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文工团的大美人[七零]   作者:雪也也   文案:   时蔓做了个梦。   梦里,她和前几天相看的那位凌副团长结了婚,他长相虽英俊,但性格冷酷强悍,即便未来前途无量,可又冷又凶,还很霸道。   而她……结婚后对凌副团长横挑鼻子竖挑眼,一遇事就矫情挑剔,总是疑心,吵闹折腾十几年终于和他离了婚,又不省事儿从文工团一枝花沦落到被开除,晚景凄凉。   这不可能!   时蔓吓醒了,看向桌上媒人送来的那罐时兴糖果,那就是凌副团长送来的,和梦里一模一样。   她可绝对不会过上那样的日子。   时蔓可是文工团一枝花,追求她的人能排到家属院去,性格老实体贴、背景好的干部子弟都不少,何苦要吃那个苦去!   回头她就拒绝了媒人,叮嘱爸妈好好挑个合心的女婿,千万不要凌副团长。   -   凌振重生回来,知道时蔓那个矫情性子,又气又没奈何。他这个人冷着张脸不近女色,思想守旧又老套,只想娶她一个人,眼里从没见过别的女人。   这辈子既然来得早,那就早些把麻烦事都料理了,以后也就没那么多可让她折腾的。   他下班回家,却见媒人一拍手:“哎呀,凌副团长,老见着你不感兴趣,正好,不成了!”   凌振:“?”   -   都知道时蔓是文工团一枝花,部队里追求她的人多,家里里外送的礼都快堆不下了。   而那位年轻的冷脸团长凌振,追她追得最凶,每天下操后军装都不脱,一身冷硬板正的就匆匆忙赶来看她演出,坐在第一排,场场不落,严防死守。   弟兄们都劝凌振:“人家文工团一枝花心气高,看不上你就算了,喜欢你的姑娘那么多,你老大不小赶紧挑一个结了吧。”   凌振冷着横过一眼,长腿踹去一脚:“滚蛋!”   那是你家老婆?   这帮畜生看到时蔓就眼睛直发光,偷偷找媒人塞了多少好东西,以为他不知道?   【娇滴滴文工团矫情精x硬邦邦冷凶团长】   【阅读指南】   1.年代架空,无原型,请勿考据。   2.经常修文完善设定,正版完整内容只在晋江,谢谢支持   3.完结文《八零年代漂亮作精》欢迎戳专栏阅读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蔓┃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美滋滋重生,却发现媳妇跑了   立意:多沟通,才是长久之道 第1章 梦境(小修)   “好,离婚。”   ……   “时蔓,你被文工团开除了。”   ……   “哪来的叫花子?滚远点。”   ……   作为营房的红楼内,时蔓从噩梦中惊醒,外面适时响起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至,外面年代久远的红石砖地很快积起一洼一洼的水,房顶的青瓦片震得叮当响。   正是夏天,时蔓对暴雨见怪不怪,她擦擦额头上那层薄汗,把军绿色被子掀起来,下床时却不小心踢翻了床底的搪瓷洗脚盆。   她被刚刚那个噩梦吓到了。   梦里,她嫁给了部队那位人见人怕的凌副团长凌振。   大概是因为前天刚跟他相看过,当时自己被他那又冷又凶的样子吓到,所以才会梦见他。   凌振那身冷厉气质配上挺括军装,非常板正,一米九的强壮身躯硬得像堵铁墙,往对面一坐,桌上茶水都跟着她的心肝儿一块颤了颤。   他不说话,直直盯着她,那双眼睛黝黑、锐亮,像狼中之王。   传闻中,凌振是在狼群里长大的,她顿时脖颈一凉,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被他叼住脖颈的小绵羊。   但身边人都告诉他,没关系,男人在外面冷点凶点才好,不容易沾花惹草。   等到了被窝里,就知冷知热,会心疼人了。   可梦里的时蔓到了婚后才发现,他在外面只是凶一点。   在被窝里,却变得凶!很!多!   时蔓想起梦里被他害得腰酸腿软、喉咙嘶哑的难受劲儿,仿佛蔓延到了现实里。   怎么会有凌振这么凶到如狼似虎的人。   婚后,她每天在文工团跳舞没力气,唱歌嗓子疼,闹得不少人红着脸笑话她,说她太漂亮太娇,男人受不了她,她也受不了男人。   的确,时蔓很快就受不了。   她直截了当提出离婚那一晚,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凶猛。   时蔓感觉自己被他折腾得命都快丢了,昏昏欲睡之时,听到他在耳边哑着声音说什么“结婚就是一辈子”之类的话。   都快八十年代了,凌振却古板得要命,说什么都不肯点头离婚,油盐不进。   不止是晚上,时蔓哪哪都受不了凌振。   他性子冷,不善言辞,不懂浪漫,她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强调好姐妹的男人有多会说甜言蜜语,他听了半天,却只说出三个字,“睡觉吧。”   时蔓真是气得不轻。   还有,凌振在家也要行军中纪律那一套,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几点吃饭,就连房.事,也定好日期和时长。   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吃饭时碗碟要摆成一列,训练完回来立马洗澡刷鞋,全身上下不能有一个泥点子。   但时蔓是多么随性一个人呐,和他怎么都过不到一块去,尤其是和好姐妹找的男人温柔体贴鞍前马后的对比着,她那不服输的性子越发憋着不爽。   要说起来,她时蔓处处掐尖,凌振明明各方面条件也是最好的,怎么婚姻生活就比别人差那么远呢。   时蔓把这些气都撒在凌振身上,想方设法找他茬,吵他闹他。   可她这个样子,凌振居然还是那个沉闷性子,由她去折腾,等她发完一通脾气把被子往她身上一盖,关了灯,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他开口说话。   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睡觉吧。”   这三个字堵在时蔓心窝里,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这一堵,就是十几年,时蔓作天作地,凌振不动如山。   最后,时蔓终于意识到,凌振死活都调.教不成贴心的男人,于是彻底灰心,以死相逼,总算让凌振松口同意离婚。   可这时,文工团早已一代新人换旧人,时蔓在这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十几年里,完全错过了文艺发展的潮流。   发唱片、弹钢琴、拍电影、去春晚……她都没赶上趟儿。   同批进来的姐妹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上报纸上电视,群众们送鲜花送掌声。   而她在文工团压根排不上号,加上说话直,性子矫情又喜欢摆脸色发脾气,以前她背后有凌振,谁都不敢招惹她,可没了凌振给她撑腰收拾烂摊子,她很快被文工团开除。   人到中年的时蔓这才发现,自己除了保养得还算漂亮的脸蛋和身材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哦,她还有离婚时凌振净身出户,留给她的房子和一万块钱。   那时候,万元户也挺了不起的,多让人羡慕啊。   可时蔓却偏听朋友谗言,把房子卖了,所有钱都拿去跟朋友下海做生意,做着不切实际的发财梦。   谁知赔得血本无归,朋友也跑了。   ……   最后,时蔓走投无路,又饿又脏又困,还被城里第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门口的保安当成了叫花子。   梦境在文工团里几个姐妹从富丽堂皇的大堂走出来,眼神各异地看着她时,戛然而止。   呸!   时蔓越想越气,什么梦呐这是,真晦气。   她时蔓可是这批新进文艺兵里最漂亮最出挑的,怎么可能最后混成这个样子。   可不知怎么的,以往时蔓做的梦醒来压根记不住,但这个噩梦却是连每一个细节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好像自己真的跟凌振过了半辈子似的。   时蔓越想越烦,把被子往床头胡乱一塞,打算去食堂打碗红烧肉回来压压惊。   今天是周末,文工团难得放假不用排练,她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正好赶上食堂饭点儿。   同屋的姐妹都比时蔓勤快,这会儿全不见了人影。   时蔓简单洗漱一下,把头发编成两股麻花辫,又黑又亮地垂在身后,又往脸上、脖颈、手上都涂了点儿雪花膏,还没来得及照镜子,门帘忽然被掀起来。   “哎呦小蔓,我说到处找你不见呢,还跟屋里捯饬自己呢。”人还没进来,敞亮的女声先响起。   时蔓一听就知道来人是文工团政治处主任的媳妇儿,人称梅姐,生平最大爱好就是做媒。   梅姐是随军过来的,还没生孩子,工作也轻省,一腔热血致力于做媒这事儿,要为文工团的姑娘们找到托付终生的好男人,稳定大后方。   她也的确厉害,撮合了一对又一对,皮鞋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双。   只可惜在时蔓这儿遇到了难题。   时蔓要求太多了,不仅要个子高、长得俊的,还要年轻有为、家庭关系简单的。   也不怪时蔓心气高,梅姐在一旁打量着时蔓,小姑娘才满十七,脸蛋白嫩柔皙,像初春刚掐尖的芽儿那样水灵,声音甜软得像裹了蜜,一双眼儿亮且媚,腿长腰细到她都想上去握一握。   文工团新进的这批女文艺兵,绝对要数时蔓这朵花儿最娇美。   所以时蔓挑了点,梅姐也觉得正常,就时蔓去机关食堂转悠一圈打个饭,都不知道多少兵蛋子打听她的名字,找上门来求梅姐做媒的根本数不清。   只可惜梅姐找遍整个军区,也就凌振这一个符合条件的。   一米九的个儿,冷归冷了点,但是高大威猛啊,往那一杵,谁不被他镇住。   就这样的人才能护住时蔓那矫情惹祸的性子。   而且凌振年纪轻轻就是副团长,前途无量,父母双亡,每一点都满足时蔓的要求,简直像老天爷牵的红线。   梅姐把黄油布伞上的雨珠甩了甩,立在门边,从揣着的尼龙网兜里挖出两个小铁圆盒放在桌上,笑得挤眉弄眼,“小蔓,这是凌副团长托我去供销社捎回来的白兔奶糖,这可是时兴玩意儿,贵得很,你尝尝。还有这果丹皮和山楂片,也是你喜欢吃的。”   时蔓望向铁盒里那几枚包在蓝白糖纸里的奶白色糖果和红彤彤的果丹皮山楂片,和梦里梅姐提来的东西一模一样,她眉心一跳,似乎有预感到梅姐接下来说的话——   “小蔓啊,你觉得凌副团长怎么样?要是了解还不够的话,你们再抽空约出来见见?”   果然,和梦境一个字都不差。   时蔓心跳更快,没回答梅姐,反而怔怔地抬头,望向门口垂着的军绿门帘,如果接下来同屋的姚文静进来……   这想法刚冒了尖,姚文静真就提着装半满水的铁皮桶,掀开门帘走进来,又一次和梦境对上了!   时蔓愣了愣,这梦难道……全会成真? 第2章 练功(捉虫)   时蔓和梅姐都愣了愣。   时蔓是因为没想到她又因为那个梦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梅姐则是看到姚文静就头疼。   姚文静是和时蔓一批进来的文艺兵,虽说也挺年轻优秀的,但这小姑娘心眼子多。   梅姐只喜欢和心眼实的人打交道,偏偏姚文静还总缠着梅姐给她介绍对象。   梅姐匆匆忙忙就走,撂下帘子前不忘回头叮嘱,“小蔓,我说的事儿,再等你回信哈。”   姚文静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剩下小幅晃动的门帘,她微张的嘴闭上,盯着门口若有所思。   再回头,目光落到时蔓身上,姚文静眼底掠过一抹藏得很深的嫉妒。   今天放假,时蔓没有穿55式军装,而是穿了一条花裙子配白皮鞋,裙摆镶着很细很细的蕾丝花边,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纤细小腿,漂亮得像在发光。   平时时蔓穿着清一色的毛料军装时,就已经鹤立鸡群,今天更别提多惹眼,也难怪她能和凌副团长去相亲。   副团长诶,对于她们这些新进的文艺兵来说,那是多大的人物。   更何况那还是凌振,在这片军区最年轻的副团长,男兵们最佩服的铁血汉子,女兵们最想嫁的意中人。   姚文静越想越泛酸水,忍不住说:“蔓蔓,你真有福气。”   这话,又和梦境里姚文静进来说的第一句又对上了。   时蔓想起自己在梦中就是因为姚文静的这些话渐渐迷失自我,虚荣心像气球那样被吹得膨胀起来,她心中警铃大作,不自觉敛了神色,低起长睫。   姚文静放下铁皮桶,疲累地扶着腰,继续说:“你都要嫁给凌副团长了,也犯不着像我们这样累死累活准备明天的选拔,真羡慕你。”   明天是新进文艺兵们的初次选拔,文工团里几位领导当评委,给她们这批文艺兵打分定等级,以后好作分配。   得第一名的文艺兵,还有表彰。   这年代,大家把表彰、荣誉看得像自己生命一样重要,所以都铆足了劲儿,想争这个第一名。   时蔓记得在梦里,她却直接放弃了这次选拔。   因为梅姐送了奶糖来,又有姚文静鼓吹着,时蔓觉得自个儿和凌振的事板上钉钉了,也就不稀得去参加那选拔。   她以后要当团长太太的人了,才不想抛头露面的,多掉价儿啊。   但从放弃这次选拔开始,她原本被人人看好的文艺道路,开始走向下滑的岔路口。   耳边,姚文静还在说着,“咱们文工团的普通文艺兵不能随便结婚,要么提干,要么嫁给副营级以上干部。蔓蔓,你刚进来就——”   时蔓脾气不好,很容易就不耐烦,扭头打断姚文静的话,“谁说我要嫁人?”   姚文静剩下所有的话都咽住了,她瞪大眼,又听到时蔓说:“这次选拔,我要参加。不仅要参加,我还要得第一。”   说完,时蔓甩着辫子走了出去。   姚文静望着她纤细漂亮的背影,皱了皱眉,总觉得时蔓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奇怪。   ……   文工团的大排练厅是五十年代末建起来的,多快好省的产物,能同时容纳上百人压腿练功、吹拉弹唱等等。   今天放假,只有新进的文艺兵们占着这儿,一个个埋头苦练,都想在明天的选拔上让领导们留下深刻印象。   时蔓打定主意参加选拔,是因为她不想什么都依着那个梦境预言的样子往下走。   她要打破那个噩梦。   时蔓穿过一楼的大排练厅,有人在翻跟头,有人在拿大顶,有人把腿压在铁杆上盯着她小声议论。   “她就是时蔓吧?真漂亮。”   “要不怎么能被介绍给凌副团长呢?”   “她也来练功?用不着吧。”   “是啊,都攀上高枝儿了,何必吃这个苦头。”不少人像姚文静那样,都不觉得时蔓有必要凑这个热闹。   时蔓不喜欢被围观,她上了楼梯,穿过走廊两边那些传出笛声、提琴练习曲音、婉转咿呀练嗓子的房间,到三层找了间单独的小练功室。   把门一锁,时蔓换上白色软底练功鞋,开始练小跳组合、压腿、踢腿、走圆场步、拿大顶,一项项认真练习着。   明明昨天刚练过这些,但经历过那漫长的噩梦后,时蔓重新练功时,竟觉得恍若隔世。   梦境里,文工团里的舞蹈□□伍老师退休时说过,时蔓是学舞蹈天生的好苗子,腰肢软,韧带很好,连脚背都绷得比别人直,记动作也很快。   所以伍老师很可惜,时蔓嫁人后就没再把心思放在舞蹈上。   说实话,时蔓从来没有喜欢过舞蹈,她只是发现自己有天赋,因此很庆幸能用它来换一口饭吃。   但她有了更好的饭票(凌振),干嘛还要吃练功的苦。   当然,这只是梦境里的时蔓的想法。   眼下的时蔓深深从噩梦中感悟到一个道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所以,今天练功大概是时蔓有史以来最努力刻苦的一次。   她额头很快沁出汗珠,晶莹剔透的,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儿,再滴落在红漆地面,晕湿一小片。   明天就要选拔,时蔓没练太狠,只不过把韧带开了开,练一下基本功,再对着小练功房的镜子抠了会儿动作,准备明天选拔时要表演的节目。   小练功房的镜子比不上一楼的大排练厅,那里是八面镜子组成的一面墙,这儿只有一面小小的,不知道哪个年代淘汰下来的。   镜面里的时蔓人影模糊,被拉长成水波纹,要是以往她的脾气,早受不了这种次品,扭头就走了,但今天却一直心平气和地待在这里,不断练习。   一套动作反复下来,揪出其中不对劲儿的细节,重新揣摩,再跳一遍……   与其说是想拿到选拔第一,不如说是时蔓心里憋着一口气,在和那个噩梦较劲儿。   直到天已经擦黑,时蔓才从小练功房里钻出来,一身的汗。   幸好是夏天,外面的雨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时蔓沿着廊檐还在滴水的长廊去食堂打饭。   她只要了一个馒头,配一碟豆腐吃,比较清淡,也是为了明天的选拔。   时蔓刚吃完,收拾饭盒的时候,姚文静正好进来。   她目光扫了一圈,找到时蔓的身影后,这才抬脚打算过来,却发现时蔓从后门那边走了。   姚文静怔住,她看时蔓那样儿,就知道时蔓下午是练功去了,眼见时蔓吃完饭好像还打算继续去练,这让姚文静见了鬼似的。   她们这批新进文艺兵才刚来半个月,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军训、跑操、拉练,谁不知道时蔓有多娇生惯养,动不动哼唧,流点子汗就叫苦连天,脚底磨了个血泡就会哭得眼圈通红。   时蔓居然为了选拔练这么久?   姚文静越想越想不通,回了屋等到熄灯号都快响了,才望眼欲穿把时蔓给等回来。   “蔓蔓,你今天一直在练功啊?”不等姚文静开口,同屋的另一个刘桃就先问了出来。   她们这儿的屋子小,都是三人一间,挤着住。   刘桃嗓音甜腻腻的,是专门选进文工团来唱戏曲的,明天的选拔她没怎么准备,反而出去逛了一天,这会儿正兴奋着。   “蔓蔓,你还不如和我出去玩呢,你不知道外面可好玩儿了,你肯定喜欢。”刘桃和时蔓性子比较像,能玩到一块去,又都很爱漂亮,所以一进来就成了好姐妹。   但时蔓想到梦境里自己被刘桃哄去做生意投资失败后,刘桃和男人跑路的样子,她心里就忍不住膈应。   她不着痕迹地拨开刘桃抱向自己的手臂,声音略显疲惫地说:“我刚去水房冲了澡,有点儿累,我先睡了。”   时蔓今天练功的确努力,嗓子都跟着有点哑。   刘桃凑过来,关心地说:“蔓蔓,你和凌副团长的事儿不都铁板钉钉了吗?你临时抱佛脚还不如去和凌副团长说说,他地位高、门路广,随便帮你打个招呼,就能拿头名了。”   那边姚文静竖起耳朵听到这句话时,熄灯号忽然响起。   嘹亮修长的号音过后,夏日的夜晚迅速归于平静,渐渐只剩下外头的虫鸣声。   刘桃没等到时蔓的回答,打了个哈欠。   还以为时蔓累狠了,沾枕头就睡。   没想到过了很久,静谧夜色里忽然传来时蔓很轻的声音,“谁说我要嫁他了。”带有熟悉的,时蔓式骄纵语气。   偷听的姚文静愣了又愣,这是还没嫁过去就跟人凌副团长耍小性子了?   不过这倒也是时蔓能做出来的事。   那边刘桃拱了拱被子,贴到时蔓那边压低声音说话。   声音越来越小,姚文静只听见头几句是刘桃在强调凌振这样长得俊又前途无量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劝时蔓好好珍惜,有什么问题也先憋着,等扯了证再说,千万别朝人家乱发脾气。   姚文静撇撇嘴,时蔓要是懂得珍惜,知道憋着,那就不是时蔓了。 第3章 选拔   新进文艺兵的选拔在早上八点半开始。   今天难得不用跑操,大家在食堂吃过早饭,就都热火朝天往演出亭赶。   这亭台是建国前就有的戏园子,被文工团经手后改了改。   从营房左边连了条长廊过去,张着青瓦亭檐,用四根墨绿柱子撑着,底下摆了十行长板凳,也是发旧的木黄色,就成了文工团每晚演出的舞台,也是军区里大家伙儿最佳的消遣方式。   只不过与下连队慰问、正式晚会、交流演出时不同,那些会更认真系统地准备,舞台也不一样。   这儿就只是起个练习、适应演出的作用。   但对新来的文艺兵们来说,这里就是她们的第一个舞台,意义非凡。   大部分新进文艺兵,都至少要在这里演个一年半载的,积累表演经验后,才能参加正式演出。   为了这次选拔,大家都很隆重,把前不久刚发下来的演出军装穿在身上,那种羊毛化纤混纺的,还没下过水,面料好,剪裁也好,换上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   演出亭下的一溜儿长凳上,派来的评选委员会的人已经坐定,有两位副团长,还有舞蹈队、歌队、乐队、曲艺队、舞美队、创作队等不同的教***员。   他们都坐在第一排,后脑勺齐刷刷的戴着军帽,看过去就威风凛凛,一丝不苟。   时蔓坐在后排,一边看台上轮番独奏的文艺兵,一边数着节拍想自己准备的舞蹈动作。   能选进文工团的人,才艺有不同,天赋有高低,这都需要评选委员会的干部们去评判、挖掘,然后人尽其用。   最先上去的这些,都是会器乐的,再等会儿就是独唱的、曲艺的、戏曲的,最后才是跳舞的。   新来的会器乐的不多,毕竟这年头能在家练乐器的,还愿意来文工团当女兵的,实在难得一见。   很快就轮到刘桃,她起身的时候纳闷儿地看了一眼时蔓,从早上她就一直在想,怎么军装明明都一样,时蔓穿起来就是格外高挑挺括,说不出的漂亮。   姚文静瞥到刘桃的眼神,不屑地别开脸。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舞跳得不好,也是白搭。   相处一段时间,姚文静很清楚时蔓那个怕苦怕累的性子,笃定她不适合跳舞练功,又拿乔说不找凌振托关系,那她就等着看时蔓能选拔出个什么来。   时蔓走上演出亭时,底下已经审美疲倦的评选委员会都眼前一亮。   这身鲜艳的绿军装在她身上,像给燥热夏日注入一缕清凉绿意。   时蔓皮肤很白,光线倾斜过来,照得几近净明,脸蛋儿又很娇美,睫毛长翘,往台上一站就叫人赏心悦目。   舞蹈兵选拔先看基本功,再跳一小段舞蹈就行。   时蔓先劈叉,脚背绷得笔直,脚尖快点到地面。   再踢腿,笔直如风的腿“唰”地抬起,超过一百八十度,直接踢到耳后侧。   又下腰,直接往后一仰一翻,手抓到了脚踝的位置,腰背拱成了一座漂亮的桥。   这会儿底下大部分的新进文艺兵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些还等着参加选拔的,或者是来看热闹的。   但大家一致发出惊叹声,为时蔓的柔韧度心悦诚服地喝彩。   那些舞蹈兵知道能做到这个程度有多难,才更加钦佩。   两位舞蹈队的教***员都眼神发亮,对视着看出彼此眼里的惊喜若狂。   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啊!   韧带这么开,腰肢这么柔软,还长得这么漂亮,简直就像为舞蹈而生!   这个年代,很少有人从小就开始练舞拉韧带,所以大部分进来的舞蹈兵四肢关节都很僵硬,拼命地压、练,也没用,怎么都比不过天生的柔韧度,为此两位教***员愁煞了人。   再加上隔壁歌队、曲艺队总能招到一把好嗓子,而乐队则只要勤加练习就能弹出流畅入耳的音乐,所以舞蹈队的表现一直是垫底的存在。   两位教***员都忍不住正襟危坐,等着看时蔓接下来的表演,期待着舞蹈队未来的希望。   ……   底下姚文静听着身边姐妹们的惊叹声,还有舞蹈教***员们那捡了宝似的眼神,她忍不住抿紧嘴唇,移开视线。   忽然,姚文静察觉到周围安静许多,大家的视线都瞟向某个方向,她也奇怪地回头看过去。   这一看,吓得她眼角抽了抽——   凌振来了!   要说起凌振,除了他年纪轻轻就是副团长的盛名前途、从小在狼群长大的传奇故事外,他的长相也一直被众人津津乐道。   他长得很俊,但和文工团里那些俊俏小生不一样,他的相貌很有侵略性。   主要是眼神,深邃难以见底,大概是因为他特殊的生平经历(见过血、杀过敌)所以他的五官都带着一股难以抵挡的锐气。   用时蔓和他相亲后回来的第一句话来说,就是“他看起来好凶”。   但姚文静却觉得这样子的“凶”让她更为之拜倒,想被他钢铁一般的臂弯紧紧搂着,想贴近他的胸膛就像依偎着大山,想环住他的窄腰宽肩……   姚文静想着想着,不自知地脸红。   同样脸红的不止她一个,好多女兵都偷偷瞄向凌振,又脸蛋发烫地收回飘忽的眼神。   凌副团长真是太太太有男人味儿了,她们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   甚至被他凶巴巴的目光缠绕一圈也是好的。   凌振军装穿得板正,每一颗纽扣上的军徽都朝向一致,所有硬茬茬的发丝都收在军帽下面,一根都没有岔出来,军容风纪简直无懈可击。   整个人凌厉、锐直,走过来就像一柄笔直的剑锋,寒光颤颤。   姚文静感受到凌振朝自己走近,他一个人就走出一支军队的感觉,军靴踩在地面微震,她的胸腔好像也跟着震。   不少女兵压低发颤的声音——   “凌副团长怎么会来这里?”   “还用问?来看时蔓选拔呗。”有人抬抬下巴,舞台上时蔓刚展示完基本功,正在起范儿,准备跳舞。   “凌副团长对时蔓真是上心啊,看来他俩快成了。”   “是啊,我打听过,凌副团长忙得很,他们团长快退了,现在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他身上,这么忙还能抽出空子来看时蔓选拔,这得多喜欢时蔓呐,啧。”   有女兵眼睛发直:“好羡慕她能嫁给凌副团长,还对她这么好,这种福气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有女兵毫不留情打破她的幻想,“你能有她那张脸再说吧。咱们文工团,要说时蔓第二漂亮,谁敢称第一?”   “我才不信凌副团长那么肤浅,他难道就看上时蔓长得美?”   “……不然时蔓还有什么优点?”姚文静忍不住嘀咕一句。   她声音很小,更像在自说自话,用来压制自己心中那熊熊燃烧的妒火。   姚文静不觉得时蔓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而她姚文静,贤惠能干,吃苦耐劳,沉得下气,狠得下心,既不娇生惯养,也不乱发脾气,明明才是最佳的相亲人选。   可梅姐偏偏不把她手里那些好的青年才俊介绍给自己……姚文静越想越觉得不公平。   她想了想,机会还不如靠自己创造。   于是姚文静握紧口袋里那支英雄牌钢笔,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握着那支笔身,就能给她莫大勇气。   凌振就坐在姚文静前侧那条长板凳上,他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白松,光坐那就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儿。   姚文静弯着腰挪过去,扭身递出自己的钢笔,“同志,我这笔不知道怎么的,不出墨了,您能帮我瞧瞧吗?”   尽管她尽量低调,但多少双眼睛盯着凌振这边啊,都清楚看到这一幕。   有人不齿,有人微妙,有人看热闹,更多人等着看凌振的反应,要是可行,她们也去搭话试试。   谁知凌振这人向来话少,与无关紧要的人,他甚至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于是,他只是扫了姚文静一眼。   那眸子没什么情绪起伏,很冷、且淡,却让姚文静感觉像淬了寒光的刀子横过来,只是对视了一下,就凶得她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姚文静之前所有准备的话都咽回喉咙里,她灰溜溜转过身。   其他女兵们都愣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姚文静本来正像花孔雀似的开屏呢,转眼就成了一桩刚发芽就被雷劈焦了的老树桩,老老实实沉默着。   看来,凌副团长并不是可以轻易接近的男人。   众人忽然更羡慕时蔓了。   这时候,台上蓦地爆发出一阵掌声。   刚刚大部分女兵都在分神去看凌振,根本没注意台上的事,只有一小部分坐在前面的女兵在看选拔,也都兴奋地跟着鼓掌。   “怎么回事?”她们连忙过去问。   “刚刚时蔓跳了一支很厉害的舞,好像是她自己编的。”   “时蔓还会编舞?”   不止这些女兵们,同样的震撼,也出自评选委员会。   天生柔韧度好的女兵不多,会创作、懂编舞的人才更少啊!   文工团里创作队的两名教***员都不用交流,不约而同出声道:“时蔓,我们队要了。”   “那怎么行,时蔓是算舞蹈兵招进来的。”舞蹈教***员伍老师立刻表示不同意。   评委之间一下子热闹起来,连带着女兵们也开始交头接耳,都没见过庄严的评选委员会竟然抢人闹意见。   时蔓站在舞台上,心安理得地看着评选委员会为定夺她去向的声音越来越大。   甚至可以说,她总有些“兴风作浪”的本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焦点,她习惯了。   这次的舞蹈是她昨天编排的,只需要加上一小部分她在梦境里看到过十几年后的动作组合、衔接,就足够让当下的人们耳目一新。   但又不出格,小小的闪光点就足够。   时蔓拨了拨搭在肩头的麻花辫,绢花拂过细白脖颈一侧,衬得她眼眸剔透亮澈亮,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娇懒,她的美貌与她的性子都有着她独一份的生动。   凌振正襟危坐,静静望着舞台。   目光又好像是锐的刃,没有很准确的落点。   梅姐过来瞧热闹,一眼就看到凌振那板直的背影,她笑得牙花子露出来,“凌副团长,这是特意来看小蔓选拔呐?”   台上还没个结果,凌振沉沉起身,否认,“不是。”   梅姐笑容僵了一瞬,尴尬打圆场,“那你是来……?”   “等答复。”凌振惜字如金,梅姐一下子听懂。   她挥挥手,哎呦一声道:“要不怎么都说你凌副团长雷厉风行呢?我昨儿说今儿给你答复,那也只是约莫个大概呢,你看小蔓这参加选拔呢,这两天哪有空。”   凌振没什么表情,瞳眸往下微微沉了沉。   梅姐又笑着说:“不过你也不必着急啊,有我梅姐在,你放心。有什么事儿你就去忙吧,这两天我定给你回信儿过去。”   “嗯。多谢。”凌振言简意赅,但也不失礼貌。   说完,他侧身越过梅姐,阔步挺腰离开。   他没再回头看时蔓一眼,连副团长拿着话筒走上舞台说要宣布时蔓的选拔定等和去向时,他的脚步也没停顿,仿佛根本不在乎。   梅姐细致地观察着他的背影,皱紧眉头。   作为经验丰富的媒人,梅姐此时脑海里已经为两人的未来进展拉响了警报。   这可怎么得了,时蔓不知为何从昨天起忽然就冷了下来,眼下这凌副团长瞧起来也是不上心的。   还以为他是特意来看时蔓选拔,没想到却只是为了一个答复。   听到还没答复,这连时蔓选拔结果都不看就走了。   梅姐又想起之前去找凌振作介绍,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他平时又冷又闷,却不假思索吐字说:“最漂亮的。”好像早就在等着她问似的。   梅姐摇摇头,看来他对时蔓也没多喜欢。   男人都这样,只是想找个女人搭伙过日子。   是谁都行,漂亮就行。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还有好多宝贝都在,好感动比心心~~男主的秘密很快就会揭晓~敬请期待   为剧情发展,文工团规章制度有不少私设~架空世界,请勿考究~   另外这章继续24小时红包呐!咱们热闹热闹~ 第4章 评等(捉虫)   姚文静已经惊呆了,她没想到时蔓还成了香饽饽。   不仅被副团长亲口宣布定为甲优等,还被舞蹈队和创作队抢着要。   今天的选拔给所有新进文艺兵都定了初次评等。   甲乙丙丁,丁等最次,甲等最优。   甲优等,那就是优上加优,从选拔到现在也只有一位歌队的天生好嗓子,还有来曲艺队参军的名角儿才拿到这个评等,可谓凤毛麟角。   姚文静刚刚一副心神都在凌振身上,根本没看时蔓的表演,所以她只觉得时蔓肯定不是真材实料拿到这个甲优等。   台上,副团长朗声定下时蔓进入舞蹈队,姚文静脸色更难看。   她只会跳舞,必然也是要进入舞蹈队的,可舞蹈队的甲优等已经有了一个,她想再拿,只怕很难。   心态如此失衡,轮到最后姚文静上台时,她大失水准,看得评选委员会频频摇头。   她拿了一个最差的丁等,完全跌出她的预期,整个人失魂落魄下台,给这场选拔画上了一个难看的句点。   身后,副团长重新拿起话筒,鼓励大家,“很高兴这次选拔考核让我们见到了多才多艺的大家,也很高兴咱们文工团注入了这么多的优秀新生血液。”   “根据你们的特长,评选委员会已经把大家分到了文工团内部不同的队伍和岗位上,请大家午休后到食堂外的张贴布告栏查看分配表。”   “另外,这次表现优秀的甲优等,比如时蔓、赵清月、崔霞这三位同志,都将破例进入一队!”副团长带头鼓掌,底下人都愣愣地跟着拍手,眼神却是懵的。   没听错吧?去一队??!   众所周知,文工团这么多,除了划分成不同文艺种类的队伍外,这些队伍也会更细致地分成许多小队。   比如舞蹈队,就有一队、二队、三队、四队、五队之分。   一队是最优秀的队伍,重要的演出、晚会都是一队上场。   新进文艺兵一开始基本都在四队、五队,顶了天能分去三队。   就连二队这种能上台正式表演的队伍,也得在文工团锤炼一两年才能进入,更别提精英荟萃的一队。   没想到时蔓拿了选拔的甲优等,就能直接进入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一队,一时之间大家羡慕嫉妒的眼神都落在最前面时蔓挺拔窈窕的背影上。   副团长把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他鼓励道:“大家也不必气馁,文工团每个季度都会重新进行评等考核!也不用像时蔓同志她们这样拿甲优等,只要是甲等,就可以升队!”   他的话,的确有鼓舞到女兵们,但甲等实在太难了,尤其对于新人们来说。   时蔓领到自己的甲优等奖状表彰,在众人看来那是沉甸甸的含金量,都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开。   实际上,甲优等不仅象征着荣誉,也有很多实打实的奖励。   比如进入舞蹈一队,比如会发五块钱奖金和一瓶柠檬护肤蜜,再比如以后可以优先考虑提干,还能带来更多额外的表演机会。   提了干,就意味着可以结婚、分房子、生孩子……这些都是女兵们很向往的事儿。   选拔结束,文工团里三位甲优等进入一队的消息漫天飞。   时蔓一进食堂,许多眼热视线都围绕着她。   她来得算最晚一批,许多文艺兵已经吃完,面前各自摆着空荡荡的铁饭盒,正围坐在矮桌前消化闲聊。   炊事班准备的伙食基本都空了,但好在今天是礼拜一,惯例吃包子,所以时蔓还能打到剩下的肉包,也算可以吃上肉犒劳自己。   但光吃包子实在太单一,尤其她昨天苦练、今天选拔都费了不少功夫,就更想吃点儿好的。   时蔓向来不亏待自己,她索性撩起后厨门帘,钻进炊事班那边,去看看里面还剩什么。   一进后厨,就对上道惊慌失措的身影,对方手忙脚乱放下一个香油瓶,嘴角的油渍和空气里飘散的芝麻香却暴露了什么。   “……”时蔓一愣,迟疑着喊这人,“崔霞?”   崔霞也是甲优等,进了歌队的一队,时蔓对她印象深刻,小小的个子,声音却嘹亮婉转,一开腔比百灵鸟还好听,爆发力也惊人。   崔霞正在这儿……偷吃炊事班的香油。   她很紧张,朝时蔓比了个嘘声,压得极低的嗓音仍然跟黄鹂儿似的,“可别被李炊事员发现了!”   不远处,炊事班留下来收拾残局的炊事员李放正在擦着台面,好像还没注意到这边。   时蔓点点头,指了指里面,“我进去找吃的。”   “不用找了,我已经找过一圈,能吃的都没有了。”崔霞叹气,又偷偷瞄了眼李放后,重新拿起那一小瓶香油,询问时蔓,“要不你来点儿这个?可香了。”   “不用了。”时蔓拒绝。   这个总归是油,吃了容易让身材走样。   时蔓在意美貌,对自己要求很严苛,克制又挑剔。   “你真讲究。”崔霞想,难怪这么漂亮呢,她庆幸地吐舌头,“我们唱歌的胖点儿才好,中气足。”   崔霞说着,又忍不住偷偷倒了点儿香油出来喝,抿得很陶醉。   时蔓此时心情却很复杂,她明明与噩梦里截然不同地参加了选拔,可选拔结束后在食堂里遇到崔霞一幕幕,还是和梦境完全相同。   看来,她并不算改变什么。   ……   另一边,姚文静没来食堂,直接回了营房。   她气都气饱了,还能吃什么东西。   刚回屋,刘桃还有几个过来串门儿的女兵们正聊得火热。   看到姚文静,她们都好奇道:“文静回来了,咱们问她不就得了?听说今天蔓蔓拿到甲优等,进入舞蹈队一队了?可真厉害,她怎么做到的。”   谁都知道,甲优等有多难得。   大伙儿知道这消息震惊好久,没想到时蔓忽然大出风头,语气里满是艳羡。   这无疑往姚文静心口扎了一刀,她闷声道:“你们等她回来直接问她呗。”   刘桃抻了抻脖子看向窗外,“都等好久了,还没回。”   “是啊。”其他人附和。   “等也是白等。”姚文静低哼了声,疲沓地坐到床边,垮着脸跟个怨妇似的说话,“她肯定不会讲实话,昨晚不就骗了我和刘桃?刚进来的时候还说同屋是最好的姐妹,结果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儿。”   刘桃眨眨眼反应过来,惊道:“你的意思是,昨晚蔓蔓说不找凌副团长托关系是骗我们的?”   “没人帮忙找后台的话,时蔓怎么可能拿甲优等。”姚文静努努嘴,“你们想想,我和她谁跳舞跳的好?”   这下把大伙儿问住。   据大家了解,时蔓只是柔韧度极好,加上长得漂亮,但姚文静却是很刻苦的类型,每晚熄灯号吹了还摸黑扶着床练舞蹈基本功,很扎实。   而且姚文静也有绝活儿,她会翻很多不同种类的跟头,她不怕苦,不怕摔,所以翻起跟头来不要命,多高难度的动作都能放开手脚去博。   大伙儿并不知道今天姚文静因为心态问题,根本没翻出跟头来,有人立刻问姚文静,“那你今天评了几等?”   这提问又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姚文静胸口。   她能承认自己拿了丁等?绝对不行。   这时候,梅姐的声音忽然从外面由远及近传来,“小蔓?小蔓回了吗?”   姚文静正愁呢,赶紧过去打起帘子,“梅姐,小蔓应该马上就回了,您进来等等她?”   梅姐这下也没法,她确实找时蔓有事儿,只好进来坐着。   姚文静赶紧把屋里最好的搪瓷茶缸装上白开水,递给梅姐,殷勤得很,“梅姐,您看什么时候给我也介绍个对象啊?”   “……”梅姐无奈地抬眼看向姚文静。   姚文静皮肤黑,所以即便她学着时蔓那样带红艳艳的绢花,也没有肤白细腻的时蔓半分好看,反而显得乡里乡气的。   笑起来也是,那眼神根本藏不住她的企图和野心。   梅姐曾给过姚文静机会,认真问她要找什么样的。   但姚文静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提出来的要求一个比一个过分,梅姐也就听听罢了,再没起过心思给姚文静做介绍,每回都敷衍,“暂时没有合适的。”   姚文静不甘心,听出梅姐是在搪塞自己,她努力不表现出来自己的失落,也不敢多说什么。   怕得罪梅姐,她只能坐到一旁,无意识地攥着她口袋里那支英雄牌钢笔,把笔帽拨开又合拢。   这边刘桃从抽屉里翻出一小包陈皮制的盐津枣,外头裹着盐粒儿的那种,送到梅姐跟前,她撒娇说:“梅姐,您可不能偏心,别忘了我们也要找对象的。”   其他女兵也都叽叽喳喳凑热闹,介绍自己。   “行,咋能忘了你们。”相比姚文静,梅姐看这群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就顺眼许多。   刘桃长相乖巧甜美,总是笑盈盈的,两个酒窝像沁了蜜,很快和梅姐熟络起来,问:“您等蔓蔓做什么呀?”   “这不是想来问问她和凌副团长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么。”梅姐敲敲小腿,奔走大半天,她也挺累,“你们是走得早没看到吧,今天小蔓上台那叫一个出彩呀,反响可热烈了。这不,一下好几个人来托我做媒。”   正竖起耳朵听梅姐说话的姚文静差点气结。   敢情要是时蔓不跟凌副团长处对象,供时蔓拣选的对象照样多得很?   不像自己,梅姐连半个对象都没介绍过,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看出姚文静在想什么,出声问道:“梅姐,今天文静也上台了呀,难道没人找你托媒?”   梅姐笑容一敛,差点脱口而出今天姚文静那表现谁能看上她呀。   她尴尬起身道:“这屋里太热了,我还是去外头等小蔓吧,估摸着她也快回来了。”   刘桃多精啊,一下就明白了什么,朝姚文静投去一个微妙的眼神,其他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让姚文静脸上难受得针扎似的。   其他人怎么留梅姐都没用,梅姐很快离开。   她猜得差不离,刚出来站了一会儿,就见到时蔓远远走来。   盛夏的太阳天,时蔓戴着的军帽帽檐刚好遮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儿,难怪怎么都晒不黑,皮肤白得像发光。   “小蔓,你可算回来了。”梅姐擦了把汗迎上去,半路拦住时蔓,直截了当地问,“这天儿太热,咱也不在外头杵着绕弯子了,你千万别害羞,直接跟姐说说,到底觉得凌副团长咋样呢?” 第5章 澄清   时蔓看到梅姐,就知道她要问自己这事儿。   其实她这两天,都一直在思索那个噩梦里的一切。   包括从食堂见到崔霞,发现梦境没有丝毫改变后,她回来路上也在想她未来的婚姻生活——   想她刚结婚时搬进的那个小房子,连厕所都没有,隔音差到隔壁邻居放个屁都能听见,地面一年四季都散着潮湿的霉味儿。   而其实原本以凌振的级别,是能分到一个好房子的,只是他发挥奉献精神,把好房子让给了他认为更需要的人。   结婚头几年,都以时蔓在那狭小空间里的埋怨声度过。   尤其做那种事的时候,床猛烈地颤,嘎吱嘎吱响个没完,隔壁全听了去,从乡下过来随军的女人说话粗鲁又没遮拦,常常几句话就羞愤得时蔓好几天不愿意搭理凌振。   两人性子也是那么的不合。   时蔓我行我素,只管自己过得恣意,从未在意世俗目光,想一出是一出。   凌振严于律己,大公无私以身许国,绝不落人半点口实,凡事都讲军纪。   哪能过到一块去呢?   既然婚姻不顺,时蔓越想越觉得没意思。   她条件这么好,又不是找不着别人。   多的是又老实又俊家底又好的干部子弟向她献殷勤,不止是以前、现在,就连梦境里预示的未来也有不少。   甚至婚后,都层出不穷,她还常用这些去刺激凌振。   但他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吃醋或是在意,只是像老父亲训女儿那样凶巴巴叮嘱她“男女作风问题上必须严谨”,平时话少,这时候谈起军中纪律问题却能将她说得狗血淋头。   思及此,时蔓又一阵糟心,连脸上都不能很好的掩饰了,她黛眉微皱,小声说:“梅姐,我、还是觉得凌副团长太凶了,我有点儿怕他……”   梅姐了然,听出时蔓婉拒的意思。   但既然当了媒人,她还是得再劝劝,“别说你,就凌副团长那身板那眼神,谁见了不犯怵?但凶点儿好,起码他手下那些兵蛋子一个个都服服帖帖的,他上战场也能镇得住敌人。再说了,你怕他,其他小姑娘也怕,就是再喜欢也不敢去招惹他,这不省了你许多事么?”   梅姐舌灿莲花,说起来头头是道:“这男人嘛,娶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后肯定是会知冷知热的,到了被窝里,再铁血的汉子也得化成绕指柔……跟你说啊……”   这些话,时蔓在梦境里也听梅姐说过。   被窝里的那些事儿,时蔓第一回 听还脸皮薄,会闹大红脸。   但现在再听,脑海里闪过的却只是凌振在被窝里怎么“凶”的一幕幕,太欺负人了。   时蔓反倒更坚定要拒了这门亲事,再找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   梅姐走后,时蔓回屋睡了个午觉。   她感觉姚文静和刘桃都怪怪的,但她没把她俩当回事儿,敷衍几句,等醒来就直接去食堂门口看布告栏了。   她只是想看看,文工团相熟的姐妹去向是否和梦境里一致。   果然,除了姚文静从梦里的四队变成现在的五队之外,其他都没变。   但时蔓仍然找到些许安慰,至少她从参加选拔开始,就已经改变了一丢丢走向。   今天还没开始正式入队排练,时蔓下午没事儿,拎着衣篮去女兵澡堂。   她把要换洗的衣物放在挂衣架上,拉起帘子开始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里,隐约听到隔壁有人边打肥皂边闲聊——   “你听说了吗?舞蹈队有个女兵得甲优等的事儿?”   “我知道呀,好像是叫时蔓吧。除了她,还有两个也得了甲优等啊,怎么单说她?”   “嘿,这你不知道了吧,其他两人可是真材实料拿的甲优等。但她这个甲优等拿得不光彩,听说她是托的关系走了后门!”   “还能这样?!”   “还是人家命好呗,不仅能嫁给凌副团长,选拔也有人帮着说话,咱们羡慕不来的。”   “……”   这风言风语传得时蔓还能忍?   她洗完澡连头发都没擦,披上衣服就走过去,眼神直挑挑看着说话的两人,“你们听谁说我找凌振托关系的?”   时蔓模样娇,但生气的时候挑起眼尾,有一种即将开始肆无忌惮的任性骄纵压过来,也挺有气势的。   尤其对方在背后说她的闲话,当场被她抓住,就更加无地自容。   两个女兵都在花洒下愧疚低头,方脸女兵嗫喏说:“就……听大家都是这么传的。”   “都这么传?”时蔓扭眉,“看来,我本人倒是最后一个知道我是走了后门的。”   她俩诧异抬头,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你、你没……?”   “我和凌振只是见过一次面,我和他的事儿,已经吹了。”时蔓口吻随意,坦然宣布。   她拨动湿漉漉的头发,水珠甩到皙白脖颈上,四周水雾给她眉眼染上一层纯净又惊艳的欲色。   两个女兵都看得直了眼,被时蔓的美貌,还有她那无所谓的轻慢神情惊到。   那可是凌副团长,他的级别摆在那儿,样貌身高又那么出众,但是时蔓好像根本不在意他。   那淡淡的“吹了”两个字说出来,让这两位女兵觉得时蔓看起来好酷。   她们深深明白,不是谁都有自信拒绝这么好条件的男人。   时蔓向来骄傲又恣意,她不在乎别人说自己娇气、任性、矫情、自私等等,因为那的确是事实,并且她也没觉得那些是缺点,需要改正。   但这个不一样,明明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甲优等,凭什么要被人造谣毁了名声。   她只需要告诉眼前这俩人,她们很快就在文工团内把这消息传开。   时蔓不是靠的凌副团长,她已经婉拒了凌副团长,根本不可能再请他托关系走后门。   要是先找凌副团长帮忙,再过河拆桥,那就更不可能了,凌副团长那雷霆手段,能饶得了她?   所以,时蔓拿上甲优等光彩得很!完全是凭她的真本事!   这消息同样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文工团许多地方。   有许多女兵脸上都火辣辣的,她们都年纪不大,听风就是雨的,也到处和人说小话传过这事儿,还曾忿忿不平过。   没想到,自个儿竟然传的是谣言,于是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   许多人发现来到文工团,学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不要瞎传消息。   一切都该以上级指示为准,相信公平公正。   ……   夜渐渐深了。   文工团这边的红楼营房早已吹了熄灯号,夏日虫鸣长一声短一声的,伴随大家陷入梦乡。   同样的,整片京北军区,只有零星几点灯光,那是巡逻的战士打着的手电筒,静默的岗楼照明灯,以及……凌振在台灯下的沉思。   他住的是单人宿舍,不用担心会影响他人休息,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熄灯号吹响后没有入睡,反而打开他的那盏老式台灯。   窗户开着,夏天夜晚的凉风吹进来,他桌上的图纸随风翻动几页。   要是时蔓看到,大概能认出来,图纸上画的布局正是她嫁给凌振后,头几年住的那个小房子。   这是团部五十年代起的家属楼,用到现在,已经略显老旧,当时设计也很落后。   只有公共厕所,洗澡要是想用热水,仍然得去通用的男兵澡堂和女兵澡堂,很不方便。   凌振很认真地埋头涂画,腰背挺得和他手里的孔雀牌铅笔投下的阴影一样直,图纸上不断出现一些改动的痕迹。   是的。   凌振,重生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以后要发生的一切——   他清楚时蔓以后那个矫情小性子会是怎样,但对她又气又没奈何。   也清楚自己不近女色,思想守旧老套,只想娶她一个人。   更清楚他得提前准备好结婚的东西,她嫌弃的他都提前规避好,这样她应该就不会再吵着要闹离婚了吧。 第6章 回绝   礼拜二是忙碌的一天。   大早上出操,上午搬宿舍,下午整理内务。   因为大家选拔过后,都从新进文艺兵成了某某队某某分队的兵,有了正式的表演队伍和文艺方向,所以领导安排大家的宿舍重新进行划分。   一个队的住到一块儿去,能增进感情,表演时也更有团结凝聚力。   像这种三人的宿舍,是团里给新进文艺兵的福利,现在就得收回去了。   时蔓和姚文静搬到了舞蹈队那边的宿舍,是一个单独的院子,正好五间,每个舞蹈分队住一间,十来个人,大通铺。   这院子离红楼营房不远,独立于其他队的住处,是上个世纪的古建筑,重新修缮一番,古色古香又干净敞亮。   团里考虑跳舞练功常常容易伤到膝盖或脚踝,所以特意给舞蹈队安排住在这边,不用爬楼梯,很为大家着想。   院子开阔,右墙边立了几根铁杆,没事儿还能练功压腿翻翻跟头。   左墙边是一历史悠久的葡萄架,夏天绿荫如波,听说等到结成串儿的葡萄长得又圆又大,再摘下来往院子中央那口深井一镇,清甜冰爽,简直没得说,所以,领导们都没舍得拆掉这葡萄架。   时蔓搬到一分队的屋子,虽然挤了点儿,但一分队是舞蹈队里最好的队伍,分的屋子自然也是最好的。   院子的正屋,南北通透,冬暖夏凉,住起来倒也舒心。   姚文静同样搬过来,和时蔓对比起来却极为郁闷。   五队哪哪都是吊车尾的,住的屋子也是最差的倒座儿,阴潮得很,一整天都不见阳光能照进来,房子低矮,住着总觉得压抑。   两人心情各异搬到不同的屋去,刘桃则搬到了歌队那边的宿舍,住了一个多月的同屋姐妹就这么分道扬镳。   正整理内务,收拾好个人物品,时蔓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收信咯!”   屋里其他女兵都兴奋着跑出去,这是邮递员来了!   时蔓也走到院子里,算时间,她也该收到父母的信。   邮递员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小伙子,叫赵文,长得也斯斯文文的,穿着一身绿制服显得很有精神,肩上斜挎着一个大大的包,里面是雪花一般的信件。   他手里还提着好几个尼龙网兜、编织袋以及塑料桶等,总之是各种能装物件的东西,都是女兵们家里寄过来的。   按理说,赵文只负责送信,这些寄过来的物件只寄到邮电局,要女兵们自己去取。   但女兵们练功很辛苦,腿脚发酸,力气又小,所以赵文就顶好地帮忙捎过来,有时还能得几颗糖果糕点,或是女兵感谢的好听话,于他而言都是极好的谢礼。   现在,他就被好几个女兵惊喜地围住,姚文静也在其中。   她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工人,在炼钢厂上班,父亲前不久还当上了副厂长。   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很疼她,每周都给她寄点吃的用的过来。   姚文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收到父母寄来的包裹时,不止多少同批新进文艺兵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她很受用。   当下她提着自己那沉甸甸的尼龙网兜,舞蹈队一分队那边都有好几个女兵投来向往的眼神,这让她心底阴霾一下子驱散许多。   尤其看到时蔓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封单薄的信,姚文静更觉得骄傲。   姚文静将尼龙网兜抖了抖,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故意摆给周围的人看。   一块高级香皂,一袋糖炒栗子,还有一盒小小的糖水蜜橘罐头。   东西不多,但足够让人眼馋。   单说这糖水罐头就很珍贵,许多乡下来的女兵连见都没见过,姚文静却说自己常吃,都快吃腻了。   但她也没打开糖水罐头,分给大家吃,不过抓了一把栗子,大方地分给院子里的女兵们,见者有份。   每人两颗,省着点儿吃,今天整个晚上嘴里都能香喷喷的。   姚文静为此得意。   大家伙儿都会或多或少的暗地里进行攀比。比谁家经常寄东西来,比那些寄的物件怎么样。   现在,她的家境优越富足,显然赢过所有人。   走到时蔓面前,姚文静装模作样要给时蔓送糖炒栗子,“蔓蔓,我多给你拿几颗吧。你父母在那么苦的地方,只怕也顾不上你。”   时蔓记得梦境里,也有这一幕。   她以前不觉得,还认为姚文静是真的心疼她,把她当好姐妹,等到体会过凄凉下场,才察觉姚文静话里话外一直在贬低她。   现在,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你父母离得远,还有三个哥哥要娶媳妇儿呢,能寄点东西过来也不容易,这些都不够你一个人吃的。”   姚文静顿时有些尴尬,拎着那剩下没几颗的糖炒栗子。   “不够吃?那吃我的?”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提着满满的梨膏糖。   说话的人明显没听出这些话里的冷嘲热讽,天真地以为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不够吃。   ……这下,姚文静更尴尬了。   这可是梨膏糖!大街上根本没得卖的梨膏糖!这不直接把她的糖炒栗子比了下去?   这时候,其他女兵都高兴地凑过来,“我吃我吃,冬云,我要两颗。”“我也要,冬云,给我三颗可以吗?”   女兵们都很喜欢汪冬云,因为汪冬云很大方,性子也软,好说话。   时蔓在梦境里也认识她,很久以后才知道她是某海军首长的女儿,手下一个舰队,厉害得不得了。   可汪冬云一直挺低调的,家里寄那么多好东西来,她也不说父母的身份。   后来,她嫁了人,离开了文工团,时蔓还以为她会继续一辈子幸福下去,却没想到几年后传来她从陆军医院天台跳下去的消息……   “你也来几颗吗?”汪冬云探头过来,睁着大眼睛,打断了时蔓的思索,捧着她剩下的所有梨膏糖。   时蔓回过神,望着眼前脸圆圆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娇养长大,没吃过什么苦,眼睛清澈明亮又天真,就像她手上软沙沙的梨膏糖。   “好。”时蔓接过梨膏糖,感受到汪冬云眼神里对自己的亲近和善意,她抿了抿唇角,拆开成板黄纸,掰出一颗糖放到嘴里。   梦境里,她吃着姚文静好心给的糖炒栗子,汪冬云也没有因为她说“不够吃”的话而当场分发梨膏糖。   现在,时蔓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打破梦境了。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让人觉得是梨膏糖甜到了她的心窝里。   姚文静幽幽地看着时蔓的笑容,难受地跑到院子后墙外两三口报复性地吃完那个糖水蜜橘罐头,再把玻璃罐狠狠往地上一砸,摔得四分五裂的玻璃片映着她暴跳如雷的表情。。   她不仅家境和汪冬云比起来,输得彻彻底底。   更不明白时蔓怎么忽然变了,变得那么不如她的意,变得那么气人。   ……   另一边,时蔓和汪冬云因为一块梨膏糖成了好朋友。   女孩子的友谊就是那么奇妙且迅速。   她和汪冬云手挽手回到屋里,各自坐下,汪冬云在清点父亲寄过来的零食物件,时蔓则打开父母的回信。   时蔓其实原本家境也很好,所以才娇生惯养长大。   只不过半年前,父母身为高级知识分子,前往边疆最苦的地方支援建设,还把年纪小的妹妹也带过去了,只留时蔓一人留在京北。   时蔓一直和父母保持信件联络,他们在信中总是口吻轻松,用诗意的文字描述着边疆的天有多清澈,风有多自由,好像去那里是享福,从不说他们的生活有多苦。   时蔓做了那个噩梦后才知道,父母在那边其实艰难得很,他们干很重的活儿,吃的也不好,一家人都营养不良,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   后来,妹妹还被人拐卖了,父母二人都陷入深深自责,接连生病。   再加上那边连个像样的卫生所都没有,许多药物短缺,父母这一病,就是一病不起。   而这些,他们在信里从来不提。   直到1977年的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时蔓忽然收到父母的死讯。   那股刺骨寒冷的感觉,她醒来仍然记忆犹新,痛彻心扉。   他们就是那样,有文人的傲骨,不肯低头说自己苦楚,尤其是时蔓总在信里埋怨与凌振的婚姻,他们就更不好开口了吧。   时蔓望着信纸上父亲不如以前遒劲有力的笔迹,鼻尖泛酸。   再怎么着,她也不能让梦境里关于家人的事成真。   信上,父母一人写了一段。   父亲问她进入文工团后的工作感受如何,要团结同志,积极上进。   母亲则问她和凌振的事儿怎么样了,很关心凌振是怎样的性格与为人。   时蔓上次去信的时候迫不及待与父母说了自己与凌振相亲的事,当时觉得炫耀起来十分得意,现在却懊恼得她直皱鼻子。   她措辞好久,先叮嘱父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提醒他们最近人贩子活动猖獗,要小心妹妹安危。   最后,她写下,“我与凌振不适合。”   刚落笔最后一个字,就听到外面吵了两句,熙熙攘攘的,声音很大,像菜市场似的。   汪冬云刚出去,就又气鼓鼓走回来,时蔓问她,“怎么了?”   汪冬云委屈得眼泪一包,“还不是姚文静,非说你进我们一分队是靠的凌副团长,大伙儿明明都知道你婉拒了凌副团长,她就是不信,说你是骗我们的,说你私底下和凌副团长打得火热。”   “……五分队那些女兵都信了她,说她是你好姐妹,肯定最知道你。”汪冬云生气极了,小脸微鼓,“但是我说,哪有这样做好姐妹的。”   时蔓挑挑眉,倒是没想到姚文静居然直接明着来了。   梦境里,姚文静的确很多小心思,但表面却装得很好的,不然也不可能骗时蔓那么久。   但现在,可能是时蔓完全不吃她煽风点火那一套儿了,所以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冬云,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时蔓伏到汪冬云耳边,小声说着。   汪冬云听完,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去。”随后,她一溜小碎步就走了。   时蔓也推开门,去院子里,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把天边云霞拉出橘黄的影儿。   姚文静因为一把糖炒栗子和五分队都混熟了,正和她们聊得挺欢,她背对着时蔓,根本没看见时蔓出来,还在压低声神秘兮兮地说——   “蔓蔓她呀,对凌副团长可上心了。你们想啊,整片军区还能有几个像凌副团长这样年轻有为,长得又俊的?”   “她要是放了凌副团长,也找不到更好的了呀。蔓蔓可精了,她不止漂亮,脑子也转得快。”   “所以啊,她是先托关系拿了甲优等,又假装与凌副团长澄清关系,实际上啊,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吃喜糖咯。”   “不过呢,能嫁给凌副团长,也是蔓蔓的本事,所以她也算是靠自己本事拿的甲优等对不对?”   有女兵露出不屑神色,也有女兵不太相信,“姚文静,时蔓真没拒绝凌副团长?”   “她哪舍得啊。”姚文静轻哼一声。   说话间,忽然看到门口梅姐急匆匆走进来喊道:“小蔓,我可是来着了。”   姚文静浑身一僵,扭头望去,才发现时蔓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   而时蔓听了这么久都没打断自己,没发脾气,没甩脸子,这是让姚文静觉得更加可怕的一件事——时蔓居然能沉得住气了?   这时候,时蔓也没看姚文静,她只对着梅姐笑了笑打招呼。   是汪冬云把梅姐请来的,说时蔓有事儿找她,梅姐本来就想明天继续寻着机会来劝劝时蔓的。   今天被叫来,就更加抱有希望地关心道:“小蔓,是不是你想通了?凌副团长真的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你们俩要不早点定个日子,把证领了?”   时蔓向来很有主意,结婚这事儿也是她自己就能定,不用问父母,何况父母还远在天边。   至于凌振,无父无母,更简单,所以梅姐觉得这俩人成个事多容易啊。   姚文静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着?时蔓还真的拒了凌副团长?   她觉得脸上已经火辣辣的疼,明明记得时蔓之前每天晚上都还兴奋地幻想着嫁给凌振以后的美好婚姻生活。   时蔓看着梅姐,无比认真又郑重地重复,“梅姐,我已经想好了。您早点回了凌副团长那边吧,不用再想着劝我了。”   所有女兵都震撼地看着时蔓,道听途说是一回事,当场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不愧是时蔓,连凌副团长这么好的条件都可以斩钉截铁说不要。   真是让人又羡慕又难以企及。   姚文静更加无地自容了,大家都用那种“瞎造什么谣”的余光瞥她,她用一袋糖炒栗子刚构建起来的“友谊”在梅姐和时蔓的几句对话里,迅速瓦解,烟消云散。   可能以后,都没什么人会理她了。   会编瞎话诋毁自己好姐妹的,谁还敢和她做姐妹。   ……   这边,梅姐彻底明白时蔓这边是没戏了,都当这么多人的面儿说清楚了,她也就死了再找机会劝时蔓的这条心。   梅姐碎碎念着,往凌振所在的团部走去。   幸好凌振那边也冷冷淡淡的,不怎么上心,每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总不见人影,不然她还要犹豫怎么和他说呢。   梅姐庆幸这次很快就在宿舍门口蹲到刚出操训练完的凌振。   一见着凌振,梅姐就直接一拍手道:“哎呀,凌副团长,我是来找你说小蔓那事儿的,老见着你也不感兴趣。正好,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凌振:?   凌振:???   凌振:?????   时蔓:庆祝一下,发点小红包 第7章 准备   凌振脑子嗡嗡的,听着梅姐嘴巴一直在动,叨叨说个不停。   “人家小蔓文工团一枝花,心气儿高也正常。人家长得那么漂亮,选拔又拿了甲优等,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可抢手了。”   “你是不知道啊凌副团长,现在每天都有人来找我托媒,我家那间小平房里头,要送去给时蔓的礼都快堆不下了。”   “所以我回了你这边,也好赶紧把其他人的心意带过去,免得他们久等。”   看着凌振脸色似乎越来越沉,梅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渐黑的缘故。   她还是劝道:“你也别着急,我手里头还有不少好姑娘呢,等你忙完,我再继续给你介绍。”   梅姐确定凌振这段时间是挺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经常找他都找不见。   不过总归不是在忙时蔓的事儿,都和人家相亲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他再去找过时蔓。   梅姐摇摇头,两边都不上心,这门亲事能成?   也怪她看走了眼,把这俩硬凑一对儿,还觉得他俩天造地设。   梅姐做媒的成功率很高,她从没承受过这种失败打击,最后她离开前痛心疾首地劝凌振,要是再有下回,可得对小姑娘上点心儿,总不能要脸皮薄的小姑娘主动吧。   凌振杵在原地,久久没动,走廊上的月色静悄悄落在他身上,阴影拉长他的沉思。   直到熄灯号吹响,仿佛将他从某种状态里拉了回来。   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即便无旁人在,所有情绪也藏在幽邃的海底。   凌振推开门,走进宿舍,整栋楼的电灯全面熄了,他轻车熟路扭开自己那盏老式台灯。   里面的电池用久了,灯光越发昏暗,打在他面前已经完成的房屋图纸,还有一张列好很久的清单上——   喜糖(大白兔奶糖、橘子香糖、酥油糖、海燕什锦糖)   预约拍结婚照   头花和婚纱   上沪牌陀飞轮手表   凤凰牌自行车   一对酒红灯芯绒手工沙发   ……   新房改造(隔音、马桶、采光、布局)   这些都被凌振一项项画上了勾,都是时蔓嫌弃过的结婚事宜。   她嫌喜糖种类不够多,嫌没有事先预约到京北最好的照相馆,结婚照等了好久才拍上,嫌没有穿漂亮的头花婚纱结婚,还嫌手表和自行车的牌子不是最好的,也嫌那对手工沙发的布料款式不够时髦。   凌振不喜欢任何值得诟病的错误发生,上辈子他不知道她的要求这么多,所以只照其他人的结婚标准去办,却没想到时蔓没一项满意的。   还有婚房,时蔓婚后每天总要都要抱怨几句的地方。   图纸上,凌振每晚改动的痕迹频繁,某些地方写了又擦,把纸张都快磨透,终于定下满意的改造方案。   他向军区首长打了申请报告,首长今天刚下指示,大力夸赞他懂得关心体恤已婚的同志们的家庭生活,同意立即进行整栋家属楼的改造修缮。   团里其他同志知道这事后,也因此非常感激他。   凌振本只是想解决未来婚姻的麻烦事,没想到还能收到领导表扬、士兵爱戴等意外收获。   谁知更意外的,是回来遇到梅姐,收到时蔓婉拒自己的回信。   上辈子,明明不是这样的。   凌振目光往下,落到清单上最后一项。   时蔓父母。   那上面,是他重生第一天列下这清单后,郑重画上的第一个对勾。   他们的事,他从那时候就在提前打点,只不过最难也最复杂。   是啊,上辈子明明不是这样,时蔓的父母再过一年多,就会去世。时蔓这时候也没有进一分队,正嚷嚷着要快点领证,好从五分队那个倒座儿搬出来,搬进新房。   凌振忽然想到自己听首长说过的一个词——蝴蝶效应。   他揉着皱得死紧的眉心,气得要命在书桌前枯坐一夜,仍没想通自己的重生为何会改变时蔓的决定。   那天他听说时蔓正在选拔,顿觉奇怪,还特意抽空去了现场,却一无所获。   她跳的舞漂亮得很特别,但他看不懂。   -   今天是时蔓加入舞蹈队一分队后,第一次正式训练。   跑操过后,早上八点,就得到大排练厅练毯子功。   □□伍老师戴着手表掐时间,每天要练两个钟头,一分钟都不许少。   时蔓最怕练毯子功,她怕疼、怕摔,尤其怕磕到脸上身上哪块地方,那不就留疤了。   所以,她在梦境里的五分队时,总是磨洋工,能躲懒就躲懒。   那边的□□也没一分队的伍老师严苛,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大家都是混日子的。   但一分队可不一样,练毯子功的女兵们一个比一个认真刻苦,流血流汗都不流泪,铆劲儿翻着“前桥”、“后桥”以及“蛮子”。   因为这些动作都很危险,所以大伙儿练习时都是排成一队,轮流到伍老师面前的那张毯子上去,由他抄起腰腿做保护,顺便规范翻跟头过程中的细节动作。   时蔓磨磨蹭蹭排在最后一个,前头十几个人,按她梦里在五分队时练功的情况判断,至少一个钟头才轮到她,谁知十来分钟后,她就成了第一个。   “时蔓同志,请准备。”伍老师朝她招招手,手表反射的一小圈光斑映在地毯上,他摊开手,“放心,有我保护,不会摔的。”   时蔓咬咬牙,踩上跳板,练习最有难度的跳板蛮子。   跳板在弹簧的作用下,将她弹起几米高,她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不知自己是怎么侧空翻落下来的,总之伍老师还夸了句,“第一次跳板蛮子像模像样的,不错。”   时蔓轻飘飘地回到队伍末尾,很快身后又跟了人。   是舞蹈队一分队的队长江兰芳,她刚轻巧灵活地翻了个跳板蛮子,又稳稳地站到时蔓身后,关心地看着时蔓略显苍白的脸色,“你没事吧?”   时蔓摇头,但接下来再翻跟头却没了力气,只能任由□□搬运。   不止是毯子功,一分队的一切都和五分队的强度不是一个级别。   小跳组合的那些动作,五分队才跳入门级,一分队直接跳最难的。   基本功的练习,五分队只练一遍,一分队要练三遍。   甚至午休后的听广播休息时间,其他分队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一分队却要去和戏曲队的学练戏曲功,好练出工农兵气质。   到了晚饭时分,时蔓已经感觉骨头快散了架。   食堂里,分队长江兰芳端着饭碗坐到她身边,关心道:“看你脸色不太舒服,要我送你去找卫生员吗?”   “我没事。”时蔓嘴硬,才不肯承认自己娇生惯养累得慌,她小口扒着碗里的米粒儿,忽然挺羡慕汪冬云的。   汪冬云就不用翻跟头,其他许多练习江兰芳也都让她坐在一旁休息。   江兰芳也许看出时蔓的目光瞟向汪冬云那边,于是解释道:“冬云之前练功时腿受过伤,留下了后遗症,所以我多关照她一点。”   时蔓有些诧异,她完全不知道汪冬云有这样的难处,又觉得江兰芳真是细心温柔又体贴,难怪以后会过得那么幸福。   梦境里,时蔓虽然和江兰芳不熟,但听说过她很多事。   知道她年纪轻轻就提了干,现在是一分队队长,以后会成为整个舞蹈队的总队长,还会当上文工团的台柱子,无论是上报纸、拍电影还是去春晚,她都是文工团头一份,出尽了风头。   江兰芳现在舞蹈功底就很好,能力强,爱劳动爱团结,还是道德模范标兵。   还有,江兰芳长得也好看,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嘴。   时蔓来之前,江兰芳一直是公认的文工团一枝花。   时蔓来之后,不少人就有了分歧,有人说还是江兰芳漂亮,也更多人觉得时蔓更胜一筹,毕竟两人的美各有不同,江兰芳是古典美人,内敛沉稳,时蔓则更明艳娇美,外放光芒。   而且,时蔓还知道江兰芳后来嫁得很好,嫁了个副司令的儿子,虽然那男人不如凌振有出息,但家底那么好,在文工团里也是人人羡慕。   听说那男人还像公主一样宠着她,事事都把她的话当成“圣旨”,什么都顺着她,她说想吃东大门那边的甜饼,他就蹬了两个小时自行车去给她买。   说起来,梦境里的时蔓也是听姚文静在耳边絮叨过几回江兰芳她男人,就更有了一种全世界的丈夫都比凌振这人温柔贴心的感觉,就越发看凌振不顺眼,和他闹得更凶。   胡思乱想到这里,时蔓甩甩脑袋,怎么又想起凌振来了。   幸好已经拒了他,以后和他再没关系,她好好擦亮眼睛,从众多追求者里挑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也能过上舒心的婚姻生活。   再也犯不着想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时蔓拍拍自己。   ……   吃过晚饭,其他分队都有一小时自由时间才去排练。   一分队却通知大家取消自由活动,直接到大排练厅走队形,把明天晚上的演出排好。   明天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式表演,只是一场小演出,就在时蔓她们参加选拔的那边亭台进行表演,票都分发给附近驻扎的连队。   一分队和二分队分单双日演出,士兵连队们轮流来看,基本上一个月能轮上那么一次,也是他们眼巴巴盼望着的活动。   时蔓这么快就要第一次上台,江兰芳怕她紧张,特意给她安排群舞里溜边的角色,用不着什么动作,走队形也在边边角角,非常简单轻省。   汪冬云也是跳群舞溜边儿的角色,她在音乐声里浑水摸鱼靠过来。   “蔓蔓,你怎么也在最边上跳,这儿都不露脸的。”   时蔓那娇生惯养的矫情劲儿正好又犯了,她求之不得能偷懒,小幅度地跟着音乐晃动手脚,“这样挺好呀,我身上可酸了,正好,你让我靠会儿。”   趁大伙儿都在认真抠动作,时蔓倚在汪冬云身上,撒娇似的哼唧喊累。   忽然,伍老师叫道:“时蔓——”   时蔓一个激灵站直,还以为自己偷懒被抓。   谁知伍老师接着说:“外面有人找。”   时蔓愣了愣,“谁呀。”   嘴上这么问,她已经大步流星往外走。   甭管是谁,来的正是时候,她多聊会儿就能多躲会子懒。   身后,伍老师答道:“凌副团长,正在门外等着。”   时蔓忽然刹住。   ……谁?   作者有话说:   是谁?是谁气得要死,所以忍不住来找老婆了?   我们蔓蔓是成长型女主哦~现在还是又娇又懒的qwq没什么事业心,参加选拔也只是为了打破梦境的预言,所以进了一分队就开始摸鱼。   但是呢!!——大家慢慢看。v后会爆更!会万更!   老规矩,24小时评论红包~~   另外解释一下名词:   前桥:前软翻   后桥:后软翻   蛮子:侧空翻 第8章 等她   凌振晚上要训练士兵,只有一小时自由活动时间。   他们驻扎的营地距离时蔓的文工团来回有五十分钟路程,所以他是跑过来的,这样来回就只要二十分钟,能留出半个多小时。   可他连时蔓的面都没见到。   舞蹈队的□□伍老师走出来抱歉地说:“时蔓同志练得很认真,暂时脱不开身,至少得今晚的排练结束后,才有时间。”   凌振点头,他花十分钟跑回去,继续带兵训练。   今天的操练全部结束后,他又重新跑过来。   沉默地站在那个大排练厅的外面,像一棵挺拔的树,在月色中,纹丝不动,比站军姿还要标准笔直。   许多女兵好奇地打开窗子,探头偷看他。   目光一道道落在他身上,对他不会造成丝毫影响。   凌振从来都是这样,对世俗的喧嚣充耳不闻,只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   现在,他就是这么高调又哑然地等着时蔓。   时蔓也刚收工,就看到一群女兵围在窗户那边,叽叽喳喳往外看。   她忽然有了预感,抓住汪冬云的胳膊,“她们在看什么呢?”   汪冬云也爱看热闹,她凑过去张望了下,又跑过来说:“凌副团长还跟外面等你呢。”   “……”时蔓反应极快地哎呀一声,“我今天有个动作还没练熟,我继续去楼上练会儿。”   汪冬云懵懂地看着时蔓背影很匆忙地离开。   她很快到了二楼长廊那边的小练功室,避开了女兵们那些看热闹的羡慕眼神,也避开了凌振。   时蔓不知道凌振为什么非要见自己,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活不想见到他。   凌振一米九的个头,定定站在大门口的槐树下,那么的英俊高大。   女兵们接二连三往外走,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没见过凌振的也知道他是谁,整个军区能有一米九个头的人屈指可数,再加上他穿着那一身笔挺的四个口袋的毛料军装,一看就知道是营级以上的干部,大家也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女兵们都很眼热,有胆大些的,走过去问:“凌副团长,您这是要找谁啊?”   凌振难得回应,“等时蔓。”三个字像三块冰坨子掉在地上,冻得提问的女兵腮帮子都发酸发胀。   再没人敢靠近他。   随着夜晚练习离开的女兵越来越多,除了舞蹈队的,还有歌队的,曲艺队的,甚至创作队、舞美队的女兵路过的也不少。   这下大家伙儿都知道,因为时蔓拒绝了凌副团长,他可能不太甘心,所以特意文工团来找她算账。   凌振那板着脸的模样看起来就凶得很,大家没想过他是想要来挽留,只悄悄为时蔓默哀。   大伙儿磨蹭着不肯走,有人在附近散步,有人在附近看月亮,都等着看热闹。   谁知,等到快吹熄灯号了,时蔓也还没出来。   整栋楼只剩下二楼练功室那边一点零星灯光,时蔓大概就在那里。   凌振看了一眼那扇窗户,眸色微沉,最后没说什么,转身走进夜色里。   众人遗憾没见到精彩一幕,但也为此津津乐道。   关于文工团一枝花是如何心气高傲地拒绝前途无量模样俊朗的凌副团长,再关于凌副团长是如何在大排练厅外的槐树下苦苦等候。   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能说得有板有眼的,把这消息越传越开。   就这么一天一晚的功夫,几乎传遍了整个军区。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眼红,有人祝福,这些都不必说。   就说许多悄悄喜欢凌振的女兵还有凌振团里那些弟兄们,听到这传闻都傻了眼。   他们甚至都不太清楚凌振去相了亲,本身凌振相亲这事儿就已经如同老树开花了,可他居然还被对方给拒了。   这下,他们打听到时蔓刚进文工团没多久,分在了舞蹈队一分队,今晚就有演出后,许多人都决定,必须得去看看!   看看那时蔓到底是何方神圣!有多美若天仙!   ……   时蔓对自己出名的事儿,也已有预感。   毕竟昨晚凌振实在高调,往那儿一站,就是全程没说什么,也让生活枯燥乏味的大家开始浮想联翩。   时蔓想了一整天,最后估计凌振是因为没被人拒绝过,面子上挂不住,才非要找她兴师问罪。   他肯定也气昏头了,不然以他古板守旧的性子,绝不会直接来堵门,被人盯着当热闹看,还能站那么久。   时蔓这样一想,又觉得解气,她噩梦里怎么折腾,凌振都不动如山,如今让他乱了分寸,她也算扳回一城。   只不过时蔓很快猜到今晚自己上台也要被当猴把戏看,就高兴不起来了。   下午在为今晚的演出继续排练。   其实这个舞目大家都很熟了,只是时蔓新加入,大家的队形有所变动,江兰芳追求完美,就让大家多练习熟悉,免得台上出了乱子。   忽然,伍老师被通讯员叫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面带喜色宣布,“大家今晚要打起精神来了啊!好好练!”   江兰芳立马会意,“今晚有大首长来看我们演出?”   伍老师抱着他的大茶缸,神秘兮兮地抿了口,“抓紧练习。”   江兰芳瞬间打了鸡血似的,拍手道:“听到了吗?大伙儿都努力些,为我们一分队露露脸挣挣光!”   时蔓倒是不在乎在大首长面前露脸什么的,但江兰芳那精益求精的精神感染了她,还有一分队的其他女兵们也都很认真努力,她虽然娇气怕累,但绝对不愿意给大伙儿拖后腿,所以也专注起来。   汪冬云也很奋力练习,她很珍惜每一次上台的机会。   她腿脚的确有些轻微的不协调,但只要不是翻跟头那些困难动作,她跳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因为从小学习舞蹈的原因,她的舞蹈动作比其他人更有范儿。   大家都挥洒着汗水,即便江兰芳比平时更严格,每一处细节都抠得很死,连头发甩动也方向也要求大家保持整齐,但没人叫苦喊累,都默默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动作。   到了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像从水里刚捞出来,汗流浃背。   夏天热燥的风拍在脸上,头发丝、内衣都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难受。   江兰芳让大家打着馒头在路上吃,给所有人二十分钟的洗澡洗头时间,再换上演出军装绑上麻花辫去亭台那边候场。   但是,她叫住时蔓和汪冬云。   “蔓蔓,冬云,今晚的演出……你俩不用去了。”江兰芳似乎有些难为情,却还是咬着唇说道。   汪冬云有些失落,但好像早已经习惯,并且猜到会是这样,所以很快就坦然接受,乖巧地点头,“好的,江队长。”   但时蔓却没这么容易接受,她们克服自身困难,辛辛苦苦练那么久,现在跟她说不用去了?   “为什么呢江队长?我们也是一分队的一份子。”时蔓径直问出来,“团长说过,我们每个小分队都是一个集体,无论什么演出都应该同进同出的。”   江兰芳没想到时蔓看上去娇滴滴的,还挺不服管,居然搬出团长的话来。   她语气渐硬,不得不强调,“这是命令。”   时蔓仍然追问:“是江队长的命令,还是谁的命令?为什么不让我们演出,总得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时蔓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就是凌振那么凶巴巴的,她也敢跟他对着干,别说其他人。   江兰芳真是第一次遇上时蔓这样的刺头,她蹙起柳叶眉,不得不沉下气解释,“时蔓,你刚来一分队,还没上过什么正式的演出,今天有大首长过来,你经验尚浅,不适合上台。”   说白了就是担心时蔓没经验,万一出了岔子,会破坏舞蹈队一分队留给首长的印象。   “那冬云呢?”时蔓听到这样的理由,更为汪冬云感到不忿,“冬云的演出经验应该很丰富了吧?”   “冬云腿脚不方便。”江兰芳搬出常说的那一句。   “可她今天不需要翻跟头。”时蔓仍在维护着汪冬云,为她说话,“而且,她跳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让她上?”   汪冬云不想时蔓跟江兰芳闹得不愉快,赶紧悄悄扯时蔓的衣角。   时蔓任性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何况她这次觉得自己占足了理儿,之前还以为江兰芳人好,是为了照顾汪冬云才让她多休息。   可今天看汪冬云累得腿直发颤还咬牙坚持踮着脚尖保持动作,时蔓才知道汪冬云有多喜欢跳舞,却被剥夺了太多。   江兰芳也不想和时蔓吵,她耸了耸肩,固执的神情打破她原本面容的温柔弧度,“我是分队长,我命令你们今晚休息。请你们服从命令。”   就这样,江兰芳走了,时蔓直翻白眼。   汪冬云好脾气地拍着她后背,“没事的蔓蔓,不生气,我请你吃红虾酥,好不好?”   “毕竟,我也很久没上台了,难免生疏,江队长也是为了整个队伍考虑。”汪冬云很擅长自我安慰,为他人找补。   时蔓直哼哼,“整个队伍就是一个集体,凭什么撇下我俩?”   很快她反应过来,“你很久都没上台?”   汪冬云有些难受地低下头,“嗯……我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能上台了。”   她没提自己被江兰芳借故打压的事,只说:“每季度的评等考核,如果连续三次都没上甲等,就要降到三分队以下去。”   汪冬云前两次,都是乙等。   因为腿脚后遗症,翻跟头总有点不利索,扣了不少分。   等到秋季考核,她再拿不到甲等,就……   时蔓忽然抱住汪冬云的肩,“别气馁,你一定行。”   “真的吗?”汪冬云其实没什么信心,但怔怔望着时蔓勾起的漂亮眼尾,还有她回的那句“当然,你可是我时蔓的姐妹”。   汪冬云又好像被勾起了点明朗的希望。   ……   亭阁舞台这边。   报幕员正念着今晚一分队要表演的舞蹈节目。   江兰芳站在幕布后,偷偷往底下观众席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今天晚上来看演出的人格外多!   长板凳上都坐满了,还有不少站着等开场的,都一脸期待认真,与以往的随意相去甚远。   而且最前面一排,好多穿四个口袋军装的干部!   原来伍老师口中的首长,不止一个!   江兰芳忽然有些紧张又兴奋,头脑发胀,那种只有正式重要演出才有的晕眩感席卷了她。   她不太清楚今天为什么这么多来看演出的,回头再次叮嘱身后的队友们好好跳。   随后,她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分队,迈着大步走上台。   报幕员正好念完一长串一分队的演出名单。   江兰芳站定,扯扯衣角,却听到下面明显议论声大了起来。   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对台上指指点点,似乎在找什么。   双卡收录机里的音乐前奏在大喇叭中缓缓流淌出来,竟然盖不过底下那些人的声音。   江兰芳起范儿准备踢腿,觉得今天的观众有些奇怪。   她离第一排很近,忽然听到大首长在问走过来巡场的人,“怎么回事?那位时蔓同志没有上台?”   江兰芳一只脚绊到另一只脚,终于意识到——   大家都是来看时蔓的?! 第9章 围观   一分队今晚的演出,出了大洋相!   江兰芳竟然在台上踢腿时,左脚绊到了右脚,狠狠摔了一跤。   她站在最重要的位置,这一摔队形全乱了,都跳不下去。   演出被迫中断,她被几位女兵架起来,去后面处理伤口。   江兰芳第一次在演出时丢这么大的脸,尤其台下那么多人,还有几位首长也在,她真是想死的心有了,不停自责,怪自己不该分心。   伍老师走过来查看情况,忍不住问。   “兰芳,你怎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伍老师第一次对江兰芳露出失望的表情。   主要是台下那位来头最大的首长是军区的副司令,他很少来看演出,好不容易百忙中抽空来一回,却在开场就搞得乱七八糟的。   江兰芳也恨透自己了,她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人出乱子,却没想到这人会是自己。   她羞愧地低头,差点没咬破自己的嘴唇。   忽然又听到伍老师在一旁问:“对了,时蔓呢?她怎么没上台?”好多人甚至包括首长们都在问。   江兰芳神情一僵,小声说:“我想着她刚来,还没什么演出经验,今天就没让她上台。”   “胡闹。”伍老师听完就板起脸,更加恨铁不成钢地说:“兰芳,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集体意识了?”   今天排练伍老师也在,他看到时蔓的进度明明跟上来了,再说群舞溜边的角色也用不着什么丰富的技巧和经验。   谁都要经历第一次上台的时候,江兰芳却连机会都不给人家。   伍老师语重心长说:“兰芳,集体荣誉固然重要,但前提是,你们是一个整体。”   江兰芳若有所思地垂着脑袋,脸上被伍老师说得一阵红一阵白的。   最后,伍老师叫人赶紧把时蔓叫过来,准备演出。   时蔓很快出现,还挽着汪冬云一起。   她听说这边的事儿了,因为她拒绝凌振的“壮举”,许多士兵都好奇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所以过来看演出,谁知却没见到她,都向文工团反映一分队演出缺了人。   甚至还有几位首长也在其中,包括凌振的直属上级,还有他交好的朋友,以及那位一直想让凌振来当他女婿的副司令。   伍老师以及文工团的领导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每个舞蹈分队都是一个完整团结的集体,怎么能有人掉队?   只能趁江兰芳受伤包扎这会儿,赶紧叫时蔓准备上场,再让报幕员把时蔓的名字加上。   时蔓凑过脑袋,“还有冬云,她也要上场。”   伍老师愣了愣,“冬云?她是病号,就不必硬撑着上场了。”这是江兰芳总强调的,久而久之,大家都形成了这样的固定想法。   时蔓小脸严肃纠正,“伍老师,冬云只是翻跟头不太灵便,但今天的舞,不用翻跟头。”   伍老师犹豫了下,时蔓又指向江兰芳那边,“再说了,江队长膝盖都摔成那样了,她的位置也没人跳呀,队形都散了,还是让我和冬云都上去吧,这舞人多跳起来才好看。”   最后,伍老师点了头,汪冬云眼睛里亮起一簇簇小火苗,去后台换演出军装时,激动地抱住时蔓的胳膊,“我能上台了!我能上台了!”   时蔓无奈地抵了下她的额头,“你呀,就是太好欺负了,江兰芳这么久都不让你上台,你就真不上台呀。”   “……她也是为了我好。”汪冬云还是不愿意把江兰芳当坏人,为她找理由。   时蔓轻哼一声,没再讨论这个,她第一次换上正式演出的棕绿色军装,扶正帽檐,给汪冬云理了理她的小翻领上衣,又扎紧自己的散腿裤,这才一块出去。   江兰芳还坐在那儿,疼得直皱眉心,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时蔓和汪冬云穿着齐扎扎的演出军装走过来。   时蔓不喜欢一个人的情绪都明晃晃摆在脸上,连正眼都不给江兰芳一个,也不说要维持表面的客套。   汪冬云倒是想和江兰芳打招呼,却被时蔓拽住,直接往舞台幕后那儿去。   在场的女兵们都略显尴尬,包括伍老师,还有文工团的领导也是。   看时蔓那个样子,好像在江兰芳那里受了多大委屈,完全不像江兰芳所说的“只是担心时蔓没有演出经验所以不让她上台”那么简单。   江兰芳瞬间收到了几个怀疑、打量、指责的眼神,其中还有来自副团长的,她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感觉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就快要毁于一旦。   天知道,她只是有些嫉妒汪冬云家里人总是寄东西来以及时蔓能和凌副团长相亲这两件事,所以借了由头不让她们上台而已。   一台小演出而已,这算什么很过份的事情吗?   时蔓这矫情劲儿摆给谁看啊。   ……   今晚的演出名单没了江兰芳,添上了时蔓和汪冬云。   报幕员重新报幕后,节目继续上演。   音乐声里,军鼓铜管一起奏响,女兵们轻巧玲珑,男兵们力量雄浑,大家合力奉献出一台视觉盛宴。   几乎全场目光焦点,都落在舞群最边上——   “那就是时蔓啊?难怪咱们凌副团喜欢呢!”   “可不嘛,虽然不知道她什么长相,但认识她的女兵说了,等开场了只要看谁最漂亮,就是时蔓。”   “我的乖乖,她咋嫩么白啊。”   “不仅白,她那腰也好细,腿还长,这么个大美人和咱凌副团在一块儿简直太相配了!”   “……可她拒绝了凌副团啊,你们不是忘了吧?”   “……没忘,那哪能忘呢,你们说,是不是凌副团没戏了,咱们就有机会了?”   一时间,那些原本想来看看时蔓到底是什么天仙,居然敢拒绝他们凌副团的士兵们,忽然倒戈相向,都有了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   第一排,凌振正襟危坐,头正、肩平、手掌心搭在微微张开的膝盖上,即便是在看演出,他也一丝不苟地保持着军队里最标准的坐姿,脊背没有丝毫弯曲。   反观他两侧,一位是两条腿随意跷着的李团长,一位是往后仰双手摊开的秦副团长,两人都是凌振的好友,放松地坐在凌振左右,看这出好戏。   李团长李承平李眯着眼:“阿振,这就是拒绝你的那位女同志?千呼万唤使出来,的确是闭月羞花花容月貌貌美——”   凌振一记眼神过来,文绉绉的李团长收了声。   旁边秦副团长秦俊保继续凑热闹道:“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看不上你这硬邦邦的臭男人也正常,别气馁,你还有咱们兄弟陪着你。”   “……”凌振没回应好友的说笑,见演出快要结束,他拍平被秦俊保靠过来时弄皱的衣角,冷冰冰起身去后台找时蔓。   凌振不知道什么叫“放弃”,他想找时蔓,就和他训练时、出任务时制定的那些目标一样。   必须达成,绝不气馁,锲而不舍,坚持不懈。   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一分队其他文艺兵的视线里,大家都不必问,就给他指路。   时蔓在最后面。   凌振大步往那边走,没多远,就听到一墙之隔的那边,传来时蔓轻快的声音——   “你是说凌振?”不知她在和谁聊天,用他一贯熟稔的语气,提到他的名字。   他很轻易就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   凌振脚步一顿,想听听她说什么。   谁知她下一句却是骄纵放肆地说:“凌振啊,我才不要嫁给他。”   凌振脸上肌肉迅速绷紧,再也藏不住,直接走过去。   ……时蔓就这样猝不及防看到凌振凶巴巴出现在面前,并且被他不由分说地拉到了附近没人的小湖边。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把凌振气得半死的一天呢。真好!   揪红包送送~~~ 第10章 湖边   这是离文工团没多远的一处小湖泊。   白天的时候,不知有多少男兵女兵偷偷跑到这边来悄悄谈情说笑。   到了夜晚,就只剩下炊事班养的那群鸭子在这儿静静凫水。   时蔓与凌振的到来,打破了鸭子们的晚间活动,它们都扑棱着翅膀飞向更远处。   时蔓毕竟在梦境里与凌振“同床共枕”那么些年。   所以即便他现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她也能猜出他此刻的心情——   肯定是气到要命了。   凌振在梦境里,就经常被她气得半死,但他永远沉默着,隐忍不发,所有情绪死死憋在心里,就和现在这不温不火的死样子一模一样。   时蔓才不管他为什么那么气,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听到她说“不要嫁他”的那些话。   她皱起挺翘的鼻子,挣扎着想要甩开他。   可凌振的手掌像铁钳似的扣着她手腕,不松开,反而靠近了问她,“时蔓,你想嫁给谁?”   这话,时蔓听出更多的含义,比如他想说的可能还要加上一句“除了嫁给我”。   她想,这男人果然和梦里一样专断,只不过相亲见个面而已,怎么就被当成了他媳妇儿似的,非嫁他不行?   时蔓不乐意,又小小地反抗了一下,他仍抓着她手臂,抓得很紧。   她纤细的手臂传来他手指间很强的力量感,夏天的演出军装是短袖,所以他的手掌是直接贴着她肌肤的。   一个水嫩嫩的软,一个铁板板的硬,本就极为不相称,像水火难容。   时蔓总觉得这人就是一块钢铁,碰她哪儿她都被硌得慌,她只好抬起另一只手,去推凌振宽阔的胸膛。   他个子高,从狼群中锻炼出来的豹子一般的肌肉身形还保持着,像座大山似的杵在面前,还贴得那么近。   时蔓烦死了,可用尽她那点鸟劲儿也根本推不动他,全是徒劳无功。   最后,她气急,只能呼吸急促扔出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凌副团长,我要嫁给谁和你没关系呀。你快松开我,我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拉拉扯扯影响多不好。”   凌振果然立刻松开了手。   时蔓垂下眼,心里哼哼,果然和梦里一样,“影响不好”就是他的死穴。   凌振一声不吭地看了眼时蔓的手腕,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她就是这样,再小的力气用在她身上也容易泛红泛紫,他怕伤了她,只能适时松手。   时蔓无意识揉着手腕,正要走。   凌振再次堵在她面前,成片的阴影压下来。   他没说话,就这么盯着她看,脸部线条很硬,又冷又凶。   时蔓越和他相处,越容易想起梦里那些糟心事情,她的耐心告罄,直接扬起脸告诉他,“凌副团长,我都说了,我们没关系呀。”   她的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用来表达她的情绪与决心。   凌振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眉毛极细微地往上提了提。   时蔓没看他,着急忙慌想走,却因为夜色太黑,不小心绊到草丛……   一阵惊险的失衡感传来,就在时蔓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地上那一瞬,凌振伸手扶住了她。   他这人不止性格像凶冷的狼王,就连习性也是,漆黑的夜晚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视觉、听觉、触觉的几重作用让他可以轻易判断周遭的一切。   时蔓感觉到他铁一样的手臂紧紧箍着自己,立刻揪起眉头,“你——”   才说一个字,时蔓却发现一件更尴尬的事。   她的鞋刚刚被绊掉了。   时蔓一下就急了,她低头看去,只能看见她光着那只莹白如玉的脚,无意识地踩在凌振的鞋面上。   原来她刚刚一直踩着的,并不是石头地。   凌振也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时蔓反应过来,惶窘得几个圆润粉嫩的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朝人发脾气反倒把自己的鞋弄丢了,时蔓觉得好丢脸。   尤其她今天演出穿的是战士布鞋,纯黑一只的,现在掉在黑扑扑的草丛里,根本看不清在哪。   忽然,凌振在这时候弯下腰去,捞起个东西。   就着月光,时蔓看清楚那是她的鞋。   他手指细长,像拎什么似的拎着鞋后跟,又不知是觉得奇怪还是怎么,低头对那只鞋进行打量。   这比直接盯着时蔓的脚看还要让人觉得难堪。   她的鞋有什么呢?!只有她今天跳舞出的汗而已!   虽然她的汗闻起来不臭,有一股淡淡的香,但时蔓仍然着急的从凌振手里抢回那只鞋,穿上,扭头就走。   “凌副团长可不要再来找我了。”她赶紧摆摆手,头也不回。   凌振望着她的背影,微皱起眉心。   凌副团长。她今天这么咬牙切齿地叫了他三次,还特意咬重重的音。   ……副团长是吧?   行,他好像懂她这矫情精的意思了。   -   另一边,时蔓踩着重新穿上的鞋,踢着路边的小石头,把它们当成凌振,发泄着一个个踢远。   她鞋子上还有凌振握着时的温度,手臂间也残留着凌振握紧时的硬邦邦的感觉,好像他浓烈的男人气息仍笼罩在她身边,怎么都赶不走。   时蔓庆幸自己没嫁给他。   光是没答应和他的亲事,他就能这么凶巴巴地跑来找她算账,要是真结了婚,那还得了?   时蔓又想起梦里的他是怎么在被窝里“凶”自己的,更加嘟囔着嘴,郁闷地往回走。   第二天。   时蔓利用中午的空档,赶紧去找梅姐。   梅姐正愁她不来呢,见到时蔓这娇滴滴的漂亮样子,也早把她和凌振没谈成的事抛到脑后了。   反正托媒的人还多着呢,只管慢慢选!   还不等时蔓开口,梅姐将她拉到内屋。   “小蔓,你来瞧瞧。”梅姐打开抽屉,里面是一个泛旧的蓝皮笔记本,一看就经常翻动,纸张破损泛黄得厉害。   时蔓接过来,梅姐神秘兮兮的笑容里充满怂恿,催促她打开。   翻开第一页,是梅姐认认真真写下的一行行名字、年龄、职业、级别、每月津贴、家庭状况等等。   时蔓长睫抖了两下,听到梅姐在说:“这段日子来托我和你做介绍的人太多了,我都记不住了,这不,只好一一写下来。”   梅姐又说:“还有,你看这边,这全是托我给你送的礼,这屋子都快放不下了,没有事先和你打个招呼,我也不好往你们那边院子提,你说是吧。”   时蔓点点头,将那蓝皮本粗略翻了翻,估算一下梅姐这上面记载的人名竟然有几十个之多。   梅姐实在喜欢时蔓,所以与有荣焉地得意道:“可不止这么点儿,这上头的都是我认认真真挑选剔除过才登记的。”   在她心里,时蔓这么好,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矮瓜劣枣都能追求的。   时蔓看向那堆送来的礼品,有许多都价值不菲,或许是怕时蔓看不上自己,有些人送出的东西昂贵得几乎等同于彩礼。   时蔓当然不可能收,她虽然矫情挑剔追求时髦与品质,但也不会贪小便宜。   这些礼物都代表别人珍贵的心意,她在没有做出选择前,不会随便取用。   所以,她告诉梅姐,“这些全都退回去吧,我看这个东西就行。”   她晃晃手里的蓝皮本,朝梅姐抿起唇角。   时蔓从不会过度利用自己的美貌,她看起来任性,但在某些原则上很有分寸。   梅姐想起不少姿色尚好的小姑娘眼皮子浅,无论谁来送东西,都照单全收,到最后却收不了场,或是害得人家老老实实的小伙子难受一场……   她一拍手,“也好。免得你收了他们的东西,他们还都以为自己有戏。”   “……小蔓,那你好好看,仔细看,等选中了谁,再来找我就是。”   时蔓应了声好,拎着那蓝皮本,去了练功室。   中场休息或是没轮到她练功的时候,她就拿出来翻几页看看。   梅姐记录得细致,连相貌特征和性格人品都有所记载。   时蔓挑挑拣拣,也很严苛,但她相信——   好几十个人呢,总能找出一个中意的吧。   作者有话说:   揪揪红包啦!~~看到大家催更的,别急,追过我旧文的宝子们应该知道,咱入v后可是挑战日6更的! 第11章 挑选   文工团的早饭算是军区内顶好的,其他部队礼拜一、三、五吃大菜包,礼拜二、四、六吃咸菜配稀饭。   但文工团的文艺兵们吃菜包的时候运气好,还能遇上那么一两个肉包,吃咸菜的时候,也能挑出一两块肉丁。   到了礼拜天,那更是改良伙食,有米粒花卷儿、油条豆浆、清汤肉丝面换着吃。   这对于许多乡下来的文艺兵们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好日子。   但像汪冬云这样的娇娇女来说,却远远不够。   因此,她坐在食堂角落里,偷偷打开父亲寄来的那罐麦乳精,也不泡水,直接一整勺地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奢侈得好多人都眼睛发直地望着她这边。   看到时蔓揉着酸痛的脖子,正提着铁饭盒打好早饭过来,汪冬云赶紧招手,“蔓蔓,我在这。”   时蔓走过去,打了个哈欠。   她昨晚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了一晚上蓝皮本,熬得眼睛都红了,全部仔细过了一遍,居然没看到一个合她心意的。   看上去性格人品不错的,家里太穷,一堆兄弟姐妹嗷嗷待哺,见着就怵人。   又或者家境好的,身高却差了点,性格似乎也不太讨她喜欢。   汪冬云关心地看着她,撕开一小包蜜饯果脯放到时蔓的白米稀饭里,“蔓蔓,你多吃点这个,可甜了。”   饭桌上还有几个女兵,平日里也都“冬云长冬云短”的,都很眼馋汪冬云手里那点吃的。   这会儿看到汪冬云只给时蔓一人吃这么珍贵稀少的蜜饯果脯,都羡慕不已地附和,“蔓蔓你快吃吧,别愣神了,这个是不是配着比咸菜好吃多了?”   当然好吃很多,她们的口水都快滴到时蔓碗里。   时蔓也没吃独食,自己只舀了一小碗盛出来,就把那份蜜饯稀饭递还给汪冬云,让她给其他人分去。   “蔓蔓,你就吃这么点儿啊?”其他人如愿以偿喝到蜜饯稀饭,甜得牙花子都笑出来,吸溜得呲啦响的同时,也不忘关心一下时蔓,“你待会儿练功肯定要饿的。”   时蔓托着腮帮子发愁,“心里有事,吃不下。”   女兵们很难理解时蔓会有烦恼,“蔓蔓,你这么漂亮,追求者比当年江队长还多,你有什么好愁的呀?”   大家都看到时蔓最近常捧着的那个蓝皮本,里头全是可供挑选的对象,不知道多少女兵都羡慕死了。   她们长得清秀的,最多也就有那么两三个追求者,并且有可能是什么歪瓜裂枣。   但时蔓却有几十个,还是经过梅姐筛选出的优质追求者!   “蔓蔓,你要是发愁,我们可以帮你挑呀。”饭桌上的几位姐妹都很踊跃。   “嗯嗯,首长总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汪冬云也热衷起来,想凑热闹。   时蔓想了想,也成,见还没到练功时间,索性在饭桌上摊开她快翻烂的那个蓝皮本。   “咱们几个一起看看,但说好了,这上头的名字和信息你们都别传出去。”时蔓嘱托。   “当然的呀,谁说出去谁就不是好姐妹。”   “冬云再也不给她分好吃的了。”   “嗯!”汪冬云也点头,眸子亮晶晶地看向那蓝皮本上的名字,比她自己选对象的时候还要用心认真。   几个挤在一块的脑袋忽然沉默,惹得姚文静她们五队那边都使劲儿好奇地往这边看。   不少人由衷羡慕,“时蔓好幸福啊,长得那么漂亮,跳舞又厉害,听说好多干部子弟都想娶她呢。”   唯独姚文静冷眼看着,露出轻蔑眼神,破罐子破摔之后,她就再也懒得伪装,对时蔓敌意十足。   她就是想不通,明明她比时蔓那个娇气鬼更肯吃苦,比时蔓那个矫情样子要踏实得多,凭什么任何好事都是时蔓得了,就是没人能看到她的优秀?   ……   这边汪冬云几人把蓝皮本粗粗翻了一遍,然后集体异口同声地叹气。   “看起来好像都还不错。”   “但又似乎差了点什么……”   不止是她们,梅姐也是这样觉得。   所以把这些追求者们登记到本子上,她就开始棘手,不知该优先给时蔓介绍哪个。   忽然,有人一拍脑袋,灵光闪过说:“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大伙儿都齐刷刷看向她。   她挺起脑袋说:“因为这些人比来比去……都没凌副团长的条件好呀!”   这话一出,再次陷入集体的沉默里。   确实……大家看蓝皮本时,都会不自觉地将对方与被时蔓拒绝的凌振相比。   都想着,时蔓连凌振都拒绝了,那肯定是要找个比凌振条件更好的。   可实在找不到呀。   汪冬云和时蔓关系最亲近,她软声劝道:“蔓蔓,要不你还是和凌副团长……再处处?”   “是啊,凌副团那么高,那么俊。”   “还是最年轻的副团长,以后多有出息啊。”   “他就一个人,你嫁到他家就是你当家作主,上头没有长辈,多舒服。”   姐妹们七嘴八舌地劝着,时蔓却不能说出那糟心的梦境来。   是是是,凌振什么都好,可她就是和他过不到一块去,这就不好。   时蔓闭了下眼,等大家都停下来,她能插话进去了,立马说:“我和凌振不适合。”   一句话就让姐妹们无话可说,大家再次陷入一片挑花了眼的沉默中。   等到看见江兰芳远远走过来,似乎是要催大家去练毯子功了。   有人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时蔓小声说:“蔓蔓,你可千万别学江队长。”   另一人也想起来,连忙附和,“是啊,江队长就是太挑了,挑到现在都没嫁出去,追她的人都结了婚了,就她现在还单着呢。”   江兰芳算是一分队里资历最深的,年纪二十一,在这群十七八岁甚至更年轻就进了舞蹈队的女兵们眼里,已经是老姑娘了。   时蔓可听不得“老”字,她收起蓝皮书,一边往大练功室走,一边和汪冬云咬耳朵。   “冬云,我想通了。”   大不了就是放宽一点要求。   只要不让她那下场凄凉的梦境成真,怎么都是好的。   ……   然而,时蔓愿意放低要求是一回事,可即便放低要求还是觉得这群追求者入不了眼,又是另一回事儿。   梅姐问她看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先挑一位出来见见。   时蔓怎么都狠不下心,叫她随便挑,她也挑不出来。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她总不可能将就、委屈自己。   转眼就到了文工团里一周一次学习重要文件的日子——礼拜四的下午。   这天难得不用排练,所有人都拎着小马扎,齐刷刷到大排练厅里坐着,都坐得很端正,也不敢交头接耳,免得被批评。   因为来念文件的人不是文工团的,而是外面机关派来的,所有人都维护着文工团在外人眼里的良好印象。   两点半一到,外面准时出现小轿车的声音。   大家都觉得奇怪,看向门口,走过来的竟然不是以前那位戴着黑框眼镜一脸褶子的中年老男人,而是一位高高瘦瘦的青年。   他长得很清秀,皮肤白皙,也戴着一幅眼镜,是那种金丝框架的,所以一点儿都不显老气,反而更为他添了些斯文俊逸的气质。   这么年轻的干部,还有小轿车送他来,不少脑筋转得快的女兵已经眼睛亮了起来。   时蔓还托着腮在发呆,汪冬云忽然用手肘悄悄戳她,压低了声,“蔓蔓快看,这人怎么样?”   “什么这人?”时蔓没太在意,抬起眼看过去。   竟与那人的视线隔空相对。   他好像也在看她这边,还在碰触到时蔓的目光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时蔓当没看见,从小就因为貌美而被优待的女孩子淡定得很,她收回目光,完全不像前后那两个激动得声音有些变调的女兵。   “他刚刚好像对我笑了。”   “是对我笑。”   “也许对我有意思。”   “先打听打听他的条件再说吧,万一只是花架子呢?”   “能来读文件的都是正式干部,他还坐小轿车呢。”   两人隔着时蔓交流着,因为忽然出现这么一人,大排练厅的安静被打破,都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门口负责接待的副团长清了清嗓子,叫大家肃静,介绍道:“之前来读文件的王同志退休了,这位是新来的董庆国同志,大家欢迎。”   文艺兵们都配合地鼓掌,男兵们不怎么热烈,女兵们却看上去都很高兴。   以前的王同志是老学究,读文件时慢吞吞的,褶子跟着慢慢扯动,大家都听得犯困。   这下好了,来的新干部赏心悦目,大家坐在这里也不会觉得那么煎熬。   董庆国简单自我介绍过后,就开始朗读文件。   他的确要好很多,声音不大,咬字清晰,普通话标准,有一种收音机里播音员文质彬彬的样子。   那些复杂拗口的文件,他读过后,还会详细解读一番。   他有文化,有口才,所以大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听得云里雾里的。   等他带来的文件都读完,女兵们都还舍不得他走,使劲儿说:“再读一个吧!再读一个吧!”   副团长被这些单纯女兵们逗笑,又不得不板起脸说大家,“胡闹什么呢,这不是让庆国同志看笑话吗?这读文件又不是你们搞演出的节目,哪有什么再读一个的道理。”   董庆国抿着唇,温和道:“不如这样,我回去和首长们反应一下,看能不能把一周一次的读文件改成每天进行。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大家除了业务水平,思想层面的学习进步也是很有必要的。”   副团长想了想,“也行,只要首长和同志们都同意,我也赞同。”   底下的女兵们都举双手赞成,男兵们虽然没那么高兴,但对文件学习也不排斥,只要这么坐着学习听文件总比练功要舒服许多。   董庆国带着笑容,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时蔓身上。   他来的第一眼就被她吸引,所有女兵中,她最漂亮惹眼,此刻也是她最淡然,那双微微上挑的澄澈双眸正垂着,没有对他表示出过多的兴趣。   像一朵又娇又带刺儿的玫瑰花,美丽得动人心魄。   董庆国提出每日都来读文件,也不纯粹是响应女兵们积极的学习热情。   他有自己的私心。   对时蔓一见钟情后,他想每天都看见她。   -   因为每天下午要腾出半小时听传达文件的时间,所以每天的毯子功提前了半小时。   大家不愿意早起,就只能快点儿吃完早饭,好赶去练功。   这样的坏处也很明显——不能吃得太饱。   但练习毯子功实在是个体力活儿,就算是时蔓这种再怎么不使劲儿的,任由伍老师搬运的,许多个跟头下来,也觉得被掏空了似的。   常常九点多钟,毯子功结束后,许多文艺兵都拖着疲沓的脚步穿过长廊,时蔓穿梭其中,同样腿酸脚软。   一分队是整个舞蹈队甚至文工团的门面,所以也就练得最狠。   但好在,她和几位姐妹有汪冬云。   离十点钟的大排练还有一会儿,她们一伙人会悄悄钻进长廊边的某个小练功室内,一起分享汪冬云父母寄来的吃食。   也许是一块上沪老大房的鲜肉月饼,也许是京北天福号的松仁小肚,也许是供销社新出的叫不出名字的小点心。   汪冬云很大方,她常常觉得一个人吃没滋味,所以喜欢叫上姐妹们一起吃。   再者,这些吃的都不能放太久,她父母又隔三差五寄来,实在吃不完。   这些都成了时蔓和姐妹们练功苦旅中最大的慰藉,舌头被美味填满了,心里头也能变得甜起来。   时蔓望着汪冬云圆圆的笑着的脸,总忍不住想起梦境里汪冬云被男人伤透了,从天台一跃而下的场景。   忽然这时,汪冬云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蔓蔓?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嗯?”时蔓掀起眼皮。   汪冬云脸有点红,凑到时蔓耳边,小小声说道:“赶明儿我去相亲,你陪我,好不好?”   时蔓心头一震,顿时来了精神,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好。”她十分干脆地答应。   当然好,非常好。   她一定会把她拉住,绝不再跳进那个火坑。 第12章 陪着(小修)   汪冬云有些胆小,她从小到大不经事,像温室里的花朵儿,一直被父母精心呵护着。   到了文工团,也只要一心跳舞,吃穿住行都不用发愁。   唯一哭过鼻子的,也就是练功受伤的时候。   她就像住在象牙塔里的小姑娘,没见过这世间的阴暗面,连江兰芳不让她上台也总以为自己是在被关心着。   时蔓要是没经历那些梦境,她也和汪冬云一样。   娇生惯养着,不食人间烟火,从不知道“恶”离自己有多近。   幸好,时蔓现在可以轻易分辨善恶,看穿某些人的表里不一。   胆量也在梦境里嫁给凌振之后慢慢练了起来。   她连他那可以吓退猛兽的凶巴巴样子都不怕,还怕什么?   而且噩梦中凌振虽然和她过不到一块去,但也不会让她在外面受任何委屈。   她因为矫情挑剔的性子,常常惹祸,一开始还会担惊受怕,以为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   但久而久之却发现,不管她做什么都有凌振给她兜着,替她收拾残局,所以她的底气也就越来越足。   到最后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时蔓。   醒来后似乎因为梦境的记忆和经历太清晰,所以对时蔓的性子也有了一定的影响。   要说她做梦以前只是色厉内荏的任性着,那现在则是一种放肆恣意的骄纵。   时蔓拉起汪冬云的手,“放心,我从头到尾都陪着你。”   汪冬云也是真紧张,手心都出了些汗,她从口袋里摸出两枚巧克力,悄悄给时蔓,“只你一个人有。”   她最珍贵的吃的都只给时蔓,比如这巧克力,是进口的舶来品,有外汇券都不一定能买到,用彩色锡箔糖纸包着,很小巧漂亮。   只不过汪冬云一直捏着,巧克力有些化了,她不知道时蔓在梦境里吃过很多回,还特意提醒,“刚放进嘴里会觉得苦,但很快就会又甜又香的。”   时蔓剥开一颗,塞进嘴里,抿了两下,挑眉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一直都苦。要不你试试,不会坏了吧?”   “啊?”汪冬云挺着急,就这时蔓剥开糖纸的巧克力咬下,她含着回味,“是我以前吃过的味道呀。”   时蔓笑了笑,汪冬云反应过来,时蔓是故意骗她吃的!   汪冬云想把最好吃的都给时蔓,而时蔓不愿独享,更喜欢分享。   这才是时蔓从噩梦中清醒后,真正开始体会到的友谊。   ……   很快,到了礼拜天。   文工团给大家都放半天假,不用排练,不用学习,可以自由活动。   汪冬云好好认真打扮了一下,时蔓给她提的建议,穿上条收腰波点连衣裙,配一双红色的尖头高跟鞋,打一把遮阳伞,就很时髦了。   因为是汪冬云相亲,时蔓特意做的不起眼打扮,所以就穿着普通军装和布鞋。   但她腰太细,绿军装又显白,所以再怎么低调也一身俏生生的,和汪冬云两人走在路上,许多兵蛋子的目光都往她们身上瞟。   等她们走远了,还纷纷交头接耳打听她们。   时蔓扬着下巴,并不在意其他目光,她挽着汪冬云说着话,问了两句相亲对象的情况,可汪冬云当时光顾着害羞,竟也没听仔细。   只知道是对方看了她,特意找梅姐托的媒。   梅姐考察过,觉得小伙子不错,才点头来跟汪冬云说。   汪冬云没接触过什么异性,平时给她献殷勤的男兵们本就不多,更别说主动找媒人的,所以她也一时乱了分寸,受宠若惊。   时蔓恨铁不成钢地说她,“你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样子的条件,就直接应承来见他呀。”   汪冬云心虚道:“梅姐把过关的。”   这下时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梅姐人很好,心地善良又热情,每次做媒也都认真仔细,会把两边都摸得清清楚楚。   ……但怎么说呢?   有些性格合不合适是说不清楚的。   又或者那些表里不一,藏得很深的坏男人,或许连梅姐都骗了去。   所以,时蔓叮嘱汪冬云,千万要擦亮眼睛,多接触接触再说。   汪冬云也郑重点头,依着时蔓的胳膊道:“蔓蔓,你最有主意了,我都听你的。”   两人很快走到约好见面的地方,是一家吃饭的小馆,叫“香得来”。   正是饭点,里头坐满了人,但时蔓和汪冬云一走进去,两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就像照亮了拥挤狭窄的店堂似的,许多人都没顾上吃,愣愣望着这边,忍不住多看两眼。   时蔓微微皱起鼻子,选到角落里一张小空桌子坐着。   汪冬云拿出手帕,仔细擦着台面,她们都很少来这种苍蝇小馆吃东西。   不一会儿,约好相亲的对象也过来了。   梅姐说过,让汪冬云手上戴一朵红色绢花,对方则会拿一个旅行闹钟在手里头。   这不,人就提着叮铃铃响的闹钟走过来,他真是掐着点儿来的,闹钟一响,正好落座。   时蔓看向这人,和汪冬云异口同声诧异,“赵文?”   谁能想到,居然是每天来给她们送信的邮递员赵文。   他笑得很灿烂,坐下来一边弄筷子一边说:“你们不知道是我?”   “……”汪冬云知道相亲对象叫赵文,但没想到就是她们认识的赵文。   毕竟这名字太普遍,就连她们文工团都有两个赵文,所以她压根没往邮递员赵文身上想。   汪冬云现在回想起来,梅姐似乎早就介绍过——   “那个小赵啊,是吃国家粮的邮递员,多好啊,那制服穿着就神气,每天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大街小巷地穿行,不知多少人见着就羡慕呢。”   “还有,小赵家里也不错,父亲是供销社的领导,母亲是妇联主任,虽然比不上你家里那么好,但在年轻小伙子里算是不错的呢!”   汪冬云当时晕乎乎的,根本没听清梅姐说什么。   现在,她很难为情地低着头,忽然见赵文细心地把筷子在碗里用他没喝的茶水涮干净,再递过来,“知道你们爱干净,所以我把筷子洗洗,你们好放心吃。”   汪冬云眼神有所触动,她没想到赵文这么温柔体贴,她还从没被任何一个男孩这么用心对待过。   时蔓却哼一声,找茬儿道:“还不如去个卫生宽敞些的国营饭店呢。”   赵文倒是完全不尴尬,弯起嘴角回,“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没多久,一碟排骨年糕端了上来,糯叽叽的年糕和排骨一起炸得金黄酥脆,配一碟很清很香的酱油汤,可以蘸着吃。   赵文热络介绍,“这家的排骨年糕远近闻名,你们应该都很喜欢吃……”   他主动地说起对汪冬云的印象,大大方方承认他看上汪冬云的原因。   平常送东西时他就注意到,汪冬云家里寄来的吃食最多,各式各样的都有,她每次吃东西时都会很满足地咀嚼着,腮帮子鼓起,闭起眼享受美食的味道,让他光是看着都觉得幸福。   所以,他也想把自己最爱的食物分享给她,并且,以后也能每天都和她一起吃饭。   汪冬云的确被这盘热乎乎的年糕还有赵文的话打动,她眼眶温热,腮帮子又被年糕塞得鼓鼓的。   要不是时蔓拉住她的衣角,只怕她当场就答应了赵文处对象的要求。   饭后,时蔓借口有事,拽着汪冬云很快离开,没再让两人多聊。   汪冬云没有生疑,回到院子里,相熟的姐妹们都围上来八卦,“怎么样?冬云相亲顺利吗?”   “挺好的。”汪冬云比去的时候更害羞,她脸颊发热,云里雾里点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姐妹们更好奇了,“长得怎么样?高不高?家里做什么的?”   汪冬云架不住,说出来,“你们都认识的,就是赵文。”   这下,起哄的姐妹们更欢腾,都说:“赵文是不错的,人长得精神,高高大大的,听说他家庭条件也不错。”   “蔓蔓,你不是也去了吗?你觉得他怎么样。”   时蔓稍皱眉,虽然在今天的相处过程中,赵文表现得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话太密,显得太周到太殷勤了。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所以时蔓就是没来由的不喜欢赵文,即便还无法确定他就是梦境里惹汪冬云伤心,害她跳楼自杀的那人,但时蔓也觉得赵文一定不是什么好鸟。   但凡事都要讲证据,如果时蔓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说赵文坏话,会显得她太片面偏激。   因此,时蔓只能提醒汪冬云,“再考察考察他。”   “好。”汪冬云害羞点头。   ……   很快,又来了一桩值得说道的事儿。   当晚,梅姐来敲门。   先是问了汪冬云相亲的状况怎么样,满意点头后,又扭头看向时蔓,招招手,“小蔓,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大通铺上躺着闲聊或是休息的女兵们一听梅姐这语气,就不由羡慕起来。   看来,又是要给时蔓介绍好对象了!   所以等时蔓掀起蚊纱出去后,她们都忍不住趴到唯一那扇窗户那儿听外面的声音——   “小蔓啊,现在每天来你们团里读文件的那个董庆国,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也来找我托媒了,让我来找你说合说合,要是你没意见,赶明儿可以约出来坐会儿,喝杯茶,多沟通了解一下。”   梅姐对董庆国也是赞不绝口,“这年轻小伙子很好的呀,我打听过了,他父母都是机关干部,家底儿殷实清白,就他一个儿子,也是独苗苗。”   时蔓还没回答,里头的女兵已经恨不得跳出来替她答应。   董庆国多好啊,这段时日他天天来读文件,大家都对他有所了解,长相、人品都没得挑,听说工作表现也很不错,写的文章经常上报纸的。   大家都羡慕着,和梅姐一样,期盼着时蔓点头。   作者有话说:   揪红包包~~是见还是不见呢~~ 第13章 觊觎(小修)   时蔓在梦境里对董庆国这个名字并没有任何印象,似乎是本来不会出现的人。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打破梦境后引起的变化,还是说梦境越往后越当不得真。   最后,在同屋姐妹们的怂恿下,她答应了梅姐,去见一见。   董庆国这人的确不错,很守规矩,也懂礼貌。   来读文件这么多天,他都是准点来,读完就走,就是再喜欢时蔓,也不会过来搭讪,打扰文工团里时蔓的生活,而是规规矩矩托媒人传话约见面。   喜欢他的女兵不少,他总是客气地婉拒,不伤人,但也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这些,时蔓都有看到,所以才决定给董庆国一个机会。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答应了姐妹们要放宽她的要求。   虽然董庆国各方面的条件都略逊于凌振,但比蓝皮本上那些又强一些。   两人在礼拜天时蔓休息的时候,约在离营房不远的一间茶亭见面。   时蔓没有特意打扮,只是换下军装,穿了条及膝纯色长裙,收着荷叶边,衬得腰特别细,两截手臂露在外面,白晃晃的像牛奶一般。   董庆国第一次见时蔓穿裙子,远远望着,眼神被惊艳到发直。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低头喝茶。   茶汤还不小心洒出来一点,正好在时蔓坐下的时候溅到桌上。   尴尬气氛里,时蔓还是坐下,放好手包,董庆国忽然推推眼镜,问,“时蔓同志,你带手帕了吗?”   “没有。”时蔓看出他是想擦桌上的茶汤,于是摇摇头,反问,“你没带吗?”   怎么能用女孩子的手帕去擦桌子。时蔓忽然对董庆国的好感有所下降。   谁知董庆国也回答“没有”,这让时蔓对他更加不感冒了。   他看上去细心,没想到还挺邋遢的,出来相亲连块手帕都不带,那要是有什么脏东西怎么办?一点儿都不周到。   而董庆国,似乎也有些意外于时蔓女孩子家家的出门不带手帕。   两人的分歧从刚坐下就有了端倪。   于是很快,时蔓就后悔来这里了。   董庆国这人,看上去人模狗样,谁和他表面交谈几句也还不错,哪知根本不经问。   时蔓是抱着结婚目的来相亲的,所以问题也比较直接和犀利。   她一开始就问董庆国对她印象如何,毕竟在噩梦里见过大风大浪了,所以她一点儿都不害羞,开门见山。   但董庆国好像因为她的直接而有些不习惯,犹豫半晌,竟然对她评头论足一番。   语气措辞虽然很礼貌,但掩盖不住他的本质。   他夸时蔓很漂亮,几句话后却话锋一转,又说时蔓太瘦了,一看就知道结婚后不好生养,怕是要好好调理身子才行。   还评价时蔓的裙子有些短,所以不太好看,照他的想法,应该要长至脚踝才好看。   时蔓已经坐不住了,想走。   董庆国又因此提起每天读文件的时候,他都会悄悄留意着时蔓。   时蔓总是做什么事都没什么耐心,文件学习也好像坐不住,他语重心长地劝时蔓这样并不好,是思想懈怠滑坡的表现。   “最好还是积极主动一些,思想上要求进步,刻苦耐劳,才能早日提干。”董庆国继续扶着他的金丝眼镜,缓缓地说。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文件读多了,所以说话时总透出一股说教的味道。   以前不跟他说话所以不了解,现在时蔓只想翻白眼。   时蔓从来不给别人留面子,她想走,那就直接走,也懒得再跟董庆国废话。   没想到董庆国付完茶钱却又阴魂不散地跟上来,完全没注意到时蔓不好的脸色似的,与她并肩走着,仍在说——   “如果你要是不喜欢文工团的工作也没关系。本来结婚后你要忙的事情就多,可以提前退伍,回家顾孩子。”   时蔓气极反笑,冷嘲热讽道:“我这么瘦,要是生不出孩子呢?”   董庆国终于有所察觉,正色道:“时蔓,你别生气,我不是嫌弃你瘦,只是在担心你。如果我们结婚,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哦?怎么个好法?”时蔓凉凉地问。   “我来赚钱养家,你不用工作,每天在家享福。”董庆国脸色认真地承诺,“只不过我是独生子,所以父母肯定是要和我们一起住的,希望你能理解。”   “……不过我相信你这么温柔漂亮,一定能好好侍奉公婆,和他们相处和睦的。”董庆国又夸起时蔓,因为时蔓走得很快,他不得不大步去追,又要说话喘气,实在累得够呛。   时蔓正走到了舞蹈队大院门口,她扭过身,反唇相讥笑了笑,“不是享福吗?怎么还要侍奉公婆呢?”   董庆国被时蔓问得一时有些茫然,可能是不理解这两者有什么矛盾。   可时蔓已经懒得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幸好董庆国没追进来,在门口徘徊一会儿后走了。   院里不少姐妹都知道时蔓和董庆国去相亲的事儿,见她回来,连忙抓着她问东问西的。   时蔓很无语,提起董庆国都犯恶心,只说两个字,“不行。”   五分队那边,却都眼馋极了。   尤其是姚文静,她从见到董庆国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知道他的家庭好,背景好之后,就更加心动。   每天读完文件都跑去门口目送他,想方设法和他说上几句话。   好不容易让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却听到他喜欢时蔓,托媒和时蔓相亲的事儿。   姚文静气得一晚上没睡着,今天是盯着时蔓出门的,又在院子里一直守着,望穿秋水那样等着时蔓回来。   可时蔓回来就进了一分队那边的屋子,姚文静什么消息都探听不到,想去追董庆国离开的背影,又显得太刻意。   为什么自己怎么都无法靠近的人,却是时蔓忠实的追求者。   姚文静又郁闷得一晚上没睡着,牙都快酸掉了。   ……   第二天。   文工团的人都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读完文件的董庆国没有直接走,而是走到时蔓面前,弯下腰递给她一个保温杯,“里面是红糖姜水,暖身子的。”   时蔓气死了,他是觉得她不好生养,所以在提前给她准备东西?什么人呐这是。   偏偏周围的女兵们还“哇”声一片。   “庆国同志好周到啊,还给蔓蔓准备这个。”   “保温杯,红糖,都是好金贵的呢!也就董庆国那种家庭条件能随随便便拿出来了。”   “蔓蔓,好羡慕你,你好幸福啊!你俩这是在谈对象了吗?”   “……”   时蔓很不耐烦,把保温杯随便给谁,“大夏天的我才不要喝这个,你们谁喜欢谁喝吧。”   其他人愣着,又听到时蔓澄清,“还有,我和董庆国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下,大家伙儿更不可置信了。   凌副团长那么好你不要,董庆国这么好你也不要?这是心气儿有多高啊。   姚文静更恨了,她心酸不已地想,为什么时蔓这么不懂得珍惜,却能被董庆国爱着照顾着。   ……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传闻时蔓正在和董庆国搞对象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主要是董庆国总时不时地照顾时蔓一下,每天来读文件的时候,要么给时蔓带红糖水,要么给她一小盒姜糖,还有姜片姜丝之类的小零嘴,又或者是刻意在读文件的时候站在她身边。   因此,所有人都觉得,这俩人肯定是谈恋爱了。   尽管时蔓一直在对董庆国甩脸子,否认两人关系,每次都不要他的东西,但大伙儿也都觉得时蔓只是太任性了,在生董庆国的气或是怎样。   而董庆国却显得脾气很好,时蔓对他如何冷淡都不生气,只无奈摇头笑笑,配上那双金丝眼镜,更显温柔宠溺。   何况,她们去问董庆国,他每次都会微抿唇角,仿佛在默认。   但其实,只是因为董庆国觉得时蔓要是和他谈恋爱的话,是一件让他脸上很有光的事情,也是早晚的事。   所以,他觉得没必要否认。   时蔓不在乎别人传她和谁谈恋爱的谣言,清者自清,但她很烦董庆国跟个苍蝇似的总来她面前晃悠。   于是她忍无可忍,下午在董庆国读完文件正要坐上小轿车离开时,跑到门口和他说:“董庆国,今晚班务会前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在小湖边等你。”   时蔓没藏着掖着,声音不小,所以好几个人都听到。   有人露出“看吧果然在谈对象,都悄悄约会了”的那种了然眼神,姚文静则若有所思,嫉妒地望着时蔓的背影,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   礼拜六的晚上,每个分队都要开班务会。   九点准时开,在这之前可以自由活动一小时。   时蔓趁这个空当,在排练结束后,就去了小湖边,她想和董庆国彻彻底底说清楚,别再抱有什么妄想来烦她。   初秋的天仍然黑得挺晚,八点多的时候,还透着一抹薄薄的亮。   时蔓没准时过来,打算先让董庆国在这儿喂会蚊子,消停消停。   谁知正是由于她来晚了,所以有人捷足先登,正站在湖边和董庆国说话。   “庆国同志,好巧啊在这碰到你。”   董庆国礼貌回应,“你好。”   “啊正好,我这笔不知道怎么的,不出墨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这声音,即便故意夹得很细,时蔓也能轻易听出来。   不是姚文静还能是谁?   大晚上的,跑到湖边来看书写字?还没墨了?   时蔓索性也不走过去了,双手抱胸站在原地,微勾起唇,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有人疑惑男主去干嘛了?   那就猜猜吧!猜到的送红包包!   (相当于白给了!) 第14章 划船(大修)   时蔓觉得蛮有意思的。   她没想到姚文静会喜欢上董庆国,而且还出了招,用的还是梦境里老掉牙的那一招。   用钢笔不出墨的借口,和对方迅速拉近关系。   果然,董庆国很快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钢笔流畅出墨后,姚文静语气崇拜地说:“你太厉害了,连钢笔都会修。”   让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时蔓记得,梦境里的姚文静就是用这样的法子,嫁给了一位部队大院的子弟。   能入姚文静眼的男人,条件也不错,只不过那是两年后的事情了,看来梦境的打破真让许多人和事都变了。   董庆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时蔓和姚文静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很了解姚文静,既然姚文静看上了董庆国,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他。   姚文静从来都是很有手段和执行力的人。   所以,时蔓也就没再过去,只要有姚文静在,她相信董庆国带给她的烦恼很快会解决。   如果不是必要,时蔓真不想和董庆国多说一个字。   ……   时蔓走的时候,姚文静还在没话找话,和董庆国搭讪。   董庆国不太想理她,但他和时蔓约好了在湖边见面,不好离开,所以没办法,碍于礼貌和面子也只能接姚文静的话。   后来两人说了些什么时蔓不感兴趣。   只知道姚文静回来得很晚,开班务会的时候她还迟到了,被她们分队长点名批评。   但她一点儿都不丧气,反而从里到外都透着股高兴劲儿。   班务会上,队长们分别宣布,明天礼拜天会放假一整天,经首长批准,组织文工团舞蹈队集体去北海公园秋游。   这下大伙儿听了都兴奋坏了,虽然平日里放假也能出去玩儿,但团里安排集体出游总是不一样的。   起码交通和吃饭都不用担心,说不定还可以划船。   ……   刚立秋不久,京北的天气很好,天儿澄澈碧蓝,仰头看去仿佛离得很远很高,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旷静。   礼拜天来公园的人不少,但像时蔓她们一群穿军装的女兵俏生生地走进大门,就成了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好不容易迎来的假日,许多文艺兵都把对象、家属约到了公园见面。   自由活动时,大伙儿都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些没对象没家属的文艺兵们在广场上散着步。   时蔓看出汪冬云心情不太好,她并肩问落寞的汪冬云,“要去划船吗?”   文工团租了整整二十条船,先到先得,现在正许多人都往那边去。   汪冬云不想扫兴,她点点头,但也在路上和时蔓说出她的心事。   以往每年的秋游,汪冬云都很期待的,但今年却有些害怕。   因为秋游过后,就意味着要进行评等考核了。   她怕自己又拿不到甲等,这样的话,就只能离开一分队,降到二分队去了。   好不容易在一分队有了最好的姐妹,她舍不得时蔓,也舍不得一分队。   秋风飒飒,两人沿着公园的湖畔散心,时蔓箍紧汪冬云的肩膀,“你别胡思乱想,这次你一定能拿到甲等的。”   汪冬云没什么信心地摇头,知道时蔓是在自欺欺人,“甲等的要求严苛,我这腿脚始终留下了后遗症,翻跟头始终是一个扣分项。”   谁都知道,舞蹈队对翻跟头翻得好的人有优待,翻得不好的自然也就更被看不起。   汪冬云即便其他方面都很优秀,但这个永远是她的硬伤。   “没关系的蔓蔓,我不老是想这些了,出来玩就要高高兴兴的,我会珍惜我在一分队最后的时光。”汪冬云认真地睁大眼,拼命对时蔓笑。   时蔓应声,“好,出来了就是要好好玩儿。评等考核的事,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汪冬云听着时蔓的前半句,点点头,却没把后半句放在心上,只当是好姐妹的安慰。   一分队的人都知道下一场评等考核,汪冬云肯定会离开。   二分队不少人都蠢蠢欲动,等着汪冬云的位置空出来,她们其中一人好补上。   没人相信,汪冬云还能有什么办法。   ……   时蔓和汪冬云闲散地走到划船的码头,那儿已经好多人在排队。   文工团租下的二十条船,她们怕是已经来晚了。   谁知忽然看见赵文走过来,他手里捏着一张薄纸,笑容热情灿烂,“划船吗?我这儿有票。”   汪冬云连忙点头,“太好了,我和蔓蔓正想划船呢。”   “啊……”赵文为难地叹了口气,“这、抱歉,我没想到所以我……提前登记了我的名字……”   也就意味着,时蔓和汪冬云其中只有一位能和他去划双人船。   时蔓其实不太想汪冬云和赵文一块儿去,但看汪冬云最近愁绪满满的样子,现在好不容易因为划船暂时开心点儿,她也不忍心让汪冬云又失望。   总不能强硬地命令她不许去吧。   于是在汪冬云期盼的眼神看过来时,时蔓点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小心些。”时蔓拉住汪冬云叮嘱。   “好。”汪冬云此时高兴得像个孩子。   赵文还很殷勤地给她买了汽水和红虾酥在船上吃,认真低下头听汪冬云说话,对她笑得很灿烂,连上台阶时都会提前隔空提醒关照着她。   看上去十分周到主动,完全没什么瑕疵,但时蔓仍然紧紧盯着她俩,怕出什么岔子。   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小蔓,想划船吗?”   正是烦人的“苍蝇”董庆国。   时蔓回过头就是一个白眼,“谁让你这么叫我?”   董庆国觉得时蔓翻白眼的样子都那么美丽,让他沉迷,所以他笑得依旧温柔斯文,目光紧紧凝在时蔓身上。   “我这儿有票。”董庆国炫耀自己的本事,“特殊渠道搞来的。”   “写了我名字?”时蔓不耐烦。   “没写。”董振国怕时蔓不肯和他划船,连忙补充,“这划船票是不用写谁名字的,只要有票就能上去。”   时蔓脑子一咯噔,果然赵文是在撒谎!这回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   可惜汪冬云和赵文两人还在湖心,不然时蔓这会儿就过去跟汪冬云说这事了。   撒谎的男人,绝对要不得。   董庆国也很遗憾船都被租出去了,只能在岸边等着其他船只靠岸。   他像黏人的牛皮糖,时蔓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没多久,时蔓就发现她找不到汪冬云和赵文的船了!   可能是因为她一心想把董庆国甩掉,所以不注意的时候两人已经下船了。   这下时蔓可急了,要是两人在她眼皮之外发生了什么可怎么办。   这时,董庆国在她身后喊,“小蔓,有船空出来了,我们赶紧上船吧。”   谁要和他划船,时蔓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他。   但有人愿意啊。姚文静一直就眼红得不得了,关注着时蔓的动静。   她见董庆国喊时蔓去划船了,立刻着急起来,咬咬牙跑过来道:“蔓蔓,你在找冬云吗?”   “嗯?”时蔓反问,“你知道她在哪?”   姚文静点头,“我见她往那边去了。”她往远处长长的地下通道一指。   那边是以前修建的防空洞,长而黑,像望不到尽头似的,偶尔有风声裹杂着奇怪的声音飘出,像鬼哭狼嚎,很吓人。   传言这里头有鬼,所以来公园的人从来都不会走进这条地下通道,觉得里面很危险。   时蔓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她才不觉得胆子比鸡还小的汪冬云会进这里。   不过,当余光掠过“深情凝视”着自己的董庆国后,时蔓决定还是配合一下,先甩开这恶心男人再说。   于是,她向那条地下通道走去,“我去找冬云。”   “我陪你一起去。”董庆国立刻表示跟随,但姚文静还在啊,她也反应很快,挡在董庆国面前,忽然“啊”了一声,装作崴了脚地蹲下去。   董庆国没辙,只好去扶姚文静。   这么多人在呢,要是姚文静在这痛苦嚎叫,他还见死不救去追时蔓,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他。   看着时蔓背影消失在漆黑通道,姚文静终于得逞地偷偷抿起嘴。   太好了,把时蔓支开,她有的是靠近董国庆。   通道里,时蔓也并没有走多远。   她观察到姚文静一瘸一拐被董庆国扶着离开,也勾了勾唇角。   第一次,由衷感谢姚文静。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关于赵文方面的叙述   删减了乐队部分情节-11.1 第15章 求婚(大修)   董庆国很明白姚文静在玩什么把戏,但他并未拆穿。   等走到乘船的码头,姚文静的脚忽然不疼了,娇声娇语邀请他一起乘船时,董庆国也并不意外。   他露出自以为迷人的微笑,摇头抿嘴道:“抱歉,我还有事。”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一张划船票,叫住路过的另一个女兵,“这张票送给你和姚文静同志,我有事划不了船,你们去,祝你们玩得开心。”   这么大方,又这么温柔的男人,女兵们很少接触到,更加为之动心,都把目光投过来。   董庆国很享受这样的注视,她们对他的青睐、搭话和亲近都让他的虚荣心大大膨胀,这也是他没有推开姚文静,和她划清界限的原因。   他不想让任何女孩子伤心。   不过,董庆国眼下还有重要的事,不然他是不介意站在女兵们中间,多听听她们热络扭捏的话。   湖畔边,董庆国的父母正坐在公园长椅上。   “爸妈,你们刚刚看到时蔓了吧?”董庆国走过去问。   “嗯。”董父董母目光挑剔,但对于时蔓却的确说不出什么毛病。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太漂亮了,不像是适合过日子的女人。   但董父董母一向宠儿子,而且董庆国也保证把时蔓娶回来后,她会操持家务侍奉公婆,不会再在文工团抛头露面去演出。   这一切都还算满意。   董父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儿子,“庆国啊,爸妈一直相信你以后大有作为,等成家后,爸再想法子给你转正。”   是的,董庆国还只是一个临时工,很努力才在父母亲戚的帮助下挤进现在的单位。   但这不妨碍他成为父母眼里的骄傲,心尖上的独苗苗。   董母也很期待儿子的未来,“等你成了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妈帮你带着,你就只管好好工作,升个一官半职的。”   董母生了董庆国后落下病根,再没怀上,这是她最大的遗憾,所以常常叮嘱董庆国婚后要可劲儿生,多生几个男孩,为董家开枝散叶。   董庆国一直牢记着父母的话,此刻也拍胸脯保证。   “爸妈放心,我以后在单位一定更努力,争取早日进步。”   “还有时蔓,我待会就跟她求婚,把婚事定好,带到家里去,让你们也享享儿媳的福。”   董母不由皱眉,“这儿这么多人呢,弄这么大动静?”   “没事的妈,时蔓爱面子,让她出出风头,以后也会对我更死心塌地一些。”   “你确定她不会当场让你难堪?”董父比较谨慎,通过刚刚的观察,他其实没觉得这女孩子对自家儿子流露出太多的喜欢。   董庆国却很自信,“除了我,时蔓还能嫁给谁,她难道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这段时日在文工团女兵们的追逐下,董庆国越来越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好。   董父还想说什么,却被妻子捅了捅腰窝,“行了,你就爱泼冷水,可不带这样的呀。咱儿子看上她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   另一边,地下通道的确阴森森的,怪音不断。   所以时蔓更加确定汪冬云不可能在这里。   虽然时蔓在梦境里被凌振一身凛冽正气熏陶那么久,早已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但她只想找汪冬云,所以也没必要走到通道尽头。   时蔓很快折返,重新走出黑黢黢的地下通道,顺着湖畔往前走。   没多久她就看到汪冬云正和赵文站在一座石桥上说话。   赵文能说会道的,不知在说什么,逗得汪冬云很开心,圆圆的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愁容尽展。   “冬云,该走了。”时蔓对赵文没什么好脸色地去叫汪冬云。   汪冬云似乎有些不舍,跟赵文挥手再见。   等走远了,时蔓扭头告诉汪冬云,“赵文撒谎了,划船票并不会写名字。”   汪冬云忽然脸红欲滴,小声说:“他、他划船的时候跟我道歉说这个了。”   没想到赵文居然提前来了这么一招,真是够可以的。   看来比想象中的要棘手,人家都已经提前道歉认错,还用“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想和你一起划船”的理由,的确道行不浅。   要不是时蔓被追求者们众星捧月那么久,对男人看得透透的了,只怕也会被赵文蒙蔽。   时蔓的眼神很清明,坚持道:“不管怎样,撒谎总是不好,养成习惯的话,以后会经常骗你。”   汪冬云点点头,又观察着时蔓的样子,忍不住小心翼翼问:“蔓蔓,你是不是很讨厌赵文?”   时蔓替汪冬云捋了下两边的辫子,认真道,“我只是觉得找对象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好男人。”   汪冬云很感动,两只眼睛盈盈望着时蔓,“难怪蔓蔓你挑选对象也那么慎重。”   将近黄昏,晚霞烧得绚烂,时蔓和汪冬云一边说话一边回到广场上。   在天黑之前,舞蹈队的女兵们都要在这里集合回去。   汪冬云掏出一块四方的花格手绢,擦着额头的细汗,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赵文相处时总觉得热,大秋天的还出了好多汗。   时蔓听得无奈,趁机劝道:“你看,赵文这样多影响你,马上就要进行评等考核了,你还是先和他保持距离吧,免得影响考核发挥。”   汪冬云觉得时蔓的话很有道理,她认同道:“好,就算我评等考核铁定拿不到甲等,但我也要努力试试,不留遗憾。”   只不过很快,善良温柔的汪冬云又浮现出些许忐忑,“蔓蔓,赵文会不会生气?”   “生气的话,不是就正好可以看清他是什么人?”时蔓很会拿捏,“这样更好,你也趁这机会考验一下他。”   汪冬云怔怔听着,觉得时蔓好厉害,似懂非懂点点头。   但不管怎么说,什么事都没有即将到来的评等考核重要,所以汪冬云暗下决定,就听时蔓的。   时蔓观察着汪冬云的神色,好像暂时斩断了她和赵文的牵扯,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像养女儿似的,为她操碎了心。   时蔓挑了挑眉,刚准备放松一下,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片女兵们的惊叹声。   不祥的预感让时蔓缓缓转过身去。   果然,她眼角抽动,看到董庆国正捧着一束鲜花,穿着刷得锃光瓦亮的皮鞋,挺着胸脯走来。   除了花,他还准备了一些糖果,分撒给周围看热闹的女兵。   时蔓想走,但围过来的人太多,已经将她拦住。   董庆国很快到了时蔓面前,双手将花捧上,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泛着温柔深情,“嫁给我好吗?”   女兵们止不住地惊呼,羡慕感动的泪水快落下来。   秋日黄昏,湖畔,鲜花,糖果,求婚,这实在是她们意想不到的浪漫。   所有人都被气氛感染,跟着一起加油呐喊——“时蔓嫁给他!”“嫁给他!”   董庆国根本不顾及时蔓的感受,当众给时蔓来了这么一出,完全把时蔓架到了非常难堪的境地。   这也是他彻夜想出来的法子。   年轻女孩子家家的都面子薄,容易冲动,这么公开地求婚,其他人都跟着起哄,她肯定会头脑发热的答应。   只要过了明面,这么多人都见证这一幕,他就能娶到他心心念念的时蔓了。   董庆国的算盘打得很响,但他忽略了一点。   时蔓我行我素,是最不在乎面子的那类人,尤其她被惹恼的时候,那就更加不管不顾,谁说她什么都不会在乎。   所以她当场把董庆国举起来的鲜花一掀,甩到了地上,扔下一句“发什么神经”后,就拨开人群走了。   全场静寂,没人想到时蔓就这么甩了脸子。   这下,尴尬的轮到董庆国。   众目睽睽之下,他感觉自己成了被取笑被议论的那种丑角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望着地上的花,那是他在公园里精心采了好久的鲜花,却被这么随便扔在地上,花瓣都摔歪了,沾了不少尘土。   但是,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捡起那束花。   女声飘到董庆国面前,欣喜害羞地说:“庆国,我答应你。”   董庆国一怔,眼神呆滞抬头看去,姚文静正抱着那捧花,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旁边其他女兵也看傻眼了,这又是哪一出?   姚文静一手抱花,另一只手挽住董庆国的胳膊,跟大家解释,“刚刚庆国是跟我求婚呢,蔓蔓她误会了。”   旁边人都有些懵,听这意思,是时蔓自作多情了?人家董庆国其实喜欢的人是你?   蒙鬼呢吧。   谁没看见董庆国天天对时蔓献殷勤啊。   董庆国这时候也是骑虎难下,要面子的他觉得姚文静为他打的这个圆场也不错。   于是,他反手搂住姚文静的腰,强颜欢笑道:“没错,我和文静很感谢大家的祝福。”   “......”这下,所有人都很无言,也不想再凑这个热闹,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大家都走去另一边集合,表情微妙,只有姚文静一直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捡到宝的得意神色挂在脸上,挥之不去。   回去路上,她已经三句不离“我的未婚夫董庆国”,语气里满是骄傲。   其他人说话时提起自己的对象,姚文静就要拉出董庆国来炫耀一番,明里暗里地攀比,并且觉得自己赢了一大截。   她很确信,自己马上就要过上享福的人生。   时蔓在姚文静眼里,成了最有眼无珠的笨女人。   仗着自己漂亮就眼高于顶,不要凌副团长,也不要董庆国,这么好的男人都被人捷足先登,时蔓真是蠢得可以。   而时蔓对姚文静,也只有四个字可以评价,那就是祝她幸福。   ......   秋游才过一两天,这件事就已经沸沸扬扬传开。   人们都说:“知道吗?那个天天去文工团读文件的董庆国,跟文工团一个女兵求婚了!”   求婚在这年头是顶新鲜的事,所以大伙儿都对此津津乐道,只是不知怎么却有些传歪了。   有人问:“是那个叫时蔓的吧?”   有人肯定:“是啊,两人本来就在搞对象,这一下子谈婚论嫁也正常。”   有人夸赞,“董庆国真是好男人,还知道整这么浪漫的一出,能嫁给他真是幸福啊。”   “......”   这天凌振提着行军包出现在军营营门前,好友秦副团长秦俊保早收到了他要回来的消息,特意来门口迎接他。   见到凌振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身军装,胡子仍刮得干干净净,精气神十足,唯有深陷的眼窝可以证明他为了出任务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了。   秦俊保捶了下凌振肩头,“好小子,一等功啊!这回来就要升团长了,我咋那么眼红呢!”   好友之间可以肆无忌惮说这些话,实际上秦俊保一点儿嫉妒都没有,只有佩服。   佩服只有凌振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屡立奇功。   “怎么不歇歇就赶回来,为了去跟首长请功,连觉都不睡啊?”秦俊保半开玩笑地说。   凌振不声不响往机关大院那边走。   刚好擦肩而过两人,正在聊——   “时蔓和那个董庆国现在还领不了证吧,时蔓又没提干。”   凌振脚步直接顿住,撞得跟过来的秦俊保一个趔趄。   秦俊保不由叫苦连天,“咱俩都是一样的块头,怎么你跟铁山似的,撞人这么疼啊!”   凌振根本不搭理他这个,问:“他们说,时蔓和谁,要领证?”   秦俊保愣了愣,取下军帽理好,重新戴上,“哦,时蔓啊,我也是听我的勤务兵说了一嘴,好像最近和一个叫什么董庆国的打得火热的,都谈婚论嫁了。”   说完,秦俊保才想起凌振被时蔓拒绝过,自己当时还去凑了热闹。   看着凌振阴沉沉的表情,他勾着凌振肩膀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你说是吧。”   “嗯。”凌振低声应。   秦俊保欣慰地拍拍凌振肩膀,但马上又发现不对,“不对你走错路了,找首长汇报在那边啊。”   凌振掀起冷得可以杀人的眼皮,一字一顿,“没走错。”   作者有话说:   删减了乐队相关情节,增加董庆国、赵文相关描述-11.1   下章就v啦!会更很多很多章敬请期待!   会推迟3小时也就是0点进行入v爆更!   头三天的订阅非常重要,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这样我也有动力v后更得更多啦!追过旧文的宝子们肯定知道,比如每天更个6章2万字什么的(疯狂眨眼)   本章24小时评论继续送红包!v章也会随机掉落追文福利,谢谢大家! 第16章 入v爆更5万字   秦俊保几乎是挂在凌振身上,被拖着走的。   他都不知道凌振这人三天三夜没睡觉又坐了一天的火车回来,哪里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的,力气依旧大到可怕。   连拉带拽一会儿,秦俊保终于反应过来,“这边是去文工团的方向啊,凌振,你要去找时蔓???”   凌振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脚上那双黑色平绒布鞋却踩出最快最大的步伐,两只大长腿的作用发挥到极限。   秦俊保连忙道:“不行啊凌振,你别犯傻!军中纪律你忘了?出任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找首长汇报,你去找女人算个怎么回事?”   凌振终于停下来,混沌愤怒的头脑因为秦俊保这句话恢复一丝清明。   从没想过,居然会有被其他人提醒规劝军规纪律的时候。   看来,他是真的被气昏了头。   见凌振被劝住,秦俊保也松了口气,赶紧拉着他去首长办公室。佚?   “你怎么回事?以前那么不近女色,这个时蔓就那么让你丢了魂啊?”路上,秦俊保还在教训凌振,“可是人家心气高,根本就看不上你啊。”   凌振一声不吭,保持沉默。   秦俊保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拉紧凌振小声道:“你忽然这么积极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任务,不会也是为了她吧?想立功升团长,这样她就能看得上你了?”   凌振依旧不说话,看起来像是默认。   秦俊保摇着头,表情痛心疾首,“兄弟,你怎么喜欢这么爱慕虚荣的女人啊?!不值得啊!她不值得!”   不就漂亮点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快就和别的男人谈婚论嫁,秦俊保为此很不齿,更为好友感到不值。   凌振凉凉瞥秦俊保一眼,让他不许再说的意思十分明显。   这让秦俊保更郁闷,“看你这样儿,还护犊子了?人家根本都不愿意嫁给你,你为她冒生命危险立功升团长有什么劲儿啊?”   ……   去首长办公室报道完,凌振出来把行军包往秦俊保怀里一塞,就往楼下走。   秦俊保睁大眼,追上去,“你行啊你,升团长的事敲定了?这就使唤我给你提包了?”   “帮我送回宿舍。”凌振似乎有些无奈。   秦俊保见他一身军装整整齐齐,换都没换就往文工团那边去,看样子又要找时蔓,他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兄弟英明神勇,怎么会被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骗了心……”   凌振不仅军装没脱,连刚刚首长亲手给他别上的军功章也没取,就这么一身板板正正地过去了。   当某一天,从头到脚都保持克制的人忽然难以克制,很难说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像时蔓这种从不知道“克制”是什么却不得不开始学会忍耐时,她终于发现梦境里的凌振曾给过她怎样的底气和依仗。   事情还是因为时蔓那天拒绝董庆国的求婚,冲他甩了脸子说起。   虽然有姚文静帮忙打圆场,将这事圆过去,没有让董庆国那么丢脸,但他还是因此记恨上了时蔓。   每天来读文件时,嘘寒问暖成了恶意针对。   时蔓坐久了换个姿势,会被他点名说不要乱动,保持肃立。   时蔓视线移动,就当着所有人说时蔓东张西望,思想懈怠。   时蔓打个哈欠,更是十恶不赦的事情,代表着她的态度极为不端正,到了必须要写检讨书的程度。   许多姐妹都为时蔓打抱不平,“董庆国什么人呐,以前真是看错了他,还以为他有多好。”   “蔓蔓不喜欢他就要打击报复她?也忒坏了。”   “相比之下,凌副团长真好啊,比那个董庆国级别高那么多,也没见他假公济私欺负过蔓蔓。”   大家都对董庆国越来越鄙夷,只有姚文静把他当个宝,每天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读文件。   但也因此,那些看不惯的人都开始孤立姚文静,让姚文静在文工团的日子很不好过。   姚文静并不觉得自己和董庆国做错什么,把女兵们对她的态度总结为“嫉妒眼红”,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   凌振回来的这天,时蔓正趴在屋子里写检讨书。   汪冬云借了她一支英雄牌钢笔,但墨水都快被时蔓甩完了,她的检讨书还是一个字都没动。   连“检讨书”三个字都还没下笔。   汪冬云趴在桌子另一边,愁坏了地望着,“蔓蔓,要不我帮你写吧。”   “不要。”时蔓声音脆生生的,“我们都坚决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但明天要是交不出检讨书,你要被当成反面典型批评的。”汪冬云比时蔓更着急,眼眶里雾蒙蒙的。   汪冬云这两天被董庆国打击报复时蔓的样子吓到,一直心神不宁。   时蔓叼着笔头,既要写检讨书,又不落笔,汪冬云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焦急等了一会儿,汪冬云有些坐不住,说道:“蔓蔓,我先出去打壶水。”   两人在这干坐好久,搪瓷茶缸里的白开水都喝完了。   汪冬云提着暖壶,刚出去,竟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跨过院子门槛走进来。   “凌副团长?”汪冬云失声,掩不住眸底的惊吓。   有董庆国的前车之鉴在,她怕凌振也是过来找麻烦的。   何况,她觉得凌振现在看上去来者不善,没什么表情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显得很凶,气场压得她的腿直发软。   但凌振还挺礼貌,汪冬云叫他,他就略颔首回应,“你好,时蔓在吗?”   汪冬云松了口气,察觉出凌振没有恶意,于是多说了句,“她在,她在屋里写检讨书。”   凌振正要过去敲门的身形一顿,回过头微微挑起眉梢,“检讨?”   “是。”汪冬云见凌振问这个,忽然福至心灵,感觉自己替时蔓找到了救星,赶紧告状,“是啊,蔓蔓拒绝了那个董庆国的求婚,他就怀恨在心,打击报复,跟我们副团长打小报告,说时蔓听文件的时候思想不端正,要罚她写检讨书呢。”   凌振听完,默了半晌,才说:“好,我知道了。”   说罢,他又掉转方向,直接离开。   汪冬云本来还想问他怎么这就走了,不是要找时蔓吗?   但看着他挺拔冷沉的背影,她还是不敢追上去,只悻悻地望着,有些失望,看来和他说这些也没用。   院子里好几个舞蹈队的女兵也都看到了凌振。   谁不心动,却也不敢追。   等凌振彻底走远了,她们才敢小声议论起来。   “凌副团长好痴情呐,看起来还一直对时蔓念念不忘的。”   “时蔓心气太高了,毕竟是文工团一枝花,只是不知道她连凌副团长都看不上,到底还要怎样的。”   “嘘……别再叫什么凌副团长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再过几天,咱都得改口叫凌团长了。”盼盼   “什么?!!!他这么快就升团长了?这得是咱们军区最年轻的团长了吧。”   “我也是听我哥哥说的,你们先别传出去。”   “天,这太震惊,我想都不敢想。”   “好像他这次又立了一等功,这谁敢想呐?都是拿命换回来的。”   “但凌副、哦不,凌团长不一样,我哥哥说他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对普通战士来说要命的事,在他那儿就跟眨眨眼那么简单。”   “这么厉害,时蔓到底哪里看不上他?”   “这回升团长了,时蔓知道的话肯定要后悔当时拒绝凌团长了吧。”   “……”   平静枯燥的军队文艺生涯,大伙儿总喜欢八卦这些事,议论得停不下来。   汪冬云没听到后面这些,她打完水就赶紧跑回去告诉时蔓这个消息。   “凌副团长来了。”   时蔓笔帽一掉,汪冬云继续说:“但又走了。”   “他来做什么?”时蔓奇怪。   “不知道。”汪冬云懵懵懂懂摇头。   “那就当没这回事儿。”时蔓也不太在意,因为她刚有了点子,想好要怎样写检讨书了。   她抿唇笑了笑,漂亮的挑起的眼尾划过一丝狡黠,开始在纸张上写——   [我检讨:我不该误会董庆国同志每天只给我一个人送吃送喝是出于男女感情,他明明只是出于革命友情;我更不该自作多情拒绝董庆国同志的求婚,让他差点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我还不该……]   汪冬云没看清时蔓在写什么,就看到她小狐狸似的在笑,有些奇怪。   “蔓蔓,你怎么写检讨还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时蔓神秘兮兮地抿嘴。   ……   窗台外面,姚文静却偷听到那几人小声的议论,心里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凌振这个年纪就升了团长?他还记挂着时蔓?   时蔓怎么就那么好命。姚文静心里止不住地泛酸水。   她想到凌振现在级别那么高,时蔓只要随便点点头就能嫁给他,搬出这拥挤的小院子,去过甜蜜的婚后生活。   而她,姚文静,却还要削尖脑袋提干。   因为董庆国才工作没多久,能坐小轿车也是托他家里人的福,自身级别根本不够,她也只是普通文工团女兵,所以两人暂时还只能谈对象,却不能打结婚报告。   姚文静不知有多想快点嫁给董庆国,她现在一门心思想提干才能达成的心愿,却是时蔓曾经唾手可得的。   她忍不住去想,去嫉妒,站在院子里不知多久。   忽然听到院子外响起了一声粗壮的鸟叫声。   姚文静精神一振,这是她和董庆国约好见面的暗号,于是她立刻回屋对着墙头的塑料镜子照了下,然后蹑手蹑脚到了院子外。   董庆国正双手插兜等着。   姚文静扑进他怀里,“庆国。”   姚文静长得不算丑,只是皮肤有些黑,穿着打扮略显乡气,但长期跳舞也让她的身材柔弱纤瘦。   初秋穿的衣裳还很薄,所以董庆国挺爱抱她,他一边闻着她身上的香,一边把玩着她的麻花辫,享受着谈对象才能有的快乐。   两人偷偷亲着嘴,姚文静很陶醉,难分难解,她沉溺着说:“庆国,好想快点嫁给你。”   董庆国将她箍得更紧,感受着她的轻软紧紧贴着,他胸腔里也有着年轻人的冲动在澎湃,但又习惯地说教起来。   “所以你在团里要更积极上进,多干事,多表现,争取早些提干。”   “等你提干,我们就能结婚了。”   董庆国说着,忍不住伸进她领口。   如果闭上眼不看姚文静,她年轻富有弹性的肌肤可以让他幻想成时蔓,令他着迷。   姚文静也浑身直发软,依偎在董庆国怀里,仗着这院子后墙外荒芜无人,任他肆意妄为。   她很高兴,可以见到他这样的一面。   撕开那文质彬彬面具的,像是因她而发痴的这模样,让她很有成就感,甚至想征服他更多。   可这时,呼吸加重的董庆国忽然来了另外一句,“对了,今天来找你的另一件事,是你待会儿去告诉时蔓,检讨书不用写了。”   “就说你找我求了情,所以我原谅她了。”   “这样的话,你还能在她面前卖个人情,你俩能顺便成为好姐妹的话,那就更好了。”   姚文静一颤,比起董庆国的指尖,现在他所说的话让她更觉心头颤栗。   她脑海里百转千回闪过很惊慌的想法,比如董庆国是不是因为还喜欢时蔓所以心疼时蔓。   但她不敢质问董庆国,太怕失去董庆国。   于是,姚文静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僵着身子,仍然任由董庆国的手指在胡作非为,但她已经不会为之动情了。   而是卑微难堪的小心翼翼地发问:“为什么?” 第17章 入v爆更5万字   董庆国给出的答案很简单,“时蔓背后有人,我们暂时别惹她了。”   姚文静听得愣了愣,她和时蔓当好姐妹这么久,怎么不知道时蔓有靠山?   但董庆国煞有其事并且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他追求不到时蔓,当场被时蔓甩脸子给了难堪之后,那些喜欢全成了记恨,甚至比姚文静对时蔓的敌意还要更多。   董庆国因为暂时无法惩罚时蔓而郁闷不已,姚文静也是。   但她还是按董庆国说的,假模假样去找了时蔓。   “蔓蔓,你不用写这个检讨书了,我帮你求了情,庆国他很听我的,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算了,他原谅你了。”   “蔓蔓,希望以后我们能和平相处。其实,我还是一直把你当好姐妹的。”   “只是当初我喜欢庆国才对你……你也能原谅我的,对吗?”   姚文静的语气听上去很真诚,眼泪说掉就掉,忏悔自己不该因为太喜欢董庆国而耍些小心机。   要不是时蔓在梦境里见多了她这模样,时蔓只怕早就信了她的鬼话。   所以清醒过来的时蔓只是将钢笔好好收起来,那份检讨书一叠,“其实我检讨书已经写好了,我明天就能念。”   她还觉得她这检讨书写得挺好的,不念多可惜。   姚文静有些懵,感觉时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哪有主动想当着全文工团念检讨书的,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蔓蔓,你……”姚文静还想再说什么,时蔓却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我先走了,你自便。”   她一分钟都不愿意和姚文静多待。   ……   第二天,副团长将文工团各队所有人都叫到大排练厅,宣布事情。   “今天主要有两个事儿要跟大家说一下。”   “第一个呢,是咱们周边邻近的小国伦萨克吉斯,要到咱们华国来进行友好访问交流,他们在文艺方面也有不少造诣,所以首长安排咱们出一台交流演出,一定要展现出咱们华国的精神风貌。”   “第二个呢,就是扆崋秋季评等考核马上就要进行,但交流晚会的时间紧迫,所以团里决定,这次评等考核所有队,队内自行分组,参与演出节目的编排报名,哪个节目被选入了交流晚会,参与节目的人就全都是甲等。”   这也是为了激发大家的积极性,能为交流演出更好更努力地做准备。   副团长宣布完,大伙儿都被这两个消息炸开了锅。   看来,今年团里正在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变,以往除了各队的一分队,其他队伍哪有这样的机会能上台演出。   一时间,文艺兵们都心潮澎湃,摩拳擦掌,激情勃发,发誓要想出最精彩的节目。   副团长等大家兴奋的精神头过去,才清清嗓子喊安静。   忽然又见到时蔓举手,他点名问:“时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问题。”时蔓挥挥手里的检讨书,“我只是想报告,昨天要我写的检讨书好了,请问我什么时候当场做检讨呢?”   所有人安静下来的速度比刚刚副团长扯着嗓子喊的时候还要快。   一瞬间,鸦雀无声。   没人想到,还有时蔓这么上赶子想做检讨的。   副团长也被时蔓整的这一出弄得尴尬地咳了声,“时蔓同志,你的检讨,暂时不用做了。”   他含糊地说着,有些慌乱地望了一眼门外。   只有他知道,此时大排练厅门口,正站着谁——   凌振一米九的个子,比文工团团长高了一大截,压迫感十足。   文工团团长张志新客套地握手,“恭喜啊凌团长,又立了一等功,真是后生可畏啊。”   凌振没搭话,他看向手心里正捏着一张照片,那是时蔓加入文工团舞蹈一分队后的第一个礼拜天照的集体照。   文艺兵们都望着前方,紧抿嘴唇露出差不多的笑容,顺着遮光布里摄影师的意思,摆出清一色的姿势和嘴角的弧度。   只有时蔓不一样,她似乎觉得这样子拍照太土了,一点儿都不时髦,所以表情显得格外不同,也因为美貌而特别打眼。   张志新把这张照片送给凌振,“您要是喜欢就拿回去吧,团里洗了好几张。”   凌振没说喜欢,但一声不吭把这张照片放进了口袋里。   张志新在赔笑,按道理来说,他和凌振现在级别相同,平起平坐,但面对凌振的时候却有那么点儿心虚。   “凌团长,是我没管教好我们副团长,他也是一时糊涂,才听信了董庆国的小报告,以为时蔓真犯了错。”   “你看这么点小事,就不用跟首长去汇报了吧。”   张志新很无奈,自己资历虽老,但凌振屡立奇功,是大首长现在每次开会都要点名表扬的先进典型,以后前途无量。   再者说,确实是他手底下人犯了糊涂,所以他没办法,只能把姿态放低,看凌振能不能网开一面,免得他也要被批评管教不严。   这时候,大排练厅里头忽然传出时蔓朗声念检讨书的声音。   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用骄纵语气读着那份闻所未闻的检讨书——   “我检讨,我不该误会董庆国……”   外面,张志新的脸色古怪起来,彻底没脸再找凌振求情。   里面,副团长的表情沉凝到极点。   “好了时蔓。”副团长打断,“别念你那检讨书了,这事是董庆国的错,我没有调查清楚就听信他的话,错怪了你,也做得不对。这事,团里会给你一个交代。”   ……   开完这个会,副团长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走出大排练厅,已经找不见团长和凌振的踪影,两人不知何时离开。   他更为自己捏一把汗,谁不知道现在凌振说话份量有多重,正春风得意,谁敢在凌振眼皮子底下犯事。   其实副团长也没犯什么大错,他只不过是和董庆国有一层表亲的关系,所以给董庆国推荐了这么一份来文工团读文件的轻省活儿。   没想到董庆国这么不争气啊。   他去找董庆国,把气都撒在董庆国身上,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   “这么好的差事,我替你讨来,你呢?你怎么尽惹麻烦?!”   “昨天就让你给时蔓去道歉了,你去了吗?时蔓今天当着文工团所有人念那份检讨书,你知道闹得有多大吗?”   “你说你惹这丽嘉祖宗干嘛,你又不是没和她相处过,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   “董庆国,你给我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别想到处拈花惹草了!你以为时蔓能看上你?她连凌振都拒了,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赶紧给我滚!!”   “……”   董庆国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取下金丝眼镜,耷拉着脑袋,像霜打了的茄子。   他不仅被副团长骂,回到单位还被领导骂。   说人家部队里的批评信都开过来了,说以后再也不要他去读文件了。   这事造成的影响太差,单位几个正副领导轮流把董庆国训了个遍。   这回,要写检讨的人轮到了董庆国。   而且还是严重到让他暂时停职,必须每天深刻检讨反省的地步。   追不到女孩子就打击报复给人小姑娘穿小鞋,还要不要点脸了。   董庆国郁闷得整天蔫蔫儿的,去哪里都没心情,闷在家里写检讨。   董父董母也没想到事情忽然严重成这个样子,当初挂在嘴上为之骄傲的儿子,现在被人问起怎么白天也总是在家时,他们都抬不起来。   “都怪那个时蔓。”   “那女孩脑子进了水,连我家庆国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都不要,以后可有她后悔的。”   “没事庆国,咱好好写检讨书,态度端正些,先回了单位再说,爸妈千辛万苦才给你找了门路进去工作,可不能丢了。”   “幸好没要那个时蔓,要是让她进了我们董家,还不知道要把咱霍霍成什么样。”   “你看现在这个姚文静就不错,当场帮你解围,还知道心疼你。听说在文工团也是最能吃苦耐劳最要求进步的吧?多好。”   “好看的脸蛋出不了大米,还是文静好,一看就好生养,等她提了干你们就结婚,赶紧生几个大胖小子让我做奶奶。”   姚文静的确心疼坏了董庆国,他无法再出入文工团读文件,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再天天见到董庆国。   她把这份思念化成对时蔓的记恨以及自身早日进步提干的动力,同样每天待在五分队那个又小又闷的倒座儿里,拿着她那只经常不出墨的钢笔在纸上写。   她写自己对董庆国的思念,也偶尔替董庆国写一两份检讨。   这叫什么,叫同甘共苦,证明她对董庆国的感情,让他更爱她,离不开她。   这么好的男人,可不能被抢走。   同屋的女兵都觉得姚文静有些可笑,姚文静生怕丢脸,还要在同屋面前找补,“我家庆国很快就会回来给我们读文件的。”   同屋的女兵看不惯姚文静已久,也不给她留面子,直接就拆穿。   “你家董庆国都不是正式工,现在应该更担心他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吧?还想着回文工团?”   姚文静被揭了短,一下子面色难看,站起来道:“你们别狗眼看人低,我家庆国的爸妈关系硬着呢,迟早给他转正。他家还有那么多厉害亲戚,青云直上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他自己也那么有才华,读过那么多的诗。”   女兵们撇撇嘴,并不是很想搭理即将歇斯底里的姚文静。   姚文静却偏要证明,指了指团部办公室的方向,“咱们团有位副团长,就是庆国的表亲,你们不知道吧?”   有位女兵立刻回过头,“是刘副团长吗?”   “是。”姚文静挺起胸脯,颇有些骄傲,这还是董庆国悄悄告诉她的,让她别声张,但的确她成了董庆国的未婚妻后,刘副团长就暗地里对她多有照顾。   这一直是姚文静想炫耀,却又没法说的事,今天终于说出来,她心情总算顺畅了一些。   谁知,很快就有人说:“刘副团长已经不在我们团了,这两天你请病假没去大排练厅,所以还不知道这事?”   “什么?”姚文静有些花容失色。   “刘副团长引咎辞去副团长,已经下放到野战连去了。他跟时蔓还道歉了,说不该因为董庆国是表亲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董庆国拿着鸡毛当令箭。”女兵们慢悠悠地说出残酷无情的事实,像一把刀捅向姚文静的心窝。   她几乎快要晕眩。   可这时居然还有没什么良心的女兵过来补刀,拍着她的肩膀道:“接受事实吧,谁让凌团长现在还那么喜欢时蔓呢?有他在,董庆国还敢欺负时蔓,那不是找死吗?”   姚文静气得口不择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庆国只要转正,就能蹭蹭往上升,他有父母有亲戚,比凌振那种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知好到哪里去。”   其他女兵摇摇头,也懒得再跟姚文静争辩。   她现在过于偏执,钻进董庆国给她编织的美梦里出不来了。   “……凌振那种无父无母的孤儿……”时蔓刚好在出来倒水时,听到五分队那边屋子的说话声。   秋天夜晚的风很稀疏,许多话音都被吹散,但她却很清晰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字。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也许是凌振成为过自己的男人,她非常不喜欢有人背后议论说凌振这样的话。   如果可以,谁不想出生在父母和睦的幸福家庭?   凌振只是没得选。   时蔓大概是这世上除了几位首长之外,唯一清楚知道凌振身世的人。   传闻中他在狼群长大,茹毛饮血,十几岁的时候才会说话,穿铱嬅上衣服走进城市。   大家都以为那只是传闻,许多随军家属都喜欢用这样的故事恐吓自家不听话的孩子,说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凌叔叔会来吃小孩的时候,那些胡闹哭泣的小孩子们就会忽然变得很乖。   至于其他战士们,也只当一则传奇的故事听。   只有时蔓知道,传说是真的。   凌振没有父母,在一座森林里被野狼捡到并带大。   他曾一直把自己当成野狼,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拼杀到了头狼的位置。   以人类的体格,镇压群狼,成为狼王,带领群狼们训练、狩猎和占领地盘。   凌振十六岁的时候,才被当地一支野战部队发现。   他们震撼无比,尝试接近凌振,渐渐教会他说话和生活方式。   凌振很感激尊重那位部队的首长替他找回人类的身份,首长夸他天生是当军人的料子后,他义无反顾选择入伍,再没生过离开军队的心思。   除了作战、训练,他也想不到他还能做些什么。   因为从小在狼群生活搏杀的经验,凌振比正常人的战斗天赋强大无数倍。   肉搏,他能以一敌百。其他战士会些格斗技巧,但他全是本能,没有章法,招招致命,让格斗大师都难以招架。   他见过的血,经历过的生死存亡的瞬间,是和平年代其他人永远都无法积累的经验。   射击,他以前没接触过,却上手得很快。   他那双眼睛,已经进化得像狼一样敏锐,能夜间视物,能胜过望远镜,能锁定快速移动的猎物,一击即中。   体能,更不用说。他曾经能带领群狼在森林里与其他猛兽厮杀搏斗几天几夜,所以军队里其他战士们拿来比拼的铁人三项之类的赛事,他如果参加就是碾压式的犯规。   所有人都不和凌振比,实在强大到没得比。   大家会觉得他更像一只狼,不止是普通的狼,而是狼王。   他看似挺拔瘦长却蓄满爆发力量的体型,他那双幽冷锐亮的眼眸,他敏锐的反应和长期保持警惕的潜意识,都与众不同。   凌振的确又冷又凶,很难接近,与他对视时总有一种被野兽盯着的危险感。   但这些都是他曾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只有眼神够凶,气场够强,他才能在猛兽环伺的森林里活下去。   只有时蔓见过凌振身上的那些伤疤。   被撕咬的,被贯穿的,被摧折的,全都触目惊心。   ……   “蔓蔓,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节目?”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时蔓的回忆。   她回过身,发现是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的几位姐妹。   汪冬云家里寄吃的来时,她们总是在一起。   “好啊。”时蔓答应得很干脆。   “那我们现在就商量一下吧,出个什么样的舞蹈比较好?”   时蔓:“等下,我去把盆放了,顺便叫冬云一块出来。”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汪冬云也在她们的邀请范围内。   谁知她话一说完,就看到她们露出为难的表情。   时蔓哪能看不懂她们的眼色,随即便皱起眉,“你们这什么意思。”   “蔓蔓,我们是把冬云当好姐妹的,但……你说舞蹈节目哪能不翻跟头,要是不翻跟头就不好看了,肯定拿不到甲等的。”   吃人嘴短,她们几个都快将头埋进胸里,可没办法。   关系好是一回事,演出是另一回事。   她们没必要为了讲义气就把自己在文工团的前程都牺牲掉。   所以除了祝汪冬云能好运外,她们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时蔓理解她们,但无法认同。   屋子里,汪冬云正在炕上默默压着腿,孤零零的一个人,没人过去找她搭话,更没人邀请她一块出节目。   大伙儿都知道,汪冬云翻不了跟头,没任何用处。   但时蔓不一样。   她把搪瓷脸盆放到床底下,擦了擦手,走到汪冬云面前朝她伸出干干净净的掌心。   “冬云,要和我一起出节目吗?” 第18章 入v爆更5万字   汪冬云正对着墙壁压腿,听到时蔓的声音,她整个人僵硬住,半天都没转身。   她哭了。   抬起手肘拼命地擦着脸,肩头耸动,无声地哭,不愿意回头让时蔓看见她的眼泪。   第一次。汪冬云第一次听到有人愿意和自己一块出节目。   她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感觉,就像一直撑着小船在大海里艰难沉浮,努力保护着自己的船不要翻,但忽然有人开了一艘大大的轮船,朝她伸手,问她要不要上船。   时蔓给汪冬云的,就是这样的安全感与救赎感。   汪冬云深吸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她回过头,朝时蔓甜甜地笑,“蔓蔓,谢谢你。但我想一个人出节目,你和其他人去组队吧。”   汪冬云深深感激时蔓,但也有自知之明,她不能拖累时蔓。   时蔓当然也看出汪冬云的顾忌,她迟迟没等到汪冬云把手伸过来,但没关系,她可以主动去握汪冬云的手。   “你舞跳得那么好,是嫌弃我才不和我组队的吗?”时蔓故意露出伤心表情。   汪冬云果然有些着急,连忙说:“不是的蔓蔓。”   “那是为什么?”时蔓歪了歪头。   “蔓蔓,没人愿意和我组队,我、我会拖你后腿的。”汪冬云的头耷拉着,显然拒绝时蔓她也很自责很伤心,但她不能答应时蔓,那样太自私了。   时蔓双手搭在汪冬云的肩膀上,“冬云,你要相信你自己。伍老师都说过,你的舞蹈功底和天赋在咱们文工团是数一数二的。”   汪冬云被迫抬起头,眼睛望着时蔓真诚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和松动。   她差点就信了时蔓的话。   但很快,她就想起无人愿意和她组队的事实,她的舞跳得好有什么用,她腿脚总归有些轻微的不协调,细看就能发现。   还有,翻跟头是所有舞蹈节目想要出彩吸睛必须要有的环节,所以每支舞蹈队才每天都要留出专门的时间来练毯子功。   汪冬云深知,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根本就无法弥补。   “不是的。”时蔓按住汪冬云的手,郑重且认真地告诉她,“冬云,相信我,只要愿意付出努力,我们一定能入选。”   汪冬云再次怔忡,愣愣地望着时蔓,不敢相信,又好想相信。   ……   最终,时蔓卖了个惨,说没人容易和她组队,才终于说服汪冬云。   她们俩试试看,总不能还没上战场就先打退堂鼓。   其实,时蔓也不算撒谎。   除了每天一块儿吃饭的那几位姐妹,其他人的确不怎么想和时蔓组队。   时蔓虽然漂亮,外在很好,但她的性子大家也看在眼里。   她吃不得苦,总是娇滴滴的,脾气又那么直,从来不懂忍让,这怎么能配合大家一起把汗水全挥洒在准备节目上。   所以当听说时蔓和汪冬云组了一队,要出节目,不少人的表情都挺精彩。   姚文静则直接出声冷嘲热讽,“这俩凑一块倒是挺好,可别再拖累其他人了。”   汪冬云气不过,想冲过去理论,姚文静说自己没关系,但她绝不允许时蔓也被牵连说坏话。   可向来脾气大的时蔓却拉住汪冬云,慢条斯理说:“去干嘛?”   汪冬云正想说,时蔓下一句又蹦出来,“在路边看见狗冲你叫,你总不能也叫回去吧。”   汪冬云愣了愣,在场所有人不由暗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时蔓,还以为她转了性,没想到比以前更狠。   果然,姚文静已经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大家默默想:这不是该吗?招惹谁不好啊,非要招惹时蔓。   ……   离选定交流节目的日子只剩下五天。   在这期间,不同队伍要想好各自的节目,编排、合舞、走队形、磨合整齐程度等等,可谓非常紧迫。   小练功室每天都是满的,有些文艺兵发了狠,早起后连早饭都不吃,就先过去占地方练习。   组队的人们也有多有少。   比如江兰芳,几乎就一分队大部分人都揽到了一起,她说话有分量,自身也有本事,大家都很信服她。   她就打算出一个人数多的舞蹈节目,说是这样看起来才热闹,更有舞台效果,也更能震撼人心。   当然,也有三五成群的,或是像时蔓和汪冬云这样打算跳双人舞的。   甚至有人艺高胆大,想上独舞,万一被选中了,那上台时可就是万众瞩目的时刻。   比如姚文静,她就是一个人跳。   不过时蔓觉得姚文静可能纯粹是没找到人组队,才不得不准备独舞。   姚文静虽然跟头翻得好,却还远远没到可以单独上台献艺的程度。   不止是舞蹈队,像歌队、曲艺队等等,也在进行同样的事情。   所以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都埋头准备自己的节目,想要在评等考核中拿到甲等,想要在交流演出的舞台上表现。   时蔓也很努力。   但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帮一把汪冬云。   梦境里,她虽然和汪冬运不熟,但也听说过汪冬云从一分队掉到二分队并且之后一路往下掉的事。   当时听着只有些替汪冬云感到遗憾,但现在成了好姐妹,她就不允许还存在那些遗憾。   汪冬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担心自己的评等考核,担心拖累时蔓,所以她总是舞蹈队里起的最早的那一个。   她天不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先去小练功室等时蔓,自己提前开腿、练习。   时蔓则会去食堂吃早饭,给汪冬云也打一份,装在铁饭盒里,带过来给汪冬云吃。   因此,两人每天都能占到小练功室,可以关起门来,放心练习。   她们准备的,是时蔓编排的舞蹈,她叫它提线木偶舞。   其实她也没正经学过,只不过在梦境里见识过,当时觉得新奇又震撼。   现在她凭借着记忆将其还原,教给汪冬云。   “蔓蔓,这舞好特别。”汪冬云第一次学,就惊为天人,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舞蹈,乍一看会觉得奇怪,但第二眼再往后,就只剩下新颖的惊艳。   “蔓蔓,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舞。”汪冬云学完整支舞,原本暗淡的眸子彻底亮起来,她从没有过此刻的自信。   这舞蹈跳出去一定能入选,她们的评定考核也一定能拿到甲等!   汪冬云已经开始期待。   时蔓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压低嗓音,“别叫外面的人听见,这是我们的秘密,要到真正考核的那天,才拿出去。”   汪冬云当然明白,她点头应道:“好,这么厉害的舞蹈,是该给大伙儿一个惊喜。”   “还有。”时蔓咬着唇,小声说,“冬云,你不要说这个木偶舞是我想出来的。”   汪冬云这下倒是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脖子,像是刚刚学木偶舞的“后遗症”,睁着大大的眼睛,充满不解。   “蔓蔓,这是很好的机会,你……”   时蔓小幅度地摇头,汪冬云默了默,猜到时蔓可能有她的原因。   好姐妹之间不需要问太多,如果时蔓不想出这个风头,那就保护好她的秘密。   汪冬云郑重地握拳,“好,蔓蔓,我不会说出去的。”   时蔓拿起地上的道具线,系在汪冬云的手腕上,“那我们就开始练习吧。”   虽然她编排出了这个舞蹈,很有新意,别具一格。   但同样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   这是全新的风格,她和汪冬云还要进行各种锤炼。   时蔓平时喜欢偷懒,但到了关键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服输,她想要带着汪冬云站在她所向往的舞台上。   两人对着小练功室里的镜子,一遍遍地磨动作。   提线木偶舞的魅力就在于模仿出木偶动作停顿与机械感的层次,这简直像为汪冬云量身打造。   因为她的腿脚有着轻微的后遗症,那翻跟头或是做复杂舞蹈动作时会影响美观的不协调感,在木偶舞里竟然成了浑然天成的奇异。   有一种她仿佛本来就是木偶的真实错觉。   曾经的缺憾成了旁人无法拥有的优点,汪冬云上手很快,渐渐连时蔓都要为她鼓掌,觉得汪冬云跳得比她在梦境里看到的舞蹈更为出彩。   就这样,两人沉浸在一段奋斗的日子里。   白天练,晚上练。   吃饭时琢磨木偶的动作、神态,连累了就躺在练功室的地板上,讨论的仍然是让这个舞蹈如何呈现得更完美。   就连晚上睡觉,也梦到自己好像成了木偶,被人牵线提着手和脚,在打好光的舞台上转着优雅的圆圈。   汪冬云好像完全忘了赵文,每天只思考着将舞蹈跳好,光是练习就精疲力尽,所以想不起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时蔓也是,她完全没关注外界,自然也不知道这期间凌振来过两回。   他听别人说她在小练功室,知道她在忙着评等考核的事儿,也就没打扰她。   除此之外,团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向时蔓道歉下放的副团长走后,他的位子空缺终于有人补上。   但值得说道的是,新来的副团长之前压根就不是搞文艺工作的,而是从炮兵团调过来的。   大伙儿都觉得稀奇,私底下吃饭时还开玩笑,打炮难道也讲节奏和音律?   ......哪能啊。   说实话,这位副团长本人也很郁闷。   “你说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平时就知道打枪打炮的,怎么还让我去文工团,搞这些娘们唧唧的事儿呢?”   秦俊保提着酒去找凌振诉苦,他一万个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抓去补文工团的空缺儿。   不过他显然找错了对象,凌振从来都不擅长安慰别人。   所以,面对秦俊保的郁闷,凌振也只是坐姿端正,沉着一张脸说:“首长让你去做行政工作,没让你唱歌跳舞。”   “……那不还是得看别人唱歌跳舞吗?”秦俊保自诩男子汉,只喜欢真刀真枪,对文艺方面是真不感兴趣。   从凌振的话语里找不到安慰,但幸好凌振能陪着喝酒。   几杯闷酒下肚,秦俊保借酒浇愁,很快就醉了。   凌振明明比他喝得更多,却只像是灌了两杯水似的,脸上毫无醉意。   他单手把秦俊保提溜起来,送回文工团。   这次,他依然顺路打听了一下时蔓在哪,回答还是那句“好像在小练功室吧,没见着她”,他没什么表情地离开。   ......   五天后,到了正式评定考核的日子,也是团里挑选节目到时候去参加交流演出的重要时候。   团长、几位副团长以及各队的□□们,都穿上最正式的军装,正襟危坐,进行评选。   地点还是时蔓第一次参加选拔的那个亭台,这次底下的长板凳摆得很挤,几乎文工团的所有领导和文艺兵们都来了。   可见这次的重要性。   一台演出,有不少节目,舞蹈、唱歌、曲艺等等都要有。   首长们都喜欢百花齐放的节目,要有新意、有看头的更好,最好能展现中华文化的,拥有积极向上的意义的,被选中的几率就会更大。   时蔓坐在台下,让汪冬云上去抓阄,决定大家上去表演的顺序。   汪冬云很紧张,手心里满是汗,运气也不好,居然抓到了最后一个。   原本充满信心的她一下子被打击到了。   回到时蔓身边,汪冬云闷闷地说:“怎么办蔓蔓,我们只怕是没希望了。”   “谁说的?”时蔓掀起眼皮。   汪冬云搓着手,“能出演的名额是固定的,前面的人表演得好,很容易就被定下,但越往后就越难……轮到我们最后的话,估计早就没有出演名额了。”   “别怕,我们能上去就一定能拿到名额。”时蔓从来都很自信,也不知不觉感染汪冬云。   汪冬云原本纠结忐忑的心在靠近时蔓后,好像就那么安定下来,和时蔓一起认真看着台上的演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文工团那么多人,即便是组队,也有几十个节目。   大家群策群力,发动脑筋,编排出来的节目也都多种多样。   有很精彩亮眼的,也有比较乏味的。   值得一提的是,姚文静的独舞,居然被看上了。   她的确下了一番苦功夫,其中一段跟头翻得在场所有人都惊呼的连贯程度。   听说她私下里差点摔断了腿,脚心磨出了很多血泡,但还是用纱布缠着继续练,最后都长进肉里了,还是去找卫生员才一点点取出来。   姚文静是带伤来参加考核的,翻跟头时仍然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痛楚。   她是真能忍,也是真的化悲愤为动力,在为了提干,为了表现自己的路上狠狠奋斗着。   眼看着首长们手上的出演名额一个个给出去,汪冬云又有些坐不住了。   她不停算着,数着。   说来也是冤家路窄,江兰芳去抓阄时正好抓到倒数第二个,就在汪冬云的前面。   此时,汪冬云算出已经只剩一个出演名额,整个人都紧张得坐直。   她死死盯着江兰芳她们的表演,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台很优美娴熟的舞蹈。   一分队的舞蹈兵们本来就个个都是尖子,又是江兰芳在领舞,这段日子她们同样没有懈怠,日夜苦练磨合着队伍动作的整齐和最佳队形。   虽然不算有新意,但胜在这支舞很稳,找不出什么缺点,都是日复一日苦练技巧的表达。   团长和几位副团长商量后,点点头,宣布她们的评定考核——甲等。   一锤定音,这也就意味着参演名额都已经定下。   几乎没人能想起时蔓汪冬云她们还有一个节目。   她们准备得很低调,节目名字听上去也只是普通的舞蹈,两人一个腿脚轻微不协调,一个光漂亮却吃不得苦,所以根本不被看好。   甚至好几个评选的副团长以及□□都忘了这茬,差点起身要走。   还是秦俊保记得,他看向台下的时蔓,那个贪慕虚荣的漂亮女人。   她的确有着别具一格的美丽,坐在清一色绿军装的女兵中间,也会让人扫过去就一眼看到。   但秦俊保还是为凌振不值,一个女人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反而是自私、骄纵、懒散这些缺点,会让日子变得很糟心。   秦俊保摇摇头,听到身旁团长张志新也在叹息。   不过张志新遗憾的是另一件事。   “汪冬云这孩子,我知道,她从小就跳舞,很有天赋和基础的,可惜就是受过伤,留了后遗症。”   “唉,可惜了。”   张志新没什么期待,充满惋惜地说道:“最后一队上来吧。”   大伙儿都已经闻到食堂的饭菜香了,赶紧弄完好吃饭。 第19章 入v爆更5万字   听到张团长叫她们上去,汪冬云更紧张了。   幸好这个时候,时蔓牵住了她的掌心。   汪冬云的忐忑感受到时蔓温度的一刹那烟消云散。   尽管很失落,很挫败,很遗憾已经不剩下参选名额。   但时蔓告诉她,“至少不辜负我们付出的努力。”   就是这句话,像湿热潮暗的谷底忽然裂进来一束光,汪冬云迈向亭台的步伐忽然变得坚定。   时蔓说得对,无论怎样,至少不辜负,要让全场都看看她们精心准备的舞蹈有多么美丽。   汪冬云抬头挺胸,在台上散发出与往日不同的气质。   当音乐响起,所有人不约而同皱起眉。   ……木偶戏?她们舞蹈队的怎么来演木偶戏。   但很快又发现,这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木偶戏,而是一支舞蹈。   木偶舞。   时蔓和汪冬云配合得很默契,时蔓手里拿着线,汪冬云则扮演着她手里牵线木偶的角色,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张弛有度的动作,别具一格的韵律,一切都带来着强烈的奇特的视觉冲击。   没人见过这样的舞蹈。   不再讲究身体的柔顺纤弱,而是充满线条与力量感的表达。   台下都怔怔望着汪冬云和时蔓,不可思议。   曲艺队有几位女兵恰好在半个钟头前表演了提线木偶戏,也算精彩,差点就拿到了甲等入选。   但此时,她们都不由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木偶,被震撼到的心情极其复杂。   木偶……居然还可以用真正的人来表演,还能那么有美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一曲舞毕,汪冬云站在台上,望着底下人们的表情,她不禁热泪盈眶。   她知道自己做到了。   无论结果如何,她至少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汪冬云也能站在台上带来最精彩的舞蹈。   汪冬云忍不住擦眼泪,呜呜咽咽,当场痛哭。   时蔓比她镇静许多,递给汪冬云一方花格手帕。   团长张志新到这时候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情不自禁鼓掌表扬,“冬云同志,跳得太好了,相信刚刚差点以为你是真正的木偶的人,不止我一个吧。”   秦俊保在一旁点头应声,他见不得女孩子哭,于是补充,“不过现在哭起来就不像了。”   这话让汪冬云顿时止住眼泪,她对这个舞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常常把自己代入木偶,不能接受别人说她“不像木偶”。   见汪冬云不哭了,张志新又笑了笑,忍不住激动心思,话也多了起来,重点评价道:“你们这个舞蹈很漂亮,也很有寓意。”   谁都知道,木偶戏在华国历史悠久,已经流传了上千年。   而现在,这支木偶舞不仅是创新,也表达了对传统文化的尊重。   还有比这更好的节目吗?没有!   不仅是团长张志新,其他几位副团长还有□□们,也都纷纷从震撼的表演里缓过神,表情都很统一,像发掘到什么宝藏似的,盯着台上的时蔓和汪冬云。   汪冬云是个哭包,看到领导们的认可,鼻尖就又泛酸想哭,能看出来她到底付出了多少艰辛努力。   但时蔓却很直接,你们再表扬再夸奖也没用,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所以她毫无遮拦地问:“团长,那我和冬云的这个节目可以去参加交流演出吗?”   能。当然能。   张志新差点脱口而出答应,但很快就想起,参演名额在这之前就已经定下来了!   底下也忽然骚动起来,大家一时都没了吃饭的心情,只想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   本来拿了甲等,确定可以交流演出的文艺兵们都紧张起来,平心而论,她们都知道自己的节目比不过时蔓她们这个,但又害怕因此被剥夺了演出机会。   而更大部分的文艺兵虽然没被选上,却都很喜欢看这样的场面,比看戏看演出都还要精彩。   时蔓的确给首长们出了个难题。   汪冬云本来没想这个,但时蔓这一问,让她也跟着期待起来。   交流演出啊,那是多好的机会,怎样的舞台……汪冬云一直都深深盼望着。   台下,最担惊受怕的要数姚文静和江兰芳等人。   她们都是舞蹈节目,属于同一大类,如果领导们要反悔,裁撤节目的话,最有可能就是将她们其中一个换掉。   姚文静坐立难安,简直恨透了时蔓。   她不愿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只觉得是时蔓和汪冬云坏了自己的好事,让自己这么多天流的血、吃过的苦都成了白费!   江兰芳则比姚文静深沉许多,在领导们都沉思的时候,她作为舞蹈队一分队队长,忽然站起来问。   “蔓蔓,冬云,你们什么时候会这样的舞啊?从哪里学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她这一问,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几位正准备商议的团长和副团长们也都看过来,目光集中在时蔓和汪冬云身上。   时蔓眉头稍皱,江兰芳这话实在不对味儿,她悄悄在身后扯扯汪冬云的衣角,示意汪冬云说。   两人早就事先商量好了说辞,汪冬云收到时蔓授意,就主动站出来说道:“没找谁学,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汪冬云半蹲下来,揉着自己的脚踝,垂下脸可怜道:“我的腿脚不太方便翻跟头,跳不出好的舞蹈效果,忽然有天,我看到曲艺队的同志在排练木偶戏,就想到了这个。”   “没想到试着编出来的动作特别适合我。”   “蔓蔓也说跳这个会很漂亮,所以和我一起组队,排了这个舞。”   汪冬云软乎乎地说完,众人都唏嘘不已。   不得不说,她也是因祸得福了。   其他人来,都肯定跳不出她这样的效果,因为只有汪冬云的腿脚不协调,所以扮演木偶时才有那种卡顿、缓慢的真实感。   “冬云好厉害,还以为她不能翻跟头就肯定要降到二分队去了。”   “是啊,没想到她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新舞蹈,转危为安。”   “这个舞真的特别好看,我估计今晚做梦我都要梦到木偶了。”   “……”   汪冬云和时蔓都能清楚地听到台下的吹捧。   汪冬云有些不安愧疚地看向时蔓,她知道这些赞誉都本该不属于自己。   时蔓无所谓地朝她笑笑,表示自己就是想要深藏功与名。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汪冬云很厉害,不知道真正厉害的是时蔓却依旧滔滔不绝讨论时,首长们也做出了决定。   张志新作为团长,最有威严地站起来说道:“是这样的,经过我们的商议,决定将汪冬云和时蔓的这个节目加入出演名单里,作为压轴的舞蹈。”   姚文静的脸色瞬间变白,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被挤走的命运。   果然,张志新提到了她的独舞,“因为演出时间有限,所以个别同志本来已经定好的节目,可能要重新进行调整。”   “……江兰芳、姚文静同志,跟我来办公室。”果然,下一句张志新就点了姚文静的名字。   正好,两个都是时蔓不喜欢的人。   她毫不遮掩,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能给讨厌的人添麻烦,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冬云,我们去庆祝。”   汪冬云不明就里,以为是单纯庆祝她们的节目被选上,她也高兴得不得了,挽着时蔓的胳膊说:“好,我要把所有好吃的都拿出来,今天我们吃个痛快。”   不远处,歌队的崔霞听到“好吃的”三个字,顿时走不动路。   她虽然和时蔓是一批进来的,但因为天生嗓子条件好,不仅在上次评等考核里拿了甲优等,这次的独唱也被选去参演,俨然成了歌队的顶梁柱。   仗着自己有节目出演的借口,崔霞拎手拎脚跟在张志新后面,去他办公室外面听了会儿墙根。   然后,她就喜滋滋跑去找时蔓她们了。   汪冬云刚把她父亲寄过来的那些好吃的摆好,本来是安慰她不要太担心评等考核的事,该吃吃该睡睡,就算到了二分队也没什么关系。   但汪冬云一口没吃,全成了现在的“庆功宴”。   散着金属光泽的大糖盒,一袋晒干后撒着糖巴的话梅,还有一盒酥皮点心,在崔霞眼里都是金光灿灿的样子。   她走过去,套近乎道:“蔓蔓,冬云,你们知道最后节目怎么定的吗?”   汪冬云挺好奇的,忙招呼崔霞坐下,“怎么定的?”   “边吃边说。”时蔓一眼就看穿崔霞小馋猫的本质,连香油都可以一滴滴直接喝的人,看到这么多好吃的要是不能吃一口,估计要抓耳挠腮的难受。   崔霞接过时蔓递来的一颗话梅,立刻就放进嘴里含着,笑眯眯地坐下说:“张团长让江兰芳和姚文静她们俩的节目合并成一个。”   “这怎么合一块呀?”汪冬云咬着点心,用手心接着掉下的酥皮重新倒回嘴里。   “那还不简单。”崔霞重复着她听到的八卦,“反正姚文静就是翻跟头厉害,她直接在江兰芳她们跳舞的队形之间翻呗。”   “那江队长呢?”汪冬云挺关心别人,“江队长本来要在她们的群舞中间跳一段独舞的吧。”   “嗯,就是那段独舞换成了姚文静上去翻跟头呢。”崔霞嚼着奶糖。   姚文静那么爱出风头的人,为此准备那么久,却从独舞变成了一段群舞中翻跟头的角色。   江兰芳也是,她拍的群舞,辛辛苦苦组织大家,特意给自己留了一小段独舞,现在却直接没了,她彻底成了群舞里不起眼的陪衬。   那么多女兵都穿一模一样的军装,也没人拥有时蔓那么出众的美貌,到时候在来看节目的首长们和宾客们的眼里,不会有任何区别。   两人的确越想越气,不明白汪冬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忽然就福至心灵想出这么别致的木偶舞了。   ……   定好节目后,离正式交流演出也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不过参演节目的文艺兵基本都出自各队的一分队,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所以也不需要过多的时间准备。   汪冬云的心态变得平常很多,每天练习也没什么再紧张的,能评为甲等,留在一分队,还能出演节目,对她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她依旧早出晚归,不知疲倦。   姚文静本来就对汪冬云恼火,觉得是她破坏了自己独舞的机会。   见汪冬云还练得那么殷勤,隐隐夺走了“姚文静是队里最勤快女兵”的评价,她就更讨厌汪冬云了,每次看见汪冬云就冷嘲热讽。   “有些人真是爱做梦,能去参演节目就不错了,还以为自己能被伦萨克吉斯的大使选中?”   “总去练习有什么用啊?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人家伦萨克吉斯的早就选好要曲艺队的王虹了,三天的交流演出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姚文静早就懈怠起来,懒得再去练习翻跟头,反正练了也没用。   伦萨克吉斯想要邀请几位文艺兵去他们国家进行深度交流。   这年头,能出国交流是多么稀罕多么荣誉的一件事,尤其还是代表着华国的文艺形象和水平。   一开始,参演节目的文艺兵们知道有这样的机会,都斗志满满,想在交流演出时发挥出最好的效果,被伦萨克吉斯看中。   很快才知道早就定好曲艺队的节目,因为最能展现华国历史文化特色。   所以,在姚文静等人看来,汪冬云还这么努力练习,就是又想抢走别人的好机会。   但不是。   汪冬云只是很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想跳得更好一点,不辜负时蔓,不辜负自己。 第20章 入v爆更5万字   很快,就到了正式交流演出的这天。   有外宾来时,上级都很重视,这次的舞台从团里那个亭台移到了京北广场那边的大礼堂内。   这儿是无数文艺兵梦寐以求想要登上的地方。   通红地毯,明亮灯光,还有底下整齐的尊贵的座椅,都象征着不可多得的荣誉感。   汪冬云不是头一回来这里,但比任何一次都要激动。   因为腿受伤后,她再也没有重返过真正的舞台,尤其是这种非常重要的与其他国家交流演出的时刻。   时蔓怕她又哭,小声提醒,“不许掉眼泪,不然妆会花。”   “我知道的蔓蔓,我只是太激动了。”汪冬云给自己的眼睛扇着风,朝时蔓充满感激的笑,“蔓蔓,谢谢你。”   “这有什么的。”时蔓不以为然地抿起嘴角,和汪冬云一起到后台休息。   崔霞也在,但她闲不住, 第一个独唱开场后,她就台前、幕后地跑腿,帮舞美队递些舞台道具,也偶尔过来说会儿话。   “别紧张,前面人不多,主要是一些大首长和伦萨克吉斯的外宾们。”   “要不要吃面包圈?李炊事员真好,怕我们演完或者是候场的时候肚子饿,给我们都带上这个。”   “不过面包圈刚出油锅的时候最好吃,和李炊事员说几句好话,能撒上一层白糖面,可香可甜了。”   崔霞自顾自地说,其实是惦记时蔓手里那个面包圈。   时蔓本来就不太爱吃甜的,她从梦境里才知道,这是美貌的敌人,所以更庆幸自己天生就不爱吃,于是就甩手给了崔霞,“我不饿,给你吃。”   崔霞登时笑得开了花儿,凑到时蔓耳边,“谢谢蔓蔓姐的面包圈,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追你的那个也来了。”   崔霞调皮死了,说完就跑,带着调侃的银铃般的笑声跑远。   时蔓愣了愣,“追我的那么多,她说哪个?”   汪冬云也在啃着面包圈,她停下来,沉思片刻,认真道:“我觉得可能在说凌振。”   时蔓:……   知道凌振也来了,就在外头坐着,时蔓心情有些复杂。   要说起,她在梦境里看到那惊艳的木偶舞,还是和凌振一起去看演出。   当时国外的一支舞团来华国交流,请各位首长去欣赏,那时候已经级别很高的凌振可以带家属一同前往,正好时蔓心情不错,就来了礼堂。   其中木偶舞让时蔓印象深刻,她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舞蹈,加上灯光效果和氛围,十分震撼,观众席上掌声如雷鸣,久久不绝。   时蔓回去后,觉得很有意思,还和凌振嘀咕半天。   说国外有木偶,咱们华国也有木偶戏,要是咱们也编一支华国特色的木偶舞,是不是也能震震那帮老外。   因此,时蔓还挺有兴致地鼓捣了一阵子,当时文工团的团长还是张志新,也挺支持她的,给予她不少帮助。   时蔓现在编给汪冬云的这支木偶舞,就是结合时蔓在梦境里编的那一支,再为汪冬云量身改造了一番,所以能编排得这么又快又好。   时蔓只可惜自己在梦境里没找到汪冬云这么适合跳这支舞的人,她自己跳吧,也没什么耐心,没多久就放弃了。   她一直就是这么没耐心的人,对凌振也同样如此。   刚开始还觉得能够容忍他冷凶的气场和沉默寡言的性子,但很快就忍不了,嫁给他没几天就开始厌倦。   现在是1975年,离梦境里木偶舞的传入还有好几年。   时蔓确信现在的国外都没广泛流传起木偶舞,所以汪冬云跳的这支木偶舞一定可以轰动全场。   她也那么期待着,希望汪冬云可以重新找回自信,因为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而每天快乐地笑着。   绝对,绝对不会再像梦境里那样抑郁成疾,跳楼自杀。   ……   终于,轮到压轴舞蹈登场。   时蔓只是配合,汪冬云才是整支舞蹈的核心。   有了礼堂的灯光和氛围,还有这几天继续苦练的努力,她比参加评等考核那天还要表现得更好。   她扮演的木偶仿佛从江南古巷青瓦屋檐下的那个湿漉漉的雨天走出来,历经千年,即便身体腐朽,也要拼尽全力跳出最优雅的舞步。   这也正是汪冬云的内心,她腿脚不协调,遭遇诸多打击,仍然艰难地走到这里,献上这一支舞。   大概是因为格外共情,所以汪冬云和时蔓表演的舞蹈感染了所有人。   即便语言不通,文化差异很大,但舞蹈无国界。   伦萨克吉斯的外宾们不约而同拿着纸巾,在偷偷抹眼角。   “太美了。太梦幻了。”他们不停跟陪同翻译重复着同样的赞叹。   首长们露出欣慰自豪的笑容,都觉得很有面子。   张志新作为文工团团长,也差点感动得掉眼泪,这支舞呈现出来的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身边的大首长已经在问他,“跳这支舞的两位同志叫什么?”   张志新连忙回,“叫汪冬云、时蔓。”   “不错。”大首长点点头,“值得表彰奖励。”   “诶!我回去就给她们立一功!”张志新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他面子上也很有光。   恰好,凌振就坐在大首长的身后。   他听着时蔓的名字,望着台上她明艳耀眼的笑容,刚刚的木偶舞和他记忆里某处画面重合,让他稍稍皱起眉,努力回溯着。   这时,伦萨克吉斯的翻译走过来,跟大首长耳语几句。   大首长点点头,示意张志新,“你去和她们说说。”   “好,我这就去。”张志新立刻起身,凌振见状,也不着痕迹地跟过去。   -   礼堂后面的化妆间,文艺兵们都正围着时蔓和汪冬云说话,很震撼于汪冬云刚刚的出色表现,连她们从幕后的方向看着都忍不住叫绝。   张志新敲门走进来,说:“大家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时蔓还有冬云两位同志说。”   等清了场,只剩下时蔓和汪冬云两人,张志新再也绷不住,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竖起大拇指,“好!好啊!今天真是给我长脸,给我们华国长脸。”   汪冬云从没收到过张志新这么高的评价,忽然坐立难安,鼻尖泛上久违的被认可的酸楚。   张志新又道:“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说。”   “是这样的,伦萨克吉斯的外宾们看了你们这支舞蹈,觉得特别好,所以也想把你们这支舞给请过去。”   “但你们之前应该也听说了,曲艺队王虹她们三个,是早就定下的,她们几个表演的戏曲那也是咱们华国文化的精华,所以她们也肯定是要去的。”   “名额有限,你们之间,可能也就只能选一个人去。”   张志新说完,汪冬云毫不犹豫地说:“那让蔓蔓去。”   时蔓拍拍她,“你说什么胡话,当然要你去,你才是木偶舞的核心,我在不在都一样的。”   张志新差点吓一跳,他这些话其实就是说出来安慰时蔓的,看时蔓很懂事,他也松了一口气。   他对着汪冬云重新道:“冬云,我知道你和时蔓是好姐妹,但有些荣誉是不能让来让去的。你看这木偶舞是你想出来的,又跳得那么好,你不去谁去?”   “至于时蔓,我也希望她能去,但没办法,所以呢,团里决定给你们发五十块钱,两张布票和一套脸霜,作为这次的奖励,你俩分一分,也挺好是不是?”   时蔓一听,那敢情好,钱谁不喜欢,布票也是,能做时髦的衣服,还有脸霜,其他女兵想涂都涂不到的,多好。   可汪冬云却忽然犟着咬唇道:“张团长,我还是希望让蔓蔓去。”   汪冬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需要感谢时蔓。   她能评甲等,能留在一分队,能参加交流演出,都是因为时蔓给她编了这个木偶舞。   这些天别人关于木偶舞的夸奖都落在汪冬云身上,已经让她觉得很心虚了,感觉自己好像抢走了时蔓的功劳。   如果现在,这么好的出国交流的机会她还拿走,那不就成了比小偷还可耻的行为了吗?   汪冬云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她颤着嗓子大声道:“张团长,对不起。”   忽然,她深深朝张志新鞠了一躬。   张志新还莫名其妙,就听到埋着脑袋的汪冬云说道:“其实这个木偶舞,不是我编出来的,是蔓蔓……是她想的。”   张志新瞬间诧异地看向时蔓。   时蔓无奈地拽起汪冬云,给她递了手帕,才转头朝张志新说:“张团长,是我让冬云瞒着所有人的,能请你也替我保密吗?”   “好、好。”张志新愣着回答,发现时蔓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一直觉得时蔓像孔雀,太漂亮所以像时不时就开屏那样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让那么多人都想追求她。   没想到,时蔓完全不喜欢出风头啊。   张志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很尊重时蔓地表示,“放心,我不告诉任何人。”   他也没多问为什么,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默默奉献。   张志新在心里又给时蔓悄悄加分,心想以后评先评优得推推她,这比那些干了一点小事情就恨不得嚷嚷得整个军区的人可好多了。   时蔓也知道张志新肯定会答应她的请求,从梦境里她就知道,张志新是一个好领导,所以刚刚她才没有阻拦汪冬云的坦白。   估计汪冬云不说出来的话,一个人憋在心里,也会不好受。   现在,汪冬云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团里最大的领导,她也的确是松了一口气,为时蔓高兴,总算不再觉得自己占了时蔓的功劳,即便时蔓一直说没关系。   汪冬云看向时蔓,“蔓蔓,太好了,都说清楚了,你就安安心心去国外交流跳舞吧,我会为你开心的。”   时蔓“哦”了一声,反问:“那奖励怎么分?布票、面霜还有钱我都挺喜欢的,怎么办呢?”   汪冬云愣了愣,随后眸子亮晶晶地说:“那都给你。”   她对物质没什么需求,何况时蔓带给她的精神满足已经远超所有。   时蔓听到汪冬云的回答,不由笑起来,“逗你玩的,那些奖励给我就成了,伦萨吉格斯还是你去吧。”   如果不多拿点什么的话,只怕汪冬云才会不安心。   这样分,就很公平了。   时蔓要物质奖励,汪冬云获得荣誉和名声。   汪冬云咬咬唇,还想再说什么。   时蔓抬手捂住她的嘴,“好了,讨论到此结束。以后木偶舞就是你一个人的独舞,好好准备出国的交流。”   汪冬云又要哭了,的确是哭包。   张志新在一旁拍着手打圆场,“嗯,你们商量好就行了,那我待会就把交流名单报上去。”   说完,张志新脚底抹油地走了,他可不想两人再反悔,又把让谁去的棘手问题扔给他。   没想到刚出来,他就碰到了让他觉得更头疼棘手的人。   凌振。   凌振站在后台的走廊里,那么高,像一株身着挺括军装的白杨,几乎快撑到天花板。   他神色很淡,鼻梁落下的阴影很浓,声音冷沉地问:“张团长,刚刚的木偶舞,是时蔓编排的?”   凌振眼神压过来时,即便他没有任何敌意,只是在问寻常的事,但也容易让人犯怵。   张志新就这么大脑一片空白地“啊”了一声,算是承认。   等凌振点头说“好,多谢”并且转身离去后,张志新才回过神来。   不好!怎么就说出去了!   他明明刚才还答应时蔓,不能告诉别人的。   张志新愧疚了一会儿,但转念一想,按凌团长对时蔓这么穷追不舍的架势来说……应该很快就不是“别人”了吧。   身为时蔓团里最大的领导,张志新十分清楚凌振为时蔓做了些什么。   所以张志新很快就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没关系,说了就说了。   不是外人。   与此同时,凌振已经走到另一边,守株待兔般,只等时蔓出来。   关于这支木偶舞是时蔓编的,凌振毫不意外。   他不免想起上辈子,时蔓在家里跳这种类似舞蹈的样子。   她兴致勃勃,钻研许久,也难得对他和颜悦色,大概是分外高兴,还说让他第一个看她编出来的木偶舞。   她跳什么舞都很好看,但他不理解为什么她腰肢手臂明明很柔软,可以伸展得像春日绽放的柳枝,却非要僵硬停顿着模仿腐朽的木偶动作。   所以他自己都没察觉地皱了皱眉。   恰好时蔓看到他的表情,发了很大的脾气,说他不尊重她的舞蹈,也不懂欣赏艺术,竟然敢讨厌她编出来的木偶舞。   他想解释,并不是讨厌。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机关枪似的埋怨和指责堵回去。   时蔓生起气来,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任何话。   他只能沉默、不说,更注意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再皱眉,不要再出现被她误解的情绪。   只是从那以后,时蔓再也不跳舞给他看。   “……”比起后来的时蔓,现在时蔓即便拒绝和自己进一步发展,陌生疏离地说话,甚至隐约还有些抗拒和不耐烦,凌振居然也觉得有那么一丝庆幸。   至少,还不算那么糟糕。   他目前诧异的是,时蔓为什么会忽然拒绝他?又为什么会提前编出木偶舞?   难不成,她也……   这陡然的想法刚冒头,凌振就听到梅姐那响亮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响起。   “小蔓呀,之前是梅姐对不住你了啊,居然看走了眼,接了那个狗东西董庆国的请托!”   梅姐骂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泼辣得很。   啐了董庆国几口,梅姐才话锋一转,又笑吟吟道:“小蔓,梅姐这儿又有几个好的,保证经过了层层筛选的,你要不要挑个见一见?”   时蔓娇娇甜甜的声音响起,“梅姐,我——”   凌振直接走出去,打断时蔓的回答,又一次拉住她。   凌振再次因为听到她要介绍对象而气不过,向来冷静自持的情绪短暂失控。   等稍微冷静下来,已经又将时蔓拉到了没人的小湖边。   这回,他迅速松开手,没再继续扣着时蔓。   时蔓简直莫名其妙,长而卷翘的睫毛使劲儿往上翻,透着生气。   “凌振!你干嘛啊?!”这回,她都难得再客套地叫他,直接就点名道姓地质问。   “你又打算去相亲。”凌振的语气听起来平淡许多,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句号里藏匿着更多比眼前时蔓的生气还要深浓得多的情绪。   时蔓揉着手腕,忍不住加重语气,“我都说了和你没关系了,我相不相亲关你什么事。”   她是真的抱着和他毫无牵扯的心情。   凌振甚至从她声音里听出一缕急不可耐要逃离,要和他撇得一干二净的决绝。   他克制到极致,终于口不择言问出,“我都升团长了,你还想嫁给谁?”   “……”时蔓错愕了好一会儿。   一是没人告诉她凌振已经升团长的事,想来就在最近几天,与梦境又发生了偏差。   二是,凌振升团长和她嫁给谁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很快,时蔓想到自己上次与他在湖边,为了避嫌一口一个“凌副团长”地叫着他。   他不会因此以为她是嫌他职位低吧。   ……以他那轴劲儿来说,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时蔓沉默后开口,索性继续找他的缺点,“所以你升了团长又怎么样?你都没有追求过我。”   追求?   凌振也陷入沉默,这个词对他来说很陌生。   他一得空就来见她,想和她聊结婚的事,难道不算?   时蔓见状,理直气壮地夸自己,“我可是文工团里最漂亮的,别人都说我是文工团一枝花,不仅之前拿了甲优等,这次的交流演出也很优秀,你觉得能不追求就随随便便和人结婚?”   凌振更加沉默。   时蔓继续乘胜追击,“凌团长,你也太封建了。”   “……”凌振漆黑瞳眸微缩,最后封建这个词简直像一把锐利的刀,直接往他心上扎。   要知道,凌振可是军队里最遵守军规军纪,最讲思想正确的好青年。   那句“旗帜鲜明地反对封建迷信”的口号他天天都喊。   时蔓怎么能说他封建。   但凌振再生气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时蔓太伶牙俐齿,说得头头是道,他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不过没关系,凌振向来是做一百件事,却只说一个字的人。   所以他打算直接用行动来向时蔓证明。   他并不封建。   他愿意追求她,只要她肯跟他结婚。   ……   凌振的执行力强,行动也很快。   第二天,时蔓就在文工团食堂的门口重新见到他。   他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别人要双手才能捧住的铁饭盒,他两只手指就可以轻松拎着。   时蔓不是很想和他说话,毕竟他长相那么出众,长得又高,即便是站在食堂门口的树后面,也都能轻易注意到他。   相信不消半顿饭的功夫,整个食堂都会知道他在外面等她。   没办法,时蔓只好过去,叫他赶紧走。   想不明白梦境里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倒像是不要脸了似的。   他还真放下身段来追求她,将那饭盒递到她面前,像其他男兵给女兵悄悄送吃的那样。   见时蔓不接,凌振直接塞进她怀里,“记得吃。”   随后他转身就走,脚步迈得又大又急。   时蔓觉得他可能是第一次干这种追求人的事儿,所以背影里都透着一股不自在的感觉。   她挑挑眉,干脆打开,看凌振送了些什么。   这一开不得了,时蔓当场就尖叫一声,吓得扔了饭盒。   里面全是僵直的死虫子!   时蔓最怕虫子了!   饭盒里的“虫子”撒了一地,路过的几个女兵也跟着时蔓一起叫起来,都被这恐怖的满地“尸体”吓到。   结果很快,时蔓又反应过来。   这些好像不是虫子,她在梦境里见到过,是很珍贵的补品,叫什么……冬虫夏草来着。   果然,识货的汪冬云听到时蔓的叫声跑出来,她连忙蹲在地上把“虫子”往饭盒里捡。   “蔓蔓,你别怕,这些是补品,就是看上去有些吓人。”汪冬云贴心得很,飞快捡好盖紧,抱在怀里,饭盒的一个角都不让时蔓再看到。   “……”时蔓发现这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不怕了,只是刚刚那一瞬间有些猝不及防罢了。   果然,凌振还是梦境里那个死样子,张嘴多说几个字是要他命吗?   时蔓郁闷地咬唇,暗暗记仇。   好你个凌振,好你个追求。   作者有话说:   累了累了,有点写不动了,让我歇歇,明天继续爆更!!   老规矩,这章24小时红包,感谢感谢~~ 第21章 入v爆更5万字   凌振还不知道自己又惹恼了时蔓。   他总是这样,好心办坏事,上辈子也是,明明是想做些可以让她高兴的事,却总是事与愿违。   冬虫夏草,是凌振能拿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在这个年代,比黄金还要贵,他一直没舍得吃,留在柜子里收着。   直到他去问自己的勤务兵,“小钟,怎么算追求?”   钟临十六岁,是个新兵蛋子,只比时蔓小两岁,应该更懂她们年轻人之间的时髦。   钟临正在擦桌子,听到凌振陡然这么问,他吓得身躯一震,抬起头来像没认识过凌振似的。   要知道,他们这位年轻有为的首长,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不懂感情。   钟临刚进来的时候还不相信,偷偷观察过凌振好多天,发现路过的女兵他的确连看都不看一眼,其他大首长的女儿明显对他有好感,他也冷凶冷凶的让人不敢靠近。   直到凌振忽然去和时蔓相亲,钟临才吓了一跳。   但一想想,首长已经二十六岁了,在这个年纪他们乡下的男人都能抱好几个娃了,所以也很正常,总得结婚的不是。   没想到很快,又传出凌振被时蔓拒绝的消息,钟临又吓了一跳。   那次时蔓参与选拔,他也偷偷去看了,想看看到底什么女兵居然心气这么高。   看到时蔓那么漂亮,跳舞那么好看后,钟临收起愤慨,分别祝福两人。   谁知首长居然还没放弃,竟然说要追求时蔓,钟临再次狠狠吓了一跳。   “追求”这个词光是从首长嘴里说出来,就已经很不对味儿了。   要是真以这张冷凶的脸开展生硬追求,会不会吓倒一群人。   钟临脑子懵懵的,被凌振那双狼一样的深邃眼睛盯着,也来不及多想,磕磕绊绊就说道:“追、追求的话,送吃的是最普遍的。”   他见凌振没什么表情,怕他以为自己撒谎,又补充道:“凌团,我最近也在给一个女兵送吃的追求她,嘿嘿。”   说完,钟临有些后悔,他怎么跟首长说这种事了。   可凌振居然挺感兴趣的,还问他:“送的什么?”   钟临愣了愣,头一回被首长关心他好开心,他连忙比划道:“送的时兴糖果。”   凌振稍皱眉,想起那次和时蔓相亲后,梅姐说要探她口风,就是准备了两罐糖果。   他知道时蔓不爱吃糖,但梅姐偏说就要给女孩子送这些的,他只好去买。   结果没多久就收到时蔓拒绝他的回信。   时兴糖果在凌振这里已经画上了一把大大的叉。   他让钟临出去,翻箱倒柜找出一盒珍藏已久的冬虫夏草。   这个也算吃的,还是很好的补品。   时蔓怕苦怕累,娇气得不得了,随便两下就嚷嚷着腰酸腿软,在文工团又是压腿又是排练的,很需要补一补。   于是,凌振就这么把冬虫夏装在铁饭盒里,送到了时蔓面前。   ……   时蔓拿着这些冬虫夏草回到宿舍,跟汪冬云骂了凌振好久。   汪冬云睁着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   总觉得蛮有意思的,时蔓平时对她很体贴,对其他追求者说不上好但也比较无所谓的样子。   唯独关于凌振……怎么说呢,有一种很浓烈的感觉。   汪冬云观察着时蔓,等时蔓骂累了,给她递上一杯茶。   在时蔓说“我绝对不可能嫁给凌振那个人”的时候,汪冬云也配合地点头附和。   终于,等时蔓发泄完,汪冬云问时蔓:“要不要泡点冬虫夏草喝喝?”   时蔓顿了顿,“泡!”   不喝白不喝,这么贵的东西,总不能糟践了。   就当是凌振赔偿她的精神损失吧。   ……   汪冬云给时蔓泡了两天的冬虫夏草,就到了去伦萨吉格斯的时候。   她和时蔓依依不舍的惜别,说要给时蔓带那边的特产礼物回来。   时蔓却叮嘱她只要照顾好自己,别乱上街,免得人生地不熟的,丢了都不知道上哪找人去。   看起来,汪冬云是彻彻底底忘了赵文那一茬,时蔓总算放心。   汪冬云去交流也不用太长时间,两周左右就会回来。   这期间,舞蹈队里又来了新的演出任务,号召大家踊跃报名。   新来的副团长秦俊保把大家召集起来,说道:“人民大礼堂的演出需要十五个人,一分队的汪冬云现在出国交流去了,所以多了三个空缺,可以由二分队的补上。”   这下,把二分队的文艺兵们高兴得不行。   富丽堂皇的人民大礼堂,谁都想去,谁都没什么机会去。   尤其她们二分队,只不过是一分队人少时的替补。   姚文静自从上次的评等考核后,因为取消了她的独舞,为了补偿她,给她直接升到了二分队。   听到这么好的演出舞台,她也正摩拳擦掌着,打算和同分队的其他女兵们竞争,拿到这个出演名额。   可秦俊保却将她单独叫到办公室。   “文静啊,你打算报名去大礼堂演出?”   姚文静点头,忐忑地问:“秦副团,您觉得我够资格吗?”   “够倒是够。”秦俊保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上叩着,“不过,还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我打算推荐你去,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   “我知道你一向都很上进图表现的,这绝对是个好机会。”秦俊保又补充着说。   但他这么反复强调,已经让姚文静有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种好机会哪能轻易落到她头上。   果然,秦俊保告诉她,是去京郊那边的采石场,只派一个人去,表演独舞。   他记得姚文静的独舞曾经被取消,所以想把这次的独舞演出给她。   姚文静心里听了直抵触。   在高高的礼堂和外宾面前跳独舞能和去那又脏又远的采石场跳独舞一样吗?   再说了,她又不蠢,这次还有去人民大礼堂跳舞的机会,她脑子进水才会去采石场。   说得好听是独舞,是她一个人的舞台,想怎么跳就怎么跳。   但那群乡下人能看懂吗?也就把她当猴儿看吧!   姚文静脑筋转得很快,这么多想法也就在秦俊保说完的几秒内涌现。   她低下头,状似抱歉地说:“秦副团,谢谢您给的机会,但我……我更想去人民大礼堂。”   姚文静话说得干脆,秦俊保一看,也就没再劝,只好点头,“行,那你出去吧。”   “对了,你觉得还有谁会想去采石场?”秦俊保在姚文静快走到门口时忽然问。   姚文静脚步顿住,眼珠子一转,脱口而出,“时蔓。”   她算盘打得很响,要是时蔓去采石场,那人民大礼堂的演出名额就又多了一个,自己选上的希望更大。   “时蔓?”秦俊保听到姚文静的回答,直接皱起眉。   他又不是不知道时蔓,她那种娇生惯养贪慕虚荣的女人,怎么可能放弃光辉灿烂的礼堂,而去穷乡僻壤的采石场呢?   姚文静扭头拍胸脯表示,“秦副团,您要不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去采石场什么时候出发?保管您能看见时蔓。”   秦俊保倒是不信了,捋起袖子道:“明天就出发,万一她不来怎么办?”   “她不去我去!”姚文静咬咬牙承诺。   “行,那你去试试。”秦俊保有了退路,也就无所谓了,只是仍然满脸的不相信。   “得嘞。”姚文静更起劲儿了,恨不得立刻就把时蔓打发走。   ……   一分队的屋子里。   姚文静满脸笑容地出现,对时蔓嘘寒问暖,“蔓蔓,在干什么呢?”   时蔓没什么好脸地摊开手心,姚文静差点吓得弹起来。   “蔓蔓,你怎么拿虫子泡水喝?!”   姚文静哪能认识冬虫夏草这种金贵的东西,所以多看了两眼也只能没见识地咋咋呼呼,以为这真是虫子。   时蔓掀起眼皮,炫耀道:“这叫冬虫夏草,你猜多少钱一根?”   “这是论根卖的?”姚文静止不住震撼。   “当然,一根可比你一个月工资还贵。”时蔓幽幽说着,泡进水里,抿了口,“凌振送我的。”   姚文静又眼红了,心里头翻江倒海的酸,眼睁睁看着时蔓一口口享受地喝“金子”,不知道时蔓怎么就这么好命。   但她也没忘记来这儿的目的,凑近道:“蔓蔓,你知道吗?除了人民大礼堂的演出,还有个地方也要去演出。”   时蔓没什么兴致地抱着水杯。   姚文静继续说:“就在京郊的采石场,要独舞,你去不去?”   时蔓表情微凝,采石场?   她记得梦境里也有这么一桩事。   不过当时刘副团长是给所有人宣布的,人民大礼堂的群舞和采石场的独舞,二选一报名。   几乎所有人都想去人民大礼堂,因为采石场那边条件艰苦,不仅偏远脏乱,而且乱石嶙峋,根本不好跳,哪比得上金碧辉煌的人民大礼堂。   只有时蔓和姚文静报了采石场的独舞。   时蔓报名是因为她当时都和凌振结婚了,知道凌振要去采石场出任务,所以她就报名演出,不想和他分开。   不得不说,刚结婚没两天的时候,她对凌振还是有喜欢的,只是后来被更多的不满意和挑拨所取代。   许多挑拨就来自眼前的姚文静。   “你不去采石场?”时蔓盯着姚文静,她记得梦境里姚文静明明争着抢着去采石场,她压根就没抢赢姚文静。   “我不去。我把这个好机会让给你。”姚文静眯着眼笑。   时蔓也觉得好笑,终于想明白。   姚文静那时候铆足了劲儿想去,可能是听她说了凌振要去采石场出任务,接一位大首长回京北,去演出也是为之准备的。   但现在的姚文静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仔细看还能瞧出她眼神里对采石场的嫌弃鄙夷。   时蔓想到什么,微勾唇角,点头道:“好啊,我去。”   姚文静愣了愣,她还准备了一堆说辞来劝说时蔓,没想到时蔓居然这么干脆地答应。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时蔓最爱作妖。   可姚文静一晚上没睡着,都没想通时蔓怎么就毫不犹豫决定去采石场。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只是还没来得及想通,就到了第二天的出发时间。   姚文静只能看着时蔓让人帮忙扛着大包小包,送她去了出发的乘车地点。   离开前,时蔓难得对姚文静笑了笑。   这下姚文静心里更担心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本该是未来发生的事情。   只有时蔓从梦里看到,姚文静从采石场回来,得到大首长的满口夸赞,因此升职提干,还赚来了一个更好的机遇。   时蔓再一次,由衷感谢姚文静。   作者有话说:   继续爆更,写完就爆,别急嘿嘿。 第22章 入v爆更5万字   秦俊保就在舞蹈队的院子外等着,准备送人去出发的集合点。   看到出来的是时蔓,他愣住了。   她这娇生惯养的小模样还真愿意去采石场?   不过看到时蔓身边跟着的那个男兵,帮时蔓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这做派压根就不像是去什么采石场,而是去避暑山庄度假的。   秦俊保又有些无语,等时蔓走过来,他提醒道:“时蔓同志,采石场就在京郊,算上车程来回也就两天。”   他意思是,时蔓带的东西太多了。   时蔓看了眼旁边的同分队帮忙扛行李的男兵,他肩头手上大包小包的是挺多,不过……   她抬眸看向秦俊保,奇怪地问:“团里规定了行李重量吗?”   秦俊保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贪慕虚荣的矫情女人,他扭头,咬牙带路。   时蔓胜利后弯弯唇角,跟在后边走。   她知道秦俊保是凌振的好友,但在梦境里,秦俊保没来文工团,她也不怎么和这人打交道。   尤其是知道他常常跟凌振说自己的坏话,时蔓就对他更不感冒了,偶尔见他就横眉竖眼的,没个好气。   凌振也知道他俩不对付,所以很多时候都会想办法让两人不要见面。   但现在与梦境的发展轨迹已经不同,秦俊保来了文工团,还是分管舞蹈队的副团长,两人常常见面,但依旧谁都看不惯谁,都表现得挺明显。   夹在两人中间的舞蹈一分队男兵出了一脑袋的汗,也不知道是因为时蔓的行李太重,还是因为感受到他们之中那针尖对麦芒的不友好气氛。   等到了汽车连的集合点,那男兵赶紧把时蔓的行李放下,逃也似的离开。   这次去采石场,除了时蔓,还有一个连的战士要过去替换那边驻扎多日的战士。   所以,汽车□□了一个连的战士开上军车接送。   时蔓这去演出的,也就算是顺道坐上了顺风车。   时间还早,时蔓等着后勤兵们在搬运物资,等全都弄好了才上车。   秦俊保也还没走,时蔓到底是他手底下的兵,又是独自一人去进行出演任务,他总得看着她上车才放心。   但两人压根无话可说,所以都杵在路边站着,怎么看怎么奇怪,好几个经过的汽车兵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终于,秦俊保先忍不住,叮嘱道:“时蔓,采石场那边条件艰苦,你不要去了之后就犯娇气,不肯演出,丢了我们文工团的脸面。”   时蔓翻个白眼过去,“秦副团长既然不放心,怎么不叫别人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都不懂,当什么领导。   要不是没了凌振这样的靠山,时蔓后面这句也是要直接说出去的。   秦俊保被时蔓的话堵得心塞,他但凡能找到其他人演出,会找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去?   还不是采石场的条件实在恶劣,路又颠簸偏远,都知道一个人去肯定搭不了舞台,只能利用那儿天然的地方表演。   采石场除了石头都是石头,还不规整,演出肯定存在困难。   放着好好的大礼堂可以竞争,没人会选采石场。   所以秦俊保的确很震惊时蔓居然会去采石场。   难道她看上去娇里娇气的,其实思想觉悟达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   秦俊保正揣摩着,忽然看到凌振挺拔劲瘦的身姿远远走来。   凌振手里提着一个行军袋,往他们的方向来。   秦俊保就在这一刹那,什么都想明白了。   敢情时蔓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奔着自个儿这兄弟来的啊!   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一面拒绝凌振,又一面想法子接近凌振。   欲擒故纵的把戏,她倒是玩得不着痕迹。   难怪自个儿这兄弟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秦俊保再一次痛心疾首。   ……   凌振看到时蔓脚边的大包小包,还有秦俊保也在,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记性很好,上辈子的细节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何况是出任务的大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姚文静没来,而是时蔓。   他重生后,许多事情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凌振把行军袋放到他身后那辆军用吉普上,那是他要坐的车。   身为团长,他的级别待遇又高了一截儿。   放好东西,凌振转过身看向时蔓,沉声开口,“采石场不适合你去。”   秦俊保也这么觉得,但关键是现在没人了啊,总不可能让他回去再劝姚文静赶紧出发吧。   于是他一改不久前的口风,站在时蔓这边,为时蔓说话,“凌振,这你就不对了啊!我们团里都相信时蔓同志可以克服困难,出色完成这次演出任务,怎么就你不相信她啊?”   时蔓也不喜欢凌振小瞧她的样子,直接顶了句,“不用你管。”   “就是就是。”秦俊保不嫌事大地赞同着,“这是我们文工团决定好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啊。”   只有凌振真正去过那里,他很清楚那里的环境怎样艰难。   他稍皱起眉,目光落在时蔓娇嫩白皙的脆弱肌肤上,他重复坚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时蔓更不高兴了,瞪他道:“我想去哪演出还要你的批准同意?你是我团长吗?”   秦俊保忍不住一拍手,等时蔓和凌振同时看过来,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表现得太激动了。   说实话,他就爱看时蔓对凌振生气甩脸子,这样才能让凌振早早认清,这样脾气的女人绝对要不得。   “那什么,赶紧出发吧,再吵就没时间了。”你们留着路上继续吵,多好。   秦俊保脑子里忽然冒出个鬼主意,他弯下腰,拎起时蔓那一大堆行李,直接往凌振的军用吉普上扛。   “我不坐这车。”时蔓叫住他,“我坐后面的。”   “时蔓,你就坐凌团长这辆,反正有多余的座位,路上可颠了,你坐这个不用和后头那些臭烘烘的大男人挤,多好。”秦俊保把时蔓算是摸准了。   果然他这么一说,时蔓就板着小脸钻进了那辆军用吉普。   后面的车都是十几个人挤一辆的大卡车,的确还是眼前这个舒适宽敞,又抗颠簸。   考虑到路途上的辛苦,时蔓决定还是不委屈自己。   反正在梦境里和凌振那么多年朝夕相处都将就过来了,现在只要坐几个钟头的车,也无所谓。   ……   就这样,在秦俊保盼着两人“吵起来”的眼神下,凌振和时蔓乘着军用吉普离开营区。   时蔓带的大包小包很多,全堆在了副驾驶座位上,她和凌振坐在后排。   凌振早习惯了她的娇气样儿,不管去哪都恨不得把家扛上,明明只睡一天却要带好多套衣服,各种用处奇奇怪怪他完全说不上来的玩意儿更是数不胜数。   他见怪不怪地坐着,但他块头大,很占地方,坐汽车时也讲究坐得笔直端正,这就导致他的脖子没一会儿就难受了。   但没关系,他很能忍,就算几个钟头下来坐到浑身都僵硬酸痛不像话,他的表情也绝对看不出半点。   倒是时蔓,军用吉普刚开出京北城,她就开始歪在座位上。   凌振视线瞟过去,一眼看出她是晕车了。   早说了她不行,这个年代到处的路都还不算太平整,要等好几年后和他一起坐惯了小汽车,她才能好些。   “开慢点。”凌振忽然出声。   正在开车的钟临愣了愣,头一回听到首长提这样的要求,以往都是嫌他开得慢呢。   钟临没注意到时蔓的状态,但还是稍带刹车,将速度降了下来。   他继续往前开,可没一会儿,凌振又发话。   “停车,中途休息。”   钟临:?   他差点产生正在负重越野或是出操跑圈,怎么开车还有中途休息这一出。   不过军令如山,钟临已经下意识地踩紧刹车,稳稳把吉普车停在路边。   时蔓手脚并用打开车门,跳下去扶着车屁股就开始吐。   她好难受。   经历了那么长的梦境,她都快忘记自己晕车这档子事了。   刚吐完,忽然看到凌振打算靠近,时蔓连忙叫,“你别过来!”   她难堪死了,要是被凌振看到她吐的那一滩怎么办,好丢脸,好不自在。   凌振也及时被她叫住,没再过来。   但他手长,递过来一个行军壶,示意时蔓漱口喝水。   “这是谁的?”时蔓这时候还忘不了问这个。   凌振冷沉的嗓音泛起一丝无奈,“新的。”   时蔓这才放心喝水。   等好点儿了,时蔓重新上车,才发现驾驶座换成了凌振。   她从内后视镜看过去,正好对上凌振看过来的那双眼睛,黝黑,锐亮,又深邃,完全猜不出他是抱着什么目的去开车,又在想什么。   时蔓连忙收回视线,不想和他对视,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准备继续抵抗晕车的难受。   神奇的是,换成凌振开车后,她竟然没那么难受了。   不得不说,凌振的确全能,他在部队里连驾驶技术都数一数二。   他的离合、刹车和油门都踩得很稳,时蔓不再觉得颠簸想吐,除了有一点点晕乎乎的感觉之外,居然都还可以和同车的钟临聊会儿天。   路途漫长无聊,不过钟临倒挺有趣的,他年轻,也爱追求时髦,所以和时蔓有不少共同话题。   钟临聊到兴奋处,不由坐直,正滔滔不绝说着他收藏的那几张黑胶唱片时,忽然察觉到内后视镜里首长冷冷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   钟临身子一颤,终于明白自己坐在车里怎么一直觉得冷飕飕的!犯了大忌啊!   他居然坐在首长开着的吉普车里,和后座上首长喜欢的女人聊得那么欢实!   他简直太离谱了!   钟临反应过来,恨不得一块豆腐拍死自己。   他连忙抓住扶手,挺直胸脯道:“报告首长!”   “说。”凌振的语气倒是没有起伏,但同样没什么温度。   钟临又颤了颤,咬紧牙关道:“我申请下车!跑步前进!”   “什么?”时蔓很震惊,“这能跑过去?”   “我可以。”钟临编出个理由,“我身体弱,需要多锻炼。”   和凌振比起来,钟临的确像个弱弱的小鸡仔。   只是时蔓看着凌振真的无情地停好车,批准钟临下去,她还是很震惊。   钟临迫不及待打开车门跳下去,却又打开前面的车门,把时蔓的行李往后座上搬,还使劲儿劝说:“蔓蔓姐,你来前面坐吧,坐后面容易晕。”   后座被时蔓大包小包的东西填满,时蔓云里雾里就坐到了副驾驶上。   钟临把车门一关,见凌振踩着油门扬尘而去,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等在路边,很快拦到汽车连开过来的军用大卡车。   钟临爬上去,坐上面的战士们都很奇怪,“钟临?你不是给首长开车呢吗?”   “你们不懂。”钟临神秘兮兮一笑,钻到角落里坐着。   战士们面面相觑,直到有个机灵鬼“噢”的一声,拍起大腿。   “我知道了!”   “什么?”   “那位文工团的女兵,叫时蔓的,也在吉普车上吧!”   大家恍然大悟,对钟临投去“你小子行啊”的眼神,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   钟临也对自己很满意,他眼珠子转了转,又想到什么——   “大家觉得我们凌团长和时蔓同志配不配?”   “配!”   “那这两天我们助攻一下凌团长怎么样?”   “好!”   \"大家对帮助凌团长两天之内搞定结婚对象有没有信心!\"   “有!”   “……”   军用吉普上,时蔓也隐约听到后头大卡车上传来战士们气势如虹的声音。   风声太大,她听不清,问听力极好的凌振,“他们在喊作战口号?”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0点继续爆更哈!!!   因为爆更会对排名造成不好的影响,但还是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所以在努力爆更了,请大家一定多多订阅支持qwq 第23章 入v爆更5万字   凌振好像没听到时蔓的问题,紧抿着唇,修长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前方的视野就是他整个世界。   时蔓本来是看在他让自己没那么晕车的前提下,才愿意对他好脸说几句话。   但他居然又跟没长耳朵似的,完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时蔓太了解他这死样子,只要是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会保持沉默。   不是没听到,只是不想撒谎,才避而不答。   只是时蔓不明白喊个作战口号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是秘密任务?   她对这方面其实没太大兴趣,凌振要保密,那就不问。   她看向后方,道路上尘沙漫天,因为是黄土路,所以车轮子滚过,扬起的那些黄沙就遮住了大部分视线。   时蔓看不清钟临在不在,只好又扭头问凌振,“你干嘛要让钟临下车,从这儿怎么能跑到采石场去。”   凌振依旧不说话,开着他的车,专注地望着前方。   时蔓啧了声,濒临发脾气的边缘。   他终于似乎察觉到,往她这边看一眼,扔过来硬邦邦的三个字,“他喜欢。”   然后,就再也没说话了。   时蔓恨死了他这个死样子,好像和梦境里的那些郁结重叠起来,让她喘不过气。   她想,幸好那只是梦,幸好没有和凌振结婚。   坐在吉普车上,她索性也懒得再跟他说话,完全拿他当空气,枕着座椅就这么闭上眼睡起来。   他唯一值得夸的就是开车技术的确很好,时蔓渐渐睡着,并且睡得很香,像漂浮在舒适的云朵泡里。   ……   此时已经变得遥远的文工团那边,大伙儿等到时蔓走了才知道她去采石场表演独舞的事情。   “蔓蔓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啊。”   “是呀,要不是没看见蔓蔓,都不知道采石场那边也有演出任务呢。”   “说了又怎么样,难不成你会替蔓蔓去那边受苦?”   “……你话怎么这样说呢?至少我们可以去送送她,安慰她一下吧。”   不少和时蔓关系好的女兵都挺担心她的,大家都清楚采石场那边环境条件不好,时蔓太娇了,就像一朵娇花忽然要插去干旱荒芜的石头地里,即便只有两天,那花儿也会枯萎的。   江兰芳清清嗓子,提醒大家,“好了,有时间想那么多,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人民大礼堂的演出弄好。”   江兰芳才不在意时蔓去哪儿演出,受什么苦,她只知道她们的演出不能掉链子,得好好演,给首长们留下最深最好的印象。   作为一分队的队长,江兰芳年纪最大,也最有号召力和威严,大家都很听她的。   所以她喜欢的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去亲近,而像她不看好的时蔓和汪冬云,大家也就下意识疏远些,不敢说太多惹江兰芳不高兴。   毕竟江兰芳手头也有不少决定权。   比如这次姚文静支走了时蔓,却还是没能参演这次的人民大礼堂舞蹈演出,因为江兰芳是分队长,也能决定一部分演出人员的去留。   江兰芳就不要姚文静。   姚文静很郁闷,只能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压着腿,羡慕地看着江兰芳在和其他队员们商量队形,她也好想加入,只能望洋兴叹。   不过一想到时蔓在更差的采石场里受苦受难,姚文静的心里才算勉强得到了一些安慰。   ……   这边,凌振他们开车也终于到了采石场。   清晨出发,刚好在午饭时分抵达。   时蔓闻到炊事员的大锅里飘来的肉汤香,这才睁开眼。   发现吉普车已经停下很久,自己一直在睡着,凌振不知去了那里,但把他的军装外套留了下来,就搭在她身上。   肉香之下,还能闻到凌振衣服的味道,淡淡的皂香。   他不像部队里其他练得一身汗臭烘烘却不爱洗澡换衣服的男人,他很爱干净。   也许是小时候和狼群相处太久,没经历过人类社会的这些日常,所以洗澡、刷牙、洗衣服等事情他都按时按刻精准地完成。   以前的婚姻生活,时蔓的衣服也都归他洗。   时蔓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给她洗内衣短裤的时候,因为没洗过这类小玩意儿,又才刚刚结婚,所以他冷凶冷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窘迫和迷茫。   那是时蔓觉得他很可爱的时候。   她告诉他,短裤正反面的每个角都要认真搓洗几下,还有内衣也是。   他还很正经地追问,“几下?”   “呃……九下。”时蔓随口敷衍着,没想到从那天开始,凌振真的每一个角都是搓九下,不多一下,不少一下,从没出现过偏差。   简直了。   时蔓觉得自己偶尔无聊的时候观察他这些细节,也有够无趣的。   她甩开凌振的衣服,打开车门下去。   后座上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也不知道被凌振弄去了哪里,车里空落落的。   时蔓揉着泛酸的脖颈,往人多的地方走。   战士们坐了这么久的车,都饿了,端着碗围站在炊事员支起来的大锅旁,轮番打饭。   时蔓不知怎么,总觉得他们看向自己的表情有些挤眉弄眼的,直到钟临跑过来,殷勤地说道:“蔓蔓姐,我带你去你的住处吧,你的饭已经打好了,凌团长帮你打的,就在那边。”   战士们的营地都在采石场外驻扎着,因为这里遍地都是石头,采石场内只有两间平房,勉强开垦出平地,其他还是嶙峋的石头,根本不可能住人。   这两间平房,一间是采石场的办公室,一间则放了床和桌椅,可以住人。   本来是给凌振留的,但他让给了时蔓,自己去外头和战士们挤帐篷去。   时蔓是女孩子,露营的话不方便,还是这种踏踏实实的房子住着舒服。   不过这儿环境破旧,这平房除了可以遮风挡雨外,也实在没有半点舒适可言。   那张桌子,也摇摇晃晃的,饭盒放在上头都怕会压得它散了架。   时蔓坐了这么久的车,竟然一点儿都还没饿。   她回屋看过自己的行李都在,拿出脸盆就想去打水先洗个脸,谁知找了一圈,却没发现哪里有水。   “蔓蔓姐,采石场的水都是去很远的溪水边打过来的,没有井水。”钟临看出时蔓在找什么,忙过来解释。   “有多远?”时蔓问。   “大概半个小时脚程。”钟临算了算回答。   时蔓这才知道采石场的水有多珍贵,她默默收起脸盆,忍着脸上那股黏糊糊的不适感。   忽然,见凌振从石头地里走过来,两只手都轻轻松松拎着两桶水,别人要小心翼翼穿行的石头缝,他如履平地。   这人力气也大得可怕,四桶水就这么放下来,一点儿都没洒,满满当当的。   时蔓瞥见他弯腰放桶时,臂膀上的肌肉鼓鼓的,很有力量感。   很显然,这四桶水都是他打过来给时蔓用的。   知道时蔓爱干净,用水也多。   时蔓看到清澈的溪水在桶里晃荡,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对凌振也不再那么生气,勉强说了声,“谢谢。”   凌振拍掉军装上的水珠,又闷声走了。   钟临都看得着急,追上去问凌振,“团长,您不是说要追求蔓蔓姐的吗?”   凌振脚步一顿,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已经把冬虫夏草送到她手里。   他不紧不慢地说:“追了。”   “……”钟临满脸问号,见凌振又要走远,他重新追过去,“团长,您不会以为追求就只要追这么一次吧。”   这下轮到凌振缓缓飘出一个问号,“要追几次?”   钟临彻底无语,看来自己这位首长什么都厉害,十项全能,就是在谈恋爱这方面,完全不行啊。   不过没关系,有他在呢。   想起刚刚来时在大卡车上大家伙儿雄赳赳气昂昂喊的口号,钟临拍胸脯表示,“团长,您就放心把这事交给我吧!我告诉您怎么做!”   凌振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沉思片刻,似乎还带着狩猎时的警惕。   钟临更加自告奋勇,“团长,您一定要相信我,放一百个心!我家里有五个姐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女人的心思了!”   下午,凌振去探望采石场深处的老首长,交代自己此行的任务,并且处理战士们交接的一系列问题。   而时蔓简单收拾了一番,也在采石场里查看,想选一处天然的石头舞台,好用来进行明天的表演。   走了一圈下来,时蔓才清楚意识到采石场的环境有多恶劣。   她只是想找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只要翻几个跟头就可以的,可是这儿都没有。   只有大片大片的乱石,可以开采,却很危险,容易磨破脚皮,一不小心就会摔倒,磕到脑袋而受伤甚至牺牲的人,这里也存在着。   这里不仅石头多、杂乱,而且还很干燥缺水,明明在京郊,离京北城也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   却像和那边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这里除了驻杂的战士外,几乎都是来进行劳动改造的人。   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孤身一人的,每天都要干着搬石头、切割石头、打磨石头的这些重力气活儿。   吃得也是馒头稀饭,他们能在这里填饱肚子就已经很知足了。   风沙也大,吹得人们的皮肤都很粗糙,又因为缺乏营养而面黄肌瘦,总之都不好看。   时蔓在转悠的路上还遇到一个中年女人,对方背着一箩筐的石头,好心地给她带路。   闲聊时从女人口中才了解采石场大伙儿的生活。   不经意间,时蔓听说对方的年纪,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中年,而是刚满二十。   ……实在看不出来,时蔓压下心中的震惊,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采石场的面积广阔,人们四散着工作,但模样都是疲倦又苍老的,面容粗砺。   时蔓看到这些人就不由想到自己的父母,京郊的采石场尚且如此,他们在边疆一定过得更艰难吧。   不知道他们在那儿,有没有文艺兵过去给他们跳舞。   只怕是没有的。   这边采石场的人们也是沾了那位老首长的光,才有节目看。   因为老首长要回去了,采石场的领导要给他办一场欢送仪式,才从文工团申请了舞蹈兵过来。   时蔓在采石场逛的时候,许多人也都不由自主看向她。   她那么白,皮肤那么娇嫩,像风沙一吹就能被沙砾割破似的,和采石场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要不是她穿着军装,大家都知道她是派来表演舞蹈节目的文艺兵,一定都要过去问她是哪里人,给警察同志打电话说有个漂亮女孩迷路了。   大家看向时蔓的眼神,除了惊艳,还有期待。   他们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看到舞蹈节目,在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消遣娱乐的方式,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人们也似乎都被沾染成了石头色,和石头没什么区别。   所以时蔓的到来,仿佛注入了一抹鲜亮的颜色。   她的绿军装那么鲜艳,白皙皮肤像是会发光,眼睛珠子那么漆黑闪烁,还有她的嘴,涂了口红,像红透了的樱桃。   他们都在期盼着今天晚上快些过去,看一看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会带来怎样的舞蹈。   但时蔓却很发愁。   她逛了一下午,腿都酸了,也没找到什么适合表演的天然舞台。   有些地方石头太多,有些地方风一吹就黄沙满眼。   好不容易有块平整的地方,却太小了,周围全是乱石头。   要说去采石场的工坊里吧,一来是坐不下这么多的人,二来是里头还放着许多别的东西,她施展不开。   时蔓越转悠就越想知道,梦境里的姚文静到底怎么做到的。   她怎么能在采石场里找到地方,翻她那些各种各样的跟头。   ……   时蔓不知道的事,凌振知道。   他对姚文静最深的印象,也来源于采石场这一段回忆。   姚文静真的是个很能吃苦的人。   她没找到好的天然舞台,于是就干脆在石头地里跳。   在那些还算平整大块的石头上找落点,从这一块石头翻到另一块石头上。   当然,这很危险,还不可以有失误。   所以当时,姚文静来这儿第一天就开始苦练,下午练,晚上练,借着月光练,打手电筒练。   她练习的时候难免受了伤,从一块石头上没站稳,摔下来,被尖锐的石头棱角戳到了脚心。   鲜血直流,但她却没事人似的,咬着牙上了绷带,然后继续坚持。   她的说法是,要把最完整的舞蹈献给在采石场上奉献的人们。   因此她继续练着,第二天果然跳出了一支非常的舞,跟头翻得惊险连连,却又都稳稳落地。   让人们悬着心的同时,又直呼精彩,掌声雷动。   那天,老首长知道姚文静这样的事迹,为之感动,回去后就写信给了文工团的团长大力夸赞,没多久姚文静就提了干。   凌振虽然很清楚姚文静的拼命并不是为了给采石场的劳动人民带来什么,而是为了她自己。   但也不得不承认,姚文静对自己的确是够狠。   只可惜那时候的凌振不懂人性,不然的话就会因此早早发现姚文静的真面目,不让时蔓再和她一起做好姐妹。   说回当下,凌振也清楚时蔓不可能吃姚文静那个苦,所以从一开始就叫她不要来这里。   她跳不了,来也是白来。   就算她敢像姚文静那样在石头之间翻跟头、表演舞步,他也会阻止她。   太危险了。   见到时蔓还在发愁,凌振给她送去晚饭。   今天送来了新的物资,他们俩又是采石场的“贵客”,所以炊事员给单独开了小灶,炒了点牛肉,配上这儿石头地里长出来的一种风味独特的野菜,叫山珍菜的嫩枝芽。   炒出来很香,特别下饭。   凌振全端给时蔓,守在门外等她吃完。   时蔓吃饱了果然又打算出去溜达,她还是不死心,想要找一块可以表演的石头舞台。   凌振拦住她,铁臂铜墙似的,又说些她不爱听的话,“你找不到的。”   时蔓郁闷地抬起眼睛看他,“找不到也要找呀,不然怎么办呢?明天下午就要演出了,大伙儿都很期待,总不能临时通知不演了吧。”   “外面太黑了,危险。”凌振的话硬邦邦的,语气也是。   时蔓哪有心情休息,她使劲儿想要推开他,“你让开,我有手电筒不怕黑,我再去找找。”   凌振像是没听清时蔓的话,反而将她的门关上。   隔着门来了一句,“睡觉吧,明天再说。”   时蔓听得眉心跳了跳,插着腰在房间里踱步。   凌振这人死脑筋,他觉得外面天黑,石头多,容易摔跤,所以不让她出去乱逛。   如果她想出去,他就会一直在门口守着,直到她放弃。   梦境里的经验告诉时蔓,她拧不过凌振。   索性躺在床上,开始放空自己思索。   宽敞平整的舞台是必须要的吗?   没有舞台的话,她可以表演怎样的舞蹈。   如果说一开始时蔓来这里只是为了得到更好的机会,那么在见到这里辛苦沧桑的劳动人民后,她就只剩下一颗想要为他们跳一支舞的坚定决心。   不为别人,只是希望可以安慰他们疲惫得千疮百孔的心灵,让他们能够喘一口气,在这片乱糟糟的石头地里。   ……   时蔓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路途颠簸劳顿,下午她又逛了那么久,其实真的已经很累,身体透支到了某个地步。   但时蔓有些认床,即便很累,睡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她依然睡得不安稳,很容易就被吵醒。   于是,在天还灰蒙蒙的亮,日出还没来临的时候,时蔓就听到一些声音,然后醒了。   不远处似乎有人说话,还有铲子、小石头块碰撞的响动。   时蔓察觉到什么,披上外套打开门出去。   那边热火朝天的,是凌振带着一帮兵在搬石头。   大家有说有笑,黎明即起,天边露出鱼肚白,石头地空旷的风声里偶尔传来“帮忙”“嫂子”之类的字眼。   时蔓长睫颤了颤,看到凌振光着膀子在搬石头。   那种巨大的两只手才能合抱的石头,他用尽全力搬起来,挪到一旁。   手臂上青筋爆起,滴出的汗让他仿佛成了有光泽的蜡像。   钟临看到时蔓,打着哈欠过来,“蔓蔓姐,你这么早就起了?”   时蔓反问:“你们一晚上没睡?在搬石头?”   “我们都刚起来没多久。”钟临又打了个哈欠,小声道,“只有我们凌团长一晚上没睡,起夜的兄弟看到他在搬石头,才把我们其他人叫起来帮忙。”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   时蔓有些不自在,她看着那片清理出来的平整土地,虽然还不算大,但和昨天下午已经截然不同。   这都是凌振搬了一整夜,快到天亮又有不少战士帮忙的成果。   钟临怕她担心,“蔓蔓姐,你别急,我们算了算,到你下午表演之前,肯定能给你把舞台搭出来。”   时蔓咬住唇角,走到凌振跟前。   他正埋头搬石头,下巴颏滴着汗,眼尾也挂着坚毅的汗珠,肌肤不算白,是很有男人味的色泽和纹理。   “凌振。”时蔓出声叫他名字。   其他战士们听到,都起哄似的,互相驱赶对方,把这边的地方留空。   凌振抬起头,看到时蔓说:“谢谢你,这么大够用了。”   他比划了一下,“不够。”   “我说够用就行。”时蔓伸手去推开,“你回去睡觉吧。”   推不动。   凌振像山,像树,只要他没有想动的打算,时蔓是无论如何都左右不了他的。   时蔓本来挺感激凌振的,现在又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到。   他总有自己的想法,很固执,如同铁壁。   就像他现在明明眼里都熬出了红血丝,却还刚毅地杵在这里,完全不觉得自己需要去睡觉。   时蔓念在他为她做了这些,于是忍住脾气,好言相劝,“你不去休息的话,下午演出完就直接回去了,你能一天一夜不睡觉?”   “我能。”凌振思考两秒,然后回答。   “……”时蔓这下是真憋不住脾气了,“算了,懒得管你,爱睡不睡。”   她去告诉钟临,通知大伙儿不用辛苦,她的舞台已经够用,让大伙儿都休息去。   钟临和其他战士们都很听话,说撤就撤。   这样的对比让时蔓再次狠狠瞪了凌振一眼。   凌振更加莫名其妙,他看时蔓在那么多地方跳过舞,眼前的这一小片空地明明远远不够。   他只是怕她像姚文静那样勉强自己。   但她没来由地对他生气,完全不知道是哪招惹到她。   重活一世,这也仍然是凌振常常想不通的地方——   她到底怎么了。 第24章 入v爆更5万字   时蔓知道凌振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好像怕她会想不通拿脑袋往石头上撞似的。   她和他没法沟通,懒得再管他睡不睡觉,也顾不上他。   下午就要演出,她在刚刚睡醒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她在梦境里见过的一种舞蹈,或许就用得上。   时蔓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凌振他们搬、填出来的那一块平地,的确适合,于是就关上房门练习去了。   是的,她要跳的这个舞活动范围很小,在屋里就可以跳。   不需要翻跟头,也不需要什么道具,只要有一条椅子就行。   到吃午饭的时候,时蔓将椅子舞编好,已经合上音乐跳得很熟练了。   午休过后,关于老首长的欢送仪式正式开始。   先是采石场的领导发言,然后就轮到时蔓出场。   底下的劳动人民都翘首以盼,看到时蔓穿着绿军装俏生生地走出来,大伙儿眼睛都跟着被点亮。   还没开始就感觉皲裂的灵魂得到了洗礼与滋润。   她那么漂亮,站在中间那一小片空地上鞠躬微笑,露出整齐洁白如贝壳般的牙齿。   有时候,真诚温柔的笑容真的可以同时瞬间传达到所有人的心里。   尤其在这荒芜干裂的采石场里,日复一日的劳动中,人们的表情早已变得麻木,直到现在被时蔓的舞蹈赋予新的生动。   她只用了一条椅子,跳出了他们从未见过的舞蹈。   在椅子上旋转,跳跃。   脚尖绷得笔直,白色软底舞鞋在阳光下微微透明。   坚硬的木椅与少女柔软的腰肢碰撞出青春美好的气息,弯成椅子上的拱桥。   不少劳动妇女怔怔然看着,不知不觉流出两行眼泪,回忆起自己也曾鲜亮明媚的那段时光。   时蔓的舞蹈观赏性与美感都足够撼动人心,并且也十分新颖。   一曲舞毕,人们纷纷站起来,热烈地鼓掌,尤其是那些妇女们,擦干眼泪拼命叫好。   年纪大了的老首长都一直点头,露出欣慰笑容。   他上台说离别感言时,还特意感谢文工团,感谢时蔓,给他从这里的离开划上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句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相信以后采石场的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来过。   ……   人们也不会忘记时蔓。   她在所有人都不经意间的时候出现,为大家疲惫不堪的永无止境的日子带来了一丝截然不同的美丽。   这支舞,就像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即便梦醒了,仍然回味无穷,用作以后辛苦劳作中的心灵慰藉。   男人们都为老首长去送行,妇女们则更热情地围住时蔓,和她絮叨个不停。   时蔓身上有太多她们向往的东西,青春、美丽、耀眼、舞蹈、女兵……都是她们奢求不来的。   得不到,但是可以靠近欣赏也是好的。   无论是年满二十的还是接近中年的劳动妇女们,都舍不得把视线从时蔓身上移开。   “时蔓同志,谢谢你的演出,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舞蹈。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蔓丫头,这是我烙的芝麻酥饼,本来是留着过年吃的,你尝尝,这还有,全都送你。”   “时蔓,你们部队的地址在哪啊?以后我要是回了京北城,可以去看望你吗?”   “小蔓,你这么优秀,找对象了吗?要不要大娘给你介绍?别看大娘在采石场,但京北城还是有不少亲戚的咧,什么青年才俊都有,保管有你看得上的!”   “……”   大伙儿一个个的,都非常热情。   有人要给时蔓做介绍,有人要给时蔓塞自己珍藏已久的吃食,有人把自己打好的手套送给时蔓,有人逮着时蔓好一顿天花乱坠地夸奖,还有人就是那么望着时蔓……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时蔓表达喜欢和感激。   他们在这荒凉的采石场,物质贫瘠,时蔓却带给了她们精神上的财富,弥足珍贵。   ……   采石场里大伙儿的样子时蔓都看在眼里。   她一开始过来想要赚取什么机会,让老首长赏识的想法都已经抛到脑后了。   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舞蹈的魅力,文艺工作的重要之处。   以前,时蔓从来没理解过部队里会有文工团的原因。   她只觉得军队需要像凌振这样的强大军人,需要各式各样的兵种,可以应对不同的战斗。   但她从没觉得,文艺兵有什么用。   也就是在后方跳跳舞唱唱歌,让首长和战士们乐一乐,图个消遣,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直到此时此刻,她看着妇女们眼里的泪花,看着原本表情呆滞的人们脸上出现了丰富多样的情绪,她终于明白。   文艺兵能为他人带来欢声笑语,让匮乏枯燥的精神心田得到滋润,是多么有意义并且富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围着时蔓的妇女们都还想看时蔓更多的表演。   听她说起文工团的生活,还有不同的舞蹈,都好奇又向往。   时蔓看到凌振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回去。   她咬咬牙,去找凌振,“你能帮我去找张团长说说吗?我想在这里多留两天,再表演一些舞蹈节目。”   要是这次走了,采石场的人们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演出了。   反正最近文工团也没什么重要的演出任务,还不如待在这里。   凌振看了眼时蔓身后那群同样眼巴巴看过来的劳动妇女们,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这次他很好说话,时蔓看他就比之前顺眼许多。   还朝他笑容灿烂地笑了一下。   老首长听说时蔓主动留下来,愿意多演出几次,对时蔓投来赞赏眼神后,跟着凌振离开。   吃过晚饭,妇女们的劳作结束,都邀请时蔓去她们家里做客。   她们都住在采石场之间临时搭的窝棚里,条件很不好,既漏风又漏雨的,却都努力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时蔓看得挺不是滋味的,也更加确信自己多留几天是对的选择。   ……   凌振也在晚饭时分赶回去。   他记得答应时蔓的事情,所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张志新说这事儿。   张志新当然没意见,时蔓出色地完成了演出任务,还主动加演,是思想觉悟很高的表现。   正好秦俊保也在,他听到凌振的话,不可置信,还捏了自己一把。   那个娇气的女人,以为去采石场第一天就会哭哭啼啼后悔去那里的女人,居然自告奋勇在那边多演几天??   凌振都走了,她还打什么主意呢?   秦俊保动摇了,发现自己好像误解了时蔓太多。   当天晚上,消息也传到了舞蹈队里。   大家都不约而同诧异许久。   她们都了解时蔓那娇气吃不了苦的性子,都以为她今天晚上回来肯定要叫苦连天,抱怨很久的。   谁知她根本就没回来,还要过两天才回,并且在那边似乎很满足开心的样子,所以才愿意多演几场。   这都不像时蔓了,真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很值得敬佩。   采石场那么艰苦的条件,她能去出演,甚至加演,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以前不少女兵都觉得时蔓虽然人没什么架子,但就是太娇了,很有距离感的样子,却都从这件事开始,心里对时蔓悄悄有了转好的评价。   ……   时蔓却没想过自己会怎样让人改观,也不在意其他人喜欢或是讨厌自己。   她只是做想做的事,做她认为正确的事。   所以她主动留下来加演,也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只是忽如其来的想法,并且付诸实践而已。   三天后,她才在采石场劳动妇女们的依依惜别下,挥手离开。   她们送了她一大堆的东西,她当然都没要,悄悄留在采石场的房子里,等回到部队再拜托采石场的领导还给她们。   心意领了,但她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这是凌振梦境里常常强调的纪律,不知不觉她也被影响颇深。   时蔓回来的这日子也很巧,正好是人民大礼堂的演出结束的这一天,也是汪冬云交流回国的这一天。   晚饭过后每周一次的队务会,舞蹈队的文艺兵们时隔多日全都重新聚齐,在这个小院子里。   团长张志新和副团长秦俊保等人趁此机会,特意过来。   看到舞蹈队队员们整整齐齐的精气神,张志新很满意。   他背着双手,点评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无论是排练还是演出,都取得了很好的反响。伦萨克吉斯的交流演出,咱们的汪冬云同志表现出色,给咱们华国长了脸。”   “还有人民大礼堂的表演,舞蹈队员们每天辛苦练习我也都看在眼里,今天节目非常成功。”   “再就是时蔓同志去采石场独舞,这么艰巨的任务,她不仅完成了,还主动加演,思想觉悟极高,必须热烈鼓掌表扬!”   说着,张志新带头鼓掌,在场所有人也都连忙跟着鼓掌。   有人忍不住好奇,“蔓蔓,采石场那地方不好搭舞台吧,你一个人怎么弄的呀?”   说起这个,还不等时蔓回答,张志新就与有荣焉地说道:“时蔓同志不愧是当时创作队也抢着要的优秀人才啊。她又编出了一个新舞蹈,叫什么……椅子舞。”   “这舞蹈很好,用椅子就能跳,不需要宽阔的舞台,大家有机会都学学。”   汪冬云一听,可为时蔓高兴了,“蔓蔓,你太厉害了!又编了新的舞蹈吗?待会可要给我看看。”   大伙儿似懂非懂地听着,只觉得震撼。   编出新的舞蹈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等等,怎么张团长和汪冬云都说“又”?   作者有话说:   高兴起来的两个大喇叭   注定低调不起来的时蔓== 第25章 入v爆更5万字   不得不说,舞蹈队的大部分文艺兵可能是因为搞文艺的关系,所以都十分敏锐。   张团长和汪冬云的话里的“又”字被她们捕捉到,开始浮想联翩。   “蔓蔓除了椅子舞,还编了什么舞蹈啊?”   “我们怎么没见过?好想看看啊。”   “蔓蔓你可不能藏私,会编舞就多编点,我们正愁跳腻了现在那些舞,来看演出的也看腻了呢。”   “......”和时蔓关系稍好的那些女兵们都围着她叽叽喳喳问起来。   张志新和汪冬云这才察觉因为一时高兴,说漏了。   都不敢去看时蔓那无奈瞥过来的眼神,紧闭着嘴,生怕再多说错什么。   有聪明的女兵已经联想到,“蔓蔓,不会木偶舞也是你编的吧?”   “对哦!就说怎么那么巧,冬云腿受伤那么久也没想出这个,你一来就不一样了。”   “我也觉得木偶舞不像冬云编的,她从来就没编过舞呀。”   “那木偶舞确实很适合汪冬云跳,但总觉得不是她的东西。”   大伙儿都频繁提到汪冬云的名字。   汪冬云眼睛像湿漉漉的小犬,欲言又止,半咬着唇。   时蔓见瞒不下去了,按着眉心,无奈道:“抱歉,是我让冬云瞒着大家的。她的木偶舞的确是我给她编的,但这个只有她跳出来才最好看,所以我很支持她去跳这个独舞。”   众人恍然,原来不是汪冬云抢功劳,而是人家姐妹情深,荣誉归谁都无所谓。   女兵们看向时蔓的眼神都难免憧憬,“蔓蔓,你觉得我怎么样?你看我适合跳什么舞?你可以给我编一个吗?”   “蔓蔓,你给我编舞的话,我可以给你酬劳的,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我有。”   “蔓蔓,你这么厉害,也帮帮我吧?我以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都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知道现在独属于汪冬云的木偶舞出自时蔓后,大家对时蔓的心更加炽热,都有些后悔怎么没有像汪冬云那样,早些和时蔓亲近。   和时蔓当好姐妹,简直太赚了啊!   院子里隐隐形成了流向时蔓的一股热情洪流,这让江兰芳和姚文静的脸色都不好看。   姚文静纯粹是嫉妒,江兰芳则更难受些。   以前,她是院子里绝对的权力者,身为一分队队长,谁不吹捧着她,崇拜着她,什么都听她的,想从她这里得到认可和好处。   可现在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都围着时蔓说话,江兰芳感觉自己好像在失去什么。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继续听我说。”团长张志新今天高兴,所以任由大家伙闹了一会儿,才重新维持秩序,“接下来,我再念一封表扬信和感谢信。”   “首先,这个感谢信是采石场的领导以及劳动人民们联名捎来的,写给时蔓。”   ......   一封感谢信,将人们想对时蔓表达的感激都用文字写下来,字里行间,都是他们朴实又深切的祝福。   不少女兵都听得鼻子酸,感觉时蔓好像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   姚文静却嗤之以鼻,一群乡下人果然没什么见识,看时蔓跳个舞就这么殷勤,至于吗?   她始终都不会明白,时蔓给他们带来的精神上的帮助,让他们许多人都撑过了最难捱的那段岁月,走出阴霾,发现春天。   接下来,张志新念的另一封表扬信让姚文静更加大惊失色,江兰芳神色也变得微妙。   是老首长写给团里,大力赞扬时蔓的文艺水平和思想觉悟的。   所有人都很震撼,谁能想到,采石场居然还有那么一位级别高得震人的老首长!她们居然都不知道!   时蔓可捡大漏了!   听着信里面老首长对时蔓的高度赞扬,有些人羡慕,有些人脸色越来越沉。   不过张志新的声音是越念越大的,这种级别的首长,能专门写信来表扬时蔓,就跟表扬他似的,让他觉得特别光荣!   果然,等读完表扬信,张志新脸色兴奋地涨红,再次夸奖道:“时蔓同志非常不错,这次给咱们整个文工团都长脸了。”   姚文静愤愤地想,自己差点就去采石场了。自己怎么就没去采石场呢?   这时候,张志新又宣布了一件惊人的事,“考虑到时蔓同志和汪冬云同志最近为团里做出的贡献和优异表现,从今天起,她们俩都是一分队的副队长了,明天正式文件会下发,我再宣读。”   这话简直惊起千层浪,所有人无论在干什么的,都在此刻诧异地抬起头,被这个消息震到。   副队长啊!那不就是提干了吗?   汪冬云暂且不提,她在一分队待了挺久,是有这个资历。   但时蔓她......才进文工团多久,才到一分队多久啊!   大家不得不承认,在听到时蔓提干的这瞬间,都狠狠羡慕嫉妒了。   一个分队只能有一个队长,却可以有两三副队长。   一分队的副队长空缺已久,大家那么踊跃表现,铆足了劲儿去练功、演出、带伤上阵,都藏着一部分对这副队长空位的“野心”。   只是没想到,今天一下子两个位置都没了,不由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最开始的震惊过后,也都慢慢接受。   对时蔓心服口服,她能编出那么厉害的舞蹈,还有大首长写信表扬,群众写信感激,她当之无愧。   就是当一分队的队长,也是够格的。   江兰芳脸上僵了一会儿,但见团长、副团长还有文艺兵们都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也笑了笑,走过去温柔地祝福道:“恭喜啊蔓蔓,还有冬云,以后你们也都是一分队的干部了,希望你们能再接再厉,和我一起打理好这支队伍,贡献出更多精彩演出。”   张志新对江兰芳说的话很满意,点头笑道:“看,咱们兰芳同志不愧当队长这么久了,说话多有水平。”   其他人也都笑着附和,“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听江队长还有时副队和汪副队的指示!好好排练!好好演出!”   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只有姚文静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没有人在意她。   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没用之人。   采石场的演出她没去,为了去人民大礼堂演出。   可人民大礼堂她也没上成,什么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那么想提干,拼了命的努力,最后时蔓却去了趟采石场,回来就轻轻松松提了干。   这去采石场的机会还是自己让出去的。   姚文静肠子都悔青了,郁闷得想吐血。   要是知道采石场有那么一位大首长,她能不去?   姚文静忽然想起那时候时蔓答应得干脆,她就觉得有古怪的!   果然,时蔓一定是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   对,凌振也去了,可能早早告诉时蔓,让她捡了这么一个漏。   姚文静越想越难受,有一种到手的宝贝却被别人抢了的愤怒。   她想,副团长秦俊保肯定也知道,却不提前告诉自己,早说去采石场是给大首长表演啊!   这些人都是一伙儿的,联合起来欺负她!   ......   时蔓提干的事儿有人欢喜有人气,很快从文工团内传开。   没多久,凌振他们团里也几乎都知道这个消息。   钟临偷偷观察着自家首长,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表示。   可把钟临急坏了。   首长不开窍,只能他来凑。   于是,钟临特意旁敲侧击,努力暗示,“团长,蔓蔓姐升了副队长。”   “我知道。”凌振神色稀松平常。   钟临只好更明显一点,“您不要去祝贺她吗?”   做俯卧撑正非常连贯流畅的凌振抬起头来,停了三秒,说:“她不需要。”   说完,他又继续俯身,手臂收缩,肌肉遒劲。   凌振对时蔓的了解没错,她的确不在乎这些级别、职位之类的虚名,对提干带来的好处也没有明显的喜好。   对时蔓来说,她只是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钟临不知道这些,但他也不需要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人家女孩在不在乎,总之这是一个送礼物表达好感,追求人家的好机会啊!   钟临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些话。   凌振又愣住了。   这下,钟临又有点后悔,自己对首长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主要凌振没什么架子,又太有安全感和男人味,钟临从小没有哥哥,但一直渴望有个哥哥,所以下意识把凌振当成了哥哥,为他操碎了心。   钟临正忐忑着,忽然听到凌振问:“不错,该送什么?”   那瞬间,钟临有种看到铁树终于开花的快乐,差点泪流满面。   他感动无比,连忙说:“我上次问过蔓蔓姐了,她最喜欢漂亮裙子。”   凌振站起来,扯下汗湿的白背心,脸颊上的汗水衬得眸子更加锐亮,就那么盯住钟临,“什么时候?”   钟临如芒在背,“就那次坐军用吉普去采石场。”   “不记得了。”凌振拿起毛巾随意擦着,汗珠顺着下颌线砸在地板上。   “......”钟临颇为无奈,首长做事太认真,开车就只开车,居然都不注意听蔓蔓姐说话。   他只好重复,“团长,如果您给蔓蔓姐送条裙子祝贺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凌振不置可否。   他想起上辈子时蔓的确最爱买漂亮衣服和首饰,一开始她还喜欢问他哪个颜色好看或是要不要收边之类的话,他的回答总会惹来她生气。   他不太理解,在他眼里,笔挺合身的绿色军装就是最好看的,那些裙子的颜色或款式在他看来没什么不同,都比不上这身军装。   凌振只穿军装,但这不妨碍他觉得钟临的建议不错。   想起时蔓穿上新裙子时的笑容,他微微抿唇。   ......   秋天的晚霞一收,天也好,月也清。   文工团的亭台那边,又轮到时蔓她们一分队演出。   凌振坐在前排,端正笔直,军装衣角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腿上那个放着的包裹却与他整个人冷冷凶凶的气质格格不入。   许多人都忍不住看向那包裹,是用的花色布,艳红艳红的,与凌振穿着的军装一衬,实在不可能不注意到。   时蔓还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就看到了。   她不愿意承认凌振这玩意儿是要给自己的,等演出结束,就打算走后边开溜。   谁知凌振好像是她肚子里蛔虫,竟然早就在后门堵她。   时蔓没法,只好走过去。   他果然把花包裹递来,言简意赅,“恭喜。”   即便是后门,进进出出的文艺兵们也很多,都悄悄关注着这边,心想凌团长果真对时蔓穷追不舍啊,都送东西送到这里来了。   时蔓眼角抽搐,很想说自己受不起这样的“追求”。   这个包裹越靠近她,越让她有不详的预感。   这里面看上去装的是衣服之类的东西,软软一团,但这包衣服的土里土气的布料就已经让时蔓并不是很想碰它。   凌振见她不接,索性塞过来,告诉她这是裙子。   然而听到“裙子”两个字,时蔓更加眉心一跳,用力推回去,“我不要。”   可凌振偏要送给她,包裹被推搡着,忽然掉在地上,散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里面那条连衣裙掉了出来,乡气的绿色裙子上点缀着一朵又一朵的大红花,空出来的地方则镶满了能闪瞎人眼的亮片,还有一层亮粉色的薄纱,就这么落在时蔓脚边。   周围好像都沉默了,时蔓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救命!   ......真的土得要命!!! 第26章 入v爆更5万字   时蔓真的想不到,凌振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土的裙子。   还在这么多文艺兵的注视下,与她沾边。   要知道,文工团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很懂时髦的,让她们看到凌振拿出这个款式和颜色的连衣裙,心里都不知道会怎么想。   这裙子不能要。男人也是。   时蔓抬脚正想逃,谁知凌振比她反应更大。   他的脸在连衣裙的那一瞬间变得煞黑,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能顶着那么多视线来等他,已经很难得。   现在精心准备的礼物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时蔓嫌弃地弄到地上。   就好像他的心意被当众践踏。   凌振没这么丢脸过。   他绷起脸来,转身就走,几乎迈出残影地大步消失。   这条连衣裙,是凌振在百货大楼逛了很久,花了不少钱和布票才买到的。   在他看来,这明明是一条很漂亮的裙子。   绿色的,和军装一样好看的颜色。   大红的花,表彰的时候都要戴大红花,这是最好的象征。   粉红的薄纱,像公主。   还有那些亮片,时蔓一直就很喜欢亮闪闪的首饰,这么多亮片她绝对会高兴。   所以凌振想不通,时蔓到底哪里对这条裙子不满意。   回去后,凌振想来想去,最终只能肯定。   时蔓喜欢这条裙子,但不喜欢他,所以连带着他送的任何东西都不喜欢。   凌振紧皱着眉,又一次因为时蔓而产生烦躁的情绪。   他天生冷淡,因为在狼群里锻炼出来的杀伐果断,冷静敏锐,所以他很少被情绪左右,也没那些有的没的。   唯独遇到时蔓后,才体验到许多从未有过的,难以形容的感知。   ……   时蔓气呼呼地往回走,汪冬云哼哧哼哧追上来。   她瞟一眼,汪冬云手上竟然抱着那团包裹。   时蔓差点晕过去,停住脚步说,“你拿这个干嘛,扔那得了。”   汪冬云眼巴巴地望着时蔓,“这裙子肯定很贵,你看,这是的确良的。”   1975年,的确良才刚兴起,谁能穿一件的确良衬衫出去都倍儿有面子,何况这还是一条裙子。   汪冬云刚刚见时蔓走了,好多人都围着这裙子呢,就赶紧捡起过来了。   “再说了蔓蔓,这也是凌团长的一份心意。”她小心着帮忙叠好,递给时蔓。   时蔓皱起鼻子,还是嫌弃,“太土了。”   汪冬云扑哧一笑,用布包好,软声问:“那先放柜子里吧。”   时蔓别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汪冬云自顾自地说:“赵文上次也送了我一条围巾,还不到冬天,我一直没戴,一块儿放在柜子里。”   时蔓忽然捕捉到什么,回头问:“赵文?你和他还有联系?”   汪冬云脸红了红,低下头,“蔓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和赵文……在一起了。”   时蔓瞳孔颤了颤,“什么时候的事?”   汪冬云捂着发烫的脸,“昨天。”   难怪,时蔓就说昨天汪冬云怎么不见了一会儿,晚上睡觉时也感觉到她翻来覆去,似乎藏着什么事。   “但是,你确定赵文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了吗?”时蔓反复询问。   汪冬云点头,小声说:“蔓蔓,他对我特别好。”   原来,知道汪冬云要去伦萨吉克斯的那天开始,赵文就开始悄悄写信。   因为他的工作原因,四处托关系找朋友之下,正好在汪冬云抵达伦萨吉克斯之后,每天都能收到一封来自他的信。   汪冬云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不通,还水土不服地病了几天。   她每晚的时间,都是捧着赵文的信度过的,让她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驱散了在陌生地方的恐惧。   汪冬云本来在准备木偶舞后的这段时间,快忘了赵文。   但赵文很主动,时不时就利用送信能到舞蹈队院子里来的机会,关心汪冬云几句。   见她打水,就去提水桶。   见她晾衣服,就来帮忙拧水。   汪冬云家里寄过来的信件或东西,总是能第一时间送到汪冬云手里。   赵文全都保护得很好,抱在怀里,一点儿磕碰都不会有。   那些易碎的饼干糕点,也都全须全尾出现在汪冬云面前。   赵文为汪冬云做的,是她自己都不曾想过的。   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满心满眼都是她,她觉得很幸福。   说给时蔓听的时候,脸上也全是甜蜜笑容。   时蔓只能陪着她笑笑,但心里却在往下沉。   赵文听上去很好,做的事也都为汪冬云着想。   但时蔓就是凭直觉不喜欢他,可她不能就这么直挺挺地拆散两人。   总不可以和汪冬云说不会有男人对你这么好吧。   时蔓只好叮嘱汪冬云,“记住了,不要答应他任何出格的要求。”   汪冬云有些迷茫,不太懂时蔓说的意思。   时蔓没辙,只能凑到汪冬云耳边,小声和她说得清清楚楚。   汪冬云一下子脸就红了,嗔羞地看了时蔓一眼,“别、怎么说这些呀,我、我不会的。”   时蔓轻嗯一声,只希望汪冬云能说到做到。   但汪冬云谈起恋爱来,似乎很容易丢掉脑子。   ……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过得风平浪静。   大家照常出操、练功、学文件、开会、排练、演出。   有对象的人比如汪冬云这些女兵,在假日就会出去和对象约会。   没对象的则会在休闲的时间,去俱乐部打打球,或者是看看书。   时蔓呢,很悠闲,她一般闲下来也就是睡个大觉,或者去湖边听崔霞练嗓子,看鸭子们游来游去。   梅姐一直在尝试给时蔓介绍对象,刚开始时蔓还有兴致挑选,渐渐就觉得没意思。   比来比去,谁也没凌振条件好。   就是放宽条件,也没人拥有她所想要的温柔体贴。   说起凌振,时蔓倒是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自从那次送裙子的事件过后,他再没出现来“追求”过她。   时蔓倒是无所谓,只有些嗤之以鼻。   男人,就这么点耐心。   转眼,就到了冬天。   文工团每年冬天都有件时蔓很讨厌的事,那就是要去冬训。   在京北城待惯了的文艺兵们全都要扛起行军装备,步行去三十里外的荒野扎营训练。   这是完全不用唱歌跳舞搞文艺工作的一段时间,而是把大家当成战士来训练体能和技能。   一些男兵还好,那些从乡下过来干惯了体力活儿的女兵也没事。   最苦的要数时蔓和汪冬云这种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子,根本吃不消。   别说其他,光是这负重三十公里步行前进,就得磨出她们一脚的血泡,疼得睡不着觉。   时蔓知道冬训野营很苦,她在梦境里因为早早嫁给凌振,所以每次都托病不去,没受过那苦。   但现在不行,背后没人撑腰壮胆,她还是一分队的干部,更要以身作则。   没办法,只好苦着脸收拾东西。   汪冬云好歹比时蔓多两次冬训的经验,提前就让家里人把药膏都寄来,也分给时蔓一些。   “这个是涂在脚上的,到时候要起很多泡,用这个银针挑破再涂。”   “这个是含在嘴里的,走久了感觉喉咙里都是血,含一片这个会好些。”   “这个是搽脸的,路上风沙大,一路走下来脸干得要裂了似的,用面霜太浪费,你用这一盒便宜又好使。”   汪冬云嘀嘀咕咕的,准备了不少东西。   还有一些是赵文给她准备的,让同屋女兵们都很羡慕,说赵文对她真细心,她也幸福地笑着。   时蔓已经顾不上赵文谁谁谁了,她听到大家说着以往每年冬训路上吃过的苦,受过的伤,脑子嗡嗡的。   再怎么不想去,也飞快就到了出发的这一天。   天儿下起了毛毛雨,给大伙儿的行军又增添了一份新的困难。   时蔓背起她的行军包,很不得劲儿。   平时她随便出个门就要大包小包的,但现在东西都要自己扛,所以只能减轻重量,好多想带的东西她都没带成。   这样一来,时蔓心情不好,脸也更臭了。   来叫大家集合出发的秦俊保正好时蔓的枪口上,他只说了句时蔓这行军包怎么看上去这么轻,就被时蔓瞪了眼过来。   秦俊保实在莫名其妙,他只是想起时蔓当时去采石场那大包小包的场景,所以觉得今天对比起来实在不像时蔓了,所以才问她一下。   时蔓却反问他,“我背不动,秦副团长给我背吗?”   秦俊保愣得半晌接不上话,他就没见过时蔓这么直接的人,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性格也是,像匹野马,别人都对他这个副团长恭恭敬敬,就她无所顾忌,有不高兴的就刺他两句。   偏偏他还每次都被她怼得没脾气。   好在这半年多来,秦俊保也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时蔓不是他以前所认为的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顶多脾气坏了点,但直来直往的性子反倒比一些心机深厚的女兵要可爱得多。   所以,他对时蔓已经是顶顶忍耐的。   被时蔓这么一激,他脱口而出,“替你背就背,我还正嫌我负重强度不够。”   这话说出来,院子里的女兵们都愣住了。   时蔓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高兴地进屋去拿东西。   管秦俊保是出于什么原因答应自己,有免费的苦力谁不用谁是傻子。   大家都还不知道,这次冬训野营的教官请的是凌振。   所以秦俊保除了被时蔓激将了一下之外,也的确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替时蔓背行李,让凌振以为自己和时蔓好了,就能早点死心,多好。   这么老大不小了,还不结婚,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秦俊保真替他急。 第27章 入v爆更5万字   秦俊保说不清时蔓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的确不爱慕虚荣,但她又追求时髦,明显很追求物质享受。   她的确偶尔思想觉悟很高,但更多时候,她都娇滴滴的,动不动就说累,要休息。   她的确很有才华,能编出独特新颖的漂亮舞蹈,但他也经常看到她练功偷懒,跳群舞溜边儿,不太上心的样子。   这个女人,总让秦俊保忍不住去观察,去探索,想知道自己的兄弟为什么对她这么着迷,非她不娶。   但这么久了,秦俊保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他只知道,凌振还是不要娶她比较好。   问他为什么,他还是说不上来。   不过他致力于让凌振对时蔓死心,所以当时蔓把她那堆东西拿出来时,他二话不说,全都塞进自己的行军包里。   时蔓是很得寸进尺的人,看秦俊保这样,她干脆把自己行军包里那剩下的一点重量也拿出来。   “秦副团长,帮人帮到底,你就帮我全背了呗。”   “……可以。”   最后,时蔓行军包里空空如也,轻装上阵。   秦俊保……背着一个看上去就非常沉的行军包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像能把路过的土都踩实,往前头带队去了。   毛毛雨仍在飘着,行军不能打伞,大家开始冒雨前进。   时蔓附近的女兵都好羡慕她,见她那行军包瘪瘪的,实在眼红。   她们都是负重步行前进,时蔓呢?人家叫雨中漫步。   其实已经有不少女兵都察觉到秦俊保来团里之后对时蔓的关注。   她们不知道后面那么多弯弯绕绕,就一致认为,秦副团长喜欢时蔓。   所以长得漂亮就是好,时蔓那么多追求者,都是青年才俊或家境殷实的干部子弟,随便抓一个都是普通女兵攀不上的佼佼者。   最嫉妒的要数姚文静,这么久了,她还没提干,和董庆国一直这么交往着,已经开始有心无力,觉得快要抓不住董庆国。   可姚文静找不到更好的了,连董庆国也是从时蔓手里撬来的,所以她很着急,怕和董庆国吹了。   何况看到秦副团长还帮时蔓背行李,姚文静就更气了,怎么谁都喜欢时蔓啊,一点儿眼光都没有。   ……   可惜的是,时蔓体力是真弱。   才走了一个多钟头不到,她就感觉自己走不动了。   她东张西望看了一圈儿,发现好像只有她不行,其他女兵仍然都神采奕奕往前走。   就连汪冬云也是,她衣服里塞了赵文送她的那条围巾,所以不知哪来的力气,感觉自己就能这么一口气走完三十公里似的。   只有时蔓在喘气。   她觉得累,脚步也渐渐放缓,不知不觉就掉到了整支行军队伍的最后面。   看着前头大家整齐划一的行进,时蔓真不知道她们怎么那么有劲儿。   她屏着呼吸快走两步,但很快又泄了气,双腿都跟灌了铅一样,要拼命鼓励自己才能抬起来多走两步。   雨丝湿漉漉的,落在她脸上,好歹能让头脑保持清醒,但手脚却变得冷冰冰的。   要不是地上脏,她真想就这么躺下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那么震耳欲聋,透过蒙蒙的雨雾穿透力十足地传到队伍最前面去。   这是休息的哨音,所有人都停下来,短暂休息。   时蔓也松了一口气,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回过头,往那救命稻草般的哨音方向看去。   这一眼,直接将她震住。   凌振怎么来了。   毛毛雨飘在空中,他军帽帽檐都被打湿,但那双眼睛仍清明干爽,里面丝毫没有被雨雾搅动。   时蔓没想到他会来这里,不过刚刚那肺活量惊人的长哨大概也只有他能吹那么久。   两人已经两三个月都没见面,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时蔓的气总归没消。   她没什么好脸地收回视线,别过头。   听到凌振的脚步声往她身后靠近,她抿紧唇,心想她绝对不会理他。   可别再来追求她了,别把她气死。   谁知凌振走过来,却没停下,与她直接擦身而过。   他像不认识她,也压根就没打算跟她说话。   很好,这下时蔓更气了。   她也完全把凌振当成陌生人,不再看他一眼,双手抱胸往另一边走。   周围的女兵都挺八卦的,悄悄观察着这一幕。   “凌团长刚刚都没看蔓蔓诶,他不喜欢蔓蔓了?”   “蔓蔓心气高,本来也对凌团长没兴趣。”   “看来他俩是没戏了。”   “但凌团长好俊啊,腿那么长,整个军区我都没见过有人穿军装比他更好看的。”   “是啊是啊,蔓蔓到底不喜欢凌团长哪里呢?我怎么觉得凌团长处处都好。”   “我也是,你说凌团长既然都放弃追蔓蔓了,那咱们还有机会吗?”   “要是有机会接近凌团长就好了,让他也知道我的好。”   “这次冬训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凌团长要当我们团的总教官呢。”   “哇我才知道诶!这也太好了,感谢安排这一切的首长。”   “……”   女兵们望着凌振,心思都渐渐活络起来。   她们都认为自己只是比不上时蔓的美貌,但论起贤惠、温柔、踏实、勤恳这些,谁都不输时蔓。   就连江兰芳,也在凌振经过时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军帽,将风吹乱的头发全都捋到耳后,眼神总是往身形板正的凌振那边瞟。   时蔓也能听到其他女兵对凌振的“觊觎”,她不在乎地撇撇嘴,知道她们也跟梦境里最初的自己那样。   被凌振的外在所蒙蔽,为他着迷,以为他的冷凶只对外人。   这时候,秦俊保过来了。   时蔓的水壶放在他背包里,他一休息才想起,来给时蔓送水。   “你怎么不坐?”秦俊保看着那边一溜儿女兵坐在地上拍着小腿,他不由问时蔓。   时蔓站在沟边,仪态很好,但这么杵着腰会很累,现在她应该去坐下才是。   可时蔓看了看地上,下着雨,都湿了,她嫌弃地皱皱眉,“脏。”   得,秦俊保就知道她这娇生惯养的样子要闹出点什么来。   现在不坐,待会儿行军又喊累。   别的女兵冒着雨行军根本不在乎自身形象了,裤腿上都是泥点子,席地而坐在微湿的泥巴地里也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多搓一搓。   但时蔓不行,她就是很讲究。   这么多人一块行军,走同样的路程,只有时蔓累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除了她身娇体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特别注意,走路也小心翼翼,生怕泥巴点子溅到她身上。   但她也是厉害,这么久了,身上军装干干净净的,其他人都成了冷冰冰的泥团子,就她只沾了些雨水。   秦俊保打量时蔓两眼,啧了声。   就她这个女人是格外麻烦,走不动又要哼哼唧唧,休息时又不肯坐下休息。   他想了想,从行军包里掏出一件衬衫,嫌弃道:“借你团地上坐?”   时蔓歪起脑袋问:“坐脏了要我洗吗?”   “……”秦俊保被她的得寸进尺无语到极点,差点就把衬衫直接收回来,不坐拉倒。   但又想了想,她是他手底下的兵,如果掉队,那就是丢他的脸,给他添麻烦。   于是秦俊保只好再次妥协,学着时蔓平时瞪人的样子瞪她,“不用你洗行了吧?”   时蔓乐了,正要伸手接过衬衫,夸一句秦俊保这副团长人好,多知道关心她们这些下属。   谁知指尖还没摸到那件白衬衫,就听到长长的哨声吹响——   该重新出发了。   时蔓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看向哨声的方向。   凌振就在不远处,一边含着口哨在吹,视线一边沉沉地注视着她。   眉眼在毛毛雨中透出一股冰冷的坚毅,不怒而凶的样子,像在故意和她作对,给她难堪。   时蔓瞪回去,气乎乎地继续行军。   也不知是被凌振气到了还是怎么的,她这次竟然又坚持了一个小时才觉得累。   同样掉队到最后,同样听到身后的凌振吹响口哨休息,同样两人擦肩而过,同样听到女兵们的聊天和目光都聚焦在凌振身上。   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最后到秦俊保过来递水壶,时蔓喝完水,接过秦俊保的干净衬衫准备坐下的时候,又听到凌振吹响重新出发的哨声。   时蔓咬牙切齿,这下决定凌振就是得不到她,就故意报复她,都不让她坐下休息。   好,既然这样,那就别怪她一不做二不休了。   第三次休息的时候,时蔓看到秦俊保就直接抢过来衬衫,先坐下再说。   直立许久的腰终于得到片刻缓解,时蔓喟叹一声,喝着水朝凌振投去得意的目光。   凌振既然报复她,就说明还在乎她。   那她做的这些事,就可以对凌振造成影响。   就不嫁给他,气都气死他。   时蔓故意和秦俊保有说有笑,对秦俊保的态度比以往温柔小意许多。   秦俊保不是凌振的好友吗?现在抢走凌振的好友,也是时蔓的一种反击。   果然,一路上凌振的脸色越来越沉,休息时间越来越短,但他每次休息都比上一次更难看。   时蔓舒服了。   尽管还下着毛毛雨,手脚都冻得冰冷,但路上的疲惫不堪都好像没那么在意了,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让凌振气得撕开面具,气得跳脚上。   她最讨厌凌振那没有情绪变化,冷凶凶硬邦邦,好像不懂人类感情的石头样子。   就想把他变得不一样,梦境里努力过,现在也不知不觉在这么做着。   三十公里的距离,都一晃而过。   终于到了目的地,大伙儿都开始扎帐篷,生火,跺脚取暖。   秦俊保也让炊事员赶紧支起两口大铁锅,把火烧得旺旺的,给大家先烧洗脚水。   他给围着火堆站了一圈的文艺兵们解释。   “这初冬行军啊,最需要担心的就是被冻伤。”   “大家一路上走过来很冷吧?又是风又是雨又是泥,尤其这温度低,咱们负重量又大,最容易‘走起来浑身汗,停下来满身霜’。”   “不过幸好咱们总教官请了凌团长来,人家可是野外行军的专家,你们知道怎么行军能防止冻伤吗?”   大伙儿都摇头,秦俊保继续普及知识,“这诀窍就在休息次数和时长上。要勤休息,短休息才好。”   “不过我也只知道这么个道理,具体时间把控还得是凌团长。”   “看他把控得多好,大家没一个冻伤的是不是?”   不经意间听到的时蔓:?   所以这一路上,凌振不是故意报复不让她休息,也不是吃醋她和秦俊保讲话?   全是她在白生气??   作者有话说:   大家觉得是不是呢嘻嘻。   因为明天要上夹子,所以会22点左右更新哦~会多多加更的,找各种理由鼓励自己加更!!! 第28章 11.5更新   扎好帐篷后,大家轮流到炊事员那口大锅前打热水,洗脸洗脚,在简易帐篷里换上干净的衣服。   因为用水紧张,满身是泥的军装洗不了,就只好干搓两下,叠进行军包里。   幸好外头没再下雨了,但荒野里环境恶劣,能有个睡觉的地儿就不错,也别指望帐篷能有多大多舒服。   晚上温度骤降,大家挤在帐篷里颠倒着窝一块儿,互相取暖,期盼着明天的太阳升起。   凌振身为总教官,还带了团里几位兄弟过来,分别给文工团的每支队伍训练。   钟临是他的勤务兵,也来了,只是他不当教官,就干些七七八八跑腿的活儿。   当然,他还是为凌振和时蔓的事儿操碎了心。   等凌振一进帐篷,他就端上脸盆问:“团长,今天怎么回事啊?”   “什么。”凌振伸手捞出毛巾拧干,声音很淡。   “就蔓蔓姐和秦副团长啊!秦副团长怎么帮蔓蔓姐背行李啊!还把衬衫给她垫地上,他、他俩是不是在谈对象啊?”钟临一脸着急。   “不知道。”凌振擦了把脸,将毛巾砸回脸盆里,水花几乎溅了一半出来。   钟临端着脸盆,手一抖,心也跟着颤了颤,怎么听出杀气来。   “团长,秦副团和您不是好兄弟吗?他要是谈对象了,怎么着也会和您说吧。”钟临都经常见着秦俊保提瓶酒来找凌振。   “不知道。”凌振板着脸,还是这三个字,煞意冷得钟临牙关打颤。   他把脸盆一收,誓要做凌振最贴心的勤务兵,于是勒起袖管道:“团长,您别急,我对象就是蔓蔓姐她们文工团的,我去问问!”   凌振第一次听说钟临有了对象,他掀起眼皮,注视着钟临急匆匆出去的背影,眸底浮出一缕困惑。   他还记得之前钟临也还在追求某人的,怎么这么快。   ……   钟临的对象是刘桃,文工团戏曲队的,他追求刘桃的时间远比凌振所知道的要久。   幸运的是,他终于把刘桃追到了手。   刘桃的嗓音甜腻腻的,很温柔小意,总能把话说到人心坎里去,钟临很喜欢她。   这次能参与到文工团的冬训野营里来,钟临很高兴,白天偷偷照顾着刘桃,替她扛行李、打水之类的。   钟临一出去,往戏曲队那边的帐篷去,就看到刘桃和他心有灵犀似的,在等着他。   他脚步加快,满脸通红地跑到刘桃面前,“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去和大伙儿挤着取暖。”   刘桃撒娇说:“钟临,我的军装脏了,你能不能帮我搓搓呀。”   这下,钟临有些为难,“我、我不会搓。”   钟临家里那么多姐姐,他连自己的军装都没洗过,别说这样干搓。   刘桃累得很,原本寄希望于钟临能帮帮她,谁知他没什么用,她的脸垮下来,撅起嘴。   钟临只好哄她,“桃儿,你别不高兴了,等回去我带你去天坛公园玩儿?”   “可我明天只能穿着脏兮兮的军装训练了。”刘桃很郁闷,甩开钟临的手,不想和他说话,转眼就钻进了她们戏曲二分队的帐篷里。   里头都是女兵,钟临也不好跟进去。   他在门口杵了一会儿,见刘桃应该不会再出来,才失落地往另一边走。   钟临还记得自己要去打探时蔓的事儿,但心情也难免低沉。   刘桃刚答应和他在一块的时候,他还要多高兴有多高兴,但渐渐的,他就觉得刘桃变了。   追求她时,她那么温柔可爱,总夸他这也好,那也好。   可她现在似乎越来越嫌弃他。   钟临走到舞蹈队这边的帐篷,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帐篷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天色黑了,女兵们都挤在里头取暖,他不知道时蔓在哪顶帐篷里,正东张西望,忽然看到有人走出来。   钟临总算松口气,连忙走过去问:“您好,请问您知道时蔓同志在哪吗?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叫她一下。我叫钟临,是凌团长的勤务兵。”   “……”姚文静是出来倒水的,没想到会遇上这一遭。   她脑筋飞快地转动,脱口而出地撒谎,“蔓蔓今天很累,已经睡着了。”   钟临没有生疑,他看今天时蔓行军时那样子,也的确够呛。   “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我说,我转告她就是。”姚文静看出钟临想走,补充道,“我是蔓蔓的好姐妹。”   钟临一下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你不信?可以进去打听打听。”姚文静指指身后的帐篷,“蔓蔓一进文工团就和我住一屋,我连她的家庭住址都知道,要不要我说出来证明给你看?”   “不用不用,我哪能不相信你呢姐。”钟临立刻摆手,上前一步小声道,“姐,你知道蔓蔓姐和秦副团长是怎么回事儿吗?”   姚文静瞥他一眼,“凌团长让你来打听的?”   钟临含糊着,略作央求的手势,“姐,你、你甭管这些,你就告诉我吧。”   “好吧,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凌团长啊。”姚文静凑到钟临耳边,“还能咋回事,就是两人看对眼了呗。”   钟临震惊地往后缩,“什么?!真谈对象了?!”   半晌他回过神,“姐,为啥不准我告诉凌团长啊?”   姚文静叹了一口气,“唉,蔓蔓那脾气,谁知道秦副团能不能受得了她呢,所以两人暂时还保密着,万一不成,也不至于尴尬,你说是不是?”   钟临懵懂点点头,“谢了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转身准备离开,姚文静又叫住他补充了一句,“千万别告诉凌团长,蔓蔓要是和秦副团不成,还是能回头去找备选的凌团长呀。”   钟临听得皱起眉,表情郁闷地回到凌振那边。   一掀开帐子,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和姚文静的对话全说了出来。   凌振故作不经意地听完,搭在腿上的手掌已经不知不觉握成拳。   “谁说的?”他问。   “姚文静,她说她是蔓蔓姐的好姐妹。”钟临耷拉着脑袋,被今晚这一连两件事弄得心情很糟糕。   “知道了。”反倒是凌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好像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和自己的好兄弟看对眼这件事完全无所谓。   ……   第二天清早。   凌振的哨声将所有人从睡梦中叫醒,快速集合,准备训练。   他好像根本不用睡觉,永远神采奕奕,军装齐整的样子,大伙儿却睡眼惺忪好一会儿,直到队伍排好,才站出凌振满意的军姿。   凌振没说什么,只不过他沉着脸站在所有队伍正前方的时候,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散开,冰冷凶煞的气场可以盖住整片场地。   他没有先叫大家出操,而是点名叫秦俊保出列,说要和秦副团长一起,先给大家示范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训练内容。   秦俊保美滋滋的,他就是野战兵出身,来到眼前这片荒野,让他感觉浑身自在,比在文工团舒服多了。   尽管在文工团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但秦俊保还是不习惯那些娘娘腔似的行政工作,还是穿著作战靴,摸着真刀真枪畅快。   今天,他就要让文工团的这些文艺兵们看看,什么才叫真男人!什么叫战斗风采!   秦俊保接过凌振扔来的半自动□□,豪气万丈,“第一项是射击?打哪?”   凌振指指不远处,“那个移动的靶子。”   文艺兵们和秦俊保一起顺着凌振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都露出些许迷茫。   哪?   那远处移动的小黑点是靶子??   看都看不清,这谁能打中啊???   秦俊保的气势忽然就弱了些,他埋怨地看了眼自家好兄弟,这也太不给面子,想让他出糗啊?   随便弄个近点的靶子,他来表演一下百步穿杨不好吗?非要弄这么远。   秦俊保没辙,枪都架到肩头了,也只好认真起来。   努力瞄准……谨慎射击……   枪声响起。   当听到那边有战士捡着打中的稻草人靶子跑过来,高声喊:“打中了!”   秦俊保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丢脸。   他甚至还得意地朝凌振抛去一个嘚瑟的眼神,又扭头朝文工团的大伙儿炫耀。   “看来我这技术还没荒废,你们看那靶子远吧,还是移动的,这拿到军区里去比武,也是能排上名次的。”   文艺兵们配合地鼓掌惊叹。   可下一秒,凌振开枪。   他不像秦俊保那样花了很长时间去瞄准,就只是扛起枪,侧身飞快地连发八颗子弹。   随后,他收起枪,那边看靶子的战士再次竭力跑来,嗓子都破音了。   “凌团长!十颗全中靶!分别打中靶子的头部、脖颈、心脏、腹腔、四肢!”   全场都呆滞了,早听闻凌振是神射手,但没想到有这么强。   有人忍不住问:“秦副团,像凌团长这水平,要是参加比武,能拿到全军区的第一名吧?”   秦俊保差点咬了舌头,很后悔刚刚说那些话去炫耀。   早知道凌振也打靶,他还说个屁啊!太羞辱人了!   观察到文艺兵们的表情变幻,秦俊保悲愤地朝凌振投去可耻的眼神,闷声道:“我们没人跟他比。”   完全没可比性好吗?   凌振就是一头怪兽。   哦不,是禽兽!   秦俊保接下来,简直想把这“禽兽”这两个字扣在凌振头上。   也不知道凌振吃错了什么药,什么训练项目都要叫他一块儿示范。   秦俊保一开始还高兴,感觉自己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天高任鸟飞,要好好给这些文艺兵们展示一下军事的魅力。   可……   利用地形掩护时,他还在找掩体,凌振就已经藏到找不见的地方。   大伙儿得睁大眼费力观察,才能发现凌振的身影,真正诠释了什么叫融入、利用周边环境。   别说如果遇到敌人,就是自己的战友都找不到他!   秦俊保正兴致勃勃地讲解着如何利用土堆、田埂、堤坎、树木隐蔽自己的心情都没了,拉起凌振就说继续示范下一个。   好,敌火下运动,无论是屈身前进、滚进、跃进还是携单兵火箭筒匍匐前进,秦俊保用的时间都比凌振多了好一半。   明明秦俊保的这些能力放到全军区,也是很优秀的那一挂,可和凌振比起来,就显得很弱了。   被完虐后,秦俊保忽然清醒过来,他怎么会要和凌振一起来示范,自己是脑子抽了吗?   于是,他不去了。   凌振叫他示范,他就拒绝,凌振一个人教学就很好。   但有些,必须两人配合演示。   比如简单的格斗。   当秦俊保不知多少次被凌振摔到地上时,他大脑出现一瞬间的呆滞空白。   凌振朝他伸手,“再来。”   秦俊保欲哭无泪,彻底崩溃出声,“凌振你丫的!我招你惹你了啊?!”   “……”   秦俊保真的很无语,自己是犯了什么傻,现在他都已经算是文职了,还来练这些。   这也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还要和凌振一块练,一块比。   比个屁啊比!   秦俊保越想越莫名其妙,起身彻底不干了,悲愤离去。   女兵们都觉得好笑,没见过秦副团长这一面。   来的路上,他还跟孔雀开屏似的,见谁都说等冬训开始了要露一手,让文艺兵看看真正的战士是什么样的呢。   现在,经过这么半天下来。   大家没见识到秦俊保的厉害,却感受到了凌振散发出来的魅力。   发现他到底有多强横无比,明白他怎么能完成那么多别人无法企及的任务,也从道听途说成了眼见为实。   百步穿杨在他这里只是小菜一碟。   隐蔽伪装他不费吹灰之力。   匍匐前进对他而言如履平地。   他绝对是天生的战士,神勇过人。   女兵们都露出更向往的眼神,忍不住慕强,纷纷被凌振折服。   崇拜他强健的身体,强大的力量,敏捷的身手,十项全能。   更加想靠近他,想和他说说话,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厉害。   能被他的目光停驻一秒,都觉得浑身发软,臣服在他血气方刚的烈性里。   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么强悍、英俊又神秘。   底下的时蔓却皱起小鼻子,在凌振走过来时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她太了解凌振,所以清楚刚刚凌振这一连串的示范都是故意的。   他不像秦俊保那样嘴上炫耀,但也绝对是在特意显摆自己的能力。   不然他根本不需要出全力,只要发挥出几分实力,就足够了。   时蔓也说不上来自己在讨厌什么,总之就是很不喜欢凌振这样。   他又不是故意给她看的,从一开始到现在,眼神一次都没往她身上飘。   所以,他这是想勾引谁呢? 第29章 100评论加更   时蔓现在很讨厌凌振。   午休的时候,她告诉汪冬云,“凌振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男人!”   汪冬云想了想,软软地说:“蔓蔓,水性杨花好像不是形容男人的。”   时蔓才不管,紧紧皱着眉嫌弃,“他就是水性杨花。”   说要追求她,结果就知道送些怪里怪气的东西。   没多久就不送了。   现在又开始散发魅力,给这么多女兵看,引起一片尖叫。   真是够可以的,以前还以为他木讷、话少,不懂女人的心,谁知道他很懂的嘛。   时蔓拍拍胸脯,庆幸道:“幸好没有嫁给他。“   汪冬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能附和,“幸好幸好。”   午后,天气依然很冷,太阳躲在云后面,没有出来的意思,只有北风无情地刮。   凌振带着大家训练“敌火下运动”的这项内容。   文工团分成很多支小队,都有各自的教官,凌振作为总教官,就在不同的队伍之间逡巡指点。   教官们都是他带出来的兵,本来就都很严厉,要求都非常一丝不苟。   许多女兵扶着腰休息的时候都悄悄感叹,说今年的冬训这一开始就比往年累多了。   但还远远不止。   凌振比任何教官都严苛得多,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一点点差错就要指出来,必须重练,直到改好。   他脸上从来没有什么温和的神色,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单独拿出来都很好看,组合在一起也是,但就是多了一层无形的冷煞凶的气质,叫人心里一阵慌张,什么都不敢不听他的。   大概只有时蔓敢与他作对。   但一下午几个钟头,他的脚步从来没踏进舞蹈队一分队那边的训练阵地里,甚至都没往那边看,好像忘了还有这么一支队伍。   度日如年的训练过后,炊事员为大家准备了热腾腾的粥和大饼。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总算煎熬地撑到了这时候。   吃着晚饭聊着天,有人忍不住问:“为什么凌团长不去一分队那边啊?”   “还用问?肯定是心疼时蔓,舍不得训她呗。一分队其他人这也是算是沾了光吧?真羡慕啊。”   “你这就猜错了吧,我觉得啊,是凌团长被时蔓伤透了心,所以连看她一眼都不想看了。”   “啊?不至于吧?怎么回事呀?”   “……”   其实不少女兵都很敏锐,昨天就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都小声议论八卦起来。   只言片语传进时蔓的耳朵里,汪冬云担心地看她,“蔓蔓,你别听她们瞎说,我觉得凌团长还是很喜欢你的。”   时蔓轻哼一声,掰着大饼小口吃,无所谓道:“他不喜欢我,别来打扰我才最好。”   不远处,凌振半隐在黑暗阴影里,听到时蔓这句不重不轻的话,心里忽然被什么割了一下。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听力不该这样好。   ……   吃过晚饭,因为天色太黑,风也大,所以大家都躲在帐篷里。   谁知凌振没有人性,竟然又吹响哨声,招呼大家集合,继续训练。   说要锻炼大家夜晚作战的能力。   敌人不会因为冬天的风刀子刮得太狠,或是到了睡觉时间就不进攻。   大伙儿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在凛冽的寒夜里训练着实辛苦,没人高兴得起来,一个个站在风里都比霜打了的茄子还要蔫儿。   时蔓也不怎么好受,但没想到,比她倒得更快的,是秦俊保。   他就在队伍最前面,忽然栽倒,引起一片惊呼。   幸好有随行的卫生员,赶紧叫两位男兵帮忙一起抬进去。   可很快,卫生员又走出来说,“秦副团长发烧了,还没确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我这边人手不够,需要再来两位略懂护理知识的细致女兵帮忙。”   姚文静反应最积极,立刻就举手,“我可以,我以前在镇上的卫生院干个几个月的勤杂工。”   就算没受过专业训练,但打打下手这种活儿,她肯定没问题。   卫生员点点头,又问:“还有谁?”   江兰芳就站在时蔓身边,忽然悄悄使劲推了时蔓一把,朗声道:“蔓蔓,我看过你的家庭资料,你母亲就是学医的吧?”   “……”从小在妈妈身边耳濡目染,时蔓的确会一些护理常识,但她没想到江兰芳会忽然把她推出来。   但是也正好,时蔓宁愿去看护秦俊保,也不想再晚上加训了。   冰冷冷的风跟刀子一样,把她皮肤都快割破了,要抹好多面霜才能滋润回去,太浪费了。   于是时蔓爽快地应允下来,和姚文静一块跟卫生员走了。   其实这段时间,时蔓都能感觉到,江兰芳在有意撮合自己和秦俊保,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不过可惜了,别人都以为她和秦俊保有点什么,但她很清楚秦俊保对自己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想法。   他只是从一开始的不喜欢她,改观成了现在“啧,这女人好麻烦”的嫌弃。   今晚发烧后的秦俊保,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从聒噪变得脆弱,烧得有些迷糊,神智不清,眼睛半睁不睁。   平时他在女兵们面前也很注意自己形象的,但这会儿脱了军装,衣衫不整躺在行军床上的样子,也顾不上了。   引起发烧的原因有很多,时蔓和姚文静按照着卫生员的指示,给秦俊保进行体格检查。   秦俊保长得并不算很俊,只能说是五官端正,但他身材高大健壮,加上这副团长的级别,也算是部队里不少女兵都想嫁的对象。   但他连对象都还没找过。   这会儿卫生员、时蔓还有姚文静三个都是女孩子,就这么扒着他的衣服到处摸,让他很不自在,即便是在看病,他也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皮肤没有出现皮疹。”   “淋巴结也没有肿大。”   “口腔咽部无充血。”   卫生员一处处检查着,最后判断,“看来只是简单的感冒发烧。”   她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什么感染之类的大病,不然就得赶紧送回去了。   秦俊保脑袋很沉,晕乎乎地问:“我怎么会感冒。”   他身体壮实得像头牛,好几年都不感冒一次的,别说发烧。   卫生员也不清楚,反而时蔓刺了他一句,“问这么多干什么?现在好好卧床休息才最紧要。”   “这不可能啊。”秦俊保仍嘟囔着。   时蔓见他这么犟,也没给他留面子,直接就说:“也许是和凌团长做示范的时候,累着了。”   “……”这下彻底戳到秦俊保的伤心处。   病来如山倒,今天又被虐,又丢面子,还又发烧,成了团里第一个倒下的人。   秦俊保心里念着凌振的名字,这混蛋踏马的真不是兄弟!   -   因为秦俊保的高热不退,所以卫生员让时蔓和姚文静轮流给他进行物理降温,用毛巾沾着冷水,敷在他额头上,另外用酒精一遍遍擦他的手臂和脖颈。   没多久,配完药的卫生员走进来,给秦俊保注射。   她还会针灸,但扎了一会儿,秦俊保仍昏睡着,不见什么起色。   卫生员叹了一口气,跟时蔓她们抱怨,“这次出来行军带的跌打损伤药很多,但我毕竟只一个人,背不了太多的药,所以治感冒的药就只带了一两样,没想到有人会……只怕没对上症。”   时蔓安慰她,“没关系,感冒也不是什么大病,出出汗发发热就好了,秦副团长身体好得很,不用药都能好,何况你这还给他治疗了呢,你就放心吧。”   姚文静在一旁眼珠子转起来,忽然问:“昨天行军过来的时候,你们还记得那片湿地吗?那里头不少芦根呢,以前在我们村可是治风热感冒的土方子,那个能给秦副团长用不?”   卫生员一愣,旋即高兴起来,“能用!文静同志,你真细心呢。”   姚文静被夸,也笑得露出牙花子,“那我这就去采!”   “现在?”卫生员又愣了愣,“外头天都黑了,风那么大,明儿再去吧。”   “没事儿,又不远,走快一点,不到两个钟头就能回来。”姚文静遇上这种能表现的事儿,特别积极,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又飞回来,“再说了,有蔓蔓陪我去,不用担心。”   卫生员一听,朝姚文静和时蔓竖起大拇指,“等回了团里,我一定要报告首长,真的要好好嘉奖你们二位。”   这话让姚文静更加合不拢嘴,等卫生员一走,她就催促着时蔓,“快点出发吧。”用命令式的口吻。   时蔓刚刚就一直没接话,翻个白眼道:“你自己去就去,拉上我做什么?我说过要和你一块儿去?”   姚文静不可置信地反问:“时蔓,秦副团长都这样了,你不救他?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啊?”   时蔓冷哼一声,回驳道:“姚文静,你少拿什么道不道德的来绑架我,你是为了救秦副团长还是为了立功,你自己门儿清。”   姚文静被时蔓毫不留情地拆穿弄得脸色很难看,她默了默,强调道:“总之,不也能给秦副团长治病吗?”   时蔓讽刺地笑了笑,把帐篷门帘撩开一条小缝,冷风顿时飕飕往里灌。   她迅速放下,“外面那么冷,那么黑,又要走那么远,傻子才跟你去受这个罪。可别秦副团长还没治好,又倒下两个。”   姚文静表情渐渐消失,她看出时蔓根本不打算去。   也是,时蔓那么怕苦怕累,又已经提了干,她也没必要去遭这个罪。   但姚文静不行,她太想立功表现了。   于是她将手套一戴,走到门口仍要回头不甘心地嘲讽时蔓一句。   “不就是想留在这里亲近秦副团长吗?直说呗,找什么借口。”   时蔓觉得真好笑,秦俊保这都不省人事了,姚文静觉得还能怎么亲近?   不过姚文静既然都这么说了,不承认点什么岂不是让她很失望?   于是时蔓回以嘲讽道:“是啊,你不都到处传我和秦副团长看对眼了吗?既然这样,我总不能让你失望是吧。”   原来时蔓早就知道自己私底下传的那些话了!   望着时蔓挑衅轻慢的笑容,姚文静心里一紧,也因为心虚,她跺跺脚说:“随便你,爱去不去!不过到时候治好秦副团长的功劳,你可别跟我抢!”   说完,她就挑起帘子,钻进去了。   没了烦人的姚文静待在帐篷里,时蔓也松泛许多。   至少不用盯着姚文静,怕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时蔓揉着手腕,又给秦俊保拧了几回毛巾敷额头。   但她照顾人向来没什么耐心,很快打起了哈欠。   转念想想,她自己的身体比秦俊保的可弱多了,再加上这单独一人的帐篷宽敞又暖和,比和一分队大伙儿挤着睡的时候舒服多了。   时蔓撑在秦俊保身边,不知不觉打着瞌睡,就这么睡着了。   期间,有人掀起帐篷的帘子,走进来,她毫无所知。   凌振盯着她熟睡的侧脸看了会儿,帐篷里只有微弱的一盏灯,光线很暖,衬得他坚硬的面部线条也变得柔和许多。   他将时蔓抱起,放到另一张行军床上睡着,动作轻缓仿佛很熟练,一点儿都没将时蔓惊醒,手臂弯出的弧度都让她枕得刚刚好。   看着时蔓睡得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凌振又看向秦俊保,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许久。   最后,他垂了垂长睫,坐到秦俊保的床边,腰杆挺得笔直,用冷水拧起了毛巾,   待到卫生员进来,被眼前这一幕惊到。   凌振朝她嘘声,她连忙会意,蹑手蹑脚进来替秦俊保针灸了一轮,又退出去。   只不过她心里的惊涛骇浪怕是久久未消。   凌团长、秦副团长、时蔓,这三人在那顶小小的帐篷里,感情纠葛会有多精彩,她难以想象。   ……   然而,是卫生员想多了。   帐篷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蔓睡了一夜,秦俊保也一直昏睡着,凌振倒是一直没睡,给秦俊保换冷敷毛巾,给时蔓盖她打掉的被子一角。   等到天色将明,他试了试秦俊保额头的温度,已经降下去,又看时蔓嘟囔着皱眉,似乎快要醒了,于是他悄声离去,像没来过一样。   但外头却出了一件大事。   清晨时分,有早起站在帐篷门口的女兵看到姚文静从远处踉踉跄跄走近。   她很狼狈,像从泥地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脏兮兮的,脸上也都被泥糊住,只露出那双疲惫不堪的惊恐双眼和发乌的唇色。   “救命!”姚文静看到人,声嘶力竭地喊了声,随后倒地,不省人事。   这可把大伙儿吓坏了,都手忙脚乱去抬她。   “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在照顾秦副团长吗?这是从哪儿来啊?”   “卫生员!不好了!姚文静晕倒了!”   “……”   最后,众人合伙把姚文静抬进帐篷里,时蔓早已被吵醒,她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到床上去睡的,但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自己太困了,迷迷糊糊找到床就爬了上去。   她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赶紧起了身,把被子一叠,赶紧坐到秦俊保那边去,打着哈欠继续为他敷毛巾。   江兰芳姚文静她们会装,时蔓自然也会。   等到人们抬着姚文静进来,都看到时蔓困得直掉眼泪还给秦副团长擦额头的样子,都有些动容。   “还以为时蔓吃不得苦爱偷懒呢,可她照顾了秦副团长一整夜啊。”   “也不知道姚文静去哪了,怎么撇下时蔓一个人在这看着,昨天出列的时候明明说得好好的。”   “是啊,还弄成这个样子。”   等卫生员过来的时候,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时蔓也没替姚文静解释,不过看姚文静两手空空,根本没带回来芦根,她撇撇嘴,看来姚文静这次真是白受罪一场。   卫生员来得很快,里头乱哄哄的,时蔓并不关心姚文静怎么样,索性走出帐篷去透气。   正睡着的秦俊保也被吵醒,他难受地低吟一声,引起最近那女兵的注意。   “秦副团长,您醒了!”   “嗯,好像退烧了。”秦俊保摸摸自己的额头,声音沙哑虚弱。   “那可真是太好了,也不枉费蔓蔓照顾了您一整晚!她都累得不行了。”几位女兵都过来说,感叹着时蔓的不容易和秦俊保终于退烧的喜悦。   这年头,发烧就是大事,尤其这野外医疗条件还那么差。   “她?”秦俊保唇色苍白,喉结动了动,想起昨晚睡得昏天黑地,烧得神智不清时,总有一双手摁下清凉的毛巾,仿佛人走在热燥沙漠里快绝望时从天而降的一汪甘露,他忍不住微抿嘴角。   无人知道他内心感受到的治愈和熨帖。   秦俊保好像开始明白,凌振为什么那么喜欢时蔓了。   ……   而时蔓走出帐篷后,就看到钟临在外面踱步。   他似乎想进来,又听到里头人太多,所以在纠结。   “蔓蔓姐,你出来了。”钟临关心问,“文静姐没事吧?”   时蔓奇怪他和姚文静怎么一下子很熟的样子,她看了看他,侧身说:“我不知道,你自己进去看吧。”   钟临一愣,“蔓蔓姐,你和她不是好姐妹吗?怎么都……”   时蔓更愣,用一种“你是什么傻子”的眼神看着钟临,回了句,“谁和她是好姐妹。”   似乎提到好姐妹这三个字,时蔓都觉得晦气。   她甩甩手,回一分队那边的帐篷洗漱去了。   钟临彻底怔住,半晌他才回头,看向更远处的凌振,心里十分忐忑,也不知道首长刚刚有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有一个可怕的预感……他好像搞错了情报。   完了,首长不会宰了他吧!   -   这么远。   按道理来说,常人是听不到时蔓和钟临之间对话的。   但凌振可以。   他忽然又觉得,听力极好,还是一个很不错的能力。   看来,姚文静说的那些关于时蔓的消息,根本信不得。   都怪上辈子先入为主的印象,因为那时候时蔓和姚文静多铁,不管姚文静说什么,时蔓都觉得点头说她对。   姚文静很会装,连凌振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毕竟时蔓跟姚文静也没有利益冲突,所以姚文静很会哄着时蔓,对时蔓也有很好的时候。   只不过,姚文静太嘴碎,又总想要比时蔓更幸福一些,所以才会不着痕迹地说些攀比、挑拨的话,在时蔓心里埋下对凌振和婚姻不满的种子。   凌振也是到了后来,人生阅历丰富,回望过去才发现姚文静搞的这些鬼,可为时晚矣。   这辈子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的好姐妹似乎成了仇人,看时蔓那表情就知道她很讨厌姚文静。   凌振望着时蔓的背影,陷入思索。   ……   没多久,姚文静被卫生员掐人中掐醒来了。   她哭哭啼啼讲诉着自己的遭遇,原来她昨天一个人离开后,走夜路因为雾太大,所以辨别错了方向。   原来两个钟头不到就能来回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四个多钟头才找到那地方。   这也就算了,她去采芦根的时候因为那湿地坑坑洼洼的,还不小心踩塌了,摔一身泥,并且不小心吵醒了湿地旁睡觉的一只野猪。   姚文静拼了命地跑,幸好她身上脏兮兮的,那野猪觉得她闻起来臭,也就没有使劲儿追她。   但姚文静不敢停下来,跑到天亮终于跑回营地,见着人就筋疲力尽地晕了。   所以她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体力透支太大,并且身上多处擦伤,以及脚踝肿起来了,修养修养就好。   只不过她这一趟纯粹是白白受罪,一点儿用处都没用,两手空空地回来,一睁眼就看到秦俊保在对面的病床上睁着眼睛在喝茶,看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姚文静竹篮打水一场空,郁闷不已,再次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这事听起来又惨又好笑,一个早晨的功夫就在文工团内传开。   时蔓吃早饭的时候,也被汪冬云告知这事的来龙去脉,她笑笑,只评价两个字,“活该。”   ……   吃过早饭,太阳出来了。   冬日暖阳照在身上融融的,驱散了前两天一直都如影随形的寒潮。   尽管大风还在刮着,但都成了母亲温柔的手掌在抚摸。   脚恢复知觉,脸上被暖和的太阳照得每一根汗毛都舒展着。   人们都在想,今天的训练总算不会再那么难捱,至少不冷不动,风也和煦。   谁知,一切远比她们想象的还要轻松。   凌振竟然叫大家都坐下,一起沐浴着冬天的阳光学文件。   大伙儿都很懵,这位比魔鬼还可怕的总教官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难道就因为太阳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是太阳。   但不是你们所以为的太阳。   是他的太阳:) 第30章 11.6更新   即便凌振换了个人,没再过分要求大家做到他眼里的完美,甚至展露出难得的柔和一面,让大家休息了大半天。   但一周的冬训下来,大家还是觉得自己累得脱了层皮。   时蔓始终和凌振没什么交流,从头到尾大概只有翻来覆去的几句——   “报告凌团长。”“多谢凌团长。”之类的客套话。   凌振没再拉她私下去说话,也没特别关照她,仿佛以前说过的“追求”他比谁都忘得更快。   时蔓倒觉得无所谓,她正好不想搭理他,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远离那梦境里的糟心感觉,挺好。   冬训结束后,回到文工团的日子一成不变。   每天除了练功,就是排练。   偶尔学学文件,去去俱乐部。   很快就到了年关,要过年了。   哦,因为冬训照顾秦俊保的事儿,时蔓还在年底得了一个先进表彰,又把姚文静差点鼻子都气歪,她才是最想要这个荣誉的人。   年前文工团最重要的事,就是一年一次的跨年晚会演出。   军区各大首长都要来看,还有不少战士代表,海陆空的都有,以及一些不属于军队但得到了邀请函的也会过来,是每年演出中观众最多的一场,也是最有意义的一场。   庆贺新年,迎接春节,在所有华国人眼里,没有比这更大的事儿。   文工团上上下下,为之准备的气氛也紧凑起来。   这段时间舞蹈队大家练功都很积极,从早到晚,不是在练功排练,就是在去练功排练的路上。   不止舞蹈队,其他队也是如此,都想在跨年晚会上带来精彩的表演,让首长和其他同志们都刮目相看,为自己,也为文工团争光。   时蔓平时懒懒散散的,但一到关键时刻,也会被队伍中的凝聚力和团结所影响。   以往不喜欢练的毯子功,也能有所进步,在伍老师抄功的时候,她都能认真助跑、起范儿、腾跃,在伍老师的保护下完成一个完美的跟头,而不是软塌塌任由伍老师搬来搬去。   汪冬云翻不了跟头,但她有独舞。   还是那个木偶舞,大家都知道那是时蔓编出来的舞蹈,但时蔓还是让汪冬云去跳,这让大伙儿都好羡慕。   这段日子也都明里暗里地朝时蔓献殷勤,目的很明显。   军区跨年晚会的独舞诶,那得多出风头。   要是被哪位首长看上去当儿媳妇,就彻底不用再每天压腿压得哭了。   大部分女兵的柔韧度都不是天生很好,需要狠狠地拉,所以练基本功的时候是她们最痛苦的时候。   相反,时蔓这时候最享受。   她天生韧带就很好,无论是劈叉还是压腿,都能直接到底,摆出最标准的柔软姿势,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所以当其他人趴青蛙趴得直掉眼泪的时候,她能睡着。   在除夕跨年晚会这天之前,文工团的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   大家挥洒着快乐和痛苦的泪水,是一段很值得回望的奋斗岁月。   -   这天,轮到时蔓当值,负责给全屋女兵打水。   都是轮流来的,一分队的屋子里一共两个暖壶,她提着就往水房去。   谁知走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在哭。   有人哭并不奇怪,文工团这么多女兵,少不得许多爱哭鼻子的,但今天让时蔓有些意外,因为她听到的哭声是一个公鸭嗓子,一个大男人在哭。   时蔓脚步顿了顿,爱看热闹的心理让她脚步一拐,决定走小路去水房。   果然,绕小路的时候,就看到了她想看的。   两间平房相接的狭窄后巷处,穿军装的一男一女对峙站着。   那女兵背对着时蔓,甜腻腻的声音略显无奈,“我一直都是把你当哥哥看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时蔓能看到面对女兵站着的男人,正哭的稀里哗啦,泪流满面。   巧了的是,这人她也认识,正是凌振的勤务兵,钟临。   钟临年纪小,不经事,所以听到刘桃接下来说“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时,就跟天塌地陷一般。   刘桃就显得无情很多,她略一颔首,语气抱歉道:“如果你愿意,我就当你的干妹妹好了。”   钟临抽泣着摇头,他不愿意,他喜欢她,不是当妹妹的喜欢,明明是想和她结婚的那种喜欢。   刘桃耸耸肩,叹气道:“对不起,那不行,我只是把你当哥哥而已。”   说完,刘桃侧身离开,再没有多看钟临一眼。   钟临蹲下来,彻底嚎啕大哭,他从小到大,父母捧着,姐姐宠着,就是到了部队里也幸运的成了凌振的勤务兵,直接有他罩着,所以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打击。   失恋这种事,经历的时候痛彻心扉,根本难以形容。   这里少有人过来,所以即便哭得很大声也没关系。   钟临哭着哭着,忽然发现视野角落里出现了一双布绒军鞋,很秀气的脚。   声音也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嫌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连对象都不是,你哭成这样丢不丢脸?”   钟临愣了愣,这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   他怔忡抬头,果然是时蔓。   她俯着漂亮精致的小脸,皮肤雪白,双手背在身后,出现时的视觉冲击好像照亮了刚刚这一片因为刘桃离开而残留的阴影。   时蔓比刘桃好看很多。   要说刘桃只是会打扮,所以那么多人喜欢她。   那么时蔓就是既会打扮,底子也远超一般人。   她拧着眉,盯着钟临,很嫌弃他痛哭流涕的样子。   钟临也感受到了时蔓的嫌弃,他抱着头,委屈为自己辩解,“蔓蔓姐,这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第一个又怎么样?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还会有第三个。这些都只是为了丰富你阅历而已。重要的,是最后一个。”时蔓也只比钟临大两岁,却说出让钟临觉得很玄奥的人生道理。   钟临的眼泪停了,他愣愣地回味着时蔓这话,但心里还是不好受。   “我想刘桃成为最后一个来着。”   “你了解她吗?”时蔓反问。   钟临点头,“了解的,她很温柔,也很胆小,怕虫子,怕冷怕热,会经常需要我的保护。”   时蔓笑了笑,“这只是她想让你看到的。”   要说起了解,时蔓上辈子可跟刘桃是好姐妹,所以比钟临要了解她得多。   钟临半歪起头,已经在思考时蔓这话的含义。   时蔓指了指脚边的两个暖水壶,“拎着。”   “好。”钟临干这种活儿最拿手,他连忙拎起两个空空的暖水壶。   时蔓又说:“跟着。”   她带钟临在文工团的小平房之间穿来穿去,最后在没什么人的一座水井前,找到了刘桃。   刘桃正在和一个男兵说话。   时蔓拦住钟临,叫他和她一起躲在墙后面,听两人说话。   刘桃甜腻腻的声音穿过墙体,“王哥哥,怎么会有你这么厉害的人,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战斗英雄的。”   钟临身体一僵,几乎已经不能听到那男兵回了什么。   他面如土色地看向时蔓,压低声音道:“她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继续听。”时蔓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我就是害怕才来找哥哥的。”刘桃拉住那男兵的衣角,“那个钟临,我和他没什么,只是把他当朋友,哪知道他自己多想了。他会不会来报复我呀。”   姓王的男兵中气十足道:“别怕,他那小鸡仔似的,要是敢来欺负你,看我不揍死他。”   “可……钟临是凌团长的勤务兵诶,凌团长他……”刘桃咬着唇忐忑。   男兵明显也出现一瞬的慌乱,很快又强行镇定道:“没关系,凌团长肯定不会管这种小事。”   “谢谢王哥哥。”刘桃很感动。   男兵更受用,从兜里掏出一盒豆沙酥,略显羞涩地说:“给你吃。”   塞给刘桃后,刘桃受宠若惊地感谢一番,男兵就走了。   刘桃瞬间收起惊喜的表情,对那豆沙酥打量一会儿,似乎勉强接受的样子,打开一块吃。   钟临已经如遭雷劈,这些话听起来为什么那么耳熟。   ……他全都听过。   钟临无助地看向时蔓。   时蔓朝他笑了笑,“继续。”   钟临有点没听明白时蔓的意思,却忽然又听到脚步声,一个男声响起,“桃儿,可想死我了桃儿。”   原来,刘桃还约了另外一个人?   “诶你干嘛呀。”刘桃一个躲闪,躲开男兵扑过来的怀抱,小脸有些失惊,“别动手动脚的呀,小心我说你耍流氓。”   刘桃虽然在说别人,但她很会拿捏语气和神色。   所以看起来也只是在嗔羞地撒娇,让人不会生气,只会心猿意马。   “桃儿,我知道你是正经姑娘,但我们以后反正要结婚的,你就让我抱一下嘛。你看我们俩谈对象多久了,你让我碰一下都不成?”男兵似乎忍不住了,又想扑刘桃。   刘桃声音顿时拔高几个度,“谁说要和你结婚了,谁说我们在谈对象了。张四,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张四懵了,“我俩不是搞对象?那天我说想照顾你一辈子,你点头了呀。”   刘桃情绪缓下来,抱歉道:“对不起张四,原来我们都误会了。我一直把你当哥哥,也没想到你喜欢我,我以为你说的照顾,是哥哥对妹妹的照顾。“   张四彻底懵了,“所以我给你花的那些钱,那些票,你也觉得全是哥哥对妹妹的照顾?”   “难道不是吗?”刘桃无辜地眨着眼,“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我会把你当最好的哥哥,这段时间你不也一直很开心吗?”   那男兵气炸了,“老子想要找媳妇儿!不是找妹妹!”   刘桃倒先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把你当成好哥哥而已……对不起……”   她不停地哭,梨花带雨地道歉,显得可怜无助,倒让大男人舍不得再对她凶了。   毕竟是喜欢过的女人,还没那么快能抽离出来。   但男兵也不想再看到刘桃,扔下句狠话,“行,老子认栽,以后别出现在老子面前。”就走了。   等男兵就走,刘桃就立刻收了眼泪,又旁若无人吃起了豆沙酥。   这就是刘桃。   在梦境里也是如此,最会花言巧语,最懂拿捏男人的心,也曾因为追赶潮流、会穿衣打扮和时蔓志同道合,当了很久的好姐妹。   直到她联合男人将时蔓离婚后的钱哄去做生意,却全都赔光后,时蔓才发现她的真面目。   她需要你时,可以天花乱坠让你觉得和她天下第一好,当不需要你时,就能无情地抽离,又让你拿她没辙。   “现在,你了解刘桃了吧。”时蔓问钟临。   钟临脸上的泪痕已经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他今天的情绪大起大落,好像经历了一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的起伏。   从大悲,到震惊,再到现在的空洞。   原来刘桃是这样的人。   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蔓蔓姐,谢谢你。”钟临发自内心地感谢。   “不客气。”时蔓无所谓地撩撩头发,“如果非要谢我的话,就帮我拎水吧。”   时蔓是不客气,她也像刘桃那样,喜欢利用男人。   但她不玩哥哥妹妹那一套,也不欺骗谁,全都开门见山地命令,愿意被使唤就来。   男人嘛,都是用来当苦力,卖力气,干那些她们女孩子不想干的脏活累活的。这观点或许也是时蔓和刘桃在梦境里能成为好姐妹的原因之一。   钟临破涕为笑,“好!我以后天天来帮蔓蔓姐拎水!”   “也不用天天,我半个月才轮一次值呢。”时蔓空手空脚,毫无心理负担地走在钟临身边,“轮值这天,我还得打扫屋子和一部分院子,给绿植浇水等等。”   钟临来事儿快,立刻表示,“我都帮蔓蔓姐完成!”   他真的要感谢时蔓,要不是她带自己看清刘桃的真面目,估计他这会儿还在痛哭,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还沉陷在不正确不值得的那段感情里。   要是早点告诉蔓蔓姐这事儿就好了。钟临不由想。   时蔓等着钟临去开水房灌完热水,两人又一块回舞蹈队的院子。   看着钟临忙前忙后的身影,时蔓又不由想起什么。   钟临这人做事细致认真,很有眼力见儿,在梦境里他也是凌振的勤务兵。   像打扫屋子、浇水擦桌等活儿,时蔓每天都见钟临来家里做这些。   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熟悉,所以时蔓还是把钟临当半个弟弟看的,现在也是如此,才不忍心他被刘桃欺骗。   不知道钟临是不是也想起了凌振,提着的沉甸甸的暖水壶都还没放下,忽然就扭头问时蔓。   “蔓蔓姐,那你了解凌团长吗?”   “……”这话,一下把时蔓给问住。   她想,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她更了解凌振的人了。   可她不能这么回答,毕竟在其他人眼里,她和凌振也就接触那么几回,何谈深入了解。   她顿了顿,只好含糊回答,“不太。”   钟临就知道是这样,他认真地为凌振说话,“蔓蔓姐,凌团长对你很用心的。”   经过今天的事,钟临更喜欢时蔓了,太想时蔓和凌振在一起,所以说了不少凌振叮嘱他不准说的事。   他彻底豁出去了。   “蔓蔓姐,你还记得凌团长送您的冬虫夏草吧?”   时蔓:……当然,没把我吓死还要谢谢他了。   “那是他有一次出任务拼了命保护一位老首长,腹部被子弹穿孔躺在医院好久才换回来的。首长给了他一罐子冬虫夏草调养身体,他一直没舍得吃,一根都没吃。”   “还有,凌团长给您买的那条裙子,怎么一直都没见您穿过?”   时蔓:……那玩意儿能穿?   “那是凌团长跑了一整天,把京北城大大小小的百货商店都逛了一遍,买来最好的布料请最好的裁缝给您做的。我还见他画了好几晚的设计图。”   时蔓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丑了,凌振的审美是她从结婚诟病到离婚都一成不变的可怕。   无论她怎么耳濡目染,他似乎就是无法理解时髦是什么。   钟临还在继续说。   “还有,凌团长其实……早就做好了和您的打算,原本连婚房都准备好了的。”   时蔓想起梦境里那潮湿破旧的老房子就想翻白眼,她忍不住吐槽。   “我知道,不就是你们团部的那个家属楼吗?那种破房子,没有厕所,隔音又差,还不防水,总是湿漉漉的,谁稀得住啊。”   钟临愣住,诧异地看向时蔓,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蔓蔓姐您是不是误会了?我们团长现在这级别,不用住家属楼了!组织上说等他结婚,就给他分一座独栋小院,离我们团部和您这边的文工团都不远,可方便了。”   “团长带我去看过,那小院可漂亮了,是一个外国人盖的,院子里就是小花园,种了好多漂亮的话,那房子里头还有壁炉,冬天可暖和,除了厕所,还有专门的澡堂子,都不用再来部队的澡堂排队了。”   “……那个叫浴室。”时蔓扶额。   “是是是,除了浴室,那厨房里都贴着白色瓷砖,我看着真好看。”钟临不遗余力地说着。   时蔓微怔地听了一会儿,她想起来,哦是啊,梦境里她和凌振结婚的时候,他还是副团长,没资格分独栋小院。   但那时候,他也不用住那破烂家属楼的,而是分了一套在军区机关大院的房子,才新盖两三年,坐南朝北,有厕所,有自来水,又大又敞亮,一年四季都有阳光。   但凌振那时发挥先锋模范的奉献精神,硬是把这套好房子换给了他们团里一位他认为更需要的人,带着她去挤那破破烂烂的家属楼,时蔓想起就来气。   怎么,现在是独栋小院了,就舍不得换给人家了?   看来这奉献精神也是讲条件有前提的嘛。   时蔓撇撇嘴,叫钟临别说了,赶紧打扫院子的卫生。   钟临放下暖水瓶,拎起扫帚就卖力地扫,一边儿悄悄观察时蔓的神色,心里忐忑着,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不能起一点作用。   院子里,陆陆续续有排练完的女兵回来,看到钟临在帮时蔓轮值,又纷纷羡慕不已。   “时蔓也太爽了,一分队的副队长,就有勤务兵了。”   “我也好想有勤务兵帮我值日啊……你们不知道,轮个值搞个卫生真的腰都能断掉。”   “时蔓真幸福啊,还能有帮忙干活儿的。”   “人家是凌团长的勤务兵,看来凌团长对时蔓还是惦记着呢?”   “诶,以后时蔓要是真嫁给凌团长,还不知道多享福呢。”   “……”女兵们都叽叽喳喳议论着,声音一点儿都没遮掩。   钟临听着,干活也越来越带劲儿,他就要干得最好,扫得最干净,让所有人都羡慕蔓蔓姐,给自家首长长脸!   姚文静回来也看到这一幕,又嫉妒死了。   她和董庆国最近没什么进展,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又重新回去上班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提干还遥遥无期,董庆国也再没有来文工团里读文件,让她那么有面子的虚荣时刻……比时蔓这,真的差远了。   江兰芳也脸色不太好地回到屋子里,看到时蔓,听着屋外不断传来的羡慕声,江兰芳忍不住以队长的身份提醒道。   “时蔓,你不该叫凌团长的勤务兵来帮你轮值。”   时蔓歪起脑袋,不解地问:“难道团里有规定,不许别人帮忙干活儿吗?”   江兰芳顿住,脸色稍黑,“倒是没有这个规定,但这样传出去,对你、对文工团的影响都不好。你和凌团长,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勤务兵来帮你干活儿,算怎么回事?别人会怎么想?”   时蔓挑挑眉,不在意道:“谁说没关系了?”   江兰芳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急切和焦灼,“你和凌团长谈对象了?”   “那倒没有。”时蔓刚刚故意那么说,果然观察到江兰芳一瞬间的失态,她印证了心里的猜测,更加要气气江兰芳,于是说,“凌团长不是在追求我吗?所以让他的勤务兵来帮我干活儿,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吧,怎么能拒绝呢?”   江兰芳果然被气得不轻,但她忍住了。   沉得滴水的眼神里变幻不定,最后挤出来一丝笑容,“希望凌团长能一直保持耐心。”   时蔓寸步不让地回,“他耐力一直是全军区里数一数二的。”   江兰芳更难受,她从一开始就看不惯时蔓,知道凌振和时蔓相亲后就开始讨厌时蔓,甚至不着痕迹地针对时蔓。   可她从来,就在时蔓这里讨不着好。   江兰芳不止一次地惋惜,为什么她年轻巅峰时期,是文工团最漂亮的那支花时,凌振从来都不愿意相亲。   等时蔓来了,凌振却开始找媒人要介绍对象,说要最漂亮的。   这不就让时蔓捡了这么个大便宜嘛!   但凡凌振早几个月去找梅姐说要相亲,梅姐介绍的人一定会是自己!江兰芳怏怏不平。   ……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   军区上上下下,都盼望着新年的到来。   这不仅意味着可以暂时摆脱辛苦的出操训练,能够从除夕这天休息到大年初三,而且各处炊事班的伙食都能有所改善。   尤其是除夕,上午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文娱活动,下午大伙儿聚在一块包饺子。   饺子皮薄肉多,自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天炊事班会将肉类敞开了供应。   晚上的大会餐,一起吃自己包的饺子,管饱。   晚饭过后,运气好的战士代表能和首长们一块去看文工团的跨年晚会演出。   没被选中的也不气馁,他们还能相约去俱乐部放松,打打球、听听唱片或者是看看书,度过一个欢乐、美好的除夕夜晚。   有的空旷地方,临近转钟的时候,还会放烟花。   当然,这具体要看不同部队的首长如何,平易近人的,思想开放的,会买些鞭炮烟火和大伙儿一块高兴高兴。   像严肃板正的,老古董似的,比如凌振这种,他团里没一个人奢望过还能有放鞭炮烟花的好事儿,都老老实实去俱乐部或是其他团里凑凑热闹。   凌振很少笑,即便是除夕这样的好日子,也从他身上看不出半分喜庆。   团里一千多人分成三个食堂吃饺子,他端着碗从一食堂转到三食堂,面无表情说着“新春快乐”的话。   明明是恭喜祝贺,但他所到之处,大伙儿都不由收起笑容,跟着他一起变得严肃。   等他离开去看文工团的跨年演出,大家才松口气,重新吃着热腾腾的饺子,笑着闹起来。   大家都知道,凌振大概从来不觉得新春是一个怎样值得庆贺的节日。   他没有家人,不知道团聚的滋味,在人类社会的感受还不如在狼群待得久,所以也不会明白春节这个词眼对华国人所代表的意义和温情。   大红灯笼艳艳的暖光洒在他过分俊朗的脸庞上,也成了毫无温度的冷色。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包括钟临。   因此,当凌振吩咐他带人去军部取烟花来团里放时,钟临半晌没反应过来。   钟临望着凌振冷冰冰的侧脸,凌振的命令只说一遍,他说完已经扭头,黑眸深深地看着台上的演出。   时蔓正在跳舞。   钟临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高兴死了地“诶”一声,撒丫子就跑。   刚跑出大礼堂时,正好看到汪冬云刚跳完独舞出来,他连忙叫住汪冬云说:“我们团里今晚有烟花,一定要叫蔓蔓姐来看!”   ……   时蔓跳完舞下台,正在舞美队清理道具的后台帮忙一块收拾。   今晚的演出舞台她突发奇想,要了一些布景,舞美队的道具员完成得非常出色,她们这支舞蹈的掌声从下台后一直响了很久。   为了表示感谢,时蔓特意过来忙着拾掇残局。   刚弄好,就看到汪冬云匆匆跑来,“总算找到你了蔓蔓。”   “怎么了?”时蔓问她。   汪冬云神秘兮兮地笑笑,“我听说,凌团长他们团里今晚有烟花看,去看看吧。”   “他?放烟花?”时蔓有些怔怔然,总觉得很难挂上钩来。   汪冬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也反应好久,这实在不像凌团长的作风。不过,我是听钟临说的,消息应该不会有误吧?”   时蔓点点头,拍了下军装,“那去看看吧。”   凌振他们团离这里最近,时蔓挺喜欢看烟花的,但不爱走路,所以选最近的当然是最好的。   爱打扮的女兵们演出结束后,都换上最漂亮的裙子出去看烟花或是去俱乐部玩儿了。   当然,也有直接穿军装的。   但时蔓是最要时髦最爱美的那一挂,今天难得不是必须穿军装的日子,她当然要穿裙子好好美一美。   她俩先回院子里翻箱倒柜找衣服搭配,时蔓忽然翻到凌振送给她的那条裙子。   她动作顿了顿,想起钟临说的那些话,还有烟花。   钟临以为凌振终于开窍,所有人都破天荒地意外凌振居然让放烟花。   只有时蔓在梦境里知道,每年除夕,他的团里都会放全军区最多的鞭炮和烟花。   她很喜欢,他也喜欢,这大概是两人唯一共同的爱好。   时蔓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包括首饰、珠宝还有烟花。   凌振么,他没解释过,但时蔓猜测是因为爆竹烟花的声音他很喜欢,以及在狼群长大的孩子没见过这么漂亮新奇的东西。   时蔓还记得凌振每一次看到烟火燃起,照亮整片夜空的一瞬间,她能从他一直都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发现他颤动的震撼与惊艳。   挺有趣的,那时候她才能觉得,凌振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像那些轻易就被爆竹烟花吸引得移不开眼的小孩。   “蔓蔓,要穿这条裙子嘛?”汪冬云忽然出声,把时蔓的思绪拉回来。   时蔓沉吟片刻,想起许多,她偶尔也会有不忍心的心软时刻,比如现在。   于是,她指尖一扯,将裙边那条薄纱撕下来。   汪冬云慌了,“蔓蔓你怎么……”   “我弄一下。”时蔓从柜子里拿出针线,又开始拆那裙子上满缀的大红花。   因为时蔓不喜欢和人撞衫,但百货商店能买到的衣服总是那些,所以时蔓的针线活儿很厉害,能又快又好地把一条裙子改动成另外的模样。   也幸好凌振这条裙子的布料贵而时髦,颜色也还不错,是很耐看的墨绿色。   时蔓把这条裙子拆到只剩下这样的绿色。   随后,她拿出自己另外一条红色半身裙,扎在这条绿色裙子的腰身处,只在腰间缝上一朵红色的花,大片的花瓣衬得腰肢更加细。   那些亮片也都取下来,点缀两片在她盘好的发髻上。   至于那层粉红薄纱,时蔓收进柜子里,以后可以用作别的用途。   时蔓的审美,向来时髦,领先潮流许多。   她喜欢身上只有两种颜色,可以有深浅变化,但不要更多。   这样改造后的裙子,她穿上去,还没对着镜子照看,汪冬云就已经露出满是惊艳的表情。   “蔓蔓,这也太好看了。”   以前所有人都觉得红与绿搭配在一起,是最土气的村姑才这样穿,因为她们恨不得把所有的鲜艳颜色穿身上。   但时蔓现在这么穿起来,却显得那么高级,再鲜艳的色也只是她明艳美貌的陪衬,她完全可以压住任何色彩。   只显得皮肤那么白皙柔嫩,身形那么纤瘦优雅,止不住的贵气与美丽散发着,像真正的仙女。   时蔓提着小包,穿着这一身走出去,不知多少羡慕震惊地回头看她,感叹一句——   “她不穿军装果然更好看了。”   “这裙子哪里买的,好想也要一条,但我肯定买不起……”   ……   晚会结束后,凌振去后台找时蔓,却被告知她早已离开。   没办法,更大的首长们都在,何况看晚会要有始有终,这是纪律规矩,所以他没有提前走。   也正因为这样,他不知现在时蔓去了哪里,只能板着面孔往团部走。   背影连钟临都看出些许失落。   大概是新春节庆的氛围太浓,所以才将他平时掩盖得很深的那份寂寥全都显了形。   还有半个钟头就到十二点,钟临在一旁问:“团长,可以放烟花了嘛?”   战士们都眼巴巴地等着,今年凌振申请的烟花比其他团的都多,都早些放,不然就放不完了。   凌振站在高台上,看似随意地扫了一圈,随后点头淡声道:“放。”   依旧惜字如金。   四处的爆竹声开始响起,战士们欢笑着,点燃一支支烟花。   漫天绚烂,光彩缤纷,凌振在如虹夜空下往前走着,他第一次没有抬头看烟花,眸底有一片烟花无法照亮的黯然。   “团长新年快乐!”   “团长好!”   “团长要不要来放一只?”   战士们热情相邀,凌振只好接过,划了根火柴,点燃面前那烟花筒的引线。   咻——的一声,灿烂夺目的烟花在天际绽开,点亮眼前这片暗沉沉的天。   凌振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的那道窈窕美丽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看错。   可烟火一簇簇地升空,像漫天流星坠地。   她回过头,恰好视线与他意外对上,被烟花映照出的明艳脸庞露出一瞬间的时蔓式的骄矜。   她身上那条裙子,似乎是他买的,又好像不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更多。   凌振眸中逐渐被烟花燃烧而升起与他极少相称的炽热,但也一闪而逝。   他抬起脚,想往前去,却忽然指尖一痛,引得他低头望去。   原来火柴还一直在烧,他毫无察觉。   ……烫到手了。   作者有话说:   下午或晚上还有加更~~ 第31章 200评论加更   只不过低头的一个闪身,当凌振再抬起头来,不远处的人影却不见了。   凌振陷入错愕,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首长跟他说过的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火柴点亮的瞬间才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从来都是唯物主义者的凌振,竟然恍神间又拿出一根火柴,想要重新划亮试试。   忽然,耳旁传来钟临惊喜的声音,“蔓蔓姐!团长,我看到蔓蔓姐了!”   凌振指尖一顿,侧头问:“哪?”   钟临指向东南方,“往那边去了。”   凌振抬起脚就往那个方向追。   钟临还在他后边挥着手鼓劲儿,“团长,一定要追到蔓蔓姐啊!”   这个“追”有两层含义,不止是物理层面的追,还有追求的追。   钟临多希望,凌振今晚就能搞定,这是多浪漫的夜晚啊。   月亮、烟花、爆竹声。   人山人海,佳节团聚。   只不过,钟临知道这希望渺茫。   凌振无论做什么都很克制,何况他从来没追过人。   上辈子相亲后,时蔓很满意他的条件,没废吹灰之力两人就在一块了,很快就结婚,直到婚后生活才渐渐浮现出不顺的地方。   他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更不懂男女之情。   只是老首长提醒他该娶媳妇了,他就找梅姐介绍,正好给他介绍的时蔓。   上辈子,他没提什么要求“最漂亮的”,但介绍后也没想过再找别人,见到时蔓第一眼,就定下是她。   至于原因,也不是因为时蔓漂亮,而是凌振近乎可以称为轴的性子,既然见了面,那他就不变了。   他从来没对时蔓说过“喜欢”和“爱”之类的字眼,他不懂那些。   只知道男人应该赚钱养家,保护她的周全,就像狼王对自己的配偶那样,绝不许她受到欺负或饥饿寒冷等生命威胁。   但更多的她想要的,他不理解,所以给不了她。   时蔓这辈子提出的“追求”二字,凌振也曾努力尝试,从几次事与愿违的失败中,他终于逐渐领悟到她关于这层方面的意思。   思及此,他追过去的脚步忽然停下,想起要准备点什么。   几个放烟花的战士被凌振拦住,他问:“身上有钱吗?”   战士们一脸懵,都愣愣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分钱或是几毛钱,凌振来者不拒,全都收下。   他往时蔓所在的方向走,遇到的每个战士,都被他拦下,从口袋里薅出钞票,再许诺明天还钱。   最后,他终于看到时蔓的身影,她站在一堆篝火旁,望着不远处的战士们正要放大大的烟花,神情带着期盼的笑意,很专注。   火光明灭,衬得她肌肤透白莹润,璀璨的烟火缤纷彩色,浩荡的夜空被点出亮色,她是这之间唯一的那抹绝色。   凌振不紧不慢盯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纸,将那些钞票加上他身上所有钱一张张叠得刚好,每一个角都用手指压平,再随便扯了根线绑成整齐漂亮的方块。   他没数多少钱,但总归是越多越好。   毕竟在人类社会混了这么久,他很了解这项习俗的重要意义。   等弄好后,他红纸将其包好,取下胸前的英雄牌钢笔,甩了甩,在红纸正中写下三个字——压岁钱。   看到时蔓在移动,他怕她要走,立马追过去,像堵墙出现在人海中的缺口,挡住时蔓的去路。   时蔓今天心情不错,见到他,她只稍稍挑了挑眉,也没对他生气,反而说:“凌团长?新春快乐。”   凌振倒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时蔓了。   她穿了他送的裙子,即便只能依稀看出是原来的布料,她还对他笑,即便那笑容很浅,转瞬即逝。   但这些,都让凌振反而不安,他很难改变,也很难习惯他人的改变。   尤其是时蔓,他曾那么熟悉,几乎陪伴他开蒙后的人生最长时间的一个人。   凌振后退两步,漆黑瞳眸颤动两下,他压下长睫,不再看时蔓,只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这什么。”时蔓接过来,才发现上面写着一字一划很板正的三个字:压岁钱。   凌振的字就像他的人,每一勾,一撇,他都要求照着最标准的来,包括拐弯的长度和角度,都力求完美,所以漂亮得像印刷出来的。   时蔓忽然发现,在梦境里他的人生,一切都按他所遵守的标准进行,都那么一板一眼的,大概遇上从来不守规矩最率性而为的她,他也一度很头疼吧。   她想起她每次下班回家,因为太累总是将两只鞋随意一甩。   躺在沙发上睡觉,还要把他叠好的豆腐块搬过来盖着。   他系得标标准准的军鞋鞋带她要重新弄成时髦的系法。   还有因为想与他作对,惹他生气离婚,所以故意将他排列整齐的鞋架、衣柜弄乱的那些事儿。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但再怎么生气,他也不会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默默收拾。   忍她折腾,躺在床上骂他半天,他也只会翻身说一句“睡觉吧”。   这也是时蔓很讨厌他的地方。   他好像没长嘴,所有情绪都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从来都不会表露出来。   时蔓就是看不惯他这样,到了现在也是如此。   给她压岁钱是好事,可他不说话,也不看她,就这么埋头递过来,打发谁呀?   时蔓把这包压岁钱塞回凌振怀里,“你这是干嘛?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凌振听她这么一说,有些迷茫。   冬虫夏草她喝了,裙子也穿了,怎么这个就不要了。   时蔓明白他的意思,轻哼了哼,“你不会以为送我这个就是在追求我吧?”   凌振终于抬起眸子,望着她。   时蔓撇嘴,“这是给小孩子的玩意儿,哪是追求女孩子的。”   她越说就越气,想起在梦境里,她也曾找凌振要过压岁钱的。   当时凌振还不懂压岁钱是什么,特意去翻了他那本不离身的词典。   上面写着:压岁钱,旧俗于尊长给小孩的钱。   所以凌振摇头拒绝了她,大概意思有两层。   一是旧俗不好,现在是新社会。   二是给这个不对,他不是尊长,她也不是小孩,他们是夫妻。   时蔓记得梦境里自个儿鼻子都差点被他气歪,烦他太古板,好几天都没理他。   最后,凌振也没懂她为什么生气,明明他纠正了她错误的观点。   时蔓没想到她梦境里心心念念想要的压岁钱,竟然现在凌振塞给她,她都不要。   呵,臭男人,果然得不到的才会明白要努力去追求。   梦境里,她就是太轻易嫁给他了。   不过凌振这会儿也被时蔓扔回来的压岁钱弄得手足无措。   他送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时蔓会喜欢,想哄她高兴高兴,所以不知不觉的时候,暂时连他那套规矩都给忘了。   现在轮到被时蔓提醒,他有些羞愧难当,更不可能听出时蔓话里的阴阳怪气。   时蔓还在嘲讽他,“再说了,凌团长之前冬训野营不是还装不认识我吗?这之后也没来文工团找过我,我还以为凌团长早就有了其他的追求对象呢。”   凌振很难听出别人语气中微妙不同以及话中有话。   他只能感知很明显的东西,比如时蔓现在的表情,是在笑。   但这笑,是在冷笑,他看不出来。   还有,时蔓似乎在给他提问题。   时蔓很讨厌他不回答她的问题,会生气。   于是他想了想,一一认真回答,“冬训时间是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不能做私人的事。”所以当他从总教官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时,时蔓已经回帐篷睡觉去了。   “临近过年,团里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所以他没时间过去找她。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说——   “只追求你。”   不是那种解释辩白的语气,而是有些笨拙的,想要告诉她的事实。   最后这四个字响起的时候,恰好远处最大的那支烟花绽开。   整片夜空都被流星般的璀璨照亮,也映亮凌振认真的双眸,还有时蔓娇艳的脸庞。   她望着凌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多的字,针对她的每一句话进行回应。   好像有什么,和梦境里不一样了。   在她的“逼迫”下,他的确有些许的进步。   广播里的哨声响起,这是新春的哨声,寓意着新的一年来到了。   凌振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秒钟刚刚转过“0”的数字。   他说了句,“新春快乐。”   他太有板有眼,对他来说,没过转钟,都不算新春,所以硬是憋着到现在才回应时蔓那句“新春快乐”。   时蔓被他气笑,又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没变。   还是那么冷冰冰的,硬邦邦的。   烟花的绚烂爆开,让她心情不错,既然在他团里,她就给他一点“答谢”。   于是,时蔓故意问他,“你想娶我?”   忽然问这么直接的问题,凌振一愣,但旋即点头。   “说话。”时蔓看着他。   “……”凌振憋了半晌,他终于说出一个字,“想。”   “那你很喜欢我?”时蔓没用“爱”这样的形容,因为对他来说太难。   可没成想“喜欢”这字眼,对他来说,想要启齿更加难于登天。   时蔓见他如此,笃定他憋不出个屁来,也懒得再跟他浪费时间。   好心情瞬间又消失殆尽。   她继续冷哼一声,被烟火晕亮的眉眼满是骄纵,“连半个‘喜欢’都没说过,就想和别人结婚呢?那媳妇儿来得也太简单了吧。”   时蔓是带着浓浓怒气说这话的,很为梦境里的自己不值。   凌振感受到她一下子就变得很生气,顿时瞳眸微缩,心想难道“喜欢”这两个字对她来说那么重要?   这时候,时蔓又说了句,“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凌振瞳孔颤动,他清晰地听到时蔓一字一顿说出“不喜欢”三个字,心里头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针扎。   只是针扎而已,明明远没有被猛兽追着咬,从断崖摔下来那么痛,却奇怪的让他觉得难受更多。   他不理解说出“喜欢”有多重要,但忽然明白“不喜欢”的可怕。   凌振不知不觉皱起眉,紧紧盯着时蔓。   时蔓摆摆手,“我走了凌团长,你一点儿都不罗曼蒂克,真的很让人讨厌。”   讨厌这个词,又让凌振心里狠狠被扎了一刀。   时蔓似乎总是知道说什么样的词,能最精准无误的,无形尖锐的,刺痛他。   她还很会说一些他闻所未闻的新词。   比如之前的“追求”,还有刚刚新蹦出来的“罗曼蒂克”。   那是什么?   ……   时蔓才不管凌振心里难不难受,能撕开他那副没有表情的面具,让他露出极少的情绪,就是她的胜利。   谁让他在梦境里把她气成那样,尽管是梦,但太真实了,所以时蔓觉得每一次的生气她都好像亲身经历过,实在太咬牙切齿。   今天也算小小报仇,时蔓很得意。   临走前,她还不忘把压岁钱拿走,不要白不要,反正凌振是团长,津贴工资那么高,才不需要心疼他的钱。   时蔓用钱的地方很多,她一直记挂着远方的父母和妹妹。   有了钱,就可以多寄些东西过去,给他们解决一部分的麻烦和危机。   再说,想要让父母早些回来,打点关系也需要很多的钱。   时蔓叹了口气,尤其在过年这样的热闹氛围里,就更容易想到自己的亲人,盼着早日和他们团聚,也盼着他们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回到舞蹈队的院子,时蔓对着天空远处还偶尔亮起的一两簇烟花,思绪良多。   还在出神的时候,忽然看到汪冬云满脸是泪地跑进来。   时蔓心里一咯噔,这是出事了? 第32章 11.7更新   “冬云,哭成这样做什么?现在可是大年初一了,你这样不吉利。”时蔓赶紧拿了毛巾,从暖水壶里倒点热水出来,把毛巾温好递给汪冬云。   时蔓很怕她和梦境里那样,做些想不通的事情。   幸好,汪冬云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也许是因为有了好朋友的原因,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但可以跟好友倒苦水。   原来,她今天没有跟时蔓去看烟花,是因为约了赵文偷偷见面。   然而她从晚会结束后一直等到新年的哨声吹响,都没有等到赵文。   他没有来。   明明说好了的。   时蔓不忍见汪冬云新春第一天就哭成泪人儿,于是安慰她,“大概是除夕晚上的事情多,被绊住了吧。”   汪冬云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她不知说什么,但自从谈恋爱后,她就已经从这段关系里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趁着今晚要守岁,队里不要求所有人都准时上床睡觉,两人索性搬了两条小板凳,到院子角落里的葡萄架下说起话来。   这儿很静谧,葡萄藤蔓能挡住绝大多数的视线和声响,只有丝丝缕缕的风吹进来,但披上军大衣,就不显得冷。   夜色空旷,汪冬云小声啜泣着。   原来,自从两人处对象后,赵文对她,就不如以前那么上心了。   正因为以前赵文每一个小细节都显得很体贴,所以之后的逐渐冷淡也就能轻易察觉出来。   时蔓撇嘴,评价道:“我就知道太殷勤周到的男人,肯定不简单。”   汪冬云还说,她发现赵文有些喜欢撒谎。   以前没发现,但相处得越久,就会洞察他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他不同时候说的话,有时候容易对不上来。   她有时候都不明白,明明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却要习惯性的撒谎。   如果她拆穿,就会惹来他明显的不高兴,一次比一次对她更冷淡。   时蔓对此,更加嗤之以鼻,她想起之前在公园的事儿,“他那会儿划船票写不写名字都能那么自然地撒谎,就说明是个爱撒谎的惯犯了。”   汪冬云也知道赵文这样很不好,但到底是她的初恋,代表着最美好的一种情感。   她很挣扎,既不舍,又痛心。   时蔓握着她的手,认真道:“冬云,你也别再自欺欺人了,这样的男人咱们不能要,他十句里九个谎,越处只会越惹你伤心。”   汪冬云哭得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冬天的风吹得鼻头也红,但很乖巧地听着时蔓的话,点点头若有所思。   时蔓也忽然发现,男人满嘴跑火车不靠谱的话,倒还不如像凌振那样不说话。   至少,他从不会骗人。   ……   第二天,汪冬云告诉时蔓,她托人捎了口信给赵文,约他大年初二在北海公园见面,要和他说清楚。   见汪冬云咬着牙,眼里闪烁出坚决,时蔓也松了一口气,心想她终于想多了。   梦境里对汪冬云来说最难的那一关,看来能够过去了。   赵文是她躲不掉的劫,要受伤,才有成长。这样也好。   时蔓也没什么事儿,主动陪汪冬云一块儿过去。   赵文这次没有爽约,但他看见时蔓似乎有些犯怵,提出要和汪冬云单独聊。   毕竟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有些私隐,也不想让其他人听见。   汪冬云没什么主心骨地看向时蔓,想听听她的意见。   时蔓略一思忖,心想公园这么敞亮,到处都是人,估计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她点头道:“好,你们聊。”   她又小声叮嘱汪冬云,“注意安全。”   赵文从兜里掏出一张划船票,“边划船边聊?”   汪冬云眼神略过一些柔软的回忆,她也想好好地结束这段初恋,便答应了。   时蔓背着手围绕湖畔散步,偶尔看一眼湖中心,发现汪冬云和赵文有来有回地聊着,没有再哭哭啼啼的,她更加放心。   看来,她平时和汪冬云无形之间灌输的那些理念,都慢慢对汪冬云造成了好的影响。   时蔓不知不觉走着,忽然听到有小女孩在哭。   她回头张望,发现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很瘦弱,扎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小辫子,蹲在那条长长的地下通道口哭得声音都快哑了。   漆黑的通道像一张神秘的巨口,快能将小小的女孩身影吞噬。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诡异,所以路过的行人不少,但出于对那些地下通道传说的畏惧,都迟疑着不敢靠近。   只有时蔓,她见小女孩抽泣哭着,快不能呼吸,便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小妹妹,你在哭什么?”她从提包口袋里掏出碎花手帕,动作很轻软地给小女孩擦眼泪,告诉她,“女孩子总是哭的话,会变丑哦。”   小女孩懵懵懂懂抬起头,看到仙女似的大姐姐出现在自己面前,嘴巴一瘪道:“大姐姐,我的皮球被哥哥抢走了。”   她指向身后的地下通道,“他跑到这里面去了,我害怕,不敢进去。”   “这样啊,没关系,我陪你进去。”时蔓朝小女孩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乐乐。”小女孩回应着,伸出她小而瘦的手,放在时蔓的掌心。   她太矮了,时蔓要牵着她,就只能微低着腰,两人走进地下通道的身影被外面几个游人看到,都露出见了鬼的惊骇眼神。   第一次看到真有人进这里。   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和一个那么丁点大的小女孩。   胆子也忒大了。   地下通道又长又黑,仿佛望不到尽头。   小女孩有些害怕,几乎贴着时蔓的大腿在走。   没走多远,就听到了有人在拍皮球,裹杂着奇怪的声音飘出,像鬼哭狼嚎,很吓人,传说这里头有鬼,所以来公园的人从来都不靠近这里。   入口处的光还能依稀照到这里,能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对着墙壁拍皮球,这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但时蔓在梦境里被凌振一身凛冽正气熏陶那么久,早已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   她走过去,直接将小男孩的皮球抢过来。   仗着自己是大人,腿长手长,她很轻易就拿到那皮球,小男孩掂着脚,跳起来,都抢不回。   他努力几下,开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抢我的球!有人抢我的球!”   时蔓也不客气,白他一眼,“怎么,就准你抢别人的球,不能别人抢你啊?”   小男孩愣了愣,继续哭,“就可以!就可以!奶奶说我是小霸王,想要什么都可以!”   小女孩抱回皮球,奶声哭腔说话,“这是爸爸给我买的皮球。”   “爸爸没良心,就给你这赔钱货——”小男孩话没说完,就被时蔓拎了起来。   他剩下的话没说出来,只剩四肢在空中慌张挥动,“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怎样?”时蔓眯起眸子问他,“以为就你力气大。”   “你欺负人!”小男孩嚎叫着。   “欺负你怎么了,以为就你可以欺负妹妹?”小男孩也就五六岁,时蔓拎他简直轻轻松松。   小男孩昂着头,据理力争,“我没有欺负她!奶奶说了,她的都是我的!”   “你这什么歪理,她是她,你是你。”时蔓教训他,“你想玩皮球可以,找妹妹借,不然你这就是抢劫知道吗?要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小男孩也并非天不怕地不怕,听到警察叔叔,他瞬间就变乖了。   被时蔓放在地上后,老老实实低着头,也不敢再伸手去捞皮球,但嘴里还嘟囔着,“奶奶明明说她是赔钱货,什么好东西给她都是糟蹋,皮球就应该我玩儿!”   时蔓直接敲他脑袋,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听你奶奶瞎说,妹妹怎么就赔钱了?”   小男孩张开嘴,说不出来。   “妹妹怎么就糟蹋东西了,倒是你真糟蹋,看皮球被你玩得多脏。”   小男孩更加反驳不了。   时蔓重新将他拎起来,扔到通道外面去。   “男孩子天生比女孩子力气大,不是让你抢她东西欺负她的,而是用来保护女孩子的,懂吗?”   小男孩似懂非懂站在通道口,听着自己从未听过的理论,怔怔仰头望着时蔓。   小女孩忽然扯着时蔓的裙角,“姐姐,你可以带我去找爸爸吗?”   “你爸爸?在哪?”时蔓回头,神情瞬间比刚才温柔。   小女孩弱弱地指了指通道深处,“爸爸在里面。”   时蔓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   小男孩再次震惊,他也很想去找爸爸,但他很害怕,只能大声说:“里面有鬼!”   时蔓问小女孩,“你怕吗?”   小女孩明明很怕,但她抱紧皮球,摇摇头,“想见爸爸。”   时蔓弯起唇角,“好,我带你去找爸爸。”   说完,她扭头朝小男孩弯唇挑衅地笑笑,故意打击他,“看吧,女孩子比你勇敢多了。”   时蔓牵着小女孩,走进长长的通道深处。   一大一小背影都瘦瘦的,消失在阴影处,估计今天在小男孩心里,会留下一辈子难忘的“阴影”。   -   时蔓将小女孩牵得很紧,但没想到小女孩真的很勇敢。   出乎时蔓意料的是,走到尽头,这里竟然悬着一盏黄黄的灯——音乐声在缓缓流淌。   这便是通道外听到的奇怪声音,明明是一支动人的乐曲,但经过狭长的通道和风的影响,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位中年人正沉浸在他的音乐里,他抱着吉他,手里握着一支削得很短的铅笔,闭着眼弹奏,再睁开眼在纸张上修改。   时蔓已经被震到了,她听过这段音乐,在梦境中。   这会是两年后火遍全国的一首歌,别说她,就是大街上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能闭着眼哼唱的程度。   她看着眼前男人胡子拉碴的萎靡样子,很难想象这支以后家喻户晓的歌,会在这样一个晦暗狭小的地下通道诞生。   也很难想象以后他的海报将会张贴在大街小巷,他剃去了现在的胡子,展露出一个三十岁男人最有魅力的成熟年纪。   她有了一丝未卜先知的震动,又觉得好虚幻。   说实话,时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未来乐坛上最有名的大佬,以后将会引领七八十年代音乐潮流的先驱者。   不久后,多少人因为他唱歌痛哭流涕或是兴奋癫狂,为之生为之死,多少人崇拜着他的音乐才华,不管不顾地追逐着他写出来的每一首歌。   其中就有文工团里不少时蔓认识的人,她们都很痴狂狂热,把他的海报贴在床头柜面,手抄厚厚一本他写的歌词,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躲在被子里听他的录音带。   时蔓很难想象这样的疯狂,她只是欣赏他的才华,听过他的传奇故事后,也很佩服他坚持热爱的勇气。   早听说他是一个单亲爸爸,因为坚持搞音乐,不被周围所有人看好,甚至老婆也嫌他没出息而抛夫弃子离开。   只留下一双儿女由他抚养,他年迈的老母亲劝他找份正经工作,可他仍然埋头创作,直到家徒四壁,他都没有放弃。   终于最后,他一炮而红,成了大江南北很励志的一个传奇。   “爸爸!”已经很多天没见到自己早出晚归的爸爸,乐乐迫不及待跑过去,奶声奶气喊人。   男人从音乐里惊醒,没料到女儿会出现在这里,“乐乐,你怎么来了?”   “是这位大姐姐送我来的。”乐乐指指身后。   时蔓这才走进光亮中,“抱歉,乐乐说爸爸在这里面,我就直接带她进来了,打扰了。”   昏黄的灯光落在时蔓脸庞上,男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瞬间一怔。   她有着他所意想不到的漂亮,从未见过的漂亮。   而且,她还那么有勇气,有爱心。   在地下通道这么久,他没见过女孩子进来。   他也很久没和人打过交道了,长期的闭塞让他说话都有些舌头打结,不自在道:“没、没关系,不打扰。”   时蔓弯唇表示,“这是你写的歌吗?很好听。”   男人更意外地看着时蔓,音乐是他的生命,但从没有人理解过他。   前妻说他没出息,对他失望透顶。   老母亲总劝他赶紧去找份工作,恨不得把他的吉他砸了,成天以泪洗面。   邻居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个窝囊废,或是疯子,不明白他每天在做什么。   他只能躲在这无人来的地下通道尽头,在见不得光的地底下,偏执地追逐着他遥不可及的梦想。   眼前的漂亮女孩是第一个会认真听完他的歌,还由衷夸赞的人。   她的语气很诚挚,黑暗狭长的地下通道像是随着她的闯入,忽然变得明亮。   男人受宠若惊,更加手足无措地询问,“那你、你要不要坐下来听?”   他慌忙把唯一那条凳子用袖口擦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擦着擦着,他忽然懊恼道:“可惜这首歌还不完整。”   “……”时蔓也听出来了,这首曲子和后来真正的成品还有些出入。   她想了想,轻哼起前奏,只哼了一句,男人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望着她,眼睛里满是惊为天人的震撼。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男人似乎陷入某种灵感迸发的癫狂中,“有了有了!全通了!”   他扯过那张纸,开始疯狂地书写。   音符、词曲,都仿佛有了神的笔触,在迅速修正。   天才就是天才,尤其在他卡了很久的时候,只要时蔓给他一点点小提示,他就可以瞬间找到自己的路。   乐乐有些害怕爸爸这个样子,她看着爸爸兴奋地把自己脑袋抓成鸡窝似的,在纸上大力地涂改着,默默握紧时蔓的手。   “姐姐,我们走吧?”   “好。”时蔓也没打算继续留在这,看到男人似乎有了很多新的想法,她也为他高兴。   “等等!”男人察觉到时蔓转身,忽然叫住她,“我改好了!要不要再听听?”   他这时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亮,望着时蔓这上天忽然赐他的缪斯女神,那是一种极为动容的狂热。   时蔓有意与他交好,便停住脚步,点头道:“好啊。”   男人迫不及待地弹唱起来。   这回,彻底是那首成名曲的样子了。   一曲完毕,男人更加欢欣地看向时蔓,多年不成的惊喜像迎头的大雪,将他盖住。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激动过,甚至让他隐约有了一种预感,这首歌一旦唱出去,必定让所有听众都惊为天人!   男人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时蔓的名字,“请问你叫什么?”   “我叫时蔓。”   “你懂我的前奏!”男人遇到知己般,紧紧盯着时蔓。   她哼的那段前奏只做了小小的一处改动,但瞬间味道就不一样了。   精彩,太精彩了!   男人在前奏这里就困扰将近半个月,如今竟然一气呵成地把这首曲子全都编好,他觉得时蔓好像从天而降的仙女一般,不仅出奇的漂亮,连才华都那么令人想要赞叹。   时蔓……却被问住了。   她想说,“有没有可能,这前奏就是你后来自己改的。”   只是他后来想了多久才改成这样,那就不得而知了。   时蔓不好解释,蹲下和乐乐说话,有意遮掩过去。   男人也没再追问,毕竟这会儿太高兴了,他捧着那张纸手一直在抖,看到时蔓又打算离开,他再次叫住她。   “时小姐,我写的这首歌,你不嫌弃的话,愿意和我一起唱吗?”   时蔓愣住,像天降大馅饼砸下来。   男人写的这首歌,在梦境里是他自己一个人唱的。   但现在发生了改变,他把它改成了男女对唱,并且改动后的这一版比时蔓在梦境里听到的要更加好听一些。   只要是个人唱,估计都能火。   时蔓当然也愿意出名,但她实话实说。   “我不会唱歌。我只会跳舞。”   “没关系,你的声线很好听。”男人试图说服她,“相信我,这首歌很适合你。”   甚至可以说,他是见到时蔓之后,许多灵感才因她而迸发出来,有点儿为她量身打造的意思。   男人盛情难却,时蔓拿着那曲谱,也有些动心。   她还在犹豫,男人又劝,“也不着急,你不如拿回去先练练看,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定再来找我。”   “……我叫伍万。”男人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的名字,“每天都会在地下通道的尽头这里。”   “好。”时蔓郑重地捏着伍万誊抄下来的那张纸,“我试试。”   伍万燃起希望,充满期待地目送她离开,“我等你。”   时蔓自己走了,伍万把乐乐留下,认真询问起女儿和时蔓认识的过程。   听完后,他摸摸乐乐的头,“好样的!你真是爸爸的福星!”   乐乐懵懂地望着伍万,伍万一拍脑袋,又来灵感了!真是源源不断啊!   ……   时蔓出来后,汪冬云也刚好下船。   她脸色有些惨白,时蔓问她聊得怎么样了,她只摇摇头,说不出什么来。   感情到底是她和赵文自己的事,吃什么苦,受什么伤,都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   只要别做傻事就好了。   时蔓拍拍汪冬云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汪冬云咬着唇,点头轻轻“嗯”一声,继续沉默着。   回去路上,汪冬云情绪明显很低落,时蔓也没打扰她,给她充分独处的时间自己慢慢消化。   等到大年初三一过,春节的气氛消去,文工团又恢复了寻常的日子。   每天除了练功、排练、学文件、开会外,时蔓闲来无事,都会去湖边一个人偷偷练习唱歌。   她又不傻,能遇到好的机会,她当然要抓住。   幸好崔霞这张歌队的王牌是她的好友,所以她找崔霞询问了不少唱歌的技巧和门路。   崔霞也夸她声线好听,甜软自然,再调调气息和唱法,就能够有模有样了。   快到放假的时候,时蔓特意去了一趟秦俊保的办公室。   舞蹈队归他管,她如果想做点什么的话,总要和他汇报一声,免得以后出什么岔子。   秦俊保听到时蔓忽然对唱歌感兴趣,也挺诧异的。   尤其是要和外头的人去出唱片,那人既没工作,又不是正经唱片制作厂的人,怎么听都不太靠谱。   “你别被人骗了。”秦俊保打量着时蔓,这女人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又让人很担心。   “秦副团长不如先听我唱一遍?”时蔓关上门,露出气定神闲的自信。   “行啊,唱什么歌。”秦俊保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对自己在文工团待了这么久的鉴赏水平还是有点儿自信的。   “叫《日月代表我的心》”   “这什么歌?我怎么没听过?”秦俊保嫌弃地皱皱眉,随意倚在椅子上。   时蔓懒得跟他解释,直接开腔唱。   第一句开口,秦俊保漫不经心的表情就正经起来,略带惊讶地看着她。   第二句,秦俊保坐直了身子,比平时开会还要认真聆听。   第三句往下唱,秦俊保直接站了起来,嘴巴微张着,一脸“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的震撼神情。   时蔓见目的达到,唱到第四句就停下。   秦俊保忍不住问:“怎么不继续唱了?”   “秦副团长觉得怎么样?”时蔓反问。   “……很好听。”秦俊保不得不承认,碍于面子问题,他没说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   主要是曲调和歌词的风格,都和他在文工团听的那些太不一样了。   那些都听腻了。   就显得这首歌是那么的新颖独特,那么的动人心弦。   时蔓弯弯唇角问他,“我没遇上骗子吧。”   “这歌是那人写的?”秦俊保反应过来。   “嗯。”   “那他太有才了!有考虑来我们文工团吗?”秦俊保起了爱才之心。   他虽然是音乐的门外汉,但他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好听。   时蔓白他一眼,“秦副团倒是敬业啊。”   秦俊保大手挥动,“你利用休息的礼拜天去唱歌的事,我同意了!”   “……不过。”秦俊保咳了一声,又说,“我觉得你一个人去还是比较危险,我决定牺牲自己的放假时间,陪你一块去。”   时蔓再次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想去就直说呗,至于这么嘴硬。   ……   终于到了放假的礼拜天,秦俊保似乎比时蔓还期待。   他一早就来催时蔓,赶紧出发,弄得全院子的人都知道他俩要去北海公园了。   不少女兵还以为他们是去约会,因此望着他俩的背影都暧昧或是打趣地笑起来。   时蔓心系唱歌的事,也没注意到这些,匆匆忙忙离开。   倒是另一边,凌振也忙完了团里开年后的各种琐事,迎来他难得闲暇的一日。   虽然很忙,但他关于时蔓的演出依旧场场不落,就坐在第一排,离她最近的位置观看。   可惜的是找不到什么机会或时间再去找时蔓说话。   他也没闲着,这段日子总算让钟临打听明白,时蔓口中的“罗曼蒂克”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一个舶来词。   但他觉得非常荒唐。   白天吃饭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点蜡烛?那不是很浪费吗?   他学会用筷子吃饭就已经费了很多时间,现在又要改用刀叉?食物送到嘴里不就行了,换不同的工具是为了什么?   人类明明喜欢烹调得十分成熟的食物,嫌弃动物们茹毛饮血的生活,怎么忽然又喜欢吃冒血水的牛排?   ……   凌振很不理解,并且怀疑钟临是不是给他弄错了“罗曼蒂克”的含义。   他迟疑思考着,正望着窗外发呆,这确定是时蔓所喜欢的吗?   还是暂时不去找她,以免……   忽然,钟临匆匆忙忙跑来,敲门道:“不好了!凌团,不好了!听说蔓蔓姐和秦副团长逛北海公园去了,两人不会是去谈恋爱吧?”   凌振瞳眸颤了颤。   ?上辈子没秦俊保什么事啊。   他“噌”地一下拉开椅子起身,迅速披上军装外套。   赶紧出发再说。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不去,怕去了惹老婆生气   下一秒:我去!再不去就要被撬墙角了!   ps:秦俊保不是男二,只是一个真香男配=-= 第33章 500营养液加更   北海公园,礼拜天。   初春的风吹拂湖面水波,到处都是乘兴出游的人们,划着船,散着步。   阳光明媚,尽情驱散经历寒冬后的那些冷意。   凌振无心欣赏这些风景,他以最快的走路速度,将公园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找了一遍。   没看到时蔓。   最后,他的目光落向那个唯一没去的地方,地下通道。   这里曾是用作防空洞的,里面很深很长,凌振不觉得时蔓和秦俊保会进去这里做什么,可现在只剩下这种可能。   所以他走进去的脚步都不自觉加快,最后干脆开始疾跑。   通道内的漆黑对他来说毫不影响,即便有些土块、石子也完全不影响他的速度。   跑着跑着,远处出现一盏悬挂的手摇式发电的灯。   身着碎花长裙的女孩沐浴着柔和的光,唇瓣阖动,唱出动人的旋律和歌词。   凌振刹住身形,站在黑暗里听她唱歌。   他看过那么多场演出,文工团歌队那么多不同的歌手都在他面前表演过,但他唯独被眼前的时蔓所惊艳到。   她的样子那么美丽,歌喉像清透的水晶,唇齿间的甜软腔调能渗进人的心里。   凌振从没见过时蔓唱歌的这一面。   他以为她认真跳起舞来就已经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却没预想意外撞见她带来的更多新奇惊喜。   凌振听得太认真,以至于时蔓唱完,他听到发自肺腑的掌声,才发现灯光下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一个是秦俊保,他的好友。   另一个是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头发长到扎了个小辫子,蓄着小胡子,袖口微微挽起,很有艺术的气息。   他们都在为时蔓鼓掌,尤其是那陌生男人,他惊喜地看着时蔓。   “我就知道,这首歌为你而生。”   时蔓唱得脸颊微微涨红,眸子很亮,她主动邀请道:“伍先生,我们合一遍吧。”   “好啊。”伍万期待已久,他对自己写的歌把握得非常到位,低沉温柔的声线缓缓加入时蔓,或是对唱,或是和音,让曲子又有了不一样的演绎。   凌振在远处听着,他觉得这歌曲越听越耳熟。   听了大半截,才回想起来,这是上辈子火遍大江南北的一首歌。   连他都有所耳闻,甚至记得大致的词曲,可见传唱程度有多火爆。   只是他明显记得,这首歌上辈子是伍万一个人唱的。   根本没有时蔓的这一部分。   等合完,伍万迫不及待地说:“时小姐,不知你下次什么时候放假,有空的话,我们就可以去录唱片了。”   “这么快?”时蔓有些措手不及,她记得在梦境里听过的故事,伍万创作出这首歌后,尽管好听,却也一波三折才遇到赏识他的伯乐,为他制作唱片,这才一炮而红。   毕竟这个年代,想出唱片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谁知伍万把大腿一拍,兴奋地说起来,“时小姐,不瞒您说,我本来也以为出唱片这事儿得磨好一阵呢,没想到我去那人民唱片厂毛遂自荐把的歌一递,就有领导来找我了!”   时蔓听得出神,竟然这么简单?   伍万美滋滋地说着,“也幸亏我突发奇想,要找时小姐一块儿唱。”   “唱片厂的领导说咱们这男女对唱的形式够新颖的,歌儿也好听,还听说你是文工团的,这才破例愿意出咱们这歌的唱片。”   不然的话,在这个年头,其他能出唱片的可至少都是名声大噪的。   时蔓算了算梦境里的时间,按道理,伍万至少要三年后才能把这唱片弄出来。   没想到曾经那么困难的事,因为有了新的改动,而变得轻松许多。   真好,乐乐也不用再跟着伍万多受三年苦了。   这首《日月代表我的心》的确比上辈子伍万一个人演绎出来要更完美。   因为这歌曲本来就分为两部分,分别以太阳和月亮的口吻唱出不同情感的温柔与思念。   上辈子,伍万一个人全唱了,远不如现在他和时蔓两人对唱要来得有层次感,也更加立体、煽情,男女都能感受到触动。   或许也正是这样,才更容易就打动了唱片厂的领导。   和伍万约好下次放假见面的时间,就不必来这地下通道了,而是直接在人民唱片厂的那栋小红楼门口见。   伍万会利用这段日子去跟那边的领导协商好,把录音棚以及歌的旋律都提前准备着。   对于自己从来没尝试过的事情,时蔓心里也难免有一丝忐忑。   她很少这么认真去做一件事,但这次唱歌录唱片就是难得的体验。   时蔓喜欢任何新鲜的事情,也曾憧憬过出名后自己最漂亮的海报挂在大江南北,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美貌。   可惜在梦境里,她最后才醒悟自己错过太多太多,文工团任何的好机会她都没赶上趟儿。   现如今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既然见着,就得一口咬住,朝上走。   ……   从地下通道出来,秦俊保见天色还早,居然主动提出,“要不要去划船?”   时蔓见了鬼似的看他,“你和我?划船?”   秦俊保撸起袖子,明明是特意邀请,却摆出要干仗的架势,“怎么,不行?”   “你——”时蔓才说一个字,面前又出现一个人。   凌振一身挺括军装,突兀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像躲在草丛里的一只等候猎物已久的豹狼,目光紧紧锁定在时蔓身上。   “凌振?你怎么来了?!”秦俊保活见鬼似的,还以为是偶遇,“你来逛公园?”   凌振没解释,薄唇微抿,看向时蔓,递出一张卡片。   时蔓挑眉接过,才发现上面写着京北城唯一一家国营西餐厅的地址,还有卡座号,大概是已经预约好的。   这年头想吃西餐不容易,除了要钱,还得有身份的象征。   所以文工团多少女兵都经常想说去吃西餐长长见识,却没人能带她们去。   时蔓看了眼,又故意把这卡片塞回去,“给我做什么。”   她就是要逼凌振开口,想约女孩子以为递张卡片来就算数?   “……”凌振默了默,重新将卡片递到时蔓面前,语气里多了一分妥协的无奈,开口道,“我想请你吃西餐。”   “哦,原来是要请我吃啊。”时蔓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将卡片收下,“那走吧。”   唱了一下午的歌,她的确肚子空空。   两人并肩往公园大门口去,一齐将秦俊保忘得彻彻底底。   秦俊保看着自己好兄弟那见色忘义的背影,气得咬牙,最后只好自己一个人去划船,消遣寂寞。   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吃西餐,他划船,各有各的快乐。   ……   京北城唯一的这家国营西餐厅刚开也不过半年,一直人满为患。   人们总是对新兴的事物很感兴趣,尤其是食物。   幸好凌振凭着上辈子的经验,提前叫钟临订好座位,所以来到这里后不用等,就有侍应生带着去相应的卡座就坐。   这儿的每一个卡座都是软包,有大理石的西餐桌面,以及高档的皮质沙发。   凌振其实并不喜欢来这里,上辈子和时蔓来过几回,他好不容易吃上熟肉熟食,很难又适应这里的侍应生给他端上三分熟的牛排。   时蔓也看出他的不习惯、不喜欢,所以之后就再也没叫他来过了。   她都约她的好姐妹来,凌振只负责过来付钱,或是用他的身份订位。   时蔓假装很新奇地坐下,为了避免凌振发现端倪,她只能表现出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新鲜。   凌振正襟危坐在她的对面,尽管脸色冷硬,但微微握着的拳头透露出他此刻的紧张。   时蔓看得分明,抿了一口侍应生递上来的红酒,继续等着上菜。   没多久,侍应生端上来两份牛排,又从餐车里取出两只白蜡烛点上,随后弯腰对凌振说:“先生,已经都按您的要求准备齐全了。”   “多谢。”凌振礼貌颔首,摆摆手让侍应生离开,随后他忽然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捧花,递到时蔓面前。   “这是给你的罗曼蒂克。”他第一次学会送女孩子花,也一直按她的要求在努力。   因为期待时蔓的认可,他回到座位上,开始切割牛排,握住刀叉的手背很用力,不自觉青筋凸显。   时蔓有些微妙地看着怀里这束花,再看看他。   嗯……也许他本意是好的,但是送什么不好啊,他送白菊花?   还有,眼前两边的白蜡烛映着他冷凶的长相,他手里是寒光毕现的刀叉,正在努力割着盘子里淌着血水的牛排。   因为他不敢看她,所以对那块牛排格外用力,腮帮子紧咬着。   时蔓很无语。   明明是好好的罗曼蒂克,怎么到了他这儿,就弄成了像阴间的氛围。   可以,这很凌振。   时蔓已经习惯了,反而因为他的笨拙被气笑。   什么玩意儿,以前大块大块的生肉他可以狼吞虎咽,现在这三分熟的牛排至于他这么挣扎地用刀叉来切吗?   她很怀疑。   “凌振,你知道什么是罗曼蒂克吗?”   凌振手里的刀叉顿了顿,他听出时蔓的语气并不好。   他没有做到让她高兴。   他只有一秒的沮丧,微闭了下眼,随后又是平静的神色,仍然认真回答时蔓的问题——   “约会、送花、蜡烛、西餐。”这就是凌振对罗曼蒂克的全部理解。   时蔓点点头,他所了解的倒也没什么问题,但组合起来,怎么就是哪哪都不对。   尤其是这白菊花,她抱着也不对,扔了也不对,最后烦躁起来,干脆直接问凌振。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花?”   “漂亮,白。”凌振觉得就像她,还有,这花实用性也很强,“可以泡茶,去火。”   时蔓经常生气,脾气容易躁,适合多去火。   “行,很好。”时蔓真的气乐了,直接招手叫来侍应生,把白菊花当着凌振的面一朵朵撕碎,全都拿去泡水喝,放在门口,送给全场的客人,需要自取。   凌振没说什么,他还要了一杯白菊花茶,比红酒喝着舒服多了。   时蔓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自顾自吃东西。   她最赶时髦,所以即便这三分熟的牛排吃不习惯,也会微皱着眉心吃下去,不能掉面子。   还有红酒,时蔓其实也不太喜欢喝,觉得入口有一股微微的涩感,她喝不习惯。   但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西餐的必备,所以她会面带微笑地喝下去,还要晃着酒杯,朝对面老干部式喝菊花茶的凌振投去鄙视的眼神。   时蔓问了凌振这么多问题,其实凌振也有想问她的。   比如,她怎么会认识伍万,还打算和他一起去录唱片。   上辈子,完全没有这些事。   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重生了。   凌振是个鲜有好奇心的人,所以上辈子他和时蔓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过问她的任何事。   往往她说,他便听着。   她不说,他也绝不探究打听。   这次,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对时蔓进行了解。   “你为什么去唱歌?”   在凌振的印象里,时蔓在文工团一直待在舞蹈队。   他没见过她对其他文艺活动产生过什么兴趣。   “我挺喜欢唱歌的呀。”时蔓的回答让凌振心底掀起讶异,但面上却不显。   他还以为,时蔓只喜欢跳舞。   原来不是。   他对她有了一些上辈子不曾有过的了解,比如她其实喜欢唱歌,并且唱得很好听。   他甚至第一次听到时蔓对自己在文工团未来的规划。   “虽然一直跳舞也不错,但我不想当最顶尖的舞者。我想当一个女星。”   “走在路上会有人尖叫着找我签名,许多城市都贴着我的海报,全天下都夸我长得漂亮。”时蔓有着不小的虚荣心,她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而不是拘泥于一方小小的舞台上。   “女星,必须什么都会一点嘛。”   时蔓不知自己是喝了点红酒所以有些兴奋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不知不觉就和凌振说了不少的话,还是敞开心扉地说。   说到最后,她才想起来问:“凌振,你知道女星是什么吧?”   凌振点头,他并非那么与时代脱节。   七八十年代,都有女星。   闪闪发光的,遥不可及的,他没想过时蔓也成为那样。   但单从美貌而言,他确信时蔓不输任何人。   时蔓说到兴奋处,又抿了一大口红酒。   也没注意自己什么话都往外蹦。   她拽着桌上凌振的袖子,又说道:“还有啊,你说我要是成了女星,到处都要请我去演出的话,我是不是就能认识很多大首长,让他们把我父母接回京北城来!”   凌振瞳眸微颤,他认真地看着时蔓微醺时刻显得更加娇艳的脸庞,她眸光潋潋,对未来抱有很多期许。   这不太像上辈子他所认识的那个只把抱怨挂在嘴边,动不动就生气吵架,找各种借口不去文工团躺在家里躲懒的时蔓。   她有了她的追求,并好像真正拥有了他所能看到的闪耀着的将来。   也是第一次,凌振郑重笃定地鼓励时蔓。   “你肯定可以。”   时蔓摆摆手,自信的笑意涌上被酒意晕红的眼尾,“还用你说?我时蔓当然可以。”   也许在这顿晚餐之前,时蔓还在担心唱片诸事的不顺利。   但酒壮人胆后,她与凌振说了这么多,自己也渐渐坚定起来。   那个噩梦并不是对她的惩罚,而是上天给她的奖励。   既然她能提前预知未来,并且获得其中的机遇,那么她便不能辜负这样的幸运,也不能真像梦境里那样自暴自弃,以为嫁了一个好男人生活优渥就可以放弃努力。   女孩子,就应该靠自己闪闪发光着,照亮所有自己喜欢的领域。   作者有话说:   0点的更新估计写不完了,可能明天白天再发,勿等~ 第34章 11.8更新   罗曼蒂克的这顿晚餐,最终悄无声息地结束。   时蔓感受到自己快醉了,赶紧拎起包,迈着轻盈的脚步回文工团。   可不能醉酒回去,不然让不待见她的人发现,就要被处分的。   凌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装作不认识她,却又板着脸所有视线里都只有她。   见时蔓安全回到文工团舞蹈队的院子里后,他才若无其事地离开。   等时蔓再一次见到凌振,就又是下一次文工团放假的日子了。   这天,也是她和伍万约好去唱片厂的录音棚一块儿录歌的时间。   秦俊保再次自告奋勇,非要跟着她去,说自己身为文工团的副团长,必须保证手里的每一位女兵在参加文艺活动时的安全。   两人神秘兮兮地离开,又惹得院子里不少女兵猜测,以为他们又趁这次放假出去逛公园谈恋爱了。   这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钟临又早早收到同样的风声。   但当他狂奔着去找凌振报告这个消息时,却发现自家首长竟然不见了!   钟临不知道的是,凌振早就去加入他们了。   唱片厂那座小红楼外,今天忽然来了好几个穿军装的,把看门的大爷给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凌振自然穿的军装,他万年不变,就穿这个。   秦俊保为了起到震慑作用,也是穿的绿军装,何况今天的出行他已经跟上级首长汇报过,保护时蔓也算是他的任务。   至于时蔓,则是记着伍万介绍过她的身份,是京北文工团的人,因此唱片厂的领导们才那么看重。   毕竟她们文工团的名气,放在外面那都是响当当的。   时蔓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军装更是显得一身娇俏漂亮。   守门的大爷拎着钥匙去开录音棚的大门时,不停地震惊自言自语念叨,“这么漂亮年轻的歌唱家啊。”   他第一次见。   伍万今天也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虽然录唱片根本不用露脸,只是在棚子里把他和时蔓唱歌的声音录下来,但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当初老婆生龙凤胎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幸好,一切都进行得顺利。   时蔓回去后又每天练习,所以发挥得比那天在地下通道时还要更加出色。   两人配合也默契,录音棚内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地听着,恨不得她们多录几遍,就可以多听几遍。   不过因为准备很充分,所以时蔓和伍万都没什么太多要返工的地方。   只用了大半个白天,就完成了这首歌的唱录。   唱片厂的领导比当时听到伍万单独的演唱要更满意,他断定自己的目光果然没错,这首歌的唱片只要售出,一定会引起极大的反响!   但眼下只是录音棚的工作完成,接下去还有许多其他的步骤。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等着唱片的完成。   ......   从录音棚出来,秦俊保建议要不要去庆祝一番。   凌振瞥了他一眼,扭头告诉时蔓,“我订了位。”   听他的意思,又是上次的那间国营西餐厅,并且只有他和时蔓两人的位子,想和她单独吃饭。   秦俊保再次被这人的“见色忘义”伤到,他过来踮脚勾住凌振的肩膀,“我说这么好的日子,当然是要大伙儿一块庆祝了。再说,西餐厅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喝酒都不得劲儿。”   他典型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还不忘拉上别人,“伍万兄弟,你说呢?”   伍万还没从圆梦的惊喜状态里出来,笑眯眯地说:“我都行,都行。”   秦俊保又问时蔓,“还是听女同志的吧,你说去哪就去哪。”   凌振也望过来,黑眸微凝,仿佛时蔓做的抉择不止是去哪吃饭那么简单。   时蔓想了想,西餐厅虽然她喜欢,但她怕凌振又整什么白蜡烛、白菊花的那一出,多不吉利。   于是,她偏向秦俊保道:“还是去国营饭店吧。”   秦俊保乐了,朝凌振投去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凌振的脸明显黑沉沉的。   他甚至想扭头就走。   但看到秦俊保已经在和时蔓并肩往前走,他默默咬紧牙,妥协地抬脚跟了过去。   ......   到了国营饭店,秦俊保这小子像变了个人似的。   又是给时蔓拉椅子,又是给时蔓涮洗碗筷。   做完这些,他还邀功,“我绅士吧。”   时蔓敷衍一笑,“谢了。”   凌振皱起眉,他可察觉不出时蔓的笑容里含着敷衍,只是发现他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怎么那么熟了。   他走过去,想和时蔓一起坐。   可伍万和秦俊保动作都比他快,早已一左一右坐在时蔓身边。   凌振脚步卡住,更难受了。   秦俊保偏偏还要犯贱,又朝他甩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凌振顿了半晌,直到时蔓点好菜,国营饭店的服务生很快就把菜端上来。   时蔓见凌振还杵在门口,她不由回头朝他挑眉,“你怎么还在那儿啊?快坐呀。”   她随便指了条椅子。   凌振真就像沉默的大狼狗一样,坐到了那条椅子上,就正对着秦俊保。   吃饭的时候,秦俊保顺手给时蔓夹菜,说些好听的话,“今天可辛苦了,你是大功臣啊。”   凌振也想有样学样夹菜,但时蔓离他很远,根本夹不到。   但没关系,他可以站起来,环绕桌子一圈,把筷子上的那颗红烧狮子头放进时蔓碗里。   他记得,时蔓最爱吃这个。   还有,顺便用手肘将秦俊保抵开,让他不要靠时蔓那么近。   凌振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受,他从来没有过。   但出于从小在狼群里训练出的本能,他知道要圈住自己的领土。   接下来的一顿饭,就在秦俊保偶尔朝凌振贱兮兮的笑,以及凌振一趟趟从桌子的对面“搬运”菜肴过来而轮流进行着。   时蔓见他总是走来走去,自己没吃一口,全都给她夹菜来了。   她又气又笑,把筷子一放,“凌振,你烦不烦啊?你怎么不直接把整个盘子给我端过来呢?这样一根根菜夹,你不累吗?”   “不累。”凌振先回答了时蔓的问题,然后稍微停顿,将她上句话理解为对他的命令。   于是他走回去,又走过来,这次真把盘子端过来了。   “?”时蔓彻底服了他,索性道,“行,那你别吃了,全给我端过来吧。”   凌振这才听出她的不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样,之前还好好的,还在为录唱片的事庆贺。   但上辈子和这辈子丰富的经验让他知道,不能再端了。   他终于停下来,老老实实坐到对面,开始风卷残云地吃饭。   凌振饭量大,饿很久了。   ......   伍万吃饭时当什么都没看到,吃饱了就开溜。   首长们之间的三角关系,不是他能打听的。   时蔓撑了个懒腰,没把凌振和秦俊保当回事,自己往文工团的方向走。   秦俊保想跟上,却被有了斗争经验的凌振不着痕迹地挡住。   凌振总能很好地护住时蔓的后方,不让秦俊保靠近。   秦俊保这人,一直就贱兮兮的,容易犯贱,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部队里,也就凌振和他关系好,因为凌振的语言理解能力稍弱,所以不会被秦俊保气到。   但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并且逐渐有了点儿剑拔弩张的味道。   这脆弱的兄弟情。   ......   时蔓回到舞蹈队的院子里时,许多趁着放假在外面疯玩一天的女兵们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她在葡萄架边压着腿,忽然看到姚文静和汪冬云前后脚进来。   姚文静倒没什么,但汪冬云又在哭,并且泪流满面,成了泪人儿。   时蔓头皮一紧,以为是姚文静欺负了汪冬云,连忙过去询问,“这是怎么了?”   许多女兵都闻声看过来,因为汪冬云哭得实在伤心,好像天塌了似的。   姚文静就在汪冬云前面,感受到许多逡巡目光,她连忙摆手撇清关系,“和我可没关系啊,你们看我做什么?”   她还汪冬云一起回来,只是巧合。   因为汪冬云就站在门口哭,外面歌队、曲艺队等路过的女兵们也都驻足看热闹。   汪冬云平时脸皮挺薄的,但今天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都不管不顾,站在众人面前眼泪止不住地流。   时蔓走过去,护住她,稍微挡住那些探究打量的目光。   汪冬云倚靠在时蔓肩头,好像终于找到一丝力量,她难受地说:“我和赵文,彻底断了。”   “上次去北海公园,不就已经和他分了吗?”时蔓奇怪,明明那时候汪冬云看着很坚决,也完全没有现在伤心。   汪冬云咬着唇,嗓音沙哑疲惫,双眼空洞,“他又有了新的对象。”   “这么快?”时蔓摸着汪冬云的后背,明白她为什么遭受这么大的打击。   赵文太不是人了,扭头就有了新欢,汪冬云看着难免心里难受。   “她又找了我们文工团的。”   “谁?”   “她。”汪冬云恰好看到对方在不远处看热闹,神色心安理得。   时蔓顺着汪冬云指的方向看过去,语气微妙道:“是刘桃?”   “嗯......”汪冬云哭得嗓音几近无声。   时蔓看过去,刘桃从来没什么道德感,也不会觉得自己不对,她甚至带点儿享受的眼神,认为汪冬云的眼泪是她的战利品。   时蔓神色稍敛,搂住汪冬云,叫她回屋,“挺好的,刘桃和赵文很般配。”   汪冬云睁着迷蒙的眼看向时蔓,她不知道时蔓为什么用庆幸的语气在说话。   她被时蔓扶着走了两步,仍然越想越难受。   忽然忍不住,蹲在地上吐起来。   “都别看了,散了吧。”时蔓催着大家离开,这没什么好看的。   汪冬云自顾自地吐,但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干呕。   众人都被驱散,姚文静边走边回头,盯着晚霞下汪冬云蜷缩着干呕的样子,忽然想到什么,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   另一边,凌振的团里。   钟临察觉到自家首长从外面回来后,就有点儿不对劲。   他一直坐在窗边发呆,已经很久了,完全没动过。   钟临拎着暖壶,看了眼凌振手腕上的手表,鼓起勇气提醒,“团长,快吹熄灯号了,您是不是该洗漱了。”   凌振回过神,看他一眼,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说出他想了几个钟头的事——   “俊保可能,喜欢时蔓。”   钟临一脸诧异惊悚,“团长......您难道才知道吗......?!!!” 第35章 1000营养液加更   时蔓以为汪冬云那次发现赵文的不对劲儿,跟赵文说清楚,分开之后,就能慢慢放下这段感情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   谁想到,当发现赵文那么快就跟别人在一起后,汪冬云遭遇巨大打击,完全走不出来。   她发现他给过自己的温柔宠爱,都可以同样给别人。   以往的柔情蜜意变成了视而不见,他眼里只剩下另一个女孩子。   汪冬云完全受不了,这是她的初恋。   她不愿承认自己爱错了人。   以往练功时最认真,珍惜每一次小小的演出机会而努力排练的汪冬云不见了。   她变得萎靡不振,做什么都怏怏的,像生了什么大病。   但她也不肯听江兰芳的,待在屋子里休息,她想去热闹的地方,才不至于觉得内心如此空洞。   排练的时候,她时不时的,捂住嘴蹲到墙角去干呕,歇斯底里的难受席卷着她。   时蔓还有关系好的女兵们,都会过来安慰她。   给她递水,或是帮她顺着后背,柔声告诉她。   “没关系的。”   现在比以前开放许多,不少女兵都追求自由恋爱,又不是没人失恋过。   有人以过来人的经验劝说着汪冬云,现在哭吧没关系,等伤心过后,就收拾好自己,以最好的状态上舞台,笑给所有人看。   ……   姚文静是现在最笑不出来的那一个。   她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怀孕了。   现在这样的年头,如果被发现未婚先孕的话,她实在不敢想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暴风雨。   文工团这么好的工作肯定要丢了,名声也必定坏了。   她还不知道怎么和董庆国说这件事。   姚文静还没提干,根本结不了婚,和他说也是白说。   其他人要是知道她还没结婚就和董庆国做了那种事,还怀上了,必然会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自尊自爱、不纯洁、不要脸,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说不定还要被当成反面典型揪出来批评教育。   姚文静没办法,她也不想这样的,但和董庆国在一起,她总是容易痴醉,难以自控。   他那么想要,她不可能不给他。   “……”就在姚文静庆幸自己还没什么怀孕的反应,还能忍住犯恶心想吐的感觉时,她从汪冬云身上发现了什么。   每次汪冬云在大排练厅练着练着舞,忽然跑到角落里扶着柱子干呕的时候,姚文静总会投去耐人寻味的眼神。   等到有女兵走过来,姚文静就双手抱胸小声嘟囔着,“冬云怎么天天吐啊,不会是怀孕了吧。”   她用着关心担忧的口吻,自言自语,却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   靠近的女兵闻之色变,立刻压低声音说她,“姚文静,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这不是自己瞎猜嘛,又没有到处宣扬。”姚文静忿忿地说,“我也只是想到我们老家的女人如果怀孕了,都会这样吐,汪冬云看起来,不也是那样吗?”   姚文静的话,让不少女兵也都联想到了什么。   她们其中生活经验丰富的,也的确知道女人怀孕就容易犯恶心想吐。   渐渐的,文工团里关于汪冬云的风言风语开始传起来。   “汪冬云跟她对象分手没多久呢,说不定真怀上了。”   “没想到她是这种人,这么不知廉耻。”   “也不能怪她,你们谁没见过她对那赵文百依百顺的样子呀,估计只要赵文想,她就没有不点头的。”   “那赵文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我呸!”   “这下汪冬云可怎么办呀,都怀上了,又分了,赵文都已经找了新的对象了,肯定不会要这个孩子了吧。”   “冬云真可怜,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她作风这么不好,文工团肯定要开除她的。”   “可什么怜呐,她这么不要脸,还没结婚就跟男人上床,我看她是活该。”   “……”   有些难听的话,不经意间传进时蔓的耳朵里。   是关系好的女兵告诉时蔓的,“她们都说汪冬云跟人乱搞男女关系……蔓蔓,我看你也别和她走得太近了,免得脏水泼到你身上。”   “她不会的。”时蔓毫不迟疑,甚至都没去问汪冬云,就直接替她辩解,“她只是太伤心了。”   有些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会痛苦得干呕,撕心裂肺。   时蔓知道,汪冬云只是太难过了而已,她肯定不会那样愚蠢地把自己交给赵文。   只要是时蔓认定的好姐妹,便会无条件相信她。   何况,她叮嘱过汪冬云,要保护好自己。   -   尽管时蔓为汪冬云辩解过,但也只有一部分女兵愿意相信。   仍然有许多风言风语,继续在悄悄流传着。   甚至还多了更离谱的一些谣言,比如汪冬云都已经为赵文打过两次胎了,所以她不能再打掉现在这个孩子,不然以后就怀不上了。   姚文静作为流言最开始的主导者,她很高兴能看到这消息传播得这么快。   这其中,不免有很多她煽风点火的因素在。   因为她自己的心里有鬼,所以才更加抓住汪冬云的小辫子,觉得汪冬云肯定和她一样,所以有机会就要攻讦汪冬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姚文静完全不懂。   她太需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等姚文静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主动去敲开了团长张志新的办公室。   “团长,我有事想要找您汇报。”   张志新闻言就皱了皱眉,严肃道:“有事找你们分队长说就是。”   张志新身为团长,每天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多,忙得不可开交。   像姚文静这样最基层的舞蹈队员,是不该来直接找他汇报的,这属于越了很多级了。   张志新原本对姚文静还有些欣赏,觉得她踏实勤奋,还舍得吃苦。   但没想到她在这种事情上,居然这么没规矩。   姚文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攥着衣角,“团长,我要汇报的事儿太大,分队长管不了。”   “那就找你们总队长。”   “她也管不了。”   “那就找管你们的秦副团长。”   “团长,就是关于秦副团长的事儿,我怕他、他会包庇,所以才不得不来找您说。”姚文静咬着唇,神色郑重。   张志新都被她带得不由脸色严肃起来,“到底什么事,你说。”   他放下手里的工作,端起桌上那个大茶缸喝水。   姚文静犹豫两秒,吞吞吐吐说道:“汪冬云,好像怀孕了。”   “噗。”张志新刚喝的茶水全喷了出来,蔫蔫儿的茶叶渣子正好全喷到姚文静脸上。   她的刘海儿滴着茶汤,鼻尖挂着茶叶,还有水渍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里,嘴里好像都被溅了水进去。   姚文静呆若木鸡,半晌反应过来后,忽然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扶着张志新的办公桌,忽然呕吐起来。   “……”办公室一度鸡飞狗跳般,好久才安静下来。   张志新没想到姚文静这么嫌弃自己,不就喷了她一脸茶水,居然吐成这样,他颇为无奈地看着她。   姚文静更是脸色惨白,缓了好大一会儿都缓不过来。   最后,张志新清清嗓子,确认道:“文静同志,你说的事,可有证据?”   姚文静张开嘴,没说出几个字,就摇头。   她没有证据,“但汪冬云天天在干呕。”   “人家说不定只是身体不舒服嘛。”张志新重新拿出暖壶给自己泡茶,不太高兴地训斥姚文静,“女孩子的名声是最重要的,你怎么随便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去猜测人家。”   姚文静小声嘟囔,“大家都这么说,但不敢来汇报,我也是怕坏了文工团的风气,为咱们文工团好。”   张志新眯了眯眼看她,茶缸的盖子敲得作响,让姚文静心里也忐忑得不得了。   半晌,张志新终于开口道:“既然这样,那就让秦副团长去查一查这件事吧。”   姚文静一听,连忙着急道:“团长,您能不能换个人,秦副团长他……这也是我没直接找他汇报的原因,他肯定会包庇汪冬云的。”   “哦?”张志新翘起二郎腿,“怎么说?”   姚文静咽咽口水,为难地说道:“秦副团长喜欢时蔓,时蔓是汪冬云最好的朋友,所以……”   “你觉得秦副团长会因为私人情感,耽误工作?”张志新语气变得很严厉。   姚文静头皮发麻,但还是顶着张志新的视线,点头道:“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还挺有文化?”张志新有些意外,这八个字他都是前段时间去军校学习才学会的,没想到姚文静居然知道。   姚文静被夸了之后,这才卸下一些压力,笑笑道:“是我对象教我的。”   准备来说,这些话,都是董庆国教姚文静说的。   两人提前练习过。   虽然董庆国还不知道姚文静怀了孕,不知晓姚文静想要把汪冬云怀孕的事捅出去是抱有心虚的阴暗心思。   但董庆国很支持姚文静去告状。   他始终坚信,这样的小报告能拉近与领导之间的距离,成为领导的心腹,是领导埋在群众之间最隐秘也最有力的一颗钉子。   只要举报有功,姚文静就能快点儿提干!   董庆国不仅要求自己,也希望自己的对象能进步向上,这样才和他相配。   ……   只不过这事儿汇报到最后,也没出个什么名堂。   张志新让姚文静离开,说这事儿他心里有数了,会去查清楚的。   姚文静没看出张志新到底怎么想的,但她知道,这么大的一桩事,只要等结果出来,功劳肯定少不了她的!   少则几日,多则半个月,姚文静等得起。   就在她做着提干美梦的时候,汪冬云的“孕吐”反应却好像渐渐小了。   姚文静只觉得这是汪冬云已经习惯,所以不可能再成天到晚的吐。   她始终一双眼睛盯着汪冬云,无比肯定汪冬云绝对和自己一样。   但其他人,可没这么多兴趣一直盯着汪冬云。   见汪冬云也没怎么吐,大家都认为之前说不准是误会了。   未婚先孕,那是多可怕的词啊,本来就很难想象乖乖女汪冬云会做出那样的事。   何况,最近俱乐部的一张新唱片,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伙儿走在路上打招呼的时候,在澡堂子搓澡的时候,在食堂吃早中晚饭的时候,在练功室练功或是排练的时候,都不免要提起——   “诶,你听那张那张新唱片了吗?”   “你说的是俱乐部新收的那张《日月代表我的心》?我当然听了呀!你知道我最爱听唱片,每次休息的时候都去俱乐部听唱片的。”   “我也是我也是,这张唱片可太好听了,我好久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儿了,你都不知道我拉了多少人去俱乐部听这歌。”   “我就说最近听留声机的房间怎么总挤不进去!人太多,我站在门外面都听了好几回。”   “没办法,这歌儿太好听了嘛,我都快能唱了,真令人陶醉。”   “是啊,不仅词曲好听,这歌多新颖别致,两人说话似的把歌唱出来。”   许多人听到讨论的是这首歌,都会不由自主加入讨论。   “你们说的那首歌我也听了呀,就是不知道歌唱家是谁,那唱片包装上只写了男歌唱家和写歌的人,叫伍万。”   “是同一个人呀,他那声音好听,还挺有才华呢。”   “我觉得那个女歌唱家的声音也很好听呀,嗓子又软又清甜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写她的名字。”   “是,我也很喜欢她,怎么不写名字呢?弄得神秘兮兮的。”   “会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啊?比如她另有工作单位,但她领导不许署名?”   “那也太可惜了。不然的话,她就跟伍万一起出名了呀。”   “确实,这么好的机会。”   “……”   大家惊叹也有,惋惜也有,茶余饭后,几乎都是讨论这个的。   主要是文工团的大伙儿,对文艺领域的这些事情要更加敏感。   尤其是歌队的那些女孩子,晚上躺在被窝里都还忍不住一直说这事。   许多人都无比地羡慕,心想自己要是能唱这么一首歌,发唱片火遍大江南北,那该多好啊,就算是熬出头了。   崔霞也听了很多遍,她实在喜欢这歌儿,唱得也好,她闭上眼也还是在回味。   忽然,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说,那个唱女声部分的,会不会是时蔓呀?”   那声音,崔霞觉得特别眼熟。   还有其中的一些技巧运用,她也十分熟悉,好像就是她自己在用并且教过时蔓的那些。   所以,她越想,越忍不住把这些往时蔓身上套。   歌队的女兵们都和时蔓不太熟,只因为时蔓长得非常漂亮而都记得她的样子,却没仔细打过交道,也记不清她的声音到底是怎样的。   但不管怎么样,时蔓可是舞蹈队的,她顶多跳跳舞,可没听说过她还会唱歌呀。   立刻就有人伸手摸了摸崔霞的额头,“霞儿这孩子怕是练嗓子累着了,好好睡一觉吧,别瞎想了。”   崔霞在歌队年纪最小,声音也最好听,跟只真正的小百灵鸟似的。   大家都喜欢她,但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都只觉得她在异想天开。   崔霞闭上嘴,很惆怅,没人赞同她。   其他人还在热烈地讨论着那张唱片,还有那首歌。   “要不明天咱们提议,把这首歌加入咱们的演出节目单吧!”   “好啊!我也想练这歌儿呢!”   “听说啊,有好几位大首长也喜欢这歌,都让俱乐部复刻了几张唱片送去家里。”   “居然有这种事?那咱们更得好好练啊!把这歌学好,以后唱给首长听!”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00评论加更   时蔓也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第一张唱片所掀起的成功热潮。   她没有意外,毕竟在梦境里已经知道这首歌的厉害之处,只不过提前了三年而已,现在的人们因为眼界尚浅,所以更加认为这首歌新颖特别,好听到了纷纷惊为天人的程度。   时蔓还没有假期,只是在文工团里,就已经感受到了这首歌带来的变化。   路过的女兵们都热切地讨论着。   宿舍里的女兵们都围在一块手抄着这首歌的歌词。   澡堂子里经常听到有女兵在哼唱曲调。   《日月代表我的心》和伍万的名字,被频频提起。   可惜的是,时蔓因为身在文工团的限制,张团长不同意她将名字署在唱片上。   能同意她私底下去唱录这样广泛发行的唱片,都已经是对她格外的优待。   所以伍万一夜成名,时蔓却依旧默默无闻。   大伙儿一遍遍听着她的声音唱出这动人心肠的歌曲,却不知道她就在眼前。   成为女星的第一步就栽在自己文工团女兵的身份上,时蔓并没有气馁,也不抱怨谁。   她相信,以后的机会还有很多。   ……   幸好伍万还记得时蔓。   他收到港城的邀请,去参加金曲颁奖音乐会时,特意给时蔓也送来一张邀请函。   这是乐坛最有含金量的颁奖现场,等伍万登上那里的舞台,会更加名声大噪。   并且,他还有许多即将完成的歌。   自从遇到时蔓后,灵感的缪斯似乎住在了他的口袋里,不停拽出他的那支铅笔,握着他的手指在纸上不停写。   可惜的是,时蔓只能遗憾地拒绝伍万好意的邀请。   她都不必去汇报请示,就知道首长们不会同意她去遥远的港城参加活动。   毕竟,这些都跟文工团该做的工作没关系。   她只能祝福伍万一路顺风,拿奖拿到手软。   不知道她是想去却去不成的其他人,期待等待着揭开她的面纱,却没等到她,这让她在众人视野里变得更加神秘许多。   伍万离开之前,又给时蔓留下一首新的歌曲,是他连夜赶出来的。   即便现在他的名气不同往日,来找他合作的人也变得数不胜数,但他仍然觉得时蔓这个最初的搭档最好,没想过要换其他人。   ……   伍万走后,时蔓仍然跳舞、练歌,两不耽误。   但这天,张团长忽然带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中医大夫进来,说要给舞蹈队所有队员把脉,检查身体。   大家一开始都没当回事儿,但发现几位中医大夫给女兵们号脉格外久,并且好像在分辨着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极快地反应了过来。   “张团长不会知道汪冬云那件事儿了吧?!”   这提醒可让不少人都一个激灵,被吓到了。   “啊?那汪冬云要是这么被查出来了,可怎么办?”   “你们看她,脸都被吓白了,肯定是有事吧。”   “张团长直接让从一分队开始的,这不马上就要查到汪冬云了,她惨了。”   “……”   一分队依次排好纵队,一个个把手放在台面上,让中医大夫把脉。   江兰芳身为队长,在最前面,时蔓是副队长,在第二个。   但汪冬云也是副队长,却归总好队伍,走到了最后一个排着。   她这样,让其他人都忍不住纷纷猜测、怀疑起来,觉得她肯定有鬼。   汪冬云咬着唇,头埋得很低,很难受。   她当然察觉到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毕竟平常那些风言风语,她也不是没有耳闻。   说实话,她也不想这样的。   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忽略不了那颗难过的心,也无法左右自己的想法。   她也不想吐的,可拼命克制,也还是忍不住犯恶心干呕,为自己的愚蠢,错付的那段时光和感情。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查清楚她的事情,让她觉得很丢脸,也很尴尬。   她再次难以自控,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前面第二个检查完的时蔓忽然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坚定地告诉她,“别怕,冬云,这些大夫是我让秦副团长报告张团长,从京北中医院请过来的。”   汪冬云掀起颤动的长睫,望向时蔓。   时蔓面色平静,按着她肩膀的手指仿佛蕴着无穷力量,“他们不是来怀疑你的,是来证明你清白的。”   汪冬云瞳孔微缩,只有她听到了时蔓小声说的这句话。   也只有时蔓,在这么多的流言蜚语里,一直坚定地相信着她。   姚文静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看着是时蔓和汪冬云这“姐妹情深”的一幕,她觉得好笑。   也期待着待会儿中医检查出来,汪冬云要怎么丢脸怎么哭。   很快,轮到汪冬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甚至屏住呼吸等着。   汪冬云清楚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所以很坦然地将手放上去。   她此刻很庆幸,时蔓一直提醒她要保护好自己,不然她耳根子软,可能真就好和赵文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大夫给汪冬云号脉时也格外认真。   良久,他才松开手,微微一笑道:“这位同志身体也不错,只是气血有些郁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想开点。”大夫一把年纪,看淡许多事,顺便开导着汪冬云。   “谢谢。”汪冬云感受到陌生人的温暖,眼眶有些湿润,“我会走出来的。”   其他所有人,听到把脉结果,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没事,张团长刚开始介绍过,这位可是京北中医院的头号专家,他的话一定不会有假。   唯独姚文静却不信,她赶紧跑到团长张志新那边,问道:“团长,这位大夫是您请来的还是秦副团长请来的啊,万一他念在时蔓的关系,故意包庇汪冬云的话,他——”   “够了!”张志新不耐烦地皱眉打断,“你是在怀疑京北中医院的医德,还是怀疑秦副团长的人品?或者怀疑我用人的眼光?”   这么几顶大帽子扣下来,姚文静不敢再说什么。   她又听到张志新对着那边说:“继续。”   姚文静愣住了,怎么都给汪冬云把完脉了,还要继续给舞蹈队剩下的女兵检查啊。   其他女兵都很高兴,这也算是文工团的福利,能为大家体检,有什么经常不舒服的,还可以借此询问中医。   但姚文静却慌了神。   她不能被检查啊!   她不像汪冬云,她是真的怀孕了。   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检查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第37章 11.9更新   姚文静很清楚,她绝对不能被检查。   原以为团长只会偷偷查一下汪冬云,没想到居然这么大张旗鼓地给全员体检,她真是欲哭无泪,一点儿都不想要这样的福利。   眼看着二分队的大家伙儿已经一个个开始把脉,姚文静心里慌得不行。   她咬咬牙,豁出去了。   重新走到团长张志新那边,深深鞠了个躬。   张志新看着她就有些头疼,“你又要来说什么?”   姚文静深吸一口气,揪着眉头道:“团长,我是来找您认错的。”   不等张志新反应,姚文静就泪如泉涌起来。   “我不该误会冬云,不该散播关于她的那些话,也不该来找您打小报告。”   “团长,都是我的错,我思想觉悟落后,您惩罚我吧,怎样都行,我都认。”   姚文静的声音并不小,一下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瞬间爆发出不小的动静,议论纷纷。   那几位中医也停止了把脉的动作,往这边打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姚文静表情愧疚,慢吞吞地朝汪冬云低头道歉,“对不起冬云,我、是我太嫉妒你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没有以后了。”时蔓站出来,对姚文静劈头盖脸说道,“那些风言风语你知道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吗?你觉得就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可以了?”   “我可以补偿的。”姚文静连忙说。   “你能补偿什么?”时蔓不屑,“你觉得冬云想要什么她父母买不起的?还需要你补偿?”   姚文静是最敏锐细心的人,其他人也许没注意,但她肯定能察觉出汪冬云的背景不简单。   被时蔓这么说,姚文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姚文静的沉默并没有让时蔓打算就这么算了。   她睨着姚文静,继续说道:“你还不只是散播冬云的谣言呢,你到处说我的坏话,还抹黑秦副团长这件事,又要怎么算呢?”   “我没有。”姚文静矢口否认,她承认汪冬云的事可以,但绝不能承认更多。   尤其关于秦副团长,他级别可高了,要是帽子扣下来,还不知道要把她扣到哪里去。   张志新见事情越闹越大,也是心烦意乱。   他揉着眉心,出声道:“行了,姚文静,你跟我来我办公室一趟,说说你的事。”   “好。”姚文静反倒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留在这里检查身体,她就是去被团长骂得狗血淋头也行。   ……   可姚文静把事情想得太轻松,她没想到,张志新对她的处罚,比她所以为的批评教育要严重得多。   “姚文静同志,我认为……你暂时不是很适合继续待在文工团了。”   “鉴于你最近的表现,我和几位副团长商量过后,决定将你下放到伐木连,进行劳动改造。”   姚文静听了这两句话,瞳孔晃动,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她竭力地扶着手边的椅子,勉强站直,神色发僵道:“团长,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您听我解释,我……”   “不用解释什么了。”张志新失望地看着姚文静,“你要是把这些心思放在跳舞上,那该多好。”   姚文静面容惨白,指甲用力地攥着,“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跳舞,再也不在背地里说别人一句坏话了!”   “晚了。”张志新摇摇头,叹息道,“你还不知道吧,冬云同志的父亲,是我们军区的一位副司令。”   姚文静惊恐地睁大眼,不敢置信。   她吓傻了,唇瓣喃喃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姚文静从平时汪冬云家里寄来的那些东西猜到汪冬云家境应当不错,可没想到会这么惊人。   要是早知道,她怎么可能会散播汪冬云的谣言!   就算汪冬云真怀了,她也会拼尽全力帮忙遮掩,挤破头也要和汪冬云当上好姐妹啊!   那样大的首长,随便一句话自己就能提干了,还费其他那么多心思干嘛!   姚文静肠子都悔青了,也十分清楚自己得罪了万万不能得罪的人,怕是怎么求情都没用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团长办公室,回小院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团长给了她三天的时间留在这里,也算仁至义尽。   姚文静回去的时候,看到时蔓和汪冬云坐在院子里那株葡萄藤下,两人一副好姐妹的亲热模样,看得姚文静极其眼红嫉妒。   ……时蔓肯定早就知道了汪冬云的背景吧!不然怎么可能忽然和汪冬云就成了好姐妹!   有一位爸爸是副司令的姐妹,也难怪时蔓不着急再攀住凌振那棵大树了。   姚文静好气好悔好恨呐。   气自己有眼无珠,悔自己目光如豆,甚至恨起了汪冬云。   既然家里那么厉害,汪冬云干嘛要藏着掩着,玩什么低调,早点儿告诉所有人不行吗?   那样谁还会欺负孤立她?真是蠢笨至极!   姚文静满腔牢骚,胡乱发泄,一整晚都睁着眼睛,把身边的女兵都吓了一跳。   ……   第二天,舞蹈队的都知道姚文静要下放到伐木连去了。   那可是个糟蹋人的地方,比练功不知道要辛苦多少,只要去了那里,一双女孩子的手都要变成男人般粗糙的手。   不过姚文静在文工团根本没什么人缘,大家都不喜欢她那使劲儿邀功,为了捧高自己就暗暗踩低别人的性子。   所以直到她要下放,根本没人觉得她可怜。   顶多表面上随便安慰她几句,虚情假意似的,根本不走心。   姚文静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没人能救她,也不会有人为她说话,她没对别人抱有任何希望。   她一直都是靠自己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所以这次,她也清楚只能靠自己。   然而整整三天,姚文静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也没有想出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她甚至不敢告诉董庆国这件事。   怕董庆国因此嫌弃她,趁机和她分手。   和董庆国是一类人的姚文静太明白他们之间的势利要超过他们之间的感情许多。   姚文静恨不得这三天永远都不要过去,可却那么一眨眼就到了。   这天,是她应该离开文工团的日子。   她那么舍不得,磨磨蹭蹭待在屋子里收拾着行李,一点儿都不愿意迈出那门。   反倒是屋子里其他二分队的女兵,都早早起来,坐在唯一的那面镜子前,推推搡搡的。   “你好了没有哇,我也要扑粉呢。”   “哎呀,等等,让我看一看我这辫子梳歪了没有。”   “我要画一下眉毛,你们什么时候能腾出位子来?”   “……”   好像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女兵们都盛装打扮,格外细致精心。   缺席好几天文工团里排练的姚文静并不清楚,但她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她连忙放下行李,拉住身边那位女兵道:“诶,你这辫子上的红绸花怎么有点儿偏了呀,我帮你重新系系?”   “真的吗?”一直挤不到镜子跟前的女兵也的确着急了,马上坐下来,不太好意思地对姚文静说道,“那麻烦你了呀。”   “嗐,我又没什么事儿,只要别耽误你们的要事就好。”姚文静巴不得在这儿多待会。   她故意将动作放慢,干脆把那女兵的辫子拆了,给她重新编。   要说姚文静那编辫子的手艺挺好的,女兵也就没说什么,反而安安静静坐着,不知不觉跟姚文静闲聊起来。   姚文静聊着聊着,就扯到今天的事儿上。   “你们待会儿要去大礼堂?”姚文静打听着。   “可不是嘛。”女兵努努嘴,有些郁闷的样子。   姚文静放柔声音,“能去大礼堂表演是多好的事儿啊,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呢?”   “要是能上台表演当然好了,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上去呢。”女兵叹口气,不经意间全都说了出来,“团长叫各队都去大礼堂候命呢,叫谁上才上。”   “啊?这是什么演出?”姚文静匪夷所思,“按理来说,演出节目单不都应该早就定好嘛?怎么还即兴点人啊。”   “这可不是咱们内部的寻常演出。”女兵左右看了眼,见姚文静帮自己的辫子编得这么漂亮,比屋子里任何人都要更出彩,她也挺得意的,索性压低了声音告诉姚文静。   “这回啊,是自由国来访问咱们华国,听说也带了他们那边的军乐团来,要和咱们交流。”   姚文静一听,感觉自己的机会的确来了!   她二话不说,把刚收拾好的行李往床底下一塞,好像有了十足的自信,撒丫子往外跑,“我先去找团长一趟!”   ……   团长办公室。   张志新正对着那面半人高的镜子,不断地检查自己的军装是否齐整,徽章纽扣之类的小细节有没有出错。   他对今天的交流非常重视。   要知道,这是自由国第一次来华国进行友好交流,以往的两国关系,是一直你争我夺的。   同为世界上的强国,这样的竞争和比较在所难免。   并且除了在经济、军事、资源方面,像文艺层面,自然也要互相比一比。   当然,这些都是没有放在明面上的。   但上面的首长已经给张志新下了死命令,一定得让自由国军乐团的开开眼,见识见识咱们华国的文艺水平。   所以,张志新压力很大,把文工团所有人都叫上了,方便见招拆招。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张志新忽然紧张起来。   结果一开门,发现是姚文静,他气得不轻,语气也很重,“姚文静,你怎么还没走?又来我这里做什么?是觉得下放去发伐木连还不够?”   “不是不是团长,我来这里,是想为国争光来的。”姚文静摆手,赶紧说明来意。   张志新鼻孔一哼,“你这是找借口,不想去伐木连吧?”   “我哪敢啊团长!对于您的决定,我是一百个一万个不敢有意见的!只是我听说了自由国来交流的事情,所以想恳求团长一件事,能不能让我也去看看,等他们走了,我再去伐木连。”   “只是宽限几天而已。”姚文静诚挚恳切的眼神无比渴望地看着张志新,“您也知道,整个舞蹈队没有比我更会翻跟头的人了,说不定我能上场震震他们呢?”   如果说前面说的那些都是废话,张志新根本不往心里去。   那姚文静说的最后这句话,的确打动了张志新,可以说是直击了张志新心里最需要的某个地方。   他看向姚文静,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道:“好,你就留到自由国访问结束后,再去伐木连吧。”   姚文静长舒一口气,走出张志新办公室,她忍不住哭了。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接下来,她绝对不能再坐以待毙。   想要什么,她都会靠自己去争取。   ……   人民大礼堂。   文工团的文艺兵们都坐在后排,前面是自由国军乐团的人。   他们这次来了不少,足足几十个人,都观看着台上张志新叫大伙儿精心准备的表演。   比如曲艺队,就正在轮番上演着,各种京剧、越剧、黄梅戏等不同剧种,这些都是国粹,很有文化内涵。   但自由国的人却看得直打哈欠,纷纷摇头,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   对于他们来说,来来去去咿咿呀呀的这些话他们根本听不懂,除了一开始对服化道的新奇之外,接下来对他们来说都如同听天书一般,实在难以集中注意力。   张志新擦着汗,看着首长们因此越来越沉的脸色,只好叫曲艺队的先下来。   姚文静自告奋勇,张志新觉得这一招不错,便叫她上去表演翻跟头。   她表现得确实不错,一连串的前空翻后空翻,都不带歇气儿的。   有几个自由国的人鼓起掌,姚文静笑盈盈地谢幕,首长们的神色稍缓。   谁知另外两个自由国的似乎也因此技痒,上台表演了一段他们自由国的高空杂技。   那个惊险刺激,精彩程度,瞬间把姚文静的翻跟头比了下去。   这一下,首长们刚变得好看的表情一下子就更凝重了。   张志新只好赶紧让歌队的上去救场。   谁知这回,自由国的有几位更加藏不住表情,直接嗤笑出声。   张志新面色难堪,听到翻译告诉他。   “自由国的几位歌手说,你们唱的歌,编的这些曲子,是他们过时一两百年的音乐了。”   “太老旧了。没有任何新意。”   “这几首歌听上去没有一点区别,都那么乏味无趣。” 第38章 400评论加更   这场交流快要结束,无论是曲艺队、舞蹈队还是歌队,都让自由国那边的眼神越来越轻慢。   诚然,川剧变脸让他们稍显惊讶,木偶舞也让他们觉得新奇,但其他实在没什么让他们觉得能拿出手的。   尤其在歌唱这一块,他们轻蔑的眼神就那么赤/裸/裸地投过来,优越感十足。   自由国军乐团有几位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的作曲家,那是宗师级别的,所以他们拥有绝对的骄傲与自满,也很正常。   不止是针对华国,他们看不上任何其他国家的音乐发展水平。   就在他们打着哈欠,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交流,回去倒时差睡觉的时候。   忽然有女兵小心翼翼地提醒张志新,“团长,您知道那首《日月代表我的心》吗?”   张志新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怎么了?”   “其实,我们队里已经练习那首歌很久了,您觉得我们能上台唱一唱那首歌吗?”这位女兵耳朵尖,所以听到了翻译说的自由国那些人评价的话。   她很愤愤不平,想告诉那帮自由国的人,她们也有新颖的不一样的曲子,只是没唱而已!   张志新一听,觉得这办法可行!   歌队平时练的都是广大人民群众爱听的,流传甚广的歌曲。   那些曲子的大同小异,而且蕴含着丰富的爱国情怀,那帮自由国人听不懂很正常。   但《日月代表我的心》最近也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且和平时流传的这些曲子大不相同。   虽然张志新算是外行,不太懂它到底特别在哪里,但他一拍大腿同意道:“唱!就唱这歌!作为压轴的曲目,你们准备好上去唱吧!”   女兵们也振奋起来,她们都是这歌的忠实崇拜者。   现在能去舞台上唱出来,都抱着震震这帮自由国人的决心,格外认真起来。   ......   由崔霞起头,这首歌由一分队所有女兵一块儿唱出来。   她们分了好几个声部,与唱片里男女对唱的演绎又有所不同。   何况现场歌唱,总会比唱片的效果更好一些。   已经在等着最后曲目结束就散场的自由国军乐团的人们都懒洋洋倚在座位上,并没有抱有任何期待,注意力也完全不在舞台上,反而交头接耳聊起来,关于待会要去吃点什么,或去哪里再逛一逛。   谁知前奏一响起,自由国那几位宗师级别的作曲家表情一变,忽然严肃地坐直,开始认真地听这首歌。   自由国其他人看到,也愣住了,不由跟着去听。   听歌这事儿,外行就只知道听曲子好不好听,尤其他们都听不懂华国语,就只能去听旋律。   这一听,可不得了。   这曲子真好听,完全不是之前华国其他歌的风格,让他们耳目一新,甚至带了点惊讶诧异。   而自由国那几位宗师级别的作曲家,则直接狠狠地震撼了。   他们是真正的内行。   也只有最专业的人,才能听出这首歌的编曲有多厉害。   一曲完毕,自由国的人由衷鼓起了掌。   张志新总算找回了一点面子,他拿出让人紧急拿过来的唱片,很有气度地送给对方。   自由国的几位宗师立刻捡到宝贝一样,表示感谢。   其中一位跟翻译手舞足蹈地比划,似乎想和张志新交流什么。   翻译认真听了一会儿,才扭头告诉张志新,“他们想和创作这首歌的人聊一聊,是在你们文工团吗?”   他们也知道,文工团是有创作队的。   但张志新很遗憾,他们文工团里没有这样的天才人物。   他下意识看向时蔓,因为听秦俊保说,这首歌的前奏是时蔓跟人哼出来的。   时蔓坐在台下,娇俏面庞挂着和她完全没关系的神色,一脸无辜。   张志新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跟翻译摇头道:“抱歉,那人不是我们文工团的。”   几位宗师恍然,没再强求地摆摆手,转身离开。   但他们临走前的表情让张志新看懂了。   他们在想,这歌原来也不是华国的文工团里的人写出来的,这样看来,还是他们自由国的军乐团更甚一筹。   华国的确有厉害的,但出自民间,可惜不在部队,没法较量。   ......   自由国军乐团的人纷纷退出大礼堂。   但这不是结束,他们还会在华国停留访问一段时间,半个月后才会离开。   张志新咬紧牙关,底下文工团的大伙儿也感受到了自由国人身上那股子挥散不去的傲气。   红红火火的爱国之心让她们绝对不能忍受遭遇这样的轻视。   “团长,等他们走之前,我们再邀请他们进行一次交流演出吧!”   “这次我们一定勤学苦练,我们不服输!必须得震震他们这帮老外!”   “是的,我们创作队的这就回去挑灯夜战,就不信写不出好东西了!”   “还有我们!我们曲艺队再去找找还有什么老祖宗留下来的厉害绝技!”   “我们舞蹈队也是,大不了我们拍出些高难度高技巧的动作,用最整齐的队形压过她们!我们华国人最讲的就是团结了!比整齐度肯定能赢!”   “......”大伙儿摩拳擦掌,也打动了张志新那颗热血爱国的心。   他狠下心道:“好,既然你们肯下苦功夫,那我也敢跟首长们下战书!别的方面咱们不管,但在文艺水平上,咱们绝对不能输给自由国!”   “没错!”大伙儿都异口同声地赞同着。   这一刻,所有人都暂时忘却彼此之间或多或少的一些矛盾或是其他情绪,包括姚文静和江兰芳都是。   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站在一起直接都拧成了一条麻绳儿,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胜过自由国!   ......   时蔓也被这股力量影响到,爱国的荣誉感和集体凝聚力,都让人们眼眶忍不住发酸,她也是。   大伙儿都决定回去后就日夜苦练,利用一切时间,绝不再放松一刻。   所以从大礼堂出来,就都雄赳赳气昂昂开始安排各种准备排练的事宜。   尤其是江兰芳,她最不服输,这会儿彻底像一只撒开翅膀扑棱的母鸡,随时准备带着自己身后的一群小鸡们同老鹰展开搏斗。   然而时蔓刚到大排练厅,就被江兰芳使唤着,去舞美库房里把练习的水袖和软梯都搬出来。   江兰芳显然下了狠劲儿,要跳最难也最漂亮的水袖软舞。   时蔓没有怨言,身为副队长,就是要在这种小事上尽心尽力地为大伙儿服务着。   去舞美库房的路上,她碰到了团长张志新。   张志新是刻意等着时蔓的,他一见时蔓,就赶紧问:“时蔓同志啊,那歌《日月代表你的心》的前奏,是你哼出来的?”   时蔓外出录歌,是跟张志新报备过的。   他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怎么没同意时蔓把名字署在唱片上呢?   更上面的首长不同意,他可以去努力说服啊。   像今天这种情况,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当自由国的人质疑这么好的歌只能出自民间,这么好的人才他们部队根本没有的时候,他就可以直接掏出那张唱片,指着上面时蔓的名字给他们看——   “看到了吗?时蔓,就是我们文工团的!”   多好的机会啊,可惜就这么错过了。   张志新想,不知道现在重新署名还来不来得及。   何况,自由国的人把他们文工团创作队也看得一文不值,所以他很期待时蔓点头回答,能站出来震一震那帮人。   可时蔓却否认了。   她摇头无奈道:“团长,您又不是不知道,秦副团长就是一个大喇叭,什么话都往外说,您别听他瞎说,那前奏是伍万自个儿想出来的。”   “哦?他怎么说,听伍万介绍,当时他的曲子怎么都编不顺畅,是你哼了哼前奏,他才灵感爆发的?”张志新倒是打听得清清楚楚。   时蔓耸耸肩,丝毫不邀功,“和我其实没多大关系,伍万有天赋,有才华,他将那首曲子捋顺,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你就是给他把捋顺的时间提前了嘛!那就是好事啊,不然他现在还蹲那地下通道每天抓脑袋,和耗子蟑螂为伍呢。”张志新反正听出来时蔓是有作用的,所以肯定道,“听我的,要震震自由国那帮人,就得靠你!”   面对首长交给自己的任务,时蔓不推却。   能帮上忙,她自然是愿意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不过想了想,时蔓不太确定自己能做什么。   张志新也思索片刻,问道:“你能不能去找找伍万。”   时蔓算了下时间,好像伍万差不多要从港城回来了,她便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去?”   “没问题。”张志新直接给时蔓批了假,“最近这段时间,你随时可以出入军营。”   时蔓跟着张志新去办好了出入证,再拿了水袖和软梯回到大排练厅的时候,大伙儿已经等很久了。   江兰芳很不满意时蔓的表现,平时娇滴滴的吃不了苦就算了,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还磨磨蹭蹭地掉链子,也太不把国家荣誉当回事儿。   “时蔓,以后动作快点。”江兰芳在时蔓分发水袖的时候,忍不住说。   “我——”时蔓刚要解释,江兰芳就扭头拍手叫大家集中注意力,先一块练练甩水袖的整齐度,今天就死抠这个。   ......   第二天。   时蔓一身腰酸背痛,很早起来。   大伙儿起得也早,都在院子里压着腿,被昨天刺激到了,今天依旧都很努力。   时蔓随意跟几人打了招呼,就拿着出入证去找伍万去了。   然而运气很不好,伍万还没回来。   家里只有他的老母亲,以及孩子。   时蔓不得不去拍电报给伍万,但电报拍出去了,什么时候能收到他的回信,却不能确定。   再加上去伍万家里发现他母亲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躺在床上很不方便,时蔓又热心肠地帮着给他家里买米买面,跑了趟医院给伍万母亲买了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又教训了一下伍万不听话的儿子,给脏了好几天的乐乐洗了个澡。   忙完这些,已经到了快天黑的时候。   时蔓赶回文工团,正好大伙儿都正去食堂吃晚饭。   江兰芳臭着脸,看到时蔓的态度很不友好。   汪冬云小心翼翼拉着时蔓,悄声说:“蔓蔓,你今天怎么请假了啊?”   “我出去有点事。”时蔓还不确定自己要办的事儿能不能成,也就不好说出来,免得让大家高兴过后又失望。   还不如都先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努力排练好眼前的舞蹈。   ......   江兰芳大概是对时蔓彻底失望了。   这么要紧的关头,时蔓居然消失一整天都不见人,江兰芳真是气得不轻,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晚上,大伙儿一块继续练习。   因为时蔓的缺席,江兰芳给了她一个队形里最边缘不起眼的角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   时蔓没有在意,很快就融入大家,跟上大家的节奏,挑不出任何错处。   江兰芳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第二天,时蔓没有收到伍万回来的消息,便继续跟着大伙儿一块排练。   江兰芳见她态度端正了起来,也就没有再盯着她,开始耐心细致地帮其他人抠动作,免得出什么岔子,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第三天,时蔓终于等到信儿。   秦俊保来找她,告诉道:“伍万回来了,张团长去请了他,没想到被一口回绝了,看来还是得你出马才能搞定。”   “行,那我这就去。”时蔓扭头就去找正在指点女兵动作的江兰芳。   “江队长,我今天得请假,出去一趟。”时蔓想着上次没有跟江兰芳说,似乎不太好,还是跟江兰芳说一下,也利于江兰芳规划今天的排练。   谁知江兰芳一听,脸色骤变,“你又请假?”   “是的,团长都已经批了,我的确有重要的事。”时蔓拿着出入证给江兰芳看。   江兰芳根本不想看一眼,她只知道,“现在还有比我们排练更重要的事儿吗?时蔓,真的不是我说你,你不要仗着团长和秦副团长都偏袒你,就想尽各种理由偷懒。”   时蔓也来气了,皱眉就说:“你怎么知道我忙的事不是更重要?”   江兰芳直直望着时蔓,“你要清楚,爱国才是我们最重要的品质。自由国的人都那么鄙视我们了,你就没有一点耻辱心?现在可是我们最关键的时刻,就算你的位置在最边上,练习也一刻都不能少。”   江兰芳死咬不放,决意不让时蔓出去。   时蔓对峙着,强调道:“我必须出去。”   要不是临走前,张团长强调要保密,时蔓是肯定憋不住的。   没想到她头一回这么遵守纪律,却有比她更憋不住的人。   秦俊保在旁边烦躁地摸了摸军帽,最后取下来,打断两人的争吵。   “行了行了,听我说吧!我实在忍不了了,江兰芳,我告诉你,时蔓要去做的事,可比在这儿跟你跳群舞溜边儿要重要多了!”   秦俊保掷地有声,让江兰芳脸色一僵。   她下意识反驳,“秦副团长,您说什么呢?您不懂,我们这舞......”   “时蔓就是唱《日月代表我的心》的那个女声。”秦俊保再次憋不住,他懒得弯弯绕绕证明更多,直接扔出个重磅炸/弹。   这下,的确把全场都炸得安静了。   原本在讨论动作的,悄悄说小话的,甩着水袖默默练习的,全都投来震撼无比的目光。   包括江兰芳,也同样哑然无声,视线颤动。   “真、真的吗?”半晌,才有人不可思议地开口,仍然不敢相信。   “我有必要骗你们?”秦俊保轻哼,“我撒这种谎,没有意义吧。”   “......还有,这首歌的前奏,也是时蔓哼出来的。”   时蔓没想到秦俊保这大喇叭一而再再而三地宣传这个,她连忙否认,“不是,编曲方面,我就是门外汉。”   大排练厅里,大伙儿其实都已经听不清时蔓在说什么了。   她们都惊骇地望着时蔓,无数想法扰乱脑海里的思绪,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天天崇拜听着她歌声的人就近在咫尺这么震撼?   秦俊保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朝时蔓挥手,“你赶紧去吧。”   江兰芳这下,一个字都不敢说,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虽然不知道时蔓具体要去做什么,但想起那天自由国的人听到这首歌的反应她就知道。   时蔓没撒谎,也没偷懒。   时蔓要去忙的事,能达到的效果,一定会比她们这个舞蹈要强很多。 第39章 11.10更新   时蔓刚走出军营大门,往伍万家去。   在半路上,就遇到了伍万。   原来他在家等着也有些坐不住了,听说时蔓找他找得很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索性过来找她。   两人一见面,时蔓也没寒暄几句,伍万也来不及分享自己在港城的那些有趣见闻,就说起要紧的事来。   听着时蔓一句句说,伍万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不得不说,伍万也是一个很爱国的人,他听到时蔓说完这些,已经非常愤慨。   所幸他的歌,也算挽回了一点面子。   伍万主动道:“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我再帮帮忙?”   时蔓点头,说出张志新交给她的任务,“其实,我们团长是想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成为文工团的编外人员。”   伍万愣住,这个倒是他意料到的方向。   他想起来,“昨天,好像是有一个什么团长要来见我,我拒绝了。”   就在他家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   但伍万是个古怪的脾气,他除了对时蔓这样的自己人很好,其他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给面子。   所以,他压根就没出去见张志新,一点儿机会都没给人家。   现在的伍万有些后悔,“早知道是你的团长,我就出去见见了。”   也省得时蔓跑这么一趟,又耽误一天的功夫。   伍万在外人的口碑中,的确是这么性情冷漠的一匹孤狼,就说这次去港城,多少人想和他结交,说了一箩筐的话,他却闷声不吭地走了。   但没人怪他,反而觉得天才都应该如此,所以对他也更加追捧。   他是拿了奖回来的。   可这份喜悦,他只想和时蔓分享。   就算没扯上爱国荣誉这些,就算只要是时蔓开口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所以,眼下听时蔓说完这些,他当即就表示:“没问题,我愿意加入你们文工团,当个编外人员。”   编外人员挺自由的,也有一部分津贴,而且又不像时蔓她们管得那么严格,很适合伍万这样的。   原本让张志新头疼的事情,在时蔓和伍万的有商有量下,竟然很快就得到解决。   而且,伍万还主动提出,老听那首也没意思,他正好新写了一首曲子,就是他去港城之前交给时蔓练习的那歌,在自由国离开前的交流演出上,可以唱。   正好发唱片前,也能先试试效果。   伍万刚成为文工团的编外人员,就送上了这样的大礼,把张志新高兴得不行,连带着时蔓一块儿都夸得天花乱坠。   毕竟这也是时蔓的人脉。   听过伍万这首新歌,张志新更加满意。   比之前那首只会好,不会差!   时蔓也很清楚伍万的水平,人家可是在往后许多年的华语乐坛靠他的才华和声线成为半边天的存在。   《日月代表我的心》只是开始,伍万的每一首歌,都会成为经典!   ……   从张志新的办公室出来,时蔓回到大排练厅。   关于她就是唱《日月代表我的心》这个惊人消息已经传开,不止舞蹈队的,就是连歌队、曲艺队其他那边的队员,也都正围在这儿等她。   一见到她,所有人就跟炸了锅似的。   “蔓蔓,你可算来了,我们都想问问你怎么回事呢?”   “你呀,瞒得我们好惨呐!早知道你就在其中,我们还费尽心思去哪搞你们俩的签名啊,直接找你不就得了。”   “是啊是啊,可别说,蔓蔓,你现在就给我签个名吧,你知道你现在名气可大了,我那几个姐妹要是能看到我有你的签名,说不准要多羡慕我了。”   “我那些亲戚也是呀,我都恨不得现在就放假,回去跟他们说说。要知道我跟蔓蔓是一个团里的,他们肯定要眼红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纷纷把时蔓围在中间,如同众星拱月般,追着她说个不停。   之前秦俊保扔下这么爆.炸的消息后,时蔓就走了,反倒让大伙儿这几个钟头酝酿了许多许多的话,恨不得全都一股脑掏出来说。   有人崇拜不已,也有人久久震惊。   这在文工团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所以都久久难以回神。   尤其是歌队的那些女兵,要知道她们有多羡慕唱片里的女声啊,能和伍万一块唱歌,还能凭这歌火遍大江南北。   她们嗓子都唱哑了,也只能在文工团这方小小的舞台上演出。   但时蔓不一样,她已经有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听众。   一张唱片,传播影响力是无穷的。   要说最嫉妒的,那肯定是姚文静。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时蔓被大家团团围住的样子,出尽了风头。   而她,无人问津,甚至被忽视、被嫌弃,问她怎么还没离开文工团,去伐木连。   两者的对比,让她感受到了极不平衡的落差感。   等到江兰芳维持好秩序,将大家都疏散,各自去排练演出后。   姚文静走到时蔓身边,轻飘飘看她一眼,“你运气真好。”   能认识伍万,得到他的青睐,一块儿录唱片,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幸运。   姚文静不明白,怎么时蔓就那么被老天爷垂帘,好像什么好事都落到了时蔓身上。   时蔓听出姚文静语气里的酸意,泛的那个酸水呀,都快把她给淹没了。   她本来就和姚文静算是撕破了脸,这会儿也没打算考虑姚文静的感受,故意气她道,“你还记得在北海公园,你想骗我去的那个地下通道吗?”   “什么地下通道?我怎么就想骗你了?时蔓,你别瞎说话。我只是看到汪冬云往那里面去了而已。”姚文静眼神躲闪,明显心虚。   “再装下去也没意思。”时蔓笑了笑,摆手懒得再跟姚文静说这些,不过,她多问了句,“你怎么不自己走进去看看呢?”   姚文静愣住,没明白时蔓这话什么意思。   “伍万,就在那里面写歌呢。”时蔓接下来这句,却把姚文静后悔得没晕过去。   时蔓居然是在那地下通道认识的伍万?!   早知道她也进去瞧瞧啊!还是她先注意到那条地下通道有古怪的呢!   ……   时蔓没再欣赏姚文静那后悔跳脚的样子。   交流演出在即,有了伍万的新曲子后,团里也有了新的想法。   她们想以伍万的这首歌为基础,把各队的才艺融到一起,比如舞蹈队就可以伴舞,歌队就可以唱和音等等。   所以接下来,为了配合得更加默契,大家都开始了没日没夜地练习。   有大型的舞蹈要排练,也要融入合唱以及伴奏,曲艺队也穿插了一些她们的技巧动作进来,成了压轴的一个大型节目。   伍万作为编外人员,他不想上台演出,把独唱交给时蔓一个人,但他也来过两回,传授一下大家他创作这首歌的感受与心得,好将这歌更加完美地演绎。   除此之外,时蔓也编了一些在梦里见识过的舞蹈动作。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由国有没有出现这些,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这样,大家都齐心协力地准备着,练习着,埋头苦干着。   文工团的气氛也出现了空前的团结。   汪冬云彻底忘记了感情上受的伤,一心一意要跳好她的舞。   有矛盾的一些女兵也暂时忘却彼此的过节,放下偏见,通力合作。   就连姚文静也变得非常有奉献精神,说话都不再那么讨人厌,在练功室里挥洒着汗水,明显脸色苍白不舒服了,也还继续加练。   江兰芳也一改常态,对时蔓态度像变了一个人,什么都愿意听时蔓的,而不再固执己见。   有了共同的目标,大伙儿都不一样了。 第40章 500评论加更   很快,就到了大家一直为之准备、奋斗的这一天。   自由国的访问即将结束,临走前的欢送会,不止上次自由国军乐团的人们来了,连他们的首长这次也一并来看演出。   华国的首长们也来了不少,人民大礼堂不像上次那样被文工团候场的文艺兵坐满,而全都成了各界人士。   张志新坐在座位上,抱着他那装满凉白开的水壶,表情比上次要更凝重,这回可不止是和军乐团之间的比拼了。   代表的可是两个国家之间的面子,这么多大人物都看着呢!   凌振也来了,他坐在第一排,身侧都是各位级别比他高的首长们,因为他独得大首长青睐,所以才能破例坐在这里。   但凌振的气场完全不输任何人,甚至往那儿一坐,笔挺的身姿胜过所有人。   不少自由国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都忍不住朝凌振暗送秋波。   她们思想开放,性情也更火热,恨不得当场就勾着凌振的衣领就走,可被凌振一个静默的眼神扫过去,就都消停了。   大首长笑眯眯地看着凌振,看破又不说破,倒是很期待起今天压轴的演出来。   主要是大首长听说了时蔓与伍万给文工团带来的惊喜,又发现自己最赏识的手下凌振那小子铁树开花喜欢的也是这个小姑娘,他就来了兴致。   最后压轴的演出,编舞、和声还有筹划之类的,都是时蔓的主意。   不过先表演的是自由国的人。   他们那天回去后,都聊起看华国的文工团表演太无聊,所以商量着要在离开的这场演出时,好好让华国人开开眼。   自由国的确拿出了很多新鲜的表演。   比如他们时下最流行的迪斯科,舞台上灯光晃动,扭出澎拜的活力与青春。   自由国的人们都很喜欢这样的表演,掌声不断,欢呼一波接着一波。   但华国的各位首长和其他人们,却对这样新潮的舞蹈并不是很理解。   都没觉得“开眼”,反而不太适应。   这和双方都没关系,只是文化的差距。   接下来,就轮到时蔓她们进行演出了。   自由国的人还沉浸在他们的迪斯科里,嚷嚷着想要再来一首,对华国的表演毫无期待。   毕竟上次已经见识过华国的倾尽全力想要展示的那些东西了,他们觉得很一般,完全没有什么亮点,也不值得再看一遍。   但没办法,尽管抗拒,他们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被迫看最后压轴的演出。   既然是友好访问,互相交流,就必须要互相卖面子。   就像华国的人们看完一曲迪斯科虽然不能理解但也默默鼓起掌来那样,但除了那些追求时髦的年轻人外,那些首长们还有老一派的眼里,是没有丝毫动容的。   自由国的人们也已经准备好了掌声,打算等华国最后的演出完毕,他们也都象征性地鼓一会儿掌,这场无趣的交流演出就算结束了。   可前奏刚响起,他们就愣住了。   又是那天才般的作曲家?还是一首新歌?   只见漆黑舞台上,某一处亮起灯光。   人们这才看清,不知从哪里多了很多长长的草丛,在无风摇曳着。   有美丽的女兵从草丛里跳出来,翻着跟头,成束的灯光追随她们,像把舞台划出一道光明的线,直到没入另一边的草丛。   仍处于晦暗的舞台两边,传来仙乐般的悠扬和声,那是歌队嗓子最好听的几位女兵,一起哼着,袅袅余音缭绕,还见不到她们的人影,就让听众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随后,是时蔓从黑暗里走出来,拿着话筒,声音轻软甜亮地开嗓。   所有舞台的光束都同时落在她身上,像歌声破开乌云的云层。   那一瞬间,刚激起的那些鸡皮疙瘩迅速传遍,全身都不免激灵了一下。   再然后,歌曲由静转动,忽然变得汹涌澎拜,像热浪涌来。   大批群舞的女兵也涌进来,围绕着时蔓,像星星之火燎原般的架势,非常壮观。   和声也渐大,从单调的几人,渐渐不断有新的声音加入,却丝毫不影响整体,反而特别和谐融洽,如同万马奔腾一样,衬托着时蔓的声音。   乐器的演奏种类也越来越多,从一开始只有悠扬的古琴声,再到轻快的鼓点,再到嘹亮的号角……每次都以为不能再加入新的乐器了,却发现又多了一种声音,并且让乐曲变得更完美。   自由国的人们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大脑失去思考,都怔怔望着整座像是忽然活过来的舞台,完全不记得自己五分钟前还在想什么。   那些舞蹈动作组合新奇又奔放,打破了他们对华国保守传统的认知。   这些合唱形式也和他们以前看到的完全不同。   他们的动作是那么的整齐划一,就像是同一个人在表演。   自由国的人们都惊呆了,难以收敛震撼的表情,实在不明白要练多久才能完成这样一台演出。   不得不说,伍万的这首歌,太适合这么多人演绎了。   时蔓想的法子,让文工团的这么多不同队伍凝聚在一起,也实在非常绝。   而大伙儿要论起爱国和荣誉感,这万众一心的团结,也完全不是自由国军乐团的那些士兵可以比拟的。   随着歌曲尾声的结束,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站起来鼓掌。   无论是华国也好,自由国也好,都被这场精彩纷呈的表演所折服。   自由国原本还心高气傲地觉得自己国家的艺术才是最时髦,最巅峰的。   但如今却被华国的文工团教育着上了一课。   艺术的成就拥有太多不同的追求和道路,但最重要的,是那颗热爱艺术的心,愿意为艺术奉献一切的精神。   他们从华国文工团许多人的身上都看到了这一点。   甚至有些……自愧不如。   华国文工团的文艺兵们可以为了追求动作的整齐度,而成千上万遍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可以因为想要更好的和声,而日夜苦练。   可以牺牲所有休息时间,只为将其中一个节拍跳到最完美。   这些,都是自由国军乐团的人做不到的,他们没有这么舍得吃苦钻研,更向往自由自在的艺术。   离开前,自由国的人们一直竖起大拇指。   他们终于承认,华国人在某些方面的精神,值得敬佩。   也因为这种精神,华国人正在飞快地追逐着、进步着,不说其他方面,就说艺术这个层面,也已经开始有了独属于华国的造诣和成就。   ……   这样无形的胜利,在座的各位首长们也都看在眼里,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首长更是高兴,拍了拍凌振的肩膀,说了句,“眼光不错。”   等首长们离开,凌振团里的几位战士才敢围过来,也不住地感叹称赞,“团长,咱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呀,比咱以前看过的任何演出都要好看咧!”   钟临也小鸡啄米地点头,他把时蔓当成亲姐姐一样,所以也由衷为她高兴。   秦俊保迈着轻快的步伐过来,朝凌振炫耀地笑了笑,“怎样,我团里今天争气吧?多有面儿啊。”   凌振淡淡看向他,秦俊保已经大剌剌坐下,二郎腿一翘,自顾自地说起来,“要说这回时蔓立大功了,等着吧,很快就要嘉奖她了。”   凌振没说话,秦俊保又接着说:“我看时蔓出了这么大的风头,只怕心气是更高了,也就更难看上你了。”   秦俊保很欠扁地啧了声,拍拍凌振的肩膀,“要我说你啊,还是趁早放弃吧,也老大不小了,那么多喜欢你的女兵,你娶一个不就得了,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做什么。”   “……”凌振掀起眼皮,终于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滚蛋。”   秦俊保说滚他还真滚,站起来拍拍手,“行了,我走了,今儿张团说了,咱们文工团食堂要吃一顿好的,我得赶紧张罗去了。”   凌振也不客气,直接伸出大长腿,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还是那两个字,“滚蛋。”   秦俊保屁颠屁颠儿地走了,钟临气乎乎地凑到凌振耳朵边,小声说:“团长,据我所打听的消息,秦副团长也私底下找了梅姐说媒,想和蔓蔓姐——”   钟临还没说完,凌振已经起身。   他沉着脸,没什么表情地往礼堂外面走。   也不知道是对钟临的话不在意,还是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   钟临无奈收声,只能跟上凌振,忿忿地自言自语,“朋友妻不可欺,秦副团长这事儿也太不地道了。”   凌振垂了下眼,走出礼堂大门,外面的晚霞还没散去,落在他一身挺括军装上。   他看向远方,时蔓正在一堆女兵的簇拥下往前走,背影透着雀跃与欢欣。   钟临又凑上来,张望着,“团长,要不要我去叫蔓蔓姐等一下,您过去和她说几句话?”   “不。”凌振简短地说了一个字,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钟临心都揪起来了,连忙追过去说:“团长,您可要抓紧啊,蔓蔓姐经过今天的事儿,想和她处对象的人一定更多了!”   “嗯。”凌振还是很淡定的样子。   可愁煞了钟临。   ……   回到文工团,一食堂、二食堂和三食堂的饭都做好了,香得很。   团长张志新早就承诺过大家,今儿要改善伙食,吃一顿好的!   一则是犒劳大家这段时间以来日夜练习的辛苦,二则是为了庆祝这种演出的圆满成功。   能让自由国的人心服口服,能让首长们都满意,今天的演出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顺利美好。   张志新已经笑得嘴都合不拢,见人就夸好好好,文工团和他打招呼的每个战士都受宠若惊,甚至那几个去喂猪的炊事兵都被他拍肩膀鼓励了一番,搞得他们慌张地多喂了好些猪食,差点儿把猪都给撑坏了。   一食堂里,时蔓被大伙儿位围坐着,她们都坚持要把最好的位置让给她。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努力和奋斗,时蔓的好,都被大家了解充分。   不说其他队,起码在舞蹈队,她俨然成了权威,无论是编排舞蹈的才能,还是她舞蹈方面的天赋,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菜肴。   今天团长张志新的确是下了血本儿,每个长桌上都有好几个肉菜!   红烧肉、蘑菇炖小鸡、清蒸鲫鱼,看得大伙儿口水都快流下来。   不过还沉浸在刚刚“胜利”喜悦中的众人,也没有那么迫不及待,还等着团长发话、总结后,再开始吃。   因为太激动了,所以暂时都没怎么觉得饥饿。   这时候,忽然看到钟临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大束花。   他喜滋滋地大声吆喝,“蔓蔓姐,这是我们凌团送给你的!说祝贺你们今天的演出成功!”   众人顿时都发出羡慕哇塞的起哄声。   时蔓差点紧张,但看到钟临抱着的全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时,她松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花啊?”不少女兵都没见过,眼睛都看直了,“这也太漂亮了。”   钟临挺起胸脯,有一种因为自家首长终于开窍的骄傲得意让他忍不住炫耀,“这是红玫瑰!罗曼蒂克,你们懂吗?我们凌团可是跟自由国的人交流了好久的罗曼蒂克才买到这个花的呢!”   大伙儿更加惊叹不已,嘴巴微张着看向时蔓,艳羡之色溢于言表。   姚文静更是感觉自己心里胃里直翻酸水,简直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   她本来最近就因为老翻跟头而有些不爽利,这会儿彻底难以憋住,忽然酸得吐了起来。 第41章 600评论加更   姚文静这一吐不得了,所有目光都看过来。   偏偏姚文静因为紧张,还止不住,弯腰难受地干呕着,停不下来。   她一天没吃东西了,所以自然吐不出什么来,但越吐就越犯恶心,她感觉自己嗓子都快呕出来了,才勉强停住。   这时,姚文静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煞白煞白的。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发现众人用那样微妙的眼光看着她时,她的神情瞬间变得更为失色。   她们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比如之前也是因为汪冬云这样,所以才会怀疑汪冬云怀上了的。   但因为之前有过误会汪冬云的那么一件事,所以大伙儿虽然表情怪异,流露出打量怀疑的目光,却没有人直说。   团长张志新也懒得管姚文静这事儿,反正明天就要送姚文静去伐木连了,他不想又多生事端。   不管姚文静的不舒服是因为最近排练累着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好了,大伙儿都开饭吧。”张志新拿着大喇叭出声,从一食堂通知到三食堂。   今天伙食这么好,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转移到饭桌上,都暂时忽略了姚文静。   可姚文静还是很难受,她胃里翻江倒海的,这么多的好菜,她一口都吃不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大快朵颐。   不止是这样,姚文静觉得不远处时蔓明艳的笑容,还有时蔓手里那捧娇滴滴的红玫瑰花,都是那么的扎眼。   除此之外,姚文静也一直惴惴不安。   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吐了这么一遭,她怕自己怀孕的事情败露,名声就彻底坏了。   相比起来,去伐木连倒好像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姚文静想,离开文工团也好。   这些天的排练,她那么努力,翻起跟头来不顾死活,也照样压不过时蔓的风头。   这倒是让她想清楚,继续待在文工团,也没什么好混的了。   只能永远活在时蔓的阴影里。   姚文静什么都没吃,饿着肚子想了一整晚。   她想,她得跟董庆国结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这段时间翻跟头、跳舞、流那么多汗,除了肚子偶尔不舒服之外,孩子依旧安然无恙。   这说明她的孩子多么了不起啊,以后一定会很有出息,说不定还能给她带来更好的日子。   已经觉得自己未来陷入灰暗的姚文静,不由得为自己谋起了另一条路,一条望子成龙的路。   ……   第二天,到了姚文静要走的时候。   尽管这些天她表现很好,但张志新心如磐石要送她去伐木连,别人也没有不识相地去求情。   但最近一起奋斗排练的情谊,还是让不少女兵对姚文静有所改观。   有人安慰她,“没关系的文静,以后你还是有机会回来的。”   姚文静苦涩笑笑,拎着行李,走到小院里。   昨天辛苦过后,团里今天放了假。   所以这会儿院子里的女兵挺多的,有人在晾衣服,有人在闲聊,有人举着小无线电踮起脚尖,努力寻找播音员的声音。   葡萄架下,时蔓坐在那儿,拿着从食堂买回来的油条在吃,唇瓣艳艳的沾着油,扫过来的眼神那么漫不经心,狠狠刺痛着姚文静留恋难过的心。   姚文静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无法控制那狂涌而来的悲伤情绪。   她忍不住蹲下来,开始干呕,止都止不住,酸水一直往外冒,但又因为什么都没吃,所以什么都吐不出来。   小院外,来接姚文静的董庆国三两步跑进来,拽住她的胳膊,“文静,你没事吧?”   “我……”姚文静才说了一个字,又继续弯腰干呕,根本站不起来。   院子里的女兵们都看过来,有些奇怪,再次怀疑,但又不敢说什么。   只有时蔓,天不怕地不怕,也藏不住话,直接就问了出来。   “姚文静,你不会怀孕了吧?”   她不像姚文静之前那样,背地里说怀疑的话,散播谣言。   她就是直接问,当着所有人的面,坦坦荡荡地质疑。   姚文静脸色一僵,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像针扎似的落在自己身上。   但同时,她又多了一种终于被人问起这事的解脱感,她彻底豁出去了。   从昨晚开始,她就已经预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所以已经做好了准备。   董庆国扶着姚文静,眼神一直没离开过时蔓。   他总觉得好久不见,时蔓变得又漂亮好多,更勾得他心里某条小虫子直动弹。   当然,时蔓这嘴,也更加犀利了。   他听到时蔓的质疑,下意识就为自己和姚文静辩驳,“时蔓,你话可——”   还没说几个字,一直在干呕的姚文静忽然拽住董庆国的衣角,抬起头来说:“是。”   她承认了。   院子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全场失声。   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姚文静,听到这么重磅的消息,谁都一时反应不过来。   董庆国也惊愕地看向姚文静,但他没有其他人那么诧异。   因为他其实……是有一些预感的。   毕竟两人放假就在一块儿,做了些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也不敢面对,所以在好几次姚文静向他暗示的时候,他都装傻充愣遮掩了过去。   谁知,这次姚文静不按时了,她居然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   仿佛一道闪电劈进董庆国的脑海里,他彻底傻了,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院子里其他的女兵们,稍微比董庆国反应过来得快一些。   但她们看向姚文静的眼神,彻底成了鄙夷和不屑。   尤其是姚文静之前还散播汪冬云的那些谣言呢,原来她是自己做贼心虚啊。   她姚文静明明才是最不清白最不自爱最不纯洁的那一个。   真不要脸。   不少女兵忍不住想“呸”一声。   时蔓却皱起眉,以她对姚文静的了解来说,姚文静不该这么轻易承认,除非……   果然,时蔓猜得没错。   姚文静不等其他人说话,就立刻挽住董庆国的胳膊,抢先道:“你们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庆国和我已经领了结婚证的,我们才不是先上车后补票,所以说出来,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董庆国已经彻底懵了,他什么时候和姚文静领证了?   姚文静小嘴叭叭叭地解释,“你们是不是想说,文工团的女兵要提了干才能结婚?是有这个规定,但你们别忘了,我都已经下放到伐木连去了,已经不需要再遵守文工团内部的这项规定。”   “还有,伐木连我也不打算去了,我已经跟那边申请了退伍。”这里姚文静撒了谎,但她不怕,那里那么远,消息传不到这边来,何况她的确不打算去伐木连了,退伍是早晚的事。   “所以,我和庆国打结婚报告是在他们单位那边的事,一直瞒着大家,也是怕耽误大家之前的排练。”姚文静的所有理由都编造得无懈可击。   她说完,用手肘戳了戳董庆国,朝他微笑道:“庆国,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眼神看向董庆国。   董庆国终于渐渐回过了神,后背却冷汗直冒,发现他已经被姚文静架在了骑虎难下的位置。   当着这么多人面,他能否认?   否认的话,不就是说他俩没结婚就搞了那种事?那不仅姚文静,他的名声也得臭啊!   董庆国之前跟时蔓求婚的时候,特意选在众目睽睽之下,觉得那样时蔓就会被众人的目光逼得没法,只能点头同意。   却不曾想,同样的境况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难受煎熬得很,却不能表现出来。   最后,他一横,眼睛一闭,点点头,承认道:“是的,我和文静,已经领证了。”   撒起谎来,董庆国不输姚文静,他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只是想着现在还可以搪塞结婚证没带在身上,但待会儿回去得赶紧托关系把结婚证给办下来,免得夜长梦多,被别人发现端倪。   姚文静得偿所愿,挽着董庆国的胳膊,倚着他肩头,露出无比甜蜜的笑容。   她终于能嫁进董庆国的家了。   肚子里还有那么顽强的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孩子。   姚文静被开除出文工团的所有不忿和委屈都被抹平,开始憧憬起自己的未来。   ……   姚文静这事,大家也只当个热闹,看完就过去了。   她跟着董庆国离开,女兵们也没细究两人说领了结婚证的事儿。   时蔓也是,虽然听起来疑点重重,但既然他们两人都一口咬定,那也就没必要去探究拆穿。   时蔓没那么恶毒。   反正她清楚董庆国的为人后,也就知道姚文静所心心念念的嫁人后的好日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姚文静走后没两天,许久没来做客的梅姐倒是来了。   她高兴地拍手道:“小蔓啊,你是不知道吧,自从上次在自由国交流演出的礼堂里你唱了那首歌啊,我这儿门槛都被人踏破了!”   时蔓抿了抿唇,她脸皮厚,直接就问:“都有哪些好的啊?”   “我这不就是正要来找你说嘛!”梅姐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呀,梅姐我可是千挑万选,最终给你选了一家最好的先去相看相看!”   “谁?”时蔓眨眨眼。   梅姐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位小伙子家里可了不得啊,他爸,比冬云丫头她爸的级别还要高!”   梅姐丈夫是文工团政治处的,所以她对汪冬云的背景门儿清。   时蔓听完捋了捋,那的确好厉害。   梅姐又说:“除了家世好,人家小伙子也争气着呢,标标致致的,长得可俊,还是个科学家!” 第42章 11.11更新   梅姐说的这位,叫蒲永言,在鼎鼎大名的国家科学院工作。   他出国念过书,智商高,模样俊,很有学者气质,是华国最年轻有位的新一批青年科学家。   但就是因为太沉迷研究了,所以现在二十七八岁了,还没解决个人问题,家里也替他着急起来。   按理说,像蒲永言这样不属于军方的,梅姐这种普通媒人压根儿接触不到。   即便他父亲是京北军区的大首长,也不可能会和时蔓这样文工团一个小小干部产生交集。   巧的是,之前自由国的访问交流演出,蒲首长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了这场表演。   他觉得时蔓这姑娘不仅漂亮,也很有智慧和担当,她来当自己的儿媳妇,最好不过!   梅姐说了这么一大堆,时蔓算是听明白了,“所以是蒲首长相中的我?”   “是啊,你看这多好,还没见面呢,就先过了未来公公这一关。”梅姐咧着嘴笑。   这时,营房里正在梳辫子的江兰芳忍不住泼冷水说:“梅姐,那样厉害的科学家,会喜欢咱们文工团的女兵?”   时蔓再漂亮,那也只是皮囊。再有点子,那也只是一点小聪明。   这年代科学家在大家的眼里,是镶着金边的,那是知识与智慧的象征。   很难想象他愿意找时蔓这种没什么文化,只识几个字的女人当妻子。   能过到一块去吗?   虽然江兰芳是抱有一点嫉妒心思才这么问的,但她的确提醒到了时蔓。   科学家的名号听起来再响当当的,如果眼界、性格不合,那婚姻生活就只剩下痛苦。   像梦境里和凌振那样,只会导致悲剧发生。   梅姐看出时蔓的迟疑,她一把抓住时蔓的手,连忙说:“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要不怎么说大首长就是大首长呢,他也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怕你们两人看不对眼,都容易尴尬,所以说啊,这次他是打算请你们整个舞蹈一分队的女兵去他家里表演节目。”   “……你看这样多好,不成的话也没关系,就只当是去做了一趟客。”梅姐看向屋内其他女兵,这也是她今天没有单独把时蔓叫出去说话,而是当着所有人说这事的原因。   提前知会大家,到时候也好见机行事。   女兵们一听,都已经激动起来。   “梅姐,大首长真让我们去他家表演节目?”   “我们都能去?”   “这是沾了蔓蔓的光了呀!”有女兵跑到时蔓身边晃着她的肩膀,“蔓蔓,这么好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了!到时候我们去了会帮衬你的!”   能给首长当儿媳,这是多少文工团女兵的梦想啊。   知道自己没那个福分,看到同屋姐妹有这样的幸运,也是高兴的。   江兰芳坐在离时蔓最远的地方,她手里捏着一面小镜子,眼尾压出一点点蔓延开来的嫉妒,她打量着自己的脸。   柳叶眉,杏儿眼,都说她像古典画里的美人儿,为什么她参加那么多次大型演出,却没有时蔓这样的好运气,能有大首长相中她当儿媳妇。   ……   最后时蔓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且不说别的,就只单纯把这个当成大首长叫她们一分队过去表演节目,也是不能拒绝得罪的。   何况,她心里也藏了别的心思。   要是和大首长拉近了关系,说不定她一直挂念着的父母的事,就能有解决的门路了。   所以这一趟,说什么都要去。   梅姐浑身都是劲儿,致力于撮合这事,兴高采烈地走了,说要去找团里商量,约好一分队下月初去首长家里表演的时间。   女兵们也很高兴,就算大好事落不到她们头上,能去首长家里表演开开眼界,那也是非常值得炫耀回味的经历。   都一个个摩拳擦掌,期盼着日子到来。   月底的最后一天,正好轮到时蔓值勤,负责打扫小院,收拾营房,还要清理茅厕。   时蔓最不喜欢干这些活儿,她刚皱着眉拎起扫帚,就见钟临屁颠屁颠儿来了。   “蔓蔓姐,上回不是说以后我来帮你值勤吗?这灰扑扑的,你快放下吧,我来弄。”钟临撸起袖子,热情地抢过时蔓手上的扫帚,这就卖力扫起来。   时蔓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来这里,凌振知道吗?”   “我们团长当然知道的。”钟临朝时蔓咧嘴笑笑,“我手头还有好些事情没做完呢,但团长让我先过来忙蔓蔓姐的事。”   这多罗曼蒂克啊,比送花和点蜡烛吃饭罗曼蒂克多了。起码钟临是这么觉得的。   但时蔓却没有如钟临所愿露出笑容,她反而皱起眉心。   时蔓不喜欢理所当然地索取一些自己不可能回应期待的人。   尤其在她决定要去相亲的时候。   于是她告诉钟临,“你跟凌振说,今晚九点,我在小湖边等他。”   ……   钟临屁颠屁颠儿回去告诉凌振这个消息的时候,天边晚霞烧得正烈。   凌振刚带完操,叫战士们各自去食堂吃饭。   他听完钟临的话,沉默了很久,很久。   忽然,他动了,扛起脚边刚卸下的沙包,又开始沿着训练场跑圈,汗湿的白背心已经湿透了,他却仿佛不知疲惫。   钟临正疑惑,旁边还没走远的战士已经满脸震惊。   “团长怎么又跑?他不是刚负重跑完五公里吗?”   钟临:……   疾风一般奔跑的凌振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听到钟临说时蔓约他,奔跑着望向头顶的粉色晚霞,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罗曼蒂克。   ……   比起被幸福包围的凌振,姚文静的处境要悲惨了不知多少。   她流产了。   在医院,姚文静哭得歇斯底里,头发散乱,像是成了一个疯子。   事情发生在她和董庆国领证的三天后。   如愿搬进董家,姚文静刚体会到住在城里是多么舒服,与以前她在乡下的日子一比,这里简直像神仙住的地方。   可还没高兴两天,现实就给姚文静来了狠狠一闷棍。   她晚上大出血,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无奈地叹息摇头,问她是不是行房了。   姚文静脸色煞白,没想到这个竟然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她生命里那么顽强的孩子,即便翻跟头、排练很久的舞蹈都没事的孩子,怎么这么轻易就没了。   董庆国的妈妈差点晕厥过去,她是多么想要一个孙子,所以知道姚文静怀了孩子,才没有嫌弃姚文静,赶紧让她进门。   可现在,董母死命地戳着姚文静的脑门,痛心疾首地大骂:“你这个狐狸精!你怀了孕还做那种事?你说你怎么这么骚?!”   因为激动,因为在乎,董母连自己的体面和优雅都顾不上了,破口往外蹦一个个难听的词。   董父也颓唐地站在门口,他想起多年前妻子流产的那一晚,从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能多给他们董家生几个儿子,这是他最痛苦的回忆。   姚文静被扯得头皮都快掉了,她心里痛,身上也痛,被董母打得更痛。   她无助地看向董庆国,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几句话,维护一下她,至少让婆婆别再打她。   毕竟……毕竟今晚做那种事,是董庆国缠着她要的,她不忍心拒绝他才……   可董庆国竟然逃避了。   他别开脸,小声说:“文静,你太让妈失望了,赶紧和妈认错。我都说了不行,要悠着点,可你非要……唉。”   姚文静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董庆国,第一次发现他那张伶牙俐齿的嘴推卸起责任来竟也这么利索。   董庆国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的话,更加激怒了董母,她气不过,对姚文静拳打脚踢,嘴里的话也如重重的棍棒——   “我们董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儿媳妇!你说你有什么用?被文工团开除了,正经工作没有,天天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家里又在那种穷酸乡下,一个能进我家门的亲戚都没有。”   “……也就看你肚子争点气,好生养,能给我们董家开枝散叶,才让庆国娶了你!没想到你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啊!怀了孕都不安分守己,把我们董家的好孙子就这么搞没了!”   董母很伤心,捶胸顿足,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姚文静身上,因为医生告诉了她,流掉的这个,是男胎。   最后,还是医生和护士帮忙把董母拉开,姚文静才找回一点尊严和安宁。   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抽泣痛哭,元气大伤。   ……   晚上八点半,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军装的凌振“准时”来到湖边。   喂了半个钟头的蚊子后,他终于等到时蔓。   即便心里已经不知绽放了多久的烟花,但见到时蔓,凌振没什么表情,眼波也是淡的,所有情绪都克制到了极致,反而故作正经地问,“找我什么事?”   时蔓看他一眼,开门见山告诉他,“我下个月初,要去蒲首长家里做客表演。”   “嗯。”凌振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脑海里炸开更迅猛的烟花。   她要去哪里表演,竟然主动约他,告诉他。   像极了他上辈子不管去出什么任务,都会和她报备的样子。   那时候的时蔓不怎么用心听,因为不关心他。   这时候的凌振也没怎么用心听,因为已经懵了,时蔓忽如其来的转变像一团巨大的烟花忽然击中了他。   时蔓见凌振似乎不太关心,叹口气,估计以他那脑子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   于是,她只好更挑明了说:“蒲首长的儿子你认识吗?”   凌振摇头,顿了顿,“但听说过。”   军区谁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蒲永言。   年轻有为的青年科学家,前途无量,蒲大首长培养出的骄傲,从头到脚都优秀的人才。   时蔓松一口气,“行,你听说过就行了。那天他也在。”   说得这么清楚,时蔓相信凌振总能听懂。   她听梅姐说秦俊保也喜欢自己,想找梅姐说媒时,也是用的这一套理由。   她要去相亲了。   那么优秀的青年才俊,只要和对方谈得来,性子相合,就肯定能定下来了。   希望凌振也能因此明白,放弃对她这没有结果的甚至有些可笑的追求。   她不会重蹈梦境里的覆辙,不会再喜欢他,也不可能再嫁给他。   但愿凌振早点认清现实,别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   时蔓走远后,凌振依旧站在原地,一边喂蚊子,一边盯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根本没去想时蔓最后说的这几句话有什么关联。   他脑海里一直重复地放着同样的烟花。   那烟花可以形成一行字——   她第一次主动约他了。 第43章 700评论加更   在文工团众人的期盼下,很快来到去蒲首长家表演做客的这个礼拜六。   已经跟张团长打过招呼,这天一分队的大家下午不用再训练,吃过午饭就直接过去。   下午在那儿表演,晚上在那儿吃了晚饭再回来,可以算得上是休息一整天了。   还能去首长家里玩儿,对大家来说,简直太感激能沾时蔓这样的光,给她们带来这样的好事。   蒲首长家的房子也是组织分下来的,是建国前的一套小洋楼。   上下两层,还有一个小花园,外面看上去是很漂亮的奶白色,粉刷得干干净净的,屋檐瓦片是大红色,搭配起来很饱满。   一进去,就是宽敞明亮的大客厅。   平时看上去严肃的蒲首长私底下非常平易近人,甚至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请大家进来。   皮质沙发上,还坐着蒲首长的夫人,看上去也很和蔼,笑起来眼角有温柔的岁月留下的细褶。   另一边的单沙发上,则是蒲首长的女儿蒲杉月,看上去和时蔓她们差不多的年纪,五官清秀,眼睛很亮。   她笑盈盈地站起来,停到时蔓面前,“你就是蔓蔓姐吧?”   她以前没见过时蔓,但听父亲说过时蔓很漂亮,所以看这些人里最漂亮的一个就能猜到。   “蔓蔓姐,我可喜欢你唱的歌了。”蒲杉月喜欢时蔓很久,一上来就自来熟,拿着几张纸非要时蔓给她签名。   时蔓对蒲杉月也有着莫名的好感,觉得她很面善,似乎两人已经认识好久,只聊了几句,熟悉感油然而生。   等到保姆和司机一起帮忙把客厅都挪开后,一分队的女兵们开始三五成组的,轮流到客厅中央表演节目。   大家都是文工团筛选出来的最优秀的舞者,所以水平自然不用说。   首长一家都看得入迷,每个节目都会由衷地鼓掌,一视同仁,没有任何架子。   最后,轮到时蔓表演的时候,二楼楼梯上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正是被蒲杉月冲上楼从书房里拉出来的蒲永言。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衣,戴着黑框眼镜,无奈地揉着眉心,不得不顺着蒲杉月的手指往下看。   蒲永言向来珍惜时间,因为他的每分每秒都有着重要的科研价值,所以很少参与家里的任何活动。   今天在家,也是被父亲强行命令。   答应相亲,是他出于对父母的尊重和孝顺,其实对他自己来说,更愿意把一生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科研。   可当他低头看向客厅里那个正在跳舞的身影时,沉闷枯燥的眼底好像忽然闯入一份格外明艳的生动。   他从未认真欣赏过舞蹈。   今天第一次看,才发现他不曾想象过的美丽。   走下楼时,蒲永言已经取下了他做研究时惯戴着的这副黑框眼镜。   时蔓刚刚跳舞时很专注,等看到蒲永言时,发现他的眼睛如果不戴眼镜,是很好看的。   像温润的月亮,照亮平静的湖畔,有一股专注认真的力量蕴含其中。   她以前没接触过科学家,但觉得,蒲永言好像和她想象中的科学家,不太一样。   ……   众人都知道,蒲永言是专门下来和时蔓相看的,所以表演完节目,都四散开来。   蒲永言望着时蔓,怕她刚来这里不熟悉环境会容易尴尬,便很为她着想地提议道:“不如让杉月带着你先四处看看吧,我去为你泡杯喝的。”   “好啊,谢谢。”时蔓很大方地应下。   蒲永言笑容温润,目送着时蔓和蒲杉月上楼,他才转身走进厨房。   这边时蔓在蒲杉月的热情带领下,开始参观蒲首长家。   除了卧室,其他地方都可以看看,比如种满不同品种的花的小花园,比如贴着瓷砖、装着浴缸的浴室,再比如三面墙都是书架陈列着满满书籍的书房。   时蔓感受到了这个家的氛围,温馨、宁静、幸福,充满内涵,富有文化的气息。   停留在书房里,闻着满屋书籍的墨香,蒲杉月走到角落里打开留声机,放上去的唱片恰好在放时蔓和伍万唱的那首新歌。   蒲杉月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时蔓,“这是还没正式发行的唱片,我求了我妈好久,她才肯帮忙去唱片厂帮我要一张来。”   时蔓笑了笑,又听到蒲杉月由衷感叹,“蔓蔓,你唱得真好,不仅声音好听,还好像藏着很多故事。”   对于诠释歌词,时蔓的确有自己的一部分情感经历。   但这都来源于梦境里面的阅历,她不能说,所以对于蒲杉月的好奇和探究,她一笑而过,绕着几个大书架参观起来。   蒲杉月依旧热情地介绍,“这些书大部分都是我哥的,他就是个书呆子,除了吃饭洗澡睡觉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看书。”   她吐吐舌头,嫌弃地坐在一边,翻出书桌上还夹著书签的一本书给时蔓看,“我连书名都看不懂。”   很复杂的外文,厚厚的理论书籍,翻两页就觉得头晕。   时蔓无奈地接过,也完全没有兴致。   但书桌上的一个相框让她产生了兴趣,她凑近打量。   上面,年轻的蒲首长和夫人正襟危坐,中间抱着一个孩子,右下角标注着照片的年份,1951年。   那时候岁月青葱,脸庞稚嫩,孩子看上去也才一两岁,那双眼睛特别黑亮,滴溜溜地望着镜头。   蒲杉月顺着时蔓的目光看过去,撇嘴道:“这时候拍全家福,我都还没出生呢。”   时蔓轻笑着,看照片上只有一两岁的蒲永言。   谁能想到眼睛这么黢黑发亮的小孩长大后会成为科学家,眼神变得温润敦厚,彬彬有礼。   只不过,时蔓还是觉得小时候的蒲永言更顺眼一些。   现在的他,平和到没有半点棱角,她还是喜欢血性凌厉的男人。   ……   楼下进了厨房的蒲永言并不知道他此时在时蔓心里得到了一个怎样的评价。   他忙了半个钟头,刚刚将好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咖啡豆磨好,泡出一杯味道醇香的咖啡。   其实家里的保姆也会弄这个,但他觉得自己亲手做的,会更有诚意。   当看到时蔓第一眼,他就知道,她肯定会喜欢这种时髦有腔调的东西。   但蒲永言刚端起来,身侧就伸过来一双手,“蒲先生,这是给我们泡的吗?谢谢您了,这是什么啊?”   原来是江兰芳闻着味道过来了,她轻吸一口,温柔眉眼泛着笑,由衷夸道:“闻起来真香。”   蒲永言微愣,手间的咖啡杯已经被江兰芳双手捧住。   出于礼貌和绅士风度,他只好松开手,回答江兰芳,“这个叫咖啡。”   江兰芳眼睛一亮,更加来了兴致,“早听说过这个了,还是第一次能喝到,真要多谢蒲先生了。”   “不客气。”蒲永言很客气地回,继续埋头做咖啡,像平时做实验研究一样专注地望着手中的杯具。   幸好他的咖啡豆多磨了一些,第二杯很快就能泡出来。   江兰芳望着他斯文白净的侧脸,觉得他此刻认真起来,格外有魅力。   “蒲先生,这个咖啡很贵吧?”   “不算便宜。”   “看着泡起来也挺麻烦的。”   “嗯。”   “听说外国爱喝这个,就像我们爱喝茶一样,是不是?”   “是的。”   江兰芳端着咖啡,发现蒲永言回她总是很简短。   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人家是科学家,身份尊贵,惜字如金也很正常。   “抱歉,我先上楼。”蒲永言和江兰芳说得最长的一句话,是他终于将第二杯咖啡泡好后,再次出于客气表示自己要离开。   把客人单独撇在一边,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按蒲永言往常的性子,他再难忍也不会这样做。   但今天不一样,他知道时蔓很快就会离开,所以,他忍不住。   不知是出于单纯想要和她分享咖啡的心情,还是想多见一见她的渴望,蒲永言没时间去细细研究分辨哪种更多一些。   他只是默默加快脚步,端着咖啡去找时蔓。   被留下来的江兰芳有些尴尬,她站了好一会儿,也端着那杯不再那么滚烫的咖啡往外走。   几个女兵正坐在沙发上说着话,看到江兰芳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她们没见过的玩意儿,都很好奇。   “江队长,你这喝的是什么呀?”   “怎么有点儿像中药?”   “闻着倒是有些香,但这个味道没闻过诶。”   大伙儿都吸着鼻子,注意力全放在江兰芳身上。   江兰芳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关注了,自从时蔓一点点成为众人眼里的焦点后,她这个队长就好像变得可有可无。   这样久违的感觉还不错,她抿了下嘴角,顶着手酸将咖啡杯举着,“这叫咖啡,外国人喝的,蒲永言给花了很长时间才泡出来。”   周围女兵们都“哇”了一声,肯定这玩意儿一定很贵,所以都羡慕起来。   有人打趣,说她们怎么都没有,就江兰芳一个人有。   江兰芳垂下眼,有点害羞地望着咖啡,“他只泡了两杯,我一杯,他一杯。”   众人又“哇塞”起来,甚至有女兵说:“江队长,不会今天蒲先生和蔓蔓姐没有看对眼,反而喜欢上你了吧。”   江兰芳听得心尖一滚,被大伙儿这么一提醒,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蒲永言真喜欢她,那她嫁进蒲家后,还能继续在文工团跳舞吗?   江兰芳胡乱想着,下意识将手里的咖啡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好烫。   比中药还苦。   江兰芳从来没喝过这样的东西,差点儿吐出来。   但她紧抿着唇,硬生生全咽了进去,仍维持着体面温柔的笑容,装作无事发生。   ……   没一会儿,时蔓参观结束,也下来了。   她手里同样端着一杯咖啡,一边抿着喝,一边和蒲永言在说话。   蒲永言在江兰芳面前那样的沉默寡言,在时蔓面前却与她相谈甚欢。   他会说一长串,然后侧耳倾听,认真礼貌地望着时蔓的眼睛,等她的回答。   回应的话,也总比时蔓说得更长。   足够的绅士、温柔与尊重,或许与他出国游学的经历有过,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时蔓眉眼含笑,喝光了咖啡杯里的最后一口。   她的确很喜欢这个,是她在梦境里就很喜欢的味道,没想到在这里会喝到,还以为要等很久以后才有机会。   像凌振,他就不喜欢这个,觉得很苦,一贯只爱喝他的白开水。   哪里能像蒲永言这样,还能细致地和她分享不同咖啡豆之间口感的细微区别。   “蒲先生,我还能再喝一杯吗?”时蔓喝完,举着杯子朝蒲永言晃了晃,夸他做的咖啡很美味,她很喜欢。   蒲永言弯起嘴角,“当然可以,但喝多了的话,你晚上或许会睡不着觉。”   他很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说话时绝不会拒绝,而是先肯定,再提出他的理智建议。   时蔓还在思考要不要再来一杯,旁边有女兵忍不住起哄。   “蒲先生,你怎么不给我们做咖啡呀?就给蔓蔓姐还有江队长送咖啡,是不是因为她们俩最好看呀?”   蒲永言愣了愣,他听到“江队长”这个词的时候,明显愣住,显然是想不起这人是谁。   直到看见对面高脚椅上,端着咖啡杯的江兰芳,他似乎才回想起来,“噢”了一声。   时蔓也看过来,蒲永言不想她误会,便出声澄清道:“这咖啡口味独特,怕你们喝不惯,我本来是只打算给时小姐一个人做的。”   “……做咖啡的时候这位江队长正好过来,我便顺手也给了她一杯。”   蒲永言不想让江兰芳难堪,便说是自己主动给的。   他甚至还礼貌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还有想试试味道的,我待会给时小姐做咖啡的时候,可以顺便多做几杯。”   虽然礼貌温柔,但他的边界感也很强。   言语中强调的意味十分明显。   咖啡是只给时蔓做的。   其他人都只是顺便而已,江兰芳喝的这杯,和他可以给其他女兵的多做几杯没什么不同。   只有时蔓是不一样的。   蒲永言给江兰芳留足了面子,可江兰芳却还是觉得很丢脸。   刚刚在女兵们面前的那些炫耀,都好像成了一个个无形的手掌,在甩自作多情的她耳光。   她想起进厨房之前,在门外面不小心偷听到的蒲首长和蒲永言的对话。   “永言,我选的那位时蔓同志,就很不错,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但找妻子,最重要还得你自己称心如意。”   “我们不是逼你成家,只是希望你可以过得更幸福。”   “婚姻不是科研的坟墓,相反,它能让你拥有温暖的港湾来休息,更强大的动力去拼搏。”   “永言,虽然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但你要知道,在我们心里,你不比我们失散的儿子份量轻。”   “……”   不久前,江兰芳还因为自己知道的这个消息而石破天惊,觉得早知道就不要知道这样巨大的秘密比较好。   但现在,她又庆幸自己听到了这个。   反正蒲永言也不是蒲首长亲生的,那蒲永言喜欢谁又算什么呢?   指不定哪天蒲首长就把失散在外的儿子寻回来了,虽然现在嘴上这么说,但亲生的总归是亲生的,血脉相连,难以割舍。   那蒲永言不也就是个普通的科学家而已,没了这层家世背景,也好像就没那么金光闪闪了。   甚至江兰芳觉得,同样是无父无母的话,凌团长可好多了。   长得比蒲永言俊,身材比蒲永言高大,前途也照样潜力无量,而且还更有男子汉的气概。   蒲永言这瘦弱文气的样子,估计都挨不了凌团长一拳,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   江兰芳确认自己在蒲永言这里没戏之后,就在心里不知不觉把蒲永言贬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她还是一如既往惦念起凌振来。   而凌振,这会儿也正走在路上,惦念着某人。   “凌振?”秦俊保远远看到凌振的背影,就肯定是他。   除了凌振,还有谁走路的腰杆能挺得这么直,行走站定的每一个瞬间都符合规定的军姿标准。   所以他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喊住凌振,“你这是要去我们文工团?”   “嗯。”凌振声音低沉,自从知道秦俊保也喜欢时蔓,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就有些怪怪的。   因为没有挑明,所以格外不自在。   但秦俊保向来是个不怎么要脸的人,他一把揽住凌振的肩膀,“急什么,时蔓她们还在蒲首长家里表演呢。”   “我知道。”凌振补充,“她告诉过我。”但他今天有时间,等她,没关系。   秦俊保愣了愣,什么情况?时蔓去哪还跟凌振报备?两人又没谈对象,这完全不像时蔓的做派啊。   秦俊保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大通,干脆一拍凌振后背道:“时蔓她们舞蹈队估摸着要在首长家里吃过晚饭才回来呢。要不,去我屋喝一口?聊聊?”   凌振看了下手表,才下午五点半。   他沉思片刻,点点头,“好。”   秦俊保去食堂买了点下酒菜,拿出珍藏的酒。   他好久都没跟凌振一块儿喝了,终于回忆起久违的兄弟情,几杯酒下肚,他嘴上也开始没把门地说话。   “凌振啊,你应该已经猜到,我也喜欢时蔓了吧?”   “嗐,你不怪兄弟这事儿不地道吧?反正时蔓也看不上你,我这也不算抢你媳妇儿哈。”   “再说兄弟我也不差是吧,万一时蔓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凌振没说话,望着秦俊保耍酒疯。   “没戏!我跟你说!没戏了!”秦俊保手一甩,伤心欲绝地说,“人家蒲大首长都看上时蔓当儿媳妇了,你说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蒲大首长那个儿子,是科学家!多厉害啊,天天只要在实验室里坐着搞研究,不比咱们这些沙坑泥地里打滚,天天满身是汗的臭男人强?”秦俊保越说越悲愤,又开了一瓶酒,给对面满上,“凌振,我们——”   话说一半,秦俊保傻眼了。   他看着对面,揉揉眼睛,没醉!凌振就是不见了!人呢???   秦俊保不知道凌振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但他一脸冷凶地出现在蒲首长家大门口的花坛边上时,着实吓到了阳台上几个看风景的女兵。   “诶,你们看,那是凌团长吗?”   “他怎么来这了呀?好凶!刚刚我差点以为他要一脚把门踹开冲进来呢。”   “不会是为了蔓蔓姐来的吧?知道蔓蔓姐是过来相亲的了?怕蔓蔓姐被抢走?”   女兵们忽然想通,瞬间都好羡慕时蔓!   两个这么好的男人,都喜欢她,追求她。   身后,蒲首长的保姆出现,叫大家去吃晚饭。   女兵们一听到有好吃的,纷纷离开阳台。   饭桌上,没人敢说话,议论这事。   所以时蔓完全不知道凌振就站在外面,还站了一个多钟头,跟站岗似的,路过的战士们看到他一身军装杵着,还都会跟他敬个军礼。   直到吃完晚饭后,大家准备离开,蒲永言绅士地拿上披风,送时蔓出来。   时蔓看到不远处站成一棵白杨树似的凌振,愣了愣。   她迟疑着走过去,“凌振?你怎么在这里?”   “正好过来办事。”凌振在这种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撒谎。   但他不习惯撒谎,所以视线避开时蔓,往右一偏。   恰好与蒲永言平静温润如月色般的眸子对上。   那一瞬间,凌振身上的狼性不自觉地爆开,警惕的防备拉满,像守护自己领土般,眼神如同凌厉的刀。   刀划破了月色,寒意满满。 第44章 11.12更新   从蒲首长家表演节目回来后第二天,梅姐就乐滋滋地来告诉时蔓。   “看上了!小蔓,蒲首长的儿子看上你了!”她看着时蔓,觉得这姑娘真是从头到脚都溢满了福气似的。   “小蔓,你怎么想?”梅姐迫不及待地问。   时蔓只能实话实说,“才见一次面,没什么感觉。”   说不上喜欢,但也绝对不讨厌。   梅姐就喜欢时蔓的坦诚,没有因为对方优越的家世和条件就去攀附,而是仍然坚持着做她自己。   “没关系,再多接触接触,你还年轻,不急。”梅姐虽然还操着心,但嘴上却装出很淡定的样子。   只是回去后,她立刻就不淡定地找上了蒲永言,千叮咛万嘱咐。   “你要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啊,就得多表示,可不能端着。”   “知道那个咱们军区最年轻的凌团长吧,他之前就是相亲后一直冷冷淡淡的,不约人再出来见面,也不去找她,结果好了,一下子就不成了。后来把他后悔的呀,这才知道要可劲儿追求人家时蔓。”   蒲永言从梅姐那里了解到许多凌振的反面事例。   他这种搞科研的,最擅长吸取失败的经验,于是便总结出了一套他的行事方式,也开始公然追求时蔓。   给时蔓送花,送吃的。不止是时蔓,舞蹈队的其他人,也会见者有份,沾时蔓的光。   给时蔓送漂亮的国外买来的红舞鞋,最时髦柔软的练功灯笼裤,羡煞旁人。   有空便来文工团找时蔓,即便她总是忙不赢,只能说上几句话,但他也不在意,总是很耐心地等待,见到时蔓的姐妹路过都会礼貌客气地微笑打招呼。   并说自己不着急,别告诉时蔓,免得打扰到她的练习。   很快,文工团基本上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蒲永言在追求时蔓的事儿。   大家已经把“羡慕”两个字都说累了,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凌团长喜欢她,蒲首长的儿子也喜欢她。   怎么会有人的命这么好。   她们所知道的优秀男人不多,没有对象的更少,尤其是长得俊,工作好,前途无量的,更是屈指可数。   时蔓一人就占了俩,实在让人都不知道要怎么个眼红嫉妒法,才能沾一沾她的福气了。   蒲永言的热烈追求当然传到了凌振的耳朵里。   他也不甘示弱,更加穷追猛打,就像狼如果选中了它的猎物,可以暗中紧盯数千里,白天黑夜都不曾松懈那样,无论如何,绝不放弃。   ……   这天,又轮到一分队在亭台的夜晚演出。   时蔓和汪冬云排了双人舞节目,第一次跳,消息传出去,来看的人很多。   凌振还是坐在老位置,第一排的正中间。   其他的团长及以上的首长们都没他这闲工夫,回回来看演出。   所以按他的级别只要每次领票,就能领到最好的位置。   可今天,凌振很快就发现他右手边那个位置,要坐人。   平时他左右两侧都是首长票,一直是空的,今天却放了一个保温杯,显然人来得比他早,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凌振黑眸点漆,闪过一丝警惕,不太好的直觉告诉他,要小心。   果然,没多久就看到蒲永言出现在座位上。   他朝凌振微笑礼貌道:“你好。来看蔓蔓演出?”   凌振因为他亲热地喊出“蔓蔓”两字而瞳眸紧缩,更防备地看着蒲永言,连发丝都硬茬茬地竖起来,腰背更是笔直。   没等到凌振的回答,蒲永言也没关系。   他笑笑,关心地问:“凌团长每场演出都来看,会不会耽误工作?”   “不会。”凌振很敬业,更尊重自己团长的身份,所以每次都会利用午休还有一切休息空隙把团里的事务处理好,两边都不耽误。   “那如果是临时性的工作呢?”蒲永言似乎和凌振友好地聊起天来。   “没有这种工作。”凌振话音刚落,就看到钟临小跑着过来,凑到他耳边,“团长,刚接到电话通知,让您去一趟司令部。”   凌振眼神微变,直接看向蒲永言。   蒲永言笑容依旧温润,耸耸肩有些遗憾地表示,“看来现在有了。”   台上,再有两个节目就是时蔓的演出,凌振这一走,怕是赶不上了。   但他没有迟疑,立马起身往外走,钟临在后边小步地追。   蒲永言挂着笑,专心地观看舞台上的表演。   没有凌振的气场压迫,开始放松享受。   很快,轮到时蔓和汪冬云,一片掌声迎接着她们的亮相。   蒲永言鼓着掌,眼看着台上时蔓的目光正要扫过来,与他对视。   面前却忽然出现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人在蒲永言身侧坐下后,蒲永言才发现时蔓问好的视线早已收回,开始认真跳舞。   她没看到他。   蒲永言有些气馁,他无奈地看向身边,凌振也正看着他,露出野心勃勃的眼神。   没想到凌振居然这么快回来,蒲永言有些讶异。   “凌团长为了看演出,推掉了首长布置的工作?”   “已经完成了。”凌振语气冷凶。   蒲永言看到凌振挺拔鼻尖上的一层薄汗,知道他没撒谎。   只是暗惊,凌振的工作效率居然如此惊人   看来下次,要做好对凌振的调研。   ……   蒲永言与凌振的明争暗斗还在继续进行着。   时蔓放假的日子,往往是竞争最激烈的时候。   这天,时蔓和凌振约好去北海公园划船。   她本来不想答应凌振的,但他实在缠人,一次不答应就邀请第二次,再不答应就第三次,一有空就出现在她面前。   时蔓被烦得没法,只好应了他。   并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等到约会时,趁着大把时间,彻彻底底跟凌振说清楚。   为此,她还拒了蒲永言的邀约,只能表示抱歉。   见面这天,出于对自己的尊重,时蔓仍然好好打扮了一番,穿上漂亮的裙子。   没想到今天凌振竟然也开了窍似的,来接她时,捧着一束包扎得很好的白玫瑰,还滴着清晨的露水,芬芳美丽。   时蔓没见过白玫瑰,难掩喜欢,也舍不得拒绝,接过来嗅了一口,淡淡的香。   “你从哪里弄来这个的?”这可真不像他。   “自由国的朋友。”凌振自从上次自由国来访问,找其中的人详细打听过罗曼蒂克后,对方也很友好,期盼他能追到心爱的女孩,便给他介绍了华国的一位自由国朋友。   那人在京北城外有自己的住所和花园,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玫瑰花,还耐心地教会凌振一些花语。   见时蔓情不自禁露出的灿烂笑容,凌振唇线抿直,把一只手背到身后。   所以时蔓没看见他指尖多了很多道划伤的口子。   白玫瑰无比珍贵,凌振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花了一个通宵,帮那位朋友打理了整座花园。   ……   到了公园后,凌振径直走向码头处,打算去买划船票。   上辈子,他还从来没和时蔓划过船,两人很少来进行这种浪漫的活动。   浪漫。现在凌振对这个词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和领悟。   只不过,今天游客很多,时蔓花了不少时间穿衣、打扮,所以来这儿已经算晚的。   凌振给时蔓买了瓶柠檬汽水,然后才顶着大太阳去窗口排队。   他排在最后面,没多久就看到前面队伍的人们接二连三发出一声喟叹。   前头的男人回过头,朝后面摆摆手,“大家不用排了,最后一张划船票已经被人买走了。”   队伍轰然而散。   凌振看向最前面,那位买到最后一张划船票的幸运儿。   他戴着手表,穿着白衬衫,噙着微笑走过来,不是蒲永言还能有谁。   “好巧啊,在这里遇见。”蒲永言气定神闲地打招呼,拿着那张划船票扇风。   时蔓知道蒲永言的出现不是巧合。   她告诉过他今天要来北海公园和凌振划船。   蒲永言的笑容里微微带着稳操胜券的淡定,看向凌振。   主动约女孩子划船,却没有买到票,这实在很不好。   他转头问时蔓:“如果没有船坐的话,可以来坐我的船。”   这张刚拿到的划船票,他递到时蔓面前,算是邀请。   “我们有船坐。”凌振硬生生把蒲永言的手挤开,将时蔓挡在身后,一身军装被阳光照亮,却依然散着冷硬气息。   蒲永言抬眸对上凌振的眼睛,“凌先生,撒谎不太好。”   凌振收回对峙的视线,走到已经没人排队的卖票窗台那边,微低下头探身和里面不知说了什么,又折返,对时蔓示意:“跟我走。”   时蔓有些讶异,“你搞到了划船票?”   她很意外,因为凌振在梦境里,从来都不会利用身份去获取任何特权,哪怕只是像多弄一张划船票这样的事情,也不像是他会做的。   幸好,凌振没有做让人失望的事。   他摇头告诉时蔓,“没有划船票。”   “但我们可以,造一艘船。”   时蔓愣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凌振已经带她来到公园最后面一块偏僻的空地上。   这儿有许多歪躺的木头,还有一把锯斧,一些绳索。   凌振指了指一旁的木桩,示意时蔓坐着。   他很快身型矫健地开始搭建起木筏来。   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背心,一身腱子肉在阳光下闪动汗水的光泽。   不用摸,光是看起来,便形状很好。   他偶尔叫时蔓帮忙,比如递一下麻绳,或是大大小小的钉子。   在他极强的动手能力下,一艘木筏很快成型。   他在木筏旁边刻上两人名字:时蔓、凌振造。   尽管时蔓只做了一些最轻省的活儿,但在凌振看来,这艘木筏仍然是他们两人一起的功劳。   原来,他刚刚和卖票窗台的工作人员是在协商这个。   北海公园里的船远远不够,他问到了一些废木头的所在处,又要了一些工具。   又免费的劳动力能帮忙多造一艘木筏,公园管理处也是何乐而不为的。   至于凌振在船上刻了名字,他们不在乎这个。   木筏结实、好用,那就足够了。   当凌振和时蔓一起造的这艘木筏被推入水中时,已经是晚霞漫天的黄昏。   他站在木筏上,朝时蔓伸出手,“上来?”   时蔓也出了一份力气,她当然要试试自己造的木筏。   但她不肯把手放进凌振的掌心,自己很倔强也很争气地拽住木筏上的绳子,也这么跳上了船。   木筏被凌振撑着的竹竿撑开,往湖中心飘去。   凌振忽然回头对时蔓说:“木筏上有我们的名字,永远飘在这片湖。”   时蔓微有些怔忡,不知道他说这个干嘛。   凌振随即补充了四个字,“罗曼蒂克。”   时蔓反应过来,四周水波荡开涟漪,风带着暖意吹来,天边的晚霞颜色绚烂,烧红整片天空。   这的确是一个很浪漫的画面。   载着她们名字的木筏永远飘荡,是她没想到的罗曼蒂克。   凌振这次,竟然有些让她刮目相看。   ……   接下来的日子,凌振真就像开了窍似的,像进入战斗状态那样,和蒲永言是泾渭分明的“敌人”一般,每天对着干。   他仗着手底下帮忙的战士们多,消息灵通,所以总能略胜蒲永言一筹。   蒲永言送花来,他也送,不知道哪里来的情报,总能比蒲永言送的多一朵。   蒲永言托人搭吃食,他也搭,总比蒲永言的多一盒。   蒲永言来找时蔓,他也来,总在蒲永言出现后没多久就过来横插一脚,不声不响站在两人旁边。   军营里什么地方都是公共场所,所以也不能赶他走,就只能看着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们,周身气场又冷又凶。   蒲永言碍于礼貌和良好的家教,不会做出这种打扰别人的事来。   对于凌振的打扰,温文尔雅的蒲永言也没法翻脸,甚至他都不会对旁人甩脸色。   只有时蔓能感受到蒲永言看到凌振时那深深的无奈。   时蔓也不知道凌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也不知道谁教他的这么一招。   那点小心思,他嘴上不肯承认,但时蔓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觉得好笑,因为梦境里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所以她也挺乐意看到凌振在那儿明明争风吃醋把自己气得半死,却板着脸什么都不说,全身上下最硬的地方就是他的嘴。   至少这样,她在梦境里被凌振气到心塞的那些感觉,正在一点点找回平衡。   她仍然无视凌振,继续和蒲永言接触着,了解他的思想观念和性格,认真思考和他是否合适。   蒲永言也是很慎重的人,他喜欢时蔓,但婚姻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他需要衡量更多的东西,这是为自己考虑,也是在尊重对方。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至于凌振,两人也都默契地继续随他去了。   ……   同样状况很焦灼的,还有姚文静。   她在医院里躺了两天,董庆国就叫她回家。   说医院里住院太贵,董家虽然不缺这个钱,但现在董母看她哪儿都不顺眼,觉得她就是个赔钱玩意儿,所以不肯再花钱让她住院。   这些话,董庆国都毫不避讳地说给了姚文静听。   即便知道姚文静会伤心,但没办法,得敲打敲打她。   在董庆国心里,自己到底和父母才是一家人,姚文静虽然和他领了证,但也是个外人。   说这些话的原因么,也明摆着。   就是要让姚文静认清现实,搞清楚自己的价值,赶紧再怀上一个儿子。   所以董庆国带着姚文静一回家,就猴急地上了床。   姚文静连忙抱紧被子,“庆国,天还没黑呢。”   “没关系,马上就要天黑了。”   “爸妈还在外面呢,会听到的!”姚文静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有着女孩子的害羞。   “听到就听到啊,咱们这是造人儿,爸妈只会偷着乐呢。”董庆国的吻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可姚文静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那么喜欢他的亲吻,迷恋般爱着他的模样,现在却有些犯恶心。   她别开脸,使劲推开董庆国,“我还没好,医生说了,现在不能做这种事。”   姚文静反抗得厉害,董庆国也没办法,只能怏怏的起身。   但他难受得很,自然脸色也很不好,对姚文静态度很差地低叱两句,甩门走了。   外面,又传来董母的训斥声,大概是在骂姚文静不懂事,这会儿倒听起医生的话来。   姚文静把被子蒙上,放声哭着,悔意在她的心里蔓延。   她终于发觉董家是个什么样的火坑,也彻底明白当初时蔓为什么对董庆国那么的不屑一顾。   董庆国这样的货色,她竟然还当块宝。   姚文静回想起以前自己沾沾自喜地炫耀董庆国的时候,时蔓投来的复杂眼神。   自己原来被人当笑话看了还不自知,简直蠢得可以。   都在京北城,姚文静的惨状很快就传到文工团大家的耳朵里。   时蔓在铺床的时候,就听到旁边的姐妹在说。   “那天我去医院找我姐,碰到姚文静了。她的脸色好差呀,像老了十几岁那样,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不是说要嫁给董庆国享福去了吗?怎么听起来过得并不好啊。”   “哪能好啊,她的孩子掉了,听说被她婆婆骂得狗血淋头,那一整层都听到了。”   “她婆婆也太可怕了,这以后日子估计有得捱。”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那时候董庆国被蔓蔓姐拒绝后,就各种报复蔓蔓姐,我们都看清楚了董庆国的真面目,就姚文静还得瑟呢。”   “是啊,教育出董庆国这种人的父母,肯定也不怎么样,姚文静也是可惜,怎么就看不穿呢。”   大家尽管以前不太喜欢姚文静,但心地都还是善良的。   听说姚文静的遭遇,都叹息着为她可惜。   最开始说话的那位女兵忽然把声音压到最低,“还有一件事,你们可别传出去。”   “什么?”   “我听我姐说,姚文静这次小产留下了后遗症,以后都不能再怀上孩子了。”   “天呐,那她婆婆……”   “嘘,她婆婆还不知道呢,董庆国也不知道。听说姚文静知道的时候,立马就跪下来求那位医生,千万不要告诉她的婆家人。”   “……姚文静真的太惨了,她婆婆就盼着她给董家生儿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搓磨她。”   “姚文静那么聪明,应该能瞒住吧。”   “纸包不住火,能瞒多久啊。”   “嗐,以后还是别说她了,听着就压抑,真叫人难受。”   “好,咱们不说她了。”   舞蹈队的大伙儿达成共识,再也不提“姚文静”的名字。   从此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听到姚文静的消息。 第45章 800评论加更   随着时蔓和伍万新录的那张唱片发行,再一次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新的传唱,她在文工团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尤其是新的唱片经过团里的同意,时蔓也在上面署了自己的名字。   演唱者时蔓,和伍万的姓名并在一块,要多自豪有多自豪。   这下,时蔓就算是彻底出名了。   不仅人人都认识她,还有不少拿着小本儿,替自己亲戚来找时蔓要签名的。   如果说第一首歌只是热身,那么这第二首歌,就完全把时蔓推向了更高的阶梯。   大伙儿看到时蔓,不止会想起她是舞蹈队的,更多意识到的,是她唱的那两首歌。   是关于她的声音,她唱的歌词,她演绎的歌曲里那动人声线藏着的故事感,让人遐想无限。   人们喜欢她,追逐她。   外界都开始好奇时蔓是谁,有些小报纸上也开始八卦分析她的背景和生平经历。   至于文工团内部,她则更加成了一个传奇般的人物。   有人传着她和伍万认识并合作的故事,有人期盼着她们的新歌曲,有人走在路上大老远发现时蔓的背影便要跑过来打招呼。   她们狂热地喜欢着伍万创作出来的歌曲,也爱屋及乌地欣赏时蔓的演唱。   歌队的队长也坐不住了,团里开大会的时候,她立刻提出了一个建议,想要把时蔓调到她们歌队来!   她觉得时蔓虽然才刚入门,但时蔓的嗓音条件天生就不错,再加上现在的名气,不管去什么场子表演那都是可以拿出来压轴的宝贝。   只要一说时蔓是那个什么什么歌的原唱,一定能镇住每场演出。   张志新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反正都在团里,只是从一个队调到另一个队而已,是件小事。   人尽其才,非常重要。   不过在文工团的过往历史中,很少出现这样从舞蹈队调到歌队去的情况。   依照其他军团的调动规定来说,只要歌队的队长愿意要人,舞蹈队的队长愿意放人,那就很快可以办理好手续。   所以,张志新让歌队队长去和江兰芳商量一下,马上就进行调动。   可是,就是因为参照其他军团的规定,所以出现了阻碍。   江兰芳不肯放时蔓走。   她的理由很简单,“舞蹈队离不开时蔓。”   的确,时蔓现在不止是一分队,而是整支舞蹈队的主心骨。   江兰芳不愿说出更让她丢脸的一句话——现在舞蹈队的文艺兵们甚至更听时蔓的话,而不是她的。   不管怎么说,江兰芳还是比时蔓高半级。   所以她不点头同意,歌队队长也只能干着急。   没办法,只好又闹到团长张志新那儿去。   ……   张志新也没想到平时思想那么上进,处处拔尖儿的江兰芳在这件事情上,没了以往乐于奉献的精神。   在他看来,即便时蔓离开舞蹈队,对江兰芳带队来说有些暂时的困难,但也是可以克服的。   可江兰芳平时温温柔柔的性子,认准了的事却很难说动。   歌队队长和她在团长办公室坐了一下午,两人有来有回,都很有自己的一套。   张志新被闹得头疼,最后拍板决定道:“这样,把时蔓叫过来,让她选。她愿意去哪,就去哪,你们都不许再争,怎么样?”   他这个团长一锤定音,歌队队长和江兰芳异口同声地答应,“好。”   总算统一意见,张志新叫人把时蔓喊过来,直接告诉了她这件事。   “时蔓啊,是这样的,你看你现在这么优秀,不仅会跳舞,又会唱歌,所以两边队长都想要你。不如你说说,你更愿意去哪个队?”   歌队队长和江兰芳都看向时蔓,眼神各有千秋,等着时蔓的回答。   在她们的目光注视下,时蔓也仿佛被放到了油锅上去烤。   无论她选择哪一队,都必然会得罪一个人。   “团长,我必须选嘛?”   “当然,我们最尊重你的意见,所以由你来选。必须选,随便选。”张志新大手一挥,显得很民主自由。   “随便选吗?”时蔓特意追问。   “嗯,随便选。”张志新肯定。   “那我想一下。”时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起来,看看歌队队长,再看看江兰芳。   片刻后,她露出笑容,“我想好了!”   大家都看过来,视线焦点落在时蔓身上。   “我想去……器乐队。”时蔓眨眨眼,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了她的选择,把众人都惊得睁大眼。   张志新以为自己听错,“什么?去曲艺队?”   “不是。”时蔓重复,“我想去器乐队。”   张志新这下彻底听清楚了,江兰芳和歌队队长也匪夷所思地看着时蔓,消化着她说的话。   她们很显然都觉得时蔓在说胡话。   然而,时蔓其实有她自己的考量。   一来,她不想彻底得罪江兰芳,也不想让歌队队长不高兴,索性两边都不去。   舞蹈队每天都要练功、排练,太累了,她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   歌队嘛,也不轻松,每天都要开嗓子、练肺活量,太伤喉咙,她也不太愿意。反正唱歌的名气她已经有了,她知道自己没有太高的天赋,上限在那儿,也唱不出更多的花来。   相比起来,器乐队就好很多,尤其是她记得梦境里这个时候差不多团里就要引进两台钢琴了。   她在梦境里就很羡慕弹钢琴的人,只要坐在那儿,动动手指,轻松演奏,那么的优雅从容,吸引着台下所有的目光和掌声。   时蔓很向往,也很喜欢。   她甚至在梦境后期,还经常一个人去听钢琴家的独奏会,幻想自己手指敲响琴键的场景。   可惜她那时候在文工团已经是边缘人物,根本没机会去学习钢琴演奏。   现在,既然张团长让她随便挑,那她就直接壮起胆子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呗。   就算不同意,她也不吃亏,身上又不会少一块肉。   人总要敢想敢说,给自己寻找机会。   但是张志新当然不可能同意的,开什么玩笑。   随便选是这么个随便选吗?   张志新正色道:“时蔓,这是让你从两个里面随便选一个,怎么还选上器乐队了呢?”   “别说笑,赶紧选吧,快吃饭了。”张志新看了下手表,催促时蔓。   这么个事,已经耽误一下午,张志新只想尽快解决。   他是一团之长,那么多要忙的,怎么能光把时间浪费在时蔓身上。   江兰芳见状,也连忙附和着,批评时蔓,“蔓蔓,你去器乐队能做什么呀?你又不会乐器的,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快别和我们说笑了,你快做决定吧。”   “……”时蔓就知道没有这种好事,顺嘴一说罢了,既然不可能,那她也已经想好了,“张团长,我想……去歌队。”   得罪江兰芳,总比得罪歌队队长好。   毕竟前者已经得罪过了,也不怕继续得罪。   歌队队长听到时蔓这么说,已经欣喜若狂,她连忙拉住时蔓的手,连说了三个“好啊”。   至于江兰芳,她其实猜到时蔓不会选自己,所以表情也还如常。   她不愿意放时蔓走,其实并不是觉得舞蹈队离不开时蔓,只是不想时蔓去歌队有更好的发展罢了。   希望时蔓留在舞蹈队,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才放心。   但现在,既然都已经说好,那就算了。   时蔓不在舞蹈队也好,以后舞蹈队就是她江兰芳一家独大,再也没有时蔓的名字。   ……   知道时蔓要离开舞蹈队去歌队的消息,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愁的,当然是舞蹈队的女兵们。   尤其是一分队同屋的姐妹们,都依依不舍看着时蔓,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她走。   汪冬云更是哭成了泪人儿,抱着时蔓,眼泪汪汪地掉,抽泣得说不出话来。   时蔓倒是里面最淡定的一个,她啼笑皆非,两只手都被姐妹们占住,只好开口道:“歌队就在大排练厅上面的练声室唱歌,咱们还是每天都能见面的。”   “那不一样。”   “你都不和我们一块睡了。”   “以后晚上想和你说话怎么办,歌队住得那么远,走路要十分钟呢。”   “……”   相比起来,歌队那边就一片欢天喜地,兴高采烈了。   歌队住的地方是一栋小楼,房间没舞蹈队这边大,都是六人一间的宿舍,上下铺,带点儿旧的铁架子床。   知道时蔓要来,歌队一整层楼的女兵们都说不上有多高兴。   时蔓对于她们的意义更不同,她代表着演唱路上的那盏明灯,让她们见识到成为有名的演唱家之后的道路有多光明。   即便时蔓遇到的机会很稀有,也让她们心生向往,抱有希望。   等不及在宿舍等候时蔓搬过来,不少女兵都约着一块儿,直接去舞蹈队帮忙,给时蔓搬行李,拿脸盆,端着茶缸牙刷,提着毛巾,就这么从依依不舍的舞蹈队里把时蔓“抢”了过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夜色已经深了,就快要吹响熄灯号。   所以大家的步伐都迈得很快。   眼前的路被月光照亮,充斥着或甜软或清朗的女声,都极好听。   “蔓蔓,欢迎你到我们歌队来啊。”   “我们一分队以后就靠你了呀。”   “真是太幸运了,我们宿舍刚好还有一个空位,正好能给你住,以后咱们就是好姐妹了!”   “……”时蔓也被她们的氛围感染,忍不住泛起笑容。   崔霞就在一分队,巧的是,和时蔓也在一个宿舍,还是上下铺的关系。   时蔓睡上铺,崔霞睡下铺。   同宿舍的姐妹都很热情,时蔓还没来,她们就已经拿了新的军用床单和被子,给她铺好了床。   等她来了,又都抢着给时蔓介绍宿舍里的日常用品放哪儿,上厕所要怎么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熄灯号吹响了,其余来串门的女兵不情不愿回各自的宿舍休息,但时蔓她们宿舍的女兵们却静不下来,摸着黑聊天儿。   有手电筒的光照进来检查时,大家就都躲在被子里。   等手电筒走远了,就又露出头来呼吸着新鲜空气,继续小声地说着。   直到不知道多晚,才渐渐一个个睡着了。   ……   时蔓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第二天被哨声叫醒,仍然睁不开眼皮子,太困了。   但今天是来歌队的第一天,她总不能一来就犯懒。   只好强撑着起来,漱口、洗脸,穿戴整齐去练声室。   谁知刚到门口,就被团长张志新叫住。   “时蔓,你先过来。”   时蔓不明就里地过去,还以为团长是要叮嘱她一些刚调来歌队的事情。   哪成想,张志新忽然说了句,“你今天不用练习了,回趟家吧。”   时蔓很懵地听着。   “你父母回来了。” 第46章 11.13更新(修)   听到团长的话,时蔓半晌都是懵的,完全回不过神。   实在是这个消息冲击太大,她毫无准备,甚至都没敢幻想过。   张志新也看出时蔓是高兴傻了,怕她没听明白,再次重复道:“时蔓,你父母回来了,你也回去看看吧。”   时蔓终于转动了漆黑的眼眸,目光落在张志新的脸上,又惊又喜。   张志新笑笑,对她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去吧,在家住一晚,明早再回文工团就行。”张志新很有人情味儿地说着,挥挥手。   他是念在时蔓很久没见到家人,便特批了她一天一夜的假。   当然,也念在时蔓父母回来可以恢复的身份和工作——   时蔓父亲是京北大学的文学教授,很有名气,出过不少书,学生遍天下,如今回来,可以说又能成为京北文学院的镇院之宝了。   时蔓的母亲很不赖,身为京北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她救死扶伤的事迹曾上过新闻报纸,也在全国大会上点名表扬过,被评为劳动模范,得过的锦旗在办公室根本挂不下。   时蔓父亲要去边疆时,她母亲是可以不去的。   但伉俪情深,她毅然决然地跟过去,声泪俱下地告诉时蔓,“你爸爸去了边疆,如果没有我,他活不成。”   时蔓当时也才十六岁,她点点头,说没关系,她一个人在京北城也可以坚强地活下去。   没想到她从梦境里看到,她是好好活着了,父母却那么早就双双离世。   到了边疆,不仅父亲没活成,母亲也是。   幸好,现在他们都回来了。   回来得比她预想的时间还要早,什么危险苦痛都没发生,就好好地回来了。   时蔓回家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她忍不住,飞奔起来。   什么形象都顾不上,麻花辫都快跑散,只剩额前的碎发被吹得飘起来,身上的军装感受着冷冷的风灌进胸膛。   她喘着气,跑到家门口。   不是做梦!   他们真的回家了!   那几个装着行李的木箱子还码在门口,那是父亲走时一定要带走的书。   少了几箱,但没关系,回来了就好。   他们正背对着时蔓,在清点行李箱。   时蔓看到父亲的背似乎佝偻了些,母亲的脖颈也悄无声息爬多了几根皱纹。   ”爸、妈……”时蔓的泪水不争气地喷涌而出。   她带着哭腔,颤音,喊出喉咙间有些陌生的称呼。   父母不约而同回头,怔怔地望着时蔓。   似乎都有些认不出对方。   时蔓穿着绿军装,皮肤娇嫩雪白,俏生生站在那儿,像开在京北城阳光下最美丽娇艳的一朵花。   而她的父母,两鬓斑白,脸庞沧桑,在边疆的风沙磨砺下,他们的岁月曾被快速地燃烧着,以至于看上去比真实的年龄要老了许多。   时蔓的眼泪越哭越汹涌,母亲张开怀抱,她扑过去,哭的稀里哗啦。   “爸、妈,你们终于回来了。”时蔓委屈得声调呜咽,麻花辫散在母亲的臂弯。   父亲眼含泪光,拍着时蔓的后背,“好孩子,没事,都过去了。”   是啊,一切的苦难,当你彻底释怀,便都可以用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揭过去。   但时蔓不行,她没有父亲开阔的气概,也没有母亲坚韧的心性,所以她百感交集。   为自己的经历,为自己做过的噩梦,哭得一塌糊涂。   时蔓不是爱哭的性子,但在父母面前,她可以掉再多的眼泪,也不会被嫌弃,被批评。   ……   哭得感觉眼睛都快肿了,时蔓才停下来。   她还是要小心些,不能变丑。   父母看她的“水龙头”终于关上,摇摇头,这孩子果然没怎么变,依然那样爱臭美。   一家人坐到沙发上,时蔓把随身携带的梳子拿出来,递给母亲,撒娇着要她给她梳辫子。   “妈,你们怎么能回来了?信里完全都没说。”时蔓睁着大眼睛,想起自己还在计划着怎么盘算让他们早些回来。   没想到如此惊喜,他们就这么回来了。   时母给时蔓梳着她又黑又亮的长发,垂下眼说:“我们也不太清楚。都是上面忽然通知的。前两天才通知,就让我们赶紧收拾行李,转眼就把我们送上了回来的火车。”   “是啊,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写信,我们就像做梦似的,这就到家了。”   父母怔怔说着,比时蔓还懵,都好几天了,这都已经重新踏上了京北城的土地,站在了家门口,都还没缓过神。   “蔓蔓,不是你在部队里帮忙走动的关系?”时母见时蔓这么问,觉得奇怪,他们一路上回来,都非常顺利,还以为是时蔓的功劳。   “我哪有这个能耐。”时蔓如实回答,虽然她去蒲首长家里做客表演过,蒲永言也在追求她,但没有确定关系前,她是不可能拜托他这种事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父紧皱着眉,还在拼命想。   他实在想不到谁会帮他家?   “算了,以后总会知道的。”时蔓搂住母亲的胳膊,“爸妈,先别想了,刚回来,家里什么都还没有,我们去国营饭店吃吧,再去百货大楼买些东西。”   时蔓盘算得清清楚楚,脸上洋溢着幸福得如同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只有见到父母,待在父母身边,才有那种无法形容的安全感,无比轻松。   “对了,妹妹呢?在楼上睡觉?”时蔓拎起包,“她那小馋猫不是最喜欢吃好吃的了?得叫上她,不然知道我们去饭店、逛商场不叫她,回来又得吵我们。”   话说出口,父母的表情瞬间凝固。   随即,他们的眼神黯淡下去,唇瓣轻轻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时蔓心头一紧,顿时意识到什么,拽住母亲的手问:“妹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时父痛苦地闭上眼,有泪水从他褶皱丛生的眼角滑落。   这是时蔓第一次看到父亲掉眼泪,心头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   时母顿了又顿,生涩艰难地说道:“你妹妹,在回来的火车上,丢了。”   又一把重重的锤子,敲得时蔓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还以为,还以为父母回来了,一切梦境里的苦厄都不会发生。   可妹妹怎么还是被拐走了。   难道梦境里的有些事情,是注定发生,无法更改的吗?   提起伤心事,巨大的痛苦将一家人重逢的喜悦拍打得粉碎。   时母是一家人里最能保持冷静理智的,她眼眶虽然红,但硬生生将眼泪都逼了回去。   搂着时蔓的肩膀,时母喃喃道:“我们一定能把妹妹找回来的,已经报了警,也有那人贩子的线索,妹妹很快就能回来的。”   时父掩着脸,自责道:“都怪我,如果我不在火车上看书,一直看着她,就……”   时蔓连忙去拍时父的后背,安慰道:“爸,这和你没关系,你不知道现在的人贩子有多少你想不到的手段,如果他们盯上了妹妹,你再怎么小心都没用,所以你不要太责怪自己。”   “现在最主要的,是打起精神来,把妹妹找回来。”时蔓鼓励完父亲,又鼓励母亲。   噩梦里的事再一次重重地击打着她。   妹妹被拐走了,她怕梦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比如父亲因为自责愧疚而卧病,母亲也因为照顾他而倒下,两人甚至一病不起,双双病逝。   时蔓绝对不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能一边安慰着父母,排解他们自责的情绪,一边想着如何能把妹妹找回来。   时蔓在梦境里看到,妹妹后来被找回来了,把她辗转流连去过的地方都写下来过,时蔓记得。   但她不确定因为父母的提前回来,拐卖地点变了,所以拐走妹妹的人贩子不知道是不是和梦境里的一样。   她只能抱有希望,既然梦境里那么多事情都印证了,希望这个也不会错。   可当下这样的境况,她如果忽然将妹妹所在的地方说出来,那也未免太耸人听闻了。   她只能暂且忍住,将那个地名憋在心里,先暗地里进行调查寻找,再找到合适的时机,顺理成章地找到妹妹。   在梦境里,妹妹最后平平安安被找到了。   她深深地祈祷着,希望现实也能这样。   时父时母身边有时蔓在,消极难过的情绪也至少能得到一些缓解。   他们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女儿,也绝对不会放弃寻找妹妹。   “不如待会吃了饭就去派出所问一问,说不定又有了新的线索。”   “嗯,妹妹一定不会有事的。”   ……   时蔓好好陪了父母一天。   一家人久违地团聚,经历过梦境里的失去,即便妹妹还没找到,还不算分外完整,但她非常珍惜父母回到身边的幸福。   至少,两件棘手的事情已经先解决了其中一件。   晚上九点,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就开始催父母去睡觉。   他们在边疆一直吃不好睡不暖的,一路上又舟车劳顿,回来后还总是胡思乱想担心妹妹的事。   倒不如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养足精气神。   “你们去睡吧,我收拾一下家里。”时蔓居然主动挽起衣袖,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虽然动作不太娴熟,但她心疼父母的样子很明显,想要努力照顾好他们。   “这怎么行,你……”   “妈,我现在可会收拾了,不信的话,你明天起来检查。”时蔓推着母亲的后背,“你们快去休息,明天不是又得去派出所等消息吗?明天我要回文工团了,就只能靠你们了,一定要养好身体才能更好地找人啊。”   时蔓妈妈手足无措被推着走,眼眶不知不觉就又红了。   上楼后,她心疼地对丈夫说:“蔓蔓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都变得不像她们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儿了,以前动不动就撒娇,现在却似乎能够独当一面,撑起家里的一片天。   她有些不适应。   时蔓的父亲沉默地抽了支烟,叹一口气,满是褶子的眼皮微微有些湿润,“不知她受了多少苦。”   ……   从家里离开,回到文工团后,时蔓一直记挂着家里,却再也没找到时间回去。   因为快到五一劳动节,是一年里的大节日,文工团上上下下都在筹备重要的五一演出。   时蔓也不例外,身在歌队,她被安排了一个合唱、一个独唱的重要节目任务。   除此之外,舞蹈队也邀请她帮忙编排新的舞蹈,她没有拒绝。   所以一个人干脆当好几个人在用,压根没心思想别的。   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想如何能让节目更好,达到最优的效果等等。   当然,五一能有好几天的假,也是大家走亲访友的好日子。   许多从外地来京北城探亲访友的人,提着沉重的行李,来到文工团的大门外报信儿,给女兵们捎来了她们家乡的好东西。   或是晒干的果脯,或是母亲烙的结实的大饼,或是一双阵线纳得密密实实的布鞋。   都不贵重,但都代表着她们远方亲人的思念,其中藏着的情意,是用任何都衡量不了的。   到了夜晚,女兵们都搬了把椅子在楼下纳凉,分享着各自家里捎过来的吃食或是物品,说着自己家乡的事。   时蔓很晚从舞蹈队那边回来,孤零零的一个人,空手空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叽叽喳喳的女兵们忽然都收了声,不敢再提这些。   因为陡然的安静,气氛反而显得很怪异。   时蔓看了她们几眼,奇怪道:“你们继续聊,别管我。”   摆摆手,她就上楼洗漱去了。   等她走远,女兵们才松一口气。   “别看蔓蔓姐这么说,你们可千万别当着她的面说。”   “是啊,这些天蔓蔓姐的家里人都没捎东西来,她肯定伤心死了。”   “听说她父母在边疆吧,那边交通本来就不便利,路上也不好走,人能过来就不错了,哪能捎太多东西呀。”   “嗯,所以都别提起蔓蔓姐的伤心事。”   “唉,一直觉得蔓蔓姐多幸福啊,凌团长喜欢她,蒲科学家也追求她,现在才发现,蔓蔓姐也挺可怜的,她父母在那么远的地方,根本回不来,连东西都捎不了。”   大家都为时蔓惋惜着,啃着手里的果脯或瓜条。   对比起来,才发现属于她们的,平凡的小幸福。   ……   第二天,就是正式的五一演出。   这么重要的大型庆祝晚会,自然会在京北城最好的人民大礼堂进行。   为了这场表演,大家都准备已久,在后台更是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化着妆,一边背诵着歌词,看着曲谱。   时蔓忽然提着一个不锈钢饭桶进来,招呼道:“大家饿不饿?来吃点东西吧。”   “这是什么呀蔓蔓姐?好香。”盖一打开,喷香的肉味儿把大家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大合唱在最后一个节目,大家早就等得饥肠辘辘了,时蔓忽然提来的吃食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惊喜。   “是我妈做的清蒸狮子头。她特意问我们咱们一分队的人数,别急,人人一个。”时蔓拿起干净的筷子,夹出一个个清蒸狮子头,用油纸包着递给大家。   拿到狮子头的女兵迫不及待咬一口,好实在的狮子头,全是肉,口感又韧又软,完全不是食堂里头那种馒头渣比肉多的狮子头能比的。   “蔓蔓姐,这是你妈妈做的?”有女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边疆捎过来的?”   众人都惊奇地看着手里的狮子头,那么远捎过来,还能这么热乎,这么好吃?   “哪能啊。”时蔓忍不住笑,“这是我妈下午做的,她和我爸爸今天也来看晚会,所以就特意给咱们提吃的过来,犒劳一下咱们。”   说着,时蔓嘘声,“肉票不够,就做了这十几个,只咱们一分队的有,可别出去声张。”   能吃到这样的小灶,这么多肉的狮子头,大家心里早跟吃了蜜一样甜,纷纷点头表示绝不出去说。   但她们同时也反应过来,“蔓蔓姐,你父母从边疆回来了?!”   “是啊。”时蔓没瞒着任何人,只是之前没提到这一茬,她也没特意说,尤其妹妹的事情还压在心上,“就前不久回来的。”   “恭喜你呀蔓蔓姐。”   “这下真是太好了。”   大家都由衷为时蔓感到开心。   忽然,又有女兵一拍手,“蔓蔓姐,待会儿伯父伯母也会看咱们的大合唱?”   “是啊,所以你们可得好好唱,不许给我丢脸。”时蔓来了歌队一分队,也还是副队长,故意强调一句。   大家都说吃了狮子头那肯定要好好演,现在可有力气了。   但笑的同时,大家心里也都悄悄惊讶着。   今天这么重要的晚会,能拿到票进来看演出的,可都不是一般人。   尤其还能携带家属的,那都是各界有背景的人士。   所以时蔓的父母不仅回来了,还似乎已经恢复了工作职务,这样一想,就太厉害了。   昨天她们还在可怜时蔓呢。   现在就发现,时蔓多有福气啊,父母现在恢复了以往的身份地位,她也就重新拥有了娇小姐般优渥的家世,那不得更加敞开了挑对象啊。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时蔓等分发完狮子头,便忍不住求助了一句。   “对了,你们谁家里要是有派出所或者相关部门的亲戚,麻烦帮我留意一下啊。”   “我妹妹,在火车上丢了。”   女兵们一听,都关心地惊乱,“啊?怎么会这样?”   “现在的人贩子也太猖獗了!”   “蔓蔓姐,你放心,我爸认识好多派出所的兄弟,我五一回家第一件事就跟他说这个。”   “我姐姐是火车上的乘务员,我回去让她也帮忙留意着。”   “还有我……”   一时间,全是热情相助的说话声,温暖了时蔓的脸庞和眼眶。 第47章 900评论加更(修)   小女儿丢了,但时家的日子还得照常过。   趁着五一的几天假期,时父时母不得不在家里办了一场洗尘酒。   她们回来后,这些天来拜访、祝贺的朋友都络绎不绝,出于客气和礼貌,也得请大家吃一顿饭表示感谢。   酒席时间定在晚上六点。   时父从自家单位的食堂里请了厨师过来做饭,家里新聘的保姆也忙得不可开交,收拾着门口的鞋柜,擦着餐桌台面,摆放碗筷。   时蔓也在家帮忙,和妈妈一起准备着酒水。   大概五点钟,就有客人陆陆续续前来,摁响门铃,手里提着贺礼。   “恭喜啊嫂子。”   “欢迎回家。”   “以后大家常聚聚啊。”   客厅里,渐渐热闹起来。   大家坐在沙发上,站在窗边,各自错开闲聊。   时父时母勉强维系着笑容迎接着各位宾客,和每一位新进来的客人打着招呼,忙得不可开交时,也暂时能驱散一些头顶因为小女儿而笼罩的层层阴霾。   忽然,他们发现时蔓身边围着的客人比他们身边还要多,不由有些疑惑。   “咱们的老朋友都很关心蔓蔓?”   “不止,你看,还有其他人。”   再一仔细看,才发现他们好像都和时蔓说什么,手里拿着不同的东西。   还没看得更清,时父就被友人叫住。   “你家小蔓那边人太多了,我来的时候答应了我那小女儿,要找你家小蔓拿张签名的,你可得给我想办法。”友人拿出手帕擦着额头,半开玩笑地说。   “签名?”时父愣了愣,随即摆手笑道,“我家蔓蔓就是在文工团唱歌而已,哪担得了这个。”   “你真是太谦虚了,何止在文工团唱歌啊,全国人民都喜欢她唱歌啊。”友人笑着,指指客厅角落留声机正播放着的唱片,“这不就是?”   时母也愣住,她只是让时蔓买两张唱片回来,晚宴时放在客厅播着,更有氛围。   听到这里面的歌时,也只是觉得声音和时蔓很像,以为是这个原因,时蔓才喜欢这歌,所以买了回来。   完全没想到,时蔓竟然都可以出她的唱片了。   见时父时母这个表情,友人也有些诧异,旋即又明白过来,“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吧?”   他耐心地讲起时蔓唱歌如何一夜成名的事迹。   时父时母听得入神,过了好久,才喃喃道。   “原来蔓蔓这么有名了啊。”   “她的唱片,卖了那么多张?”   父母瞠目结舌,很遗憾他们在遥远边疆缺席了时蔓成长道路上的太多精彩。   她进文工团,录唱片,火遍大江南北这些事,都只能从信纸、文字还有别人的话语里才知道。   边疆消息滞后,连报纸都很难见到。   在那么艰苦卓绝的地方也不可能有留声机唱片这些时髦的玩意儿。   那天他们去看时蔓表演的独唱,只是觉得很好听,女儿站在台上,有着她不一样的漂亮和风采。   并没察觉到时蔓唱的是一首他们没听过的新歌,也没留意到台下的人们都能轻松地跟着时蔓哼唱同样的歌词。   所以他们直到现在,经过友人的提醒,才彻底惊觉,原来自己的女儿已经成了这么有名的歌唱家。   不,甚至已经算是女星了。   望着时蔓身边围着的一位又一位宾客,他们拿出本子、纸片或是唱片包装,表情热忱地期待着得到她的签名,时父时母久久不能回神。   ……   又发现了女儿身上的闪光点,时父和时母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商量。   “看来,那些来说媒的,更得要提高要求了。”   “再提高要求,你就不怕蔓蔓找不到配得上她的了?”   “哪能,蔓蔓再优秀,天底下也总有其他优秀的年轻人。我就觉得我家蔓蔓最好,配谁都委屈了我家蔓蔓。”   时父和时母不一样,他没有时母当医生的那种冷静理智客观,他只有文人身上的浪漫风骨与理想主义。   在他眼里,自己的女儿就是掌上明珠,如珠似玉,嫁给哪个男人都是那个男人占了天大的便宜。   时母知道他最看重两个女儿,但也不得不提醒他。   “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有一个隐藏的任务,你可别忘了。”   “放心,我不会忘。蔓蔓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我们回来以后,那些来说媒的那么多,总不好一直推三阻四,搞得在谁面前都难做人。趁今天这个机会,正好看看京北城那些青年才俊怎么样。”   想娶他的宝贝女儿,必须经过他拿着放大镜一般的认真检验,通过重重关卡才行。   ……   没多久,时父时母的“异常”就被时蔓发现了。   她过去问父亲,“你们在做什么?”   时父嘘了声,又偷瞄了一眼时母,小声告诉时蔓,“今天你妈交给我一个另外的任务,就是要给你相看一下,她邀请了不少京北城的青年才俊过来。”   小女儿要操心,大女儿也要管。   时蔓要是再拖下去,错过最好的年纪,以后就算再优秀,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便挑选了。   “……”时蔓没想到父母竟然在筹谋这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谁知一转头,她竟然看到凌振出现在门口,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凌振是和秦俊保一块儿过来的,秦俊保作为时蔓的副团长,当然受到了邀约,至于凌振,时蔓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邀请函。   他还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军装,在周围温暖灯光的色调下,有着他无法被融化的冷清气质,独成一格。   时蔓父亲有不少文人朋友,看到凌振都会不自觉地远离他那边,实在是他的气场很有压迫感。   甚至让时蔓怀疑,他会不会把许多客人都吓走。   作为洗尘酒宴的主人,时蔓为客人们着想,不得不走过去说道:“凌团长,要不你移驾这边来坐?”   可别杵在这客厅里,跟凶神恶煞的门神似的,多瘆人。   凌振一声不吭走到旁边,时蔓见他这么听话,便对他笑了笑,“别乱走动啊,就坐在这里。”   “想喝水怎么办?”凌振抬起眸子问。   “……我去给你端。”时蔓咬牙,为了不让凌振乱晃,只好亲自把水端过来。   可凌振接过水,想了想,又问:“想上厕所怎么办?”   “……”时蔓不知道他怎么总有一两句话就把她气得半死的本事,成心跟她捣乱是吧?   她伸手直接抢走他的水杯,“少喝点水,就不用上厕所了。”   凌振手上忽然一空,他露出思索的表情,继续很认真地问:“想喝水怎么办?”   “忍着。”时蔓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再也不可能好心地跑上跑下给他倒水了。   她气呼呼地离开,觉得凌振绝对是在故意捣乱、气她。   只有一旁的好兄弟秦俊保知道,凌振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打算认真遵守时蔓让他“别动”的命令,所以在这之前,先把一切因素都考虑进去,比如喝水、上厕所这些。   秦俊保很了解这样的凌振,所以觉得好笑。   尤其是当凌振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就发现凌振这些性格上的细节,都变得那么有意思。   秦俊保双手抱胸,看了好一会儿的戏,等到时蔓走远,他才幸灾乐祸地说道:“又惹时蔓生气了啊?”   凌振垂下眼,没说话,显然在思索时蔓为什么会生气。   秦俊保看热闹似的,又看向周围,打量许久,他啧了声,为凌振感到不值,“时蔓一家都挺奇怪的,你帮了这么大的忙,掏心掏肺地把他们弄回来,时蔓还对你发脾气,她父母也不念着你的好,还邀请了这么多年轻人来,不就是想给时蔓找对象吗?”   凌振直视前方,并不在意地回答,“他们不知道。”   秦俊保的瞳孔颤了颤,一脸“你傻啊”的表情看着凌振。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邀功?”   “你想想,咱们升职也得讲立功吧,你拼死拼活立个功,要是首长不知道,那立这个功有什么用?”   凌振摇摇头,很坦然地望着桌上刚刚时蔓放下来的那瓶汽水。   “是我自己想做的事。”   时蔓没有求他帮忙,所以他没必要挟恩图报。   只是不想她父母的事像上辈子那样令她伤心,不是为了立功,也不是为了要她报答。   秦俊保虽然也喜欢时蔓,但这时候还是因为凌振这傻乎乎的样子痛心疾首。   秦俊保嫌弃地说:“难怪你追不到时蔓。”   “你太傻了。”   或许在任何人看来,凌振是有够傻的。   然而,时父时母并不傻。   他们站在角落里,正偷偷观察着凌振。   当时蔓否认她没有关系可以把他们弄回来后,他们就一直在思忖、寻找是谁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   几乎可以说改变了他们一家人命运的大恩,别人不说,他们不可能不报。   时蔓父母都是知恩图报的人,也不愿意欠别人这么大的人情,所以一回来就在各种推测排除,最后锁定到凌振身上。   只能是他,也只有他。   “这小伙子挺不错的。”时母已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状态了。   尤其是他没有主动揽功的这桩事。   帮忙的大首长也一直三缄其口,可能是因为凌振请求过他要保密。   这么稳重踏实,默默干事的性格,任何丈母娘都喜欢。   “蒲首长家的儿子不也喜欢咱们蔓蔓?”时父却撇撇嘴,虽然感恩,但他不觉得就能这么把女儿给“卖”了。   他才不愿意承认,宝贝女儿天下第一好,可不是用来报恩的,“我看还得再考虑考虑。”   时母睨他一眼,“你懂什么,蒲永言那孩子我也打听过,什么都好,但他的性格和咱们蔓蔓不合适。蔓蔓被咱们养得性子太过骄纵,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敢闯,也只有凌振这样有狼性的铁血男人,才能护住她。”   时父哪能不清楚这一点。   但他就是不想便宜了凌振这小子,即便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他也还是嘴硬道:“不管怎么说,还是看看咱们女儿的心意。”   “这还用你说?”时母聪明得如同狐狸般笑了笑,“你以为今天说相看青年才俊,就只是相看青年才俊?”   时父睁大眼,“还有别的目的?”   “那当然。”时母笑不露齿,“其实我早就选好了,就凌振最适合当我们的女婿。所以更重要的目的,是让蔓蔓知道今天要给她相看青年才俊,然后试试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凌振。”   时父沉默了。   他以为今天只是简单的洗尘酒,结果妻子告诉他,其实是为了给女儿相看青年才俊。   结果他好认真地观察了几个钟头,妻子又告诉他,早就选好了,只是在试探女儿而已。   很好,但怎么连他一块儿瞒着呢。   时父委屈地看时母一眼,“不早告诉我。”   “你太容易露馅了,蔓蔓可比你聪明多了,当然要骗过你,才能骗过她。”时母抿唇,示意时父看过去。   自从时蔓知道今天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她相看,她就躲到了楼上去,再也没有热络开心地给大伙儿签名那状态。   摆明了就是不想相看。   “她心里有人了?”时父终于意识到妻子这一招试探的厉害之处。   “有可能。”时母使唤道,“你去问问。”   时父还真就老老实实上楼了。   等敲开时蔓的门,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轮到问要惹女儿不高兴的话,就轮到他了呢?   难怪女儿都最喜欢妈妈,敢情坏人都是他当的。   即便意识到了,但时蔓已经开门了,时父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蔓蔓,怎么不下楼?”时父尽量露出温情笑容。   “有点累,想休息。”时蔓有些遮掩的避开时父视线,干脆坐回她的书桌前去。   “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所以不用爸妈来挑女婿了?”时父试探着,一直紧盯时蔓的表情。   “谁说的?”时蔓立马回头,嘟起嘴,“爸,你不许瞎说。”   “好好好,我不瞎说。”时父坐在她房间里的沙发上,探身问,“今天那个凌振,我看你给他又是倒水又是说话的,你是不是对他最有好感?”   时蔓连忙否认,嘴硬道:“不是,我才没想过要嫁给凌振。”   “……”时父顿了会儿,小心翼翼提醒,“只是问有没有好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   时蔓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太大了,扭头咬唇道:“反正、反正你们给我挑吧,挑个你们中意的好女婿,千万不要凌振。” 第48章 11.14更新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其实对于时蔓而言,她对凌振的抗拒,已经远比她自己所意识到的还要低。   她甚至有时候会想,许多事情,都已经跟梦境里完全不同了。   她从舞蹈队到了歌队,在文工团也完全不是梦境里的边缘人物,已经混得风生水起,那么多女兵都亲热地喊她“蔓蔓姐”,她的话有时候比队长还要管用。   父母也提前从边疆回来,有她在身边开导安慰,加上京北城的医疗水平,也不会再像梦境里那样自责愧疚,郁郁而终。   至于凌振,他也早早当上了团长……   时蔓会忍不住做一些猜测,比如凌振要是改掉梦境里那个死性子的话,她和他的结局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   晚上,洗尘酒结束后,时母来到时蔓的房间里。   母女俩好久都没有这样,一起望着窗外的星星,说着心里的话。   时母替时蔓将头发捋好,温柔地问:“在想妹妹?”   时蔓点头,“总担心她。”   但担心也没用,以父母恢复身份和工作后的关系,能动用的寻找妹妹的力量已经成千上百。   如果这样都没有线索的话,时蔓和父母也只能继续选择好好生活。   才能撑起一片天,等妹妹回来。   时蔓和母亲互相安慰了几句,打气鼓劲,让对方变得乐观。   辽远漆黑的夜幕里,星辰在闪烁,照亮着京北城,想必也照亮着远方的妹妹,思念与记挂可以在这一刻牵连时空。   时母静了一会儿,忽然换了个话题。   “蔓蔓,听你爸说,你很不喜欢凌振?”   在文学方面多愁善感的时父似乎并不擅长感知感情上的那些口是心非,弯弯绕绕。   他听风就是雨的,全都告诉了时母。   时蔓咬着唇,既没点头承认,也没摇头否认。   在她认知里,自己在父母面前还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聊这种感情上的事,还怪难为情的。   时母见时蔓不说话,她继续开口道:“其实凌振那孩子,我看着挺不错的。”   “……今天跟不少来的客人也打听过,对他竖大拇指。”   “……他这种有责任心的好男人,挺少见的。”   时母对凌振的评价很高,时蔓听了一半,没听一半。   别的不说,至少“责任心”这块,凌振的确没得说。   谁知接下来时母却说了件让时蔓很震惊的事。   “我听说啊,他们团里那栋家属楼,又旧又破的,就是他主动申请修缮,画了图纸,跑了很多个地方签字,修厕所、修厨房,弄隔音板等等,为战士和家属们改善了生活环境,所以大伙儿都对他赞不绝口。”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副团长,像他这么对战士们关心负责任的副团长,太少见了。”   时蔓听完半晌,愣了愣道:“修家属楼?哪一栋?”   “他们团里不是只有那一栋家属楼吗?”时母奇怪地看着时蔓,“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时蔓彻底呆住。   时母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可她走后,时蔓很久都没有上床,还坐在沙发里发着呆。   凌振怎么忽然就知道给那栋家属楼改造了呢?   难怪他也不像梦境里那样,需要跟人换房子住了。   在梦境中,他换房子只是帮助了一个家庭,却害了她。   现在,他不仅帮助了一整栋楼的家庭,也没有牺牲自己的任何利益。   时蔓不得不说,她对凌振又有些刮目相看了。   因为这个,凌振趁放假买了油淋鸭特意给时蔓送来的这天,时蔓下了楼,到街边去见他。   “凌振,是不是你把我父母从边疆捞回来的?”时蔓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他这个。   凌振长睫颤了颤,看向她,却抿紧唇,一脸不愿意说的神情。   “凌振,你说话呀。”时蔓白了他一眼,气得跺跺脚,“最烦你这样子,跟个死人一样。”   她终于憋不住,在梦境里想骂的话,都一股脑说出来。   凌振仍然沉默着,他黑沉如水的眸子里多了一缕无措,因为时蔓又在生气,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邀功吗?这不是他做这件事的初衷。   如果承认,反倒显得他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去忙活的。   见凌振还在犹豫,那温吞安静的表情让时蔓看着就来气。   她伸出三根手指,给他下最后通牒,“你要是再不说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一招果然管用。   凌振瞬间抬起眸子,薄唇轻启,沉默许久才说出一个字,“是。”   一个字总比没有强。   这对凌振来说,已经是阶段性的进步。   他以前为时蔓做什么,从来都不会主动说,免得让她觉得是在施恩图报。   这一个字,是新的突破。   但时蔓并没有打算因此放过他。   今天既然来找他,那就必须让他好好地开口。   她上前一步,离凌振更近,问道:“你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儿,把我父母捞回来?”   凌振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薄薄的唇瓣动了动,又归于沉默。   时蔓直视着他,“我都还没答应和你在一起呢,你就付出了这么多,以后我要是嫁给别人,你不会觉得亏吗?”   凌振被问得皱起眉,说实话,他没想那么多。   只是希望时蔓高兴,就这样做了。   他还深深记得上辈子时蔓接到父母死讯时痛彻心扉的哭泣,他没见她那么伤心过,他好像也跟着难以形容的难过。   糟糕的感受,千万不能再经历。   凌振也没假设过“时蔓嫁给别人”的可能,但今天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化成无形的针绵绵扎过来。   “你高兴就好。”他憋了半晌,有了这样的回答。   时蔓一听,挑挑眉,笑起来,“只要我高兴?这几个字听起来,你真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呀。”   凌振瞳眸微缩,他真的没见过像时蔓这样可以随随便便把“喜欢”挂在嘴边的女人。   可时蔓不但自己说,还要凑近了问他。   “所以,你是很喜欢我对吧?”   “……”凌振别开眼。   时蔓往左一步,又对上他的脸,“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喜欢我呢?”   “……”凌振只好把头扭向另一边。   金灿灿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他渐渐泛红的脖颈和耳根都格外明显。   时蔓觉得很有趣,又踮起脚凑到他眼前,“你如果不说话,那就是否认了呗。不喜欢我啊,那我走。”   时蔓转身,手肘忽然被拉住。   听到身后凌振低哑的声线终于被她逼得开了口,妥协无奈地承认。   “喜欢。” 第49章 1500营养液加更   自从时蔓的父母回来后,蒲永言便知道自己可能要输了。   他从父亲那里得知,时蔓父母能回来,全是凌振从中斡旋。   凌振付出了他难以想象的代价,办成了这件事。   蒲永言即便很喜欢时蔓,但也绝不会为了时蔓做到这个地步。   就比如他从没想过要为时蔓的父母去做点什么,但凌振却早早就开始安排。   所以,蒲永言有了危机感,他也清楚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科学家的思维让他从来不愿意拖泥带水。   如果说之前对时蔓的温柔和追求只是在慢慢了解,那么他现在可以确定。   他很喜欢时蔓,并觉得她是可以自己和相伴一生的人。   她足够漂亮,思想也很有趣,见解与眼界都常常给他带来新的惊喜。   尽管两人的相差很大,但总是能聊到一块去。   蒲永言在国外留学时常听到有人说“灵魂伴侣”这样的词眼,他一直不以为意,现在才明白原来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的。   在五一的最后这天,蒲永言约了时蔓到什刹海公园见面。   他特意避开北海公园,不想让时蔓看见那艘木筏想起凌振。   谁知没有用,凌振竟然跟着时蔓来了。   虽然是远远跟在时蔓后面,但他存在感太强,别说整个公园,就是整个军区也没几个像他这样把军装穿到极致规整,又能这么俊朗冷硬的人。   尤其这个年代,男人都羡慕军人,女人都仰慕军人。   所以投向凌振的目光很多。   时蔓走到蒲永言面前,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凌团长。”   看到时蔓穿得这么漂亮,凌振当然危机意识强烈,加上他身边钟临的怂恿,就跟过来了。   是的,钟临也来了,就在凌振身边。   但和凌振站在一块,他实在容易被人忽视。   蒲永言露出温和谦逊的笑容,很有气度地说:“没关系,或许凌团长也只是来划船而已。”   “今天你是约我来划船的吗?”   “是的,一直想和时小姐划船,可惜一直都没这个机会。”蒲永言淡淡一笑,开玩笑般自嘲。   时蔓也不太好意思,毕竟她和蒲永言总被凌振打扰。   “那走吧。”时蔓拎着包,走到乘船的码头边。   这次蒲永言的准备很充分,划船票已经提前买好,左手拎着两瓶橘子汽水,右手拎着一盒新买的爆米花,准备待会在划船的时候吃。   钟临也赶紧跑去买了张船票,催促凌振,“团长,咱们也去划船,就当是来玩了。”   他有些后悔撺掇自家首长过来,眼珠子都快黏过去,就不怕把人家吓跑。   凌振心不在焉地上船,根本都没碰划船的桨,就那么扭头看着时蔓她们的船。   “团长,蔓蔓姐她们在说什么啊?”钟临卖力划桨,他知道自己听不清,但凌振的听力来说,肯定听得清清楚楚。   “闲聊。”凌振听着那些没什么营养的话,微微皱起眉。   钟临“噢”了一声,继续划桨,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家首长浑身绷紧,像平时出任务的时候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著作战目标那样。   肌肉全都鼓起来,狼一样的眸子锁定着另一艘船的方向,连瞳眸都不曾颤动偏移。   弄得钟临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问:“团长,他们说什么了?”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凌振幽幽望着前方,缓声道:“蒲永言说——”   “时小姐,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钟临脑子一颤,连忙看过去。   蒲永言今天的确穿得很正式,衬衣雪白,笑容温润,还不知从哪里变出几朵粉色玫瑰花,透着薄薄的漂亮的粉白色,举到时蔓面前。   钟临呼吸全都屏住了,他聚精会神瞪大眼睛望着时蔓,想知道她会不会接。   很快,时蔓就让他松了一口气。   她含笑摇头说了什么,总之没有伸手去拿花。   可随即蒲永言开口几句,时蔓又伸手把花接了过来。   这下好了,钟临急得汗都快冒出来了,他看向凌振,“团长,这——”   凌振很淡定,主要是他能听清楚两人在说什么,而钟临不能。   所以钟临不知道把花接过来并不是代表接受。   “出于礼貌。”凌振解释着蒲永言开口说服时蔓的理由,“不能让美丽的玫瑰枯萎。”   所以时蔓才接过来。   钟临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不愧是科学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但钟临怎么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家首长威风呢?   所以他赶紧出声安慰凌振,“团长,您别担心,蔓蔓姐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吧?她知道您对她的好,肯定会以身相许的!”   钟临身为凌振身边最亲近的人,当然知道凌振做了些什么。   凌振淡淡瞥他一眼,懒得再强调他并不是想要时蔓报答她。   不过凌振不知道的是,时蔓已经从父母那儿得知了一切,并且挺感激他能做这些。   她很清楚,凌振和自己家非亲非故,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他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父母在边疆有多难回来,时蔓是很明白的,起码以她的能力还根本做不到,就是凌振现在的级别想办到这件事,只怕也付出了许多艰辛和努力。   何况,时蔓记得之前只是跟他提过一嘴,在说起自己为什么忽然去录唱片的时候。   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变得更有名气,有话语权,结识更多厉害的人,可以为父母走动关系。   他竟然,都听进去了。   时蔓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所以她没办法再对着蒲永言很轻松的笑,尤其凌振还在不远处看着。   她望着蒲永言,心里却想起梦境里和凌振的事。   凌振不爱说话,不温柔体贴,甚至许多行为和动作都让她觉得野性未退,粗鲁蛮横,但他对她的家人,其实是很好的。   她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逢年过节便会寄去丰厚的节礼,后来妹妹丢了,他也一直在竭力寻找。   有时候甚至时蔓都忘了,他却记得将信纸递过来,提醒她写信。   她一封,他也跟着写一封,一起寄过去。   只是很可惜梦境里的凌振那时候还只是副团长,级别尚低,也没有现在这样的能力,可以把她的父母捞回来。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日子还很长,父母总会回到身边,亲人总会团聚……   时蔓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想得有些远。   她目光落回眼前的蒲永言身上,他正微微叹息,坦然又无奈道:“时小姐对我果然没什么喜欢,和我一起划船,也会分神这么久。”   时蔓只能抱歉地笑笑。   蒲永言忽然放下手里划动的桨,他坐直身体,双手攥紧放在大腿上,难以启齿道:“其实,我对时小姐一直不够坦白,或许这也是我们走不到一起的原因吧。”   时蔓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蒲永言自嘲地抿了抿唇,“本来因为将这件事隐瞒起来,会让时小姐更容易喜欢我一些。”   “……但我想了很久,两个人接触,最重要的是彼此坦诚。所以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无论时小姐会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我都要告诉你真相。”   蒲永言说完这一长串的话,凑到时蔓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很小的声音,抱歉地说:“其实,我只是蒲首长领养的儿子。”   时蔓目光露出些许震动,忽然感觉脑海里划过一道光,但很微妙遥远,难以捕捉。   蒲永言自嘲地笑了笑,他曾是那么骄傲自信的青年科学家,什么时候也需要担心自己的家世背景如果不够优秀,就会得不到别人的喜欢。   患得患失,不够坦诚。   也许这就是他没能打动时蔓的原因吧。   蒲永言凑得更近一些,请求道:“时小姐,这件事还请你替我保密。我其实是蒲首长战友的儿子,在我五岁那年,我的父亲和母亲都牺牲了,所以普首长才收养了我。”   时蔓终于知道脑海里哪根线不对了。   是放在书房的那张照片!   别说蒲永言五岁才来到蒲首长家里,就是光算时间,蒲首长夫妇抱着一两岁的孩子在1951年拍下来的照片,和蒲永言的年纪也对不上。   “那蒲首长还有一个亲生儿子?”时蔓说出自己的猜测。   蒲永言就知道时蔓很聪明,所以他并不意外时蔓问起这个。   只是更神秘地点头,凑到时蔓耳边说:“这件事更不要告诉任何人。蒲首长的儿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卖了,一直都没找回来。”   时蔓更加难掩震撼,只能借助着蒲永言挡在她的面前,而迅速整理表情。   蒲首长的儿子,居然也遭遇了这样的事。   这让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她的妹妹才被拐卖了十来天的时间,就让她们一家人心急如焚,总是记挂着,好像一直在火上煎熬。   那蒲首长和他妻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   都这么久过去了,1951年那孩子才一岁的话,现在都已经是凌振那年纪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好好地活着,有没有被找到的那一天。   时蔓不知不觉,又想到凌振身上去了。   而凌振,也一直在不远处的那艘木筏上看着。   他的听力很好,本来完全可以听清时蔓和蒲永言说话的声音。   可他们不知在说什么绝密的事情,声线越来越低,最后竟然交头接耳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公园里,靠得那么近,水波荡漾的时候,他都能看到因为船的晃动,时蔓的几缕发丝碰到蒲永言的耳廓上了!   凌振不知不觉攥紧手掌,沉静的眉宇间露出一丝和他往常气质很不相同的焦急。   再回过神来,发现两人的船已经划得更远。   负责划木筏的钟临吓坏了,赶紧卖力地划桨。   凌振伸手,“给我。”   他脱下军装外套,只穿白背心开始用力地划船,遒劲的臂膀甩动,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惹得周围好多女游客都情不自禁看过来。   湖水迅速激荡开来,木筏以比赛竞速时才有的速度,朝时蔓那边划去。   钟临担忧地看了眼凌振,又看了眼远处,小声提醒道:“团长,咱们现在该卖力气的,不是划船吧?”   凌振动作一顿,不解地看过来。   钟临耸耸肩,“您划过去有什么用啊?还不是只能干看着。”   “……您应该做的,是像蒲科学家那样表白啊!”   凌振彻底停下来,思忖一会儿,他重新又卖力地划起桨来。   但这次,他不是再朝时蔓她们去,而是调转了方向,回岸边。   说得没错。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表白了。   那天时蔓回家之前对他说,光说“喜欢”没用,得表白才行。   所以他要好好的,用时蔓喜欢的方式,对她进行表白。 第50章 1000评论加更   凌振这一准备,就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   文工团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内务考核。   时蔓对凌振的计划一无所知,她和姐妹们都在准备比赛。   团长张志新突发奇想,要将今年的内务考核进行速度比拼。   一共两轮。   先是各队伍内部进行了简单的内务考核后,每支小分队推选出她们最优秀的女兵。   然后这些女兵都将随机抽取一间宿舍,进行内务整理,半小时后再由文公团的几位首长进行评定。   张志新也是觉得文工团内部好久都没有热闹了,他钟爱比赛,喜欢当裁判,所以就吹哨组织了这个。   歌队里,时蔓都没想到一分队把她给推了出去。   她们都笑嘻嘻地说:“蔓蔓姐,你的豆腐块叠得最好。”   时蔓想推辞,也推辞不掉。   她也不想叠那么好的,但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梦境里凌振的影响。   她天天看着他起床后叠豆腐块,都不需要刻意回忆,自然而然手上就拥有了一些小技巧,可以把被子叠得像砖头那样方正。   当时她睡一觉起来,忽然一反常态,从以前叠不好豆腐?蒊块变成叠出超级漂亮的豆腐块,还让同屋的姚文静和刘桃都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幸好这些只是很小的细节,她们也没在意,只当她忽然是一个开窍的女兵了。   时蔓以为自己去参加内务考核比赛,只是一个打酱油的。   她抽到了九号宿舍,一进去,发现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不用卖苦力打扫擦洗,只是一些小细节需要整理,比如物品的摆放顺序不对,放置杂物的角落不对劲之类的。   半小时的时间,她只花了十分钟就归置好,随后检查一遍,就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等结束的哨声吹响了。   ……   从不同宿舍里走出来,时蔓看到其他人脸上都透露着些许的迷茫。   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蔓蔓姐,里面的内务不是根本就不需要整理吗?”好几个女兵都很困惑。   “被子叠得好好的,地面也干干净净的……”她们甚至都没搞清这到底是在考核什么。   时蔓耸耸肩,她也摸不着头脑,“我也不太清楚,在里面坐着休息了好久。”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自己也是这样。   江兰芳同样参与了这次考核,她听到大家这么说,摇摇头,气定神闲地指点道:“被子叠好了,我们也可以重新再叠,地面也是,再扫一遍就是,我们只要在宿舍里进行一遍完整的内务整理,就不愁拿不到分儿。”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都恍然大悟,直叹原来是这样,不愧是江队长。   江兰芳抿唇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划过时蔓。   她是真搞不懂歌队的一分队怎么会把时蔓推出来进行这个内务考核。   时蔓明明那么娇生惯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前在舞蹈队的小院里轮值都是钟临来帮她,就没见她扫过地擦过桌椅,她行吗?   江兰芳视线里掠过一丝不屑,但没表现出来,她笑容温温柔柔的,安慰着那些后悔没有重新叠一下被子或是扫扫地的女兵们。   这时,张团长已经拿着蓝色小本子,和另外几位副团长挨个宿舍都进去看了一会儿。   他走出来,正式地宣布,“这次内务考核第一名的同志是……时蔓!”   江兰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难以维持。   ……时蔓?这怎么可能?   其他女兵们也愣住了,但反应过来,她们都下意识鼓起掌来,对时蔓表示恭喜。   江兰芳觉得一定是搞错了,她的内务整理向来是很优秀的,首长们每次考核都赞不绝口,她怎么可能输给时蔓。   她走上前,不甘心地问道:“团长,我是第几名?”   张志新低头看了眼,“江兰芳同志,第二名,也不错!”   听到张志新不走心的夸赞,江兰芳肯定是高兴不起来的。   她知道,除了第一名会被人们真心记住,其他名次都没有用。   江兰芳不喜欢当第二名,即便是这样小小的内务考核,她也不愿意屈居于人后。   “团长,我比时蔓差在哪里呢?”江兰芳挡在张志新面前,较真地问。   张志新没辙,叹了一口气,只好告诉她,“你其他地方都好,只是有些小细节不如时蔓细致。”   “小细节?”   “比如毛巾摆放在架子上,你只是追求整齐,但时蔓还按大小和颜色排了号。”   “再比如那个墙壁上,不能有海报和任何其他挂饰,只有时蔓把它取下来了。”   “还有,晾衣绳上的衣服,顺序也有讲究,只有时蔓注意到了这一点。”   张志新索性一条条说出来。   江兰芳听到最后,难掩诧异地回头看向时蔓。   她听到团长这么说,简直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时蔓。   所以以前时蔓在宿舍里那么自由散漫,全都是装出来的?   其他女兵们也是,没想到时蔓居然这么细致。   她明明可以做得很好,却怕衬托出她们其他人的糟糕,所以宁愿陪着她们一起差不多就行了吗?   时蔓避开大家的眼神,只好心虚地望向地面。   别这么看她,还不是要感谢凌振。   如果不是在梦境里的他要求太过严格,在家就算没人检查也要时时刻刻都要按最标准完美的内务进行,她弄乱了什么他总会不厌其烦地收拾。   她就算从来不帮忙,但耳濡目染,大脑和眼睛也已经学会了一切。   ……   没想到内务考核拿到第一名不止有奖励,还有任务。   今年新进的战士们都已经到了连队,都是愣头青,还什么都不懂呢。   时蔓接到通知,让她去新兵连,给他们进行内务指导。   新兵连驻扎得离文工团并不远,这大概也是会把时蔓临时抽调过去的原因。   人手实在不够。   没成想时蔓长得太漂亮,皮肤像牛奶那样白,练过舞蹈的腰细得像杨柳那样招展。   她给新兵蛋子们示范内务的时候,他们根本没看她手上的被子或毛巾,都光顾着睁眼直直地看着她了。   他们大多来自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见过多少漂亮女人。   所以看时蔓就跟看仙女下凡似的,除了一开始的惊艳发痴之外,大家很快都各自献起了殷勤。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们都是新来的,还没怎么打听过部队里的事儿,不知道时丽嘉蔓的追求者有多少,也不知道其中某些追求者有多么的优秀厉害。   总之他们遇见了喜欢的女孩子,就可劲儿示好呗。   正好夏天天儿热,就更加给了他们献殷勤的机会。   比如时蔓站在帐篷里讲解内务标准时,有人就不知从哪拿来两片大树叶,使劲给时蔓扇风。   另外一个男兵也不示弱,直接拆了块木板过来扇风。   还有拿自己衣服的,拿报纸的,拿军帽的,应有尽有。   不止是扇风,端茶的也有,送水的也有,掏出自己珍藏的好吃的也有,总之五花八门的,都没一个心思是在内务整理的学习上。   好巧不巧,凌振正好负责来巡视新兵连的训练情况。   他本来是不想跟这些新兵蛋子置气的,根本没把他们看在眼里。   但见着时蔓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原本不热的,额头都被他们挤得冒出一层薄薄的汗,说了半天的内务标准等于白说,反倒要不断地喝水润嗓子。   凌振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得不重咳一声,狠狠加练这群新兵蛋子。   多跑几个圈。   多做几组俯卧撑和引体向上。   多负重几公里。   队列、擒敌、战术、体能训练等等都接茬儿来,一点都不带放松的。   把这群新兵蛋子全练趴下了,他们也就没时间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与此同时,凌振也在这群新兵中树立起了极端的威信。   大家只要看到他远远走来巡视,就都汗毛竖起,互相使眼色,提醒警告。   魔鬼团长来了,千万小心!   ……   时蔓也因此轻松下来,她长呼一口气。   不管凌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让她不用这么累了。   天知道,她有多后悔当时内务考核比赛的时候没有故意弄乱一点,千万别来当这个第一名。   教这些新兵进行内务整理,可比唱歌累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蔓像是放假那样,度过了一段愉悦的时间。   不用排练,不用开嗓,不用指导。   没想到在新兵连集训结束的这天,凌振竟然拦住提起行李要回文工团的她,塞给她一个行军包。   “什么?”时蔓觉得奇怪。   “打开看看。”凌振指了指行军包上的拉链。   时蔓只好蹲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满满的玫瑰花。   一朵朵的,新鲜娇艳,又好像是假的一样,每一朵都那么漂亮。   “这花是真的?”时蔓忍不住问。   “它们叫永生花。”凌振开口解释,“这是自由国的一项新技术,可以将真花保存下来,永远都不会枯萎。”   “……象征着永不腐朽的爱情与婚姻。”凌振像是背课文那样,流利、不停顿地说完,也不知道练习了多久。   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戒指,一条金项链以及一个金手镯。   一样一样,塞到时蔓的手里。   时蔓觉得他这应该已经不算表白了,应该是求婚。   实在太隆重了。   果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凌振黑漆漆的眸子映着朝霞,因她明艳的眉眼而亮起点点微光。   “时蔓,嫁给我吧。”   他一字一顿,很缓慢地说出这几个字,大概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直白而热烈的表达,就像刚学会说话的时候那样异常艰难。   几乎是一个一个字地往外蹦。   但咬词也很清晰,坚定。   他望着时蔓,眼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耳朵竖起,略过风声和周围一切嘈杂,等她的回答。 第51章 11.15更新   “才不要。”时蔓毫不犹豫,也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凌振。   像冷冰冰的三个小石头砸过来,一下让凌振黑沉的瞳眸颤动,泛起涟漪。   “都没处对象谈恋爱就结婚?”时蔓睨他一眼,“那和你在一起简直要亏死了。”   凌振怔住,还没反应过来时蔓这是什么意思,就见她拎着那一行军包的永生玫瑰,背着手往小路上走。   他望着她娇俏的背影,愣在原地。   时蔓走了几步,忽然回过神来,睁着漂亮的眸子瞪他,“凌振,你到底会不会处对象啊?提包这种活儿,难道不应该是你来?”   “……”凌振后知后觉地懂了,大步向前,有力的臂膀一把拎起她手里的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微低着头,视线全牵连在她脸上,唇角的笑意缓缓勾起来。   “迟钝死了。”时蔓嘀咕着,甩下他往前走。   时蔓不想重蹈梦境里的覆辙,所以她还不敢和凌振结婚,步入婚姻的坟墓。   即便现在有许多事都和梦境里不一样,他也有了一些她喜欢的变化。   但她还是不敢确定,无法放心,得继续观察。   至少只是谈对象的话,两人能够磨合、了解。   实在不行,也能分开,而不是像结婚离婚那样,太过慎重又难以下定决心。   时蔓的松口,只是想给凌振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   答应和凌振谈对象的第一天,他就消失了。   不过临走前托人来捎了个信,说他出任务去了。   因为要保密,所以他去哪里,多久回,都不能说。   “嗯。我知道了。”时蔓给捎信的战士送了一袋盐津枣,表示感谢,转身忙起了自己的事。   在梦境里,婚后凌振也总是出任务。   她会觉得家里空荡荡的,寂寞、冷清、无聊,没人陪她,便会把气撒在回来的凌振身上。   但现在她完全不会那样。   她有自己的事业,比等男人可有趣多了。   ……   时蔓她们歌队每天下午都会去器乐队,和他们的乐团一块儿合音乐。   所有的演出,都是歌队负责演唱,器乐队负责奏乐,缺一不可,所以需要非常默契的配合。   大家都是上午各自练习,下午统一排练,从不间断。   两支队伍关系也挺好的,尤其是一分队之间,她们是表演次数最密的,什么大型晚会、演出,都要一块儿排练、候场、上台。   也彼此共享那些刻苦、紧张、汗水、庆祝的时刻。   姐妹们几乎都无话不谈,闲下来的时候,天南海北什么都说。   排练中场休息的时候,刚听到队长说休息十分钟,就有好几个脑袋凑过来。   “诶诶诶,你们知不知道,我们队里要引进两台钢琴了!”   “什么?钢琴?那得多贵啊!”   “不知道呢,听说还得请专门的老师来教。”   器乐队的女兵说起来,都沾沾自喜,与有荣焉的。   这年头,最时髦,最有腔调的乐器就是钢琴。   不仅首长们喜欢,老百姓也都非常好奇。   无论什么演出,只要有钢琴演奏,都全场都能爆满,座无虚席。   所有的节目也都成了陪衬,大家印象最深刻的,绝对还是那架钢琴。   不仅是器乐队的女兵,就连歌队的女兵们听着,也都露出向往的眼神。   ——后背纤细脖颈白皙的女孩子坐在舞台正中间的光束里,优雅地弹着钢琴,光影流动,音符跳跃,没人敢否认自己没做过这样的梦,想要成为全世界视线焦点的中心。   ……   没多久,器乐队的钢琴就从国外运回来了。   团里专门挑了两间最明亮规整的房间出来,作为琴房。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塞了厚厚的隔音棉,墙面重新粉刷过,木门也上了一道新的红漆,显得格外重视。   琴房里的窗户一开,阳光洒进来,光影在黑白琴键之间跳跃,黑亮琴身映着高贵优雅的色泽。   女兵们都好奇地涌进琴房,挤不进来的就扒在门口看,睁着大大的眼睛观察着新来的这两架大玩意儿。   听说贵得很,都不太敢碰。   绕着钢琴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儿,终于有人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压了压那琴键。   哆——单纯柔亮的琴音忽然回荡在琴房里,如同清脆的珍珠和阳光一同洒向冰山。   多么好听的声音,不由让女兵们开始幻想自己坐在那琴凳上,指尖飞舞弹奏,琴音悠扬,众人瞩目的画面。   ……   大家对钢琴的新鲜劲儿久久未消,虽然首长们不许大家随便碰那两台钢琴,但练功、排练结束的时候,大伙儿总忍不住绕上一小段路,在琴房门口探头看一眼它们。   钢琴静静地放在那儿,却给人一种沉稳、无形的力量,好像能驱散疲劳。   团长张志新见同志们都这么喜欢钢琴,也就趁热打铁地宣布——   “是这样的,咱们团里呢,要选一位女兵去上沪市进修,专门学习钢琴课程。”   “等她学会了,再回到咱们团里,成立专门的钢琴演奏小分队,由这位女兵担任分队长兼□□。”   大家一听,都变得更加期待。   不仅能去上沪市进修,还能成为团里头一个弹钢琴的,有种独一份的荣誉,而且还能提干成为分队长,并且能当□□,可这意味着身份也更上一层楼了。   这么一桩美事,谁都想落在自己头上。   器乐队的女兵们一个个更是抬头挺胸,恨不得能吸引张志新的所有目光。   张志新清清嗓子,移开视线,看向器乐队以外的女兵,继续说道:“本来这个名额呢,肯定是从器乐队的女兵中挑选的。”   “但是么,也有人跟我反映,不是器乐队的女兵万一有弹钢琴的基础呢?只从器乐队里挑选不就不公平吗?”   “所以,团里为了公平起见,决定这个月底的礼拜天在钢琴琴房进行考察选拔,决定进修名额。”   女兵们个个眼睛都亮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人直接就被身边的姐妹泼了冷水的。   “没听团长的意思吗?要在琴房选拔,肯定摸排过,咱们团里有不少本身就会弹钢琴的,还有咱们什么事儿啊?”   也有人坚持道:“试试嘛,试试又不会少你身上一块肉。晚上回去我们就在桌子上用粉笔画着琴键弹弹看,说不定就自学成才了呢?”   时蔓当然也无比心动。   她想要弹钢琴,想去进修,想回来从文艺兵变成□□,那样就更能轻松许多,身份也水涨船高,完全不同。   但她知道,和她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很多。   尤其是器乐队的,本来就会乐器,天生乐感很强,她凭着自己看过的一些钢琴演奏会,就能轻松赢过她们?   没那么简单。   ……   晚上熄灯后,到了大家的夜聊时间,说起的也是钢琴进修名额的事。   就是时蔓她们歌队的一分队,也有不少为之心动的女兵。   “你们说,咱们要是不唱歌,该练琴,是不是要轻松许多?”   “可咱们有那个天分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   大家聊着,忽然发现时蔓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什么东西,连忙低声喊。   “蔓蔓姐,小心点,外头查寝的要过来了。”   “好。”时蔓赶紧收起来。   有敏锐的女兵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试探着问:“蔓蔓姐,你不会……谈对象了吧?”   也只有看对象的信件,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牵肠挂肚,熄了灯后都忍不住拿出来打着手电筒看几遍。   “……”时蔓没想到这些人的眼光居然这么毒辣,一下子就猜到了。   她的确是在看凌振出任务前给她捎来的信。   只有几句,但这是梦境和现实里加起来,他给她写的第一封信。   既然被猜到,时蔓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她和凌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吞吞吐吐的性格。   索性便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是的,我有对象了。”   “哇,是谁呀?”漆黑一团中,传来同屋姐妹们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呼。   “凌振。”时蔓直接回答。   这次,惊呼声更多。   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大家都眼睁睁看着凌团长苦追时蔓那么久,而且也没什么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众人羡慕又真心地祝福着。   文工团就没什么不透风的墙,很快时蔓和凌振在一起谈对象了的事,就传了开来。   大家都对此津津乐道,说两人的确相配,也说一些她们知道的关于两人有趣的事。   舞蹈队一分队,和时蔓曾经一块住过的姐妹们,尤其是汪冬云几个,见证了时蔓和凌振最多的爱情故事。   所以她们聊得很欢——   “我记得有次凌团长给蔓蔓送了一盒冬虫夏草来,刚开始还以为是虫子,吓了我们一大跳呢。”   “凌团长送的那条裙子也……后来被蔓蔓改得好漂亮,都把我看傻眼了。”   “还有还有,冬训野营你们还记得吗?我看着凌团长的眼神好像不停往蔓蔓那儿瞟,但蔓蔓一看他,他就立马正经得不得了,啧啧。”   江兰芳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忽然出声道:“大家不是都想说想学钢琴吗?”   这也是大家感兴趣的话题,因此这么被打断,就都忘了刚刚在讨论时蔓的事儿,不约而同点头道:“是啊,我们想学。”   江兰芳看着大家齐刷刷充满期待的眼神,笑了笑,像一只忽然又扑棱着翅膀支棱起来的母鸡那样,说道:“追我的那个华志新,你们都知道吧?”   众人点头。   华志新追了江兰芳好几年,谁不知道。   他家境很好,住在军区机关大院,父母都在首长身边工作。可惜就是长得有点磕碜,这大概就是他一直追不上江兰芳的原因。   不过现在,他身上还是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家里就有一架老钢琴。”江兰芳说起这个,背挺起来,扫视一圈女兵们眼巴巴的眼神,抿唇笑道,“如果你们喜欢,我可以带你们去练。”   女兵们顿时欢呼起来。   “当然,只能带一两个。”江兰芳补充的话,仍然没打消大家的积极性。   “队长,我们都想去,那你带谁去啊?”   “看你们谁练功最刻苦,排练最认真。”江兰芳微笑着画起了大饼,“那样的话,休息时间才能带她去练琴。”   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钢琴梦,女兵们果然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   江兰芳也因此被团长夸奖,说她带队有方,舞蹈队的精神面貌忽然变得很好。   当然,后来的江兰芳并没有带任何一个女兵去练钢琴,这已经是后话了。 第52章 1100评论加更   知道时蔓和凌振在一起的消息后,江兰芳也有了严重的危机意识。   时蔓比她漂亮,比她年轻,都已经有了对象,她也不能落后。   以前江兰芳总是很挑剔,想找个最好的,在她眼里,最好的就是凌振。   现在凌振眼看着是没戏了,江兰芳只能把目光放到自己其他的追求者身上。   几年前的江兰芳,身边围绕着一大帮追求者,也曾像时蔓那样风光。   但挑挑拣拣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些歪瓜裂枣。   唯一不错的,就只有华志新了。   但她一直看不上华志新,也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华志新太窝囊,完全被他父母养废了。   从小家庭条件优越,没吃过苦,心智单纯幼稚,像扶不上墙的阿斗,总是稀里糊涂跟在她屁股后头转,粘人又没用。   比起凌振那样血气方刚,前途无量的男人来说,江兰芳简直一眼能望到华志新一辈子的模样。   当着不痛不痒的军队文职,并且以他的能力和心性来说,再也不可能有什么长进。   明明名字里有一个“志”字,却那么的胸无大志。   要不是华志新住在军区机关大院,江兰芳绝对不会看他这种人一眼。   现在,他似乎成了自己的最佳选择。   江兰芳很无奈难受,但也只能妥协。   她找不到更好的了。   华志新会找她各种闲暇的时候来看她,给她送吃的送喝的,或是送各种他手工打磨的小木头玩意儿。   这是他最大的爱好,就爱鼓捣这些,江兰芳却很看不起,真是没一点出息。   可江兰芳这次却没有拒绝他,反而第一次收下了他做的小木头玩偶,还对他笑着说:“志新,听说你家里有钢琴?能带我去看看吗?”   华志新受宠若惊,微张着嘴,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应道:“诶!好!”   江兰芳对他笑了。   第一次对他笑。   华志新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终于迎来了他的春天。   ……   渐渐,舞蹈队的队员们都发现了江兰芳的不对劲。   自由活动的时间总是见不到江兰芳的人影,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   只有时蔓知道,江兰芳在偷偷练钢琴。   事情还要从时蔓和蒲杉月成了好朋友说起。   蒲杉月一直很喜欢时蔓出的唱片,自从那次时蔓去蒲首长家里做客之后,虽然和蒲永言之间的关系没什么进展,但和蒲杉月的友谊却一直在突飞猛进。   时蔓偶尔放假休息的时候,也会去军区大院找蒲杉月玩儿。   谁知那天却不小心和一个匆匆忙忙的人影撞到一块,结果一看,居然是江兰芳。   “江队长?你怎么在这?”时蔓看了眼军区大院的牌子,有些惊讶。   随后看到江兰芳从地上捡起撞掉的纸,下意识就藏到身后,随即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没、没什么,过来玩玩。”   “江队长也有好友在这?”时蔓打量着她,“以前好像没听说过。”   江兰芳闭了下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再睁眼,对时蔓忽然笑容温柔灿烂。   “蔓蔓,你喜欢钢琴吗?想不想练?”   时蔓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江兰芳继续笑着说道:“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华志新家里,他那儿有一台老钢琴,我带你去练。”   时蔓听着有点心动,但她又很防备江兰芳这个人,总觉得她不值得信任。   江兰芳耸耸肩表示,“你如果不喜欢那我就走了,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她压低声音强调,“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   时蔓想了想,轻笑道:“那还是算了江队长,华志新是你的对象吧,你去他家里练琴可以,我去就太不是回事儿了。”   她摆摆手,“你去吧江队长,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替你保密。”   “那谢谢你了。”江兰芳笑了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时蔓望着江兰芳的背影,有些羡慕地出神。   忽然后背被人拍了拍,蒲杉月轻快的声音传过来,“蔓蔓姐,发什么呆呢?”   “……我也好想练钢琴啊。”时蔓直接把脑海里的话说了出来,这才反应过来,她回头抱歉地看向蒲杉月,“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自言自语。”   “我都听到了。”蒲杉月微微一笑,又有些困惑不解地问,“蔓蔓姐居然喜欢钢琴吗?”   “嗯,喜欢。”时蔓喜欢时髦有腔调的东西,钢琴很优雅高贵,正好戳中她的心。   蒲杉月却嘟起嘴,抱怨道:“弹钢琴可辛苦了,坐在那儿好久都不能动,简直难受死了。”   时蔓意识到,“杉月,你会弹钢琴?”   “学过一段时间。”蒲杉月叹气道,“但我不喜欢,就央着父母别让我学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她们总算同意。”   “那你家也有钢琴?”时蔓眼睛亮起来。   “本来是有的,后来卖掉了。”蒲杉月手一指,“喏,就半卖半送给了华志新他们家。”   时蔓的眸子暗了下来,还挺巧的。   蒲杉月歪起脑袋问:“蔓蔓姐,你想弹钢琴?”   “不光想弹,我还想学。”时蔓聊起她们团里有着钢琴进修名额的事儿。   蒲杉月一听,笑了笑,“那还不简单,虽然我们家的钢琴没了,但我的钢琴老师还在呀。”   她一把抓住时蔓的手,“走!我带你去找她!以后你放假的时候去她那儿学钢琴不就好了。”   时蔓现在不需要再省吃俭用寄东西给远在边疆的父母,她的津贴和工资足够她支付几次钢琴课的费用了。   就这样,时蔓也像江兰芳那样,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练起了钢琴。   她很努力刻苦。   放假的时候去蒲杉月以前的钢琴老师那里学习。   平时在文工团的时候,就用一块小纸板画了黑白琴键,躲在湖边或是被窝里练。   江兰芳也同样如此,没有放松过一刻。   建议让其他队的女兵们也参与选拔,就是她找团长提的意见。   这段时间,她一有空便去找华志新练钢琴,比以前练舞蹈的时候还要努力。   她年纪大了,在舞蹈队的体力、柔软度都大不如那些年轻的新人。   但她不甘心,她要在文工团创出一片自己的天,让大家提起文工团就会想到她江兰芳。   现在,她终于在钢琴演奏上找到了新的道路,她的手指长,气质也适合,最适合练钢琴了。   所以,她无比确信,这次钢琴进修的名额,一定属于她。   ……   和时蔓走得近的几个姐妹,偶尔看到了时蔓拿着的黑白琴键纸板,发现时蔓想去进修钢琴。   崔霞含着话梅,含糊不清地说:“蔓蔓,你要抛弃我们了吗?”   还不等时蔓回答,另外两个女兵就去敲崔霞的脑袋,“胡说什么,蔓蔓姐肯定是想去摸摸钢琴,闹着玩儿的,这琴键一看就是瞎画的呢,你们看这两块黑键都连在一块了。”   她们都没怎么细致地观察过钢琴,也理所当然地以为时蔓如此。   毕竟钢琴是一门新玩意儿,没人带她们入门,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能赢过器乐队那些搞了那么多年乐器的文艺兵们。   很显然,同屋姐妹们都不觉得时蔓能得到这唯一的珍贵的名额。   只有蒲杉月会在时蔓每次放假见到她时,给她鼓劲儿,说“蔓蔓姐你的歌唱得那么好,也一定能弹出最好听的钢琴曲”。   时蔓虽然没搞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但她很感谢蒲杉月的陪伴和鼓励,是她这段时间很大的慰藉。   艰难、刻苦、紧张的准备中,时蔓还没去参加选拔,反而先见到了出任务回来的凌振。   他脸上胡子拉碴,都还没来得及刮,一身板正的军装也还没换,就先过来找她。   时蔓见到他,忍不住笑,“这么想见我啊?”   “嗯。”他声线低哑,像是熬了很长的夜赶路回来。   “要说‘想见你’三个字,不许说嗯。”时蔓知道他有所进步,索性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说。   凌振唇瓣动了动,沉默片刻,挤出来,“想见你。”   “这还差不多。”时蔓拍拍他的肩膀,晃动手里的琴键纸板,“你看,我在准备选拔钢琴进修的名额,只有一个名额,要去上沪市,月底的最后一个礼拜天就要选拔了,没时间和你说话啊,你先回去吧。”   “……”凌振看着她,欲言又止,往回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我下个月要去上沪市进修军事战术。”   时蔓有些讶异,“这么巧?”   她梦境里没关心过凌振去哪儿进修的这种事,也没赶上钢琴进修名额的选拔,所以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嗯。”凌振点头,握紧拳头又松开,转头继续走。   “凌振。”时蔓叫住他。   凌振回过头来,看到时蔓站在柳树下,朝他灿烂地笑着,绿军装倒映在水波里,一群白鸭子在潋滟波纹里凫着水。   她说:“那这么看来,我就更要拿到这个进修名额了,和你一起去上沪市。”   凌振直直望着她,唇角情不自禁抿紧。   “你说,我能拿到吗?”时蔓抬起双手,在半空中弹动手指,做出弹钢琴的姿势。   凌振没见过这样的她,好像湖水映出的日光都聚拢在了她的指尖,晃得有些透明。   他怔了怔,马上点头,“你能。”   “是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去上沪市进修?”   凌振摇头,“不是。”   他沉思一会儿,组织语言,然后才很认真地开口道:“和我无关。”   “因为你会开心,所以希望你能。” 第53章 1200评论加更   礼拜天。   钢琴进修名额的选拔如期进行。   打扫一新的琴房内,搬了几套桌椅挨着墙边放下,器乐队所有老师们齐刷刷坐在一排,很有气势。   他们手上拿着纸和笔,给每一位报名参与选拔的文艺兵打分。   今天的考核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弹钢琴。   能弹出一首曲子也好,弹出几个音也好,即兴演奏也行,流传甚广的名曲也行。   只要弹出响儿,老师们心中就能有自己的判断。   她们在各自擅长的器乐上造诣颇深,虽然都不会弹钢琴,但乐器一途,也是一通百通,想选拔出真正有天分擅长弹钢琴的文艺兵,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根据确定的报名名单,老师们一个个念到名字的,就进去弹奏。   许多文艺兵都报了名,有基础的,或是私底下偷偷练习的,又还有一些只是想上去摸摸钢琴的。   为了公平起见,团里给每一个文艺兵都有报名的机会,所以今天来的人不少。   看这阵仗,或许得一整个白天才能选拔完。   时蔓不着急,慢悠悠坐在花坛边乘凉。   她身边围着好几个姐妹,闲聊着,时间也就过得很快。   相比起来,江兰芳似乎有些焦灼。   她毕竟苦练了那么久,付出太多,生怕功亏一篑。   她踱着步,总是坐不下来,皱眉想着什么,手上还在打节拍。   忽然喊到她的名字——“下一个江兰芳!做准备!”   “诶!好!”江兰芳高声应了,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但很快便调整好表情,大步昂首挺胸朝琴房里走。   其他文艺兵进去选拔时,都把琴房的门关上了。   但江兰芳没有。   她特意将门打开,然后便坐到琴凳上,双手抬起,开始自信满满地弹奏。   顺畅的琴音从江兰芳的指尖弹出,器乐队低头的几位老师都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他们都认识这位是舞蹈队一分队队长,没想到她还会弹钢琴,竟然还能弹成一首曲子。   江兰芳弹的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曲子,有些难度高的地方还会卡顿一下,指法看上去也不太标准,似乎无名指和小拇指一直都没能用上。   但这些都无伤大雅,在外面的文艺兵们看来,都已经崇拜惊讶得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来了。   江兰芳居然会弹钢琴!能弹出一整首曲子!   大家都很震惊,等着她弹完,跟看表演似的鼓掌,还起哄说“再来一首”。   江兰芳笑笑,从琴凳上站起,朝器乐队的老师们鞠躬离开。   别说选拔不需要再来一首,江兰芳也只会这一首。   她的钢琴是跟华志新学的,而华志新也不怎么精通,是跟他母亲学的。   所以江兰芳能弹出这么像模像样的钢琴曲来,已经很难得。   比起文工团里大部分一窍不通的人来说,又更加有着云泥之别。   ……   江兰芳之后没多久,就轮到时蔓。   江兰芳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怎么在意。   所有人都觉得,时蔓只是来凑热闹的,和她们没什么分别,可不像江兰芳这样实打实能弹出曲子来。   时蔓走进琴房,把门关上,对着器乐队的老师们颔首问好,随后便坐到琴凳上。   当她手指往琴键上一搭,还没开始弹奏,几位快要打瞌睡的老师眼前一亮。   太优雅太漂亮了,她坐在钢琴面前,纤细后背挺得笔直,露出一截绒毛细细的白皙脖颈,像高贵的白天鹅。   这一瞬间,甚至让她们觉得眼前的是什么享誉国际的钢琴演奏家,这气质,范儿十足。   那十根修长纤柔的手指并未按响琴键,却让她们觉得即将弹响一首很动人的乐曲。   而时蔓也的确没有让她们失望。   行云流水般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淌而出,黑白琴键轻巧起落,美妙音符缭绕耳尖。   若说之前都只是听着这么的琴音在选拔,那么此时此刻,老师们不约而同有了另外的感受,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享受。   有时候,梦境确实也能帮到时蔓,比如今天。   她模仿着梦境里看过的钢琴演出上,那些钢琴家的坐姿和指法,就唬到了老师们,无形中为时蔓的琴音打了很多加分项。   其实撇开外形、气质、指法以及前面那些人的衬托,时蔓知道,自己弹奏钢琴也不过刚刚入门而已。   所以一曲结束后,面对老师们赞不绝口的鼓掌声,时蔓连忙摆手道:“我弹得很一般。”   她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她在梦境里看过很多场钢琴演出,也见过很多真正的钢琴家,所以清楚自己的差距,也在努力地模仿学习着她们。   器乐队的老师已经觉得时蔓给了她们意想不到的惊喜,眼神里都是鼓励与夸赞,“时蔓,你弹得已经很好了,别谦虚。”   “不愧是咱们文工团一枝花啊,唱歌跳舞甚至连器乐都样样拔尖儿,拿得出手。”   “你以后这一个人就能撑起整场演出了啊。”   老师们都纷纷开着玩笑,打趣时蔓几句后,又接着进行选拔。   时蔓走出琴房,被点到名字的文艺兵依次进去,也都关上了门去弹奏。   她们都不像江兰芳那样故意让外面的人也听到琴声。   没人问时蔓弹得怎么样,都在闲聊着。   而里面器乐队的老师们也没再遇到像时蔓这么惊艳的女兵,最后都在昏昏欲睡的沉闷中结束了所有选拔。   张志新在快结束的时候过来,走进琴房听了最后几位的选拔,也不由皱起眉。   等琴房空了,只剩下老师们,他便开始和他们商量起这次最终名额的确定。   大家都在外面等着,没人愿意离开,即便是肚子饿的、想上厕所的,也都忍着,只想看到最终的结果。   终于,在人们期待好奇的眼神下,张志新走出来,宣布道:“经过这次选拔,我们决定,将钢琴进修名额给予时蔓同志!”   他带头鼓掌,对着时蔓说道:“希望你去了上沪市一定要好好进修,不辜负这么好的机会。”   时蔓早对这个名额视为囊中之物,能拿到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神情淡定感谢道:“谢谢团长,我一定会努力的。”   文艺兵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们猜测过不少名字,关于谁能拿到这个名额,但谁也没想到会是时蔓。   这也太惊人了。   难道时蔓除了会跳舞、会唱歌,她还擅长弹钢琴???   许多文艺兵们嘴巴张开,都忘了合拢,震撼地看着时蔓巧笑嫣然的身影,心里泛上说不清的滋味。   有崇拜、有惊诧,也有羡慕,许多情绪交织在一块儿,但都没有像江兰芳那样嫉妒怀疑。   江兰芳是第一个表示抗议的。   “团长,您和器乐队的老师们是怎么确定谁能拿到这个进修名额的啊?难道不应该是凭谁弹得好吗?”   张志新莫名其妙地看一眼江兰芳,“当然是看谁弹得好。”   说着,张志新又补充,“当然,也要看天赋,这唯一的名额要给既有基础又有天赋的文艺兵去进修,才不算浪费。”   “意思就是时蔓比我们有天赋咯?”江兰芳头一个表示不服,器乐队的那些文艺兵也跟着委屈起来。   “弹钢琴的天赋这怎么看?难道是看谁的手指长?谁坐在那儿更漂亮?”   “如果说乐感的话,我们当初能被选进文工团,乐感都很好,不比时蔓差到哪里去吧?”   “……”   江兰芳一腔努力全成了空,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想起什么就直接说道:“据我所知,凌团长也要去上沪进修。所以时蔓这个所谓的天赋好,不会是擅长沾凌团长的光吧?” 第54章 11.16更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兰芳忽然说出来的这话,让张志新为首的一众文工团领导们面子上都变得有些挂不住。   尤其是张志新,他重重地咳一声,训斥道:“江兰芳,你胡说什么呢?”   江兰芳气不过,她明明之前选拔弹钢琴的时候都看到了器乐队老师们眼睛里对她的欣赏,这个进修名额对她来说,像是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情。   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呢?   时蔓参与选拔的时候把门关了,在琴房里谁知道她弹得怎么样。   有凌振这样的大靠山在,只要笼络了那些器乐队的老师们,还不是想说什么都行。   江兰芳那股愤懑、不甘,全都涌上心头,让她眼眶里满是泪水,视线模糊,看不清任何人,也彻底不管不顾起来。   “团长,您说了,咱们团里是最讲公平的。如果我们感受到不公平的遭遇,都可以说出来,您会为我们做主。”江兰芳好几个字都破了音,因为着急。   “怎么不公平呢?”张志新眼睛一瞪,“我说了,是要既弹得好的,又有天赋的,时蔓这两样都占了,你怎么张口就说她走后门呢?”   “江兰芳,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张志新微微皱眉,审视着江兰芳。   “团长,我再弹一遍吧。”时蔓见江兰芳反应这么激烈,她叹了一口气。   原本时蔓关上门来弹琴只是怕外面的吵闹影响了自己的发挥,没想到隔绝视线的同事,也让某些人心里跟着阴暗起来。   时蔓搓搓手,走到钢琴边坐下,指尖往琴键上一搭,气质就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直跟随着她,尤其是江兰芳,看到时蔓摆出姿势的姣美侧影,她目光微微震颤,视线往左一飘,又移回来。   她心里默默地想:时蔓那么漂亮,最会装样子了,说不定她就只是一个花架子而已。   可忽然,琴音响起。   比江兰芳的不知流畅到哪里去,浑然天成,如海浪轻拂海面,优雅、美丽、高贵。   所有人望着时蔓弹琴的样子,听着这支美妙的乐曲,都陶醉了。   人靠衣装,弹琴也靠气质装。   时蔓继唬到器乐队的老师后,又唬到了在场所有人。   江兰芳彻底傻眼了。   围观热闹的众人也是,怔忡着听完,哑口无言。   这是时蔓吗?   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   ……   在时蔓开始弹琴之前,江兰芳以为时蔓能拿到进修名额只不过是凌振给想的办法。   但在时蔓弹琴之后,江兰芳不得不心服口服。   时蔓的确弹得比她好。   再说那些江兰芳引以为傲的天赋——时蔓比她手指细长漂亮,时蔓的乐感比她强,时蔓坐在那儿就比她更有钢琴家的气质……   江兰芳彻底输了。   见江兰芳带头的一伙人都哑火,张志新底气十足地说道:“怎么样?现在都服气了吧?”   “以后可别再说什么时蔓靠关系的事情,这种传言我可听到不止一次两次了,有意思吗?”   “我在这儿就告诉大家,我张志新是最公正无私的,别说是凌团长,就是大首长过来,在我这儿也没有任何后门可走。我张志新不买任何人的账!只认规矩!只讲公平!”   张志新掷地有声地说完,手一摆,背身走了。   器乐队的老师们也点点头,离开前都纷纷看江兰芳一眼,对她印象深刻。   江兰芳面如土色,看看时蔓,又看看身边其他人的眼神,如芒在背。   她这下可好了,公开质疑团长,还拉了不少人一起,结果却被证明是她心理阴暗想多了。   以后怎么办,大家发现她实际上是这样的人,领导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赏识重用她,钢琴进修名额又没拿到……   江兰芳冷静下来,细细一想,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   不管江兰芳怎么难受,时蔓总归是顺顺当当拿到了这个钢琴进修名额。   团里通知她回家收拾东西,后天就出发。   时蔓等不及,立刻回去跟父母汇报这个好消息。   赶回家正好赶上吃晚饭的时候,时父时母坐在黄花梨大餐桌旁说着话,面前摆着三菜一汤,已经有些凉了,但看样子却还没动过筷子。   山竹老鸭汤上飘着的翠绿葱花都还满满的,没舀一口。   时蔓很喜欢喝这个,自己走进厨房拿了碗筷坐过来,疑惑道:“爸、妈,你们怎么光顾着说话,饭菜都要冷掉了。”   “哦,是。”时父怔怔地应了声,拿起筷子,才反应过来,“蔓蔓,你今天怎么回家了?”   时母也奇怪,“不是要到下个礼拜天才能放假回家吗?”   时蔓弯起唇角,放下筷子,抬起下巴认真地宣布道:“我拿到唯一的钢琴进修名额了,要去上沪市进修一个月,今天回家,明天收拾好东西,后天就要坐火车走了。”   之前时蔓一直都没告诉父母自己在准备钢琴进修的事,免得他们记挂着。   现在有了好的结果,就终于可以大声地说出来。   “太好了,我家蔓蔓真优秀。”父母都很为时蔓高兴、自豪,但话说了一半,忽然察觉到,异口同声地问,“你要去上沪市?”   “嗯。”时蔓也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但她不能直接问,只能故作好奇道,“那里怎么了?”   时母眼眶微微湿润起来,“派出所给我们提供了新的线索,说葵葵很可能就被拐去了上沪市,具体的情况还得去上沪市的派出所去了解。”   “我和你妈正商量着谁去呢。”时父也抹了把眼。   他和时母都很忙,回来后他成了京北大学文学院的院长,时母也升任成了京北医院的副院长。   工作与家庭,难以平衡,也都有不能放弃的理由,正为难着,难怪一筷子都没动。   “那正好,我要去上沪市,我去派出所联系吧。”时蔓把这事接过来。   “你行吗蔓蔓?”在时母心里,总觉得时蔓还是小孩,想为时蔓遮风挡雨,没发觉自己的女儿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我当然行。”时蔓无比肯定地回。   而且这正中她下怀。   时蔓本来就想着,这次去上沪市,可以去找一找妹妹。   梦境里,妹妹就是被拐到了上沪市那边,她正愁找不到什么理由和借口呢,父母就把线索送上门来了。   她从桌上拿起那张上沪市某派出所的地址,认真叠好,长睫颤动着说道:“爸、妈,你们就把这事交给我,放心,我一定把妹妹带回来。”   时父时母的眼睛都有点泛红,小女儿被拐卖的打击,让他们每个夜晚都很难入睡。   看着大女儿这个样子,真的很欣慰。   不过他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这个年头,多少家庭的孩子被拐卖,又能找回来几个啊,许多人都是一听到孩子的消息就买了火车票去找,结果却都空落落地回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所以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去期望。   拥有梦境的时蔓却不像父母那么消极担心。   她现在斗志满满,只想快点飞奔到上沪市去找妹妹。   到时候把妹妹带回来,也可以说是派出所给的线索好使,完全不会被怀疑。   而且提前找到妹妹,不像梦境里那样等到妹妹十七八岁才被找回来,妹妹的性格就不会被养成那样,也就不会再遇到那么糟糕的男人和未来了。   时蔓一想,好像又可以打破梦境了。   这让她的脚步不由轻快起来,只要离那个梦境里所预言的事情越来越远,她周围的一切都可以越来越幸福。 第55章 1300评论加更   京北火车站的绿皮火车在汽笛呜鸣声中,朝东南方向开去。   走进火车车厢,凌振扛着大包小包跟在时蔓身后,如果不是他穿着挺括笔直的军装,又长得这么俊,路过的人们都觉得两人真像是娇滴滴的小姐和肌肉遒劲的码头工人走在一块儿。   这次进修安排的课程有一个半月,所以时蔓带的东西有点多。   何况一样都不用自己提,全塞给凌振就行,想带什么都不用犹豫就放进行包里。   顶多庆幸两句,幸好凌振和她一起去,不然这路上行李的搬运就要头疼了。   硬座车厢里还有很多人,都挤在一块儿。   有挑担子的,有挎行李的,也有提着各种土特产的,乘客和箱袋都挤得不可开交。   幸好团里给时蔓买的是硬卧。   凌振这样的级别则可以买更稀罕的软卧,但他也改成了卧铺,和时蔓的票在一起。   车厢内配备了暖壶,装着热乎乎的水。   等火车开动,凌振还在往卧铺底下塞那些包袱行李,时蔓已经拿出被子来,放了几朵茉莉花,再倒上热水,享受地喝了起来。   茉莉花茶清香四溢,很快弥漫开来,时蔓享受地喝了一口,望向不远处穿着制服的列车员。   列车员偶尔过来扫地、拖地、倒开水。   间隔一两个钟头就推着卖食品的小推车过来,吆喝两声。   不过也只走到时蔓她们这边的卧铺车厢便停了脚步,因为硬座车厢那边实在挤不过去了。   时蔓很庆幸自己能坐在这儿的待遇——端着热腾腾的茉莉花茶喝一口,看一眼窗外闪过的山川田野,或是一望无垠的如同绿色海洋的稻田,不远处的农庄升起袅袅炊烟,溶入蓝澄澄的天际。   完全不像那边的车厢,瓜子壳、水果皮扔了一地,有人睡在座位底下的地板上,有人坐在座位的靠背上,脏兮兮的脚到处伸着,挤着。   京北到上沪的绿皮火车速度很慢,几乎开了一天一夜。   路过一些大站的时候,时蔓就会下车,因为这些车站都有水龙头,可以洗洗脸。   她爱干净,现在天儿热,即便在空旷的卧铺也容易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得擦一擦才痛快。   凌振总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怕她丢了似的。   如果看到有贩卖白糖棒冰的,便会去买一根,五分钱,举在手上,等时蔓收拾完了看他的时候才递过去。   有时候都举得化了,他也闷不吭声,时蔓怪他不知道催她一下,她快点洗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冰棒化掉。   说归这么说,但第二次,他还是不说话,把时蔓气得瞪他一眼,化了一小半的棒冰塞他嘴里,“你自己吃。”   就这样,两人终于到了上沪市。   从上沪火车站出来,搭乘蓝白相间的有轨电车,再花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上沪大学。   凌振和时蔓先去了报到处。   虽然只有一个月的进修,但各种手续都要办得很齐全。   也像上沪大学里的其他学生那样,每天都要上课、自习、写作业以及考试。   但幸运的是,时蔓在女生宿舍楼分了个单人间,可以放下她让凌振跋山涉水扛过来的各种行李。   而凌振,则拎着他的简单行军包去了男生宿舍楼。   文工团只有时蔓一个来进修钢琴,但军事课却是给五湖四海的团长们开了一个专门的短期学习班,所以凌振住的是六人寝。   他反正没关系,风餐露宿过那么久的人,只要有片瓦遮风挡雨,有张床睡,就已经很好了。   正式的课程要到明天才会开始,今天还有小半天的时间。   时蔓迫不及待叫上凌振,陪她去派出所问妹妹的事情。   ……   因为不熟路,时蔓生怕赶过去的时候,派出所已经下班。   幸好凌振的方向辨别能力很强,加上她一路问人,总算找到了父母留给她的那个派出所地址。   “警察同志,你好,我是时葵的姐姐,听说你们这边有时葵被拐卖的线索?”时蔓一进门,看到第一个穿着警服的同志就直接问。   那位警察摇摇头,指向里面,“我不负责这个,你进去问吧。”   “谢谢您。”时蔓还是道谢,然后急匆匆往里走。   里头的警察已经听到了时蔓的话,他放下正在看报纸的老花镜,打量着时蔓道:“时小姐,是你吧?”   “是我。”时蔓点头道,“我父母说,收到了你们这边派出所的消息,说见到过我妹妹在附近出现过?”   那警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画像给时蔓看,“我们拿着这个问了许多周边的人,公交车上的售票员说见过她。”   妹妹只有几年前去边疆之前在京北城照相馆的照片,早就已经变了个样儿。   但边疆条件艰苦,没机会拍照,所以只能由时父手绘出来的画像进行辨别。   只是时父画出来的人像就像他写的文章一样,笔绘过于写意,讲究传神,所以是在抓住妹妹的特征和神态画像,具体的脸看上去,却很难辨别五官。   警察同志明显也拿着这张画像很为难,但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他不得不好好完成。   也幸好有了收获,虽然他不知道那个售票员是怎么从这张画像里看出人家小女孩的,但这种事必须认真。   他负责地标出几个地点,“售票员就记得在车上见过那人,具体哪儿下车却不记得了。我们根据公交车行驶的路线摸排了一下,人贩子带着你妹妹最有可能是去了上沪市郊区外的这些村庄。”   时蔓一看,那售货员居然不是在胡说,她知道妹妹的确在其中。   这下好了,她也不用再绞尽脑汁假装找到线索,再一步步找过去了。   直接去就成。   只可惜现在已经快天黑了,公交车快要停运,而且她们虽然只是进修的学生,每天进出校门的时间也有规定,晚上还得查寝。   想去那些村庄,至少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来不及了。   时蔓只好暂时作罢,谢过警察后,就打算回上沪大学。   两人一路往回走,正是五六点钟,各间工厂下班的时候。   头顶的天灰蒙蒙的,有几个工人穿着蓝或灰的制服,踩着自行车从大街上飞驰而过,饭盒网兜挂在把手上,铃铛清脆作响,提醒着路上的行人们小心注意。   还有偶尔驶过的黑色小轿车,更是气派,隔着老远就摁着喇叭,驱散马路上成群的人。   街边挂着几张大大的油漆电影海报,上面画的劳动妇女戴着头巾,黢黑面庞,笑容朴实,几个大字写着《沙漠的春天》。   也有许多地方挂着大红横幅,都是些耳熟能详的口号或是标语,瞧着便振奋人心。   远处能看到大海,海面起着小小的浪,天快暗下来,喷着黑烟的轮船也都一一返航,发出长长的轰鸣声。   时蔓看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大大的“上沪服装商场”六个大红字,几人宽的拱门,很是气派。   凌振注意到她的视线,知道她最喜欢逛这种地方,都不用问,抬步就打算往那儿走。   时蔓拽住他,“不去。”   “等把葵葵找回来,带她再来买。”听时蔓的语气,她好像很笃定这次就能将妹妹找回来。   凌振多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往前走。   两人路过一处红房子,很吸引人的眼球,因为大部分的建筑都是灰色或白色,只有这儿格外鲜艳夺目。   上面用白色的油漆方方正正地漆着“红房子西菜馆”几个大字。   时蔓指给他看,“到时候带葵葵来吃这个,她肯定没吃过。”   凌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默默记下。   “走,往这儿左拐,去那边看看。”时蔓拽着凌振,叫他顺着自己说的方向走。   她没走两步,又拉住凌振,“我记错了,回去吧。”   时蔓一拍脑袋,发现自己差点露馅。   她在梦境里来过上沪市,在这儿看了特别美丽的夜景。   这会儿心情不好想再去看看,却差点忘了自己是几年后的梦境中来的这里,而现在,那片地方还是一片荒凉呢。   她小声碎碎念,含糊不清的声音惹得凌振多看了她好几眼。   他没问,却抿着唇开始若有所思。   两人走到最繁华热闹的一带,忽然旁边两人在互相推搡着走,往不远处的人群挤去。   “快快快,去晚了就没有了。”   “可不嘛,前几天都没有排到。”   “今天来得早,咱们一定能买到时蔓的签名!”   “对,我好喜欢时蔓唱歌的声音……嗯!得让她给我多签几句话。”   “我也是,我省了好几天的早餐钱攒下来的,喏,够用了。”   “……赶紧的,走走走。”   作者有话说:   还有加更 第56章 1400评论加更   这一听,可还得了?   时蔓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上沪市还有另一个自己。   她好奇地走过去,只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板凳,一位年轻的女人坐在那儿,梳着麻花辫,带着淡淡的笑容,显得颇有气质。   另一位拿着喇叭的小平头男人大声喊着话,脖子间偶尔暴出青筋,很用力地喊着,“都别急都别急啊!时蔓同志今天有空,想要签名的都能买到,大家别挤一块了,小心踩到!”   “签名一毛钱一张啊,另外加字是五分钱一个字。”   竟然连价格都标得清清楚楚,一听就很熟练的样子,给时蔓差点气笑了。   冒充她的那个女人开腔说话道:“大家慢慢来,不要急。”   声线温软清澈,一下就拱起围观人群里的惊呼。   “真是时蔓的声音诶!”   “好听!是她!”   “伍万在吗?也好想要他的签名。”   “别管那么多了!赶紧排队吧!要是晚了就没有了!”也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这么一声,人群更加骚动。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不一会儿,冒充时蔓的女人面前就排起了长龙。   时蔓气得咬牙切齿,用手肘戳戳凌振,没想到他居然和她十分默契。   她往前走,钻进人群的最里面。   凌振则走到外围,他观察力敏锐,开始注意四周有没有同伙。   口齿伶俐的时蔓,当然是负责拆穿这骗子的骗局。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故作激动地走过去排队,尖着嗓子说:“我也想买签名,能多买几个嘛?”   她的话引起了男人的注意,看时蔓这模样气质,觉得来了一笔大生意,“你要多少?”   时蔓也没让男人失望,她把本子往桌上一按,“这个本子每一页都写满。我是从外地来的,想给好友们都签一份。”   “只签名字?”   “不是,都要写祝福的话,越长越好。”时蔓一脸不差钱的样儿。   “五分钱一个字。”平头男提醒。   “我知道。”时蔓不以为意挑挑嘴角,“只管写,一毛钱一块钱我都买得起。”   平头男眼睛亮了亮,扭头叮嘱女人,“快写。”   女人握着钢笔的手指顿了顿,随即用力攥紧,头埋得更低,轻声说:“好。”   时蔓望着女人微皱的眉,用力到泛白的手指,还有几乎快埋进小本子里的脸,她顿了会儿,看向平头男问道:“时蔓同志什么时候出新的唱片啊?”   “还在计划中。”平头男很轻松地应对。   “时蔓同志签这么多名,有空练新歌吗?”   “……有的。”   “你们一直在上沪市吗?”时蔓又问。   “最近都在。”   “诶?时蔓不是京北文工团的吗?她每天不用排练?”   “谁说我们蔓蔓是京北文工团的了?”平头男狐疑地看着时蔓。   时蔓耸肩,“我听说的呀。”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时蔓和平头男的对话吸引,他/她们喜欢时蔓,但对时蔓的了解比对伍万的还要少。   只知道她的名字,每天听她唱的歌,其余她的一切好像都很神秘。   时蔓见大家都看过来,眨眨眼说道:“大家知道为什么时蔓的第一张唱片没有署名,第二张却署名了吗?”   大伙儿都茫然地摇摇头。   时蔓把问题踢给平头男,“想必这位时蔓的好朋友一定知道吧?”   “……”平头男脸色渐渐难看,这么多目光注视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当然是因为第一张唱片出得比较匆忙,没想那么多。第二张不就好好地署名了吗?”   “可第一张唱片伍万就署名了呀,他不匆忙?”时蔓睁大眼睛问。   “我们蔓蔓事情比较多。”平头男忽然抢走正在签名的“时蔓”手里的本子,语气急躁问她,“你说是吧蔓蔓?”   “时蔓”愣了愣,缓缓抬起头,点了点脑袋,“嗯……”   “原来是这样啊。”围观的群众都应和着,心想今天这热闹没白看,解了心里头一桩谜。   平头男松了口气,把本子还给时蔓,“抱歉,这儿排队的人太多了,给你一个人签的话,后头想要签名的同志们不知道还有等多久。所以,你请回吧。”   他显然不想看到时蔓再在这儿,这女人问的问题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以前不是没有对“时蔓”好奇的,但都没这么让他头疼。   时蔓却不肯接本子,背着手道:“我真的很想多要点签名。这样,我出一毛钱一个字,你让她给我签,怎么样?”   平头男思忖着看向围观以及排队的人群,“这位小姐,还是改天吧,今天人这么多,不能光给你一个人签啊。”   他抵挡住了金钱的诱惑,还是想早点送走眼前这个祸害。   时蔓却“啧啧啧”了起来,摇头道:“你这是心虚了吧?”   平头男被踩住尾巴似的反驳,“你别胡说,我心虚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们在骗人呀,怕被我揭穿?”时蔓声音宏亮地说出来。   围观人群都懵了,“骗人?”   时蔓指向正在签名的女人,“她根本就不是时蔓,他们俩都在撒谎!”   “你胡说八道!”平头男脖子一粗。   “如果你不是心虚,你为什么这么心急赶我走?”时蔓扬起眼尾问他,“还有,时蔓就是京北文工团的人,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如果有人不信,可以去找京北文工团的亲戚或朋友打听打听,看时蔓是不是那儿的。”   “再说了,时蔓的第一张唱片没有署名,是因为她的首长不同意署名,根本不是你胡诌的时间问题。”   “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时蔓长得特别特别漂亮,你们就是要骗人,也至少得找个漂亮点儿的来吧,这也太假了。”   时蔓一连串说出各种理由,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啪啪甩在平头男身上。   签字的“时蔓”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她心虚地攥紧手里的笔,目光落在桌子下自己的脚尖。   这幅样子,更加佐证了时蔓的说法。   人们恍然大悟,气愤道:“居然是骗子!利用我们对时蔓的喜欢骗钱,你们还有良心吗?!”   “退钱!”   “还钱!”   “揍他!”   一群人蜂拥而上,时蔓拍拍手,朝不远处的凌振笑了笑。   凌振正望着她,微微摇头,暂时没发现两人的同伙和其他危险。   时蔓猜测他们大概只是普通的骗子,耸耸肩,心想自己今天也做了一件好事,默默溜出义愤填膺的人群。   一个小姑娘拉住时蔓的衣角,扬起小脸问:“姐姐,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时蔓姐姐的事情啊?你好厉害。”   时蔓摸摸她的脑袋,俯身轻声说道:“因为我就是时蔓呀。”   小女孩惊愕地睁大眼睛,身后熙熙攘攘暴躁的人群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整个都好像飘起来,因为这句清澈温软的话,还有时蔓忽然塞进她手里的一张纸条。   那上面,是真正的时蔓的签名。   ……   半个钟头后,愤怒的人群散去。   鼻青脸肿的平头男从地上爬起来,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大家不打女人,所以都只对他拳打脚踢,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人的愤怒。   除此之外,今天赚的钱也都被抢走了,甚至衣服裤子都被撕烂。   满地狼藉,形容狼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的。   平头男从来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气得直咬牙。   “踏马的,没用的东西!让你配合我不知道吗?人家一说话,你就吓成这样,你个垃圾货!”平头男气不过,对着旁边还在瑟瑟发抖的女人甩了一个耳光。   女人逆来顺受惯了,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也没爬起来,反而习惯性地缩成一团,承受着接下来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殴打。   平头男没打女人的脸,全泄恨在她穿着衣服看不见的部位。   等出完气,他阴狠狠地望着某个方向。   “一个外地来的愣头青,就敢坏老子的好事,我看她是不知道死活!”   “走,跟我找龙哥去!”平头男拽住女人的头发,“看我弄不死她!”   ……   平头男去找那龙哥叫了帮手,气势汹汹在街上转了一圈,却根本没找到时蔓的踪影。   “平头,你说的那女人呢?”   “我哪知道!”平头男的门牙掉了一颗,说话有些漏风,他很苦闷地说,“总不会已经离开上沪了吧?”   “……”龙哥沉吟片刻问,“那女人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   “龙哥,我什么骗过您?”平头男微微弯腰,“那绝对是个大美人,只要有人看见,肯定不会忘了的。”   忽然有个龙哥手底下的人“啊”了一声,“我今天在街上的确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是不是穿着绿色的裙子,特别白,手腕上还带着一朵花做成的手链?”   “对!就是她!”平头男急切地拍手,“你在哪儿看到她的?”   “上沪大学。”那人回想了一下,“她好像是那里头的学生,我见她掏了学生证件进去的。”   “行!知道她没跑就行!”平头男咬牙切齿,“上沪大学我们进不去,在外头蹲她不就行了?只要她敢出来!”   ……   上沪大学的钢琴课才开办不久。   上课的老师是从国外的音乐学院留学回来的,穿着时髦,把头发拉得又长又黑又直,涂着淡淡的口红,举手投足都是优雅的气质。   时蔓很喜欢她,学得也很认真,每天都是第一个到钢琴教室,上完课还会在座位上复习一会儿才离开。   没课的时候,她就会去琴房练习。   学钢琴的学生不多,再加上刚来到大学环境里,他们都很兴奋好奇,所以总是会去学校里的各个地方晃悠参观,所以琴房总是空的。   时蔓可以尽情挑选音质最好的钢琴,一个人沉下心来练习。   她的确是不太专注的人,但如果有喜欢并想要做好的事情,就可以做到心无杂念。   每天的早午晚饭,她都会和凌振一起。   说起来,她去的食堂是离她住的宿舍楼最近,但也离凌振最远的。   算是最南端和最北端的距离。   但他不在意,仍固执地每天跨越整个大学校园来见她。   时蔓起初说他几句,但知道他性格倔强,一旦认准就不会听劝,她就懒得费口舌了,不过嗤他一句,“累死你可和我没关系。”   实际上,这样的距离对凌振来说,根本不算累。   只是要耽误不少时间,所以他得比同学们更早起来,中午也要少睡半个钟头。   但这些都没关系。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凌振总是第一个离开。   让同学们都以为他总是很容易饿,不然为什么那么急着去食堂吃饭。   不过看着他的肌肉和身材,大家也可以理解。   可今天他刚出教室,就被一个抱著书本数着麻花辫的女孩子拦住。   “凌团长,您还记得我吗?”   凌振看她一眼,“不记得。”   说完,他就抬脚往左边走,多停一秒都不愿意。   那女孩只好紧跟上去,连忙说:“上次在图书馆,我就坐在您对面的。”   “……不记得。”凌振仍然重复这三个字。   他每天都去图书馆,对面总是坐着不同的人,来来去去的脸对他而言都差不多,没必要记得。   女孩咬咬唇,见凌振步子迈得很大,渐渐走远,赶紧又追过来,抱著书和他并肩走,侧过脸问:“凌团长,您在这进修一个月就要回京北了吗?”   凌振跟没听到似的,不说话。   他不觉得他进修多久这件事和这个女孩有关系,所以不想回答。   也不觉得别人问什么,他不回答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   连时蔓有时候都被他闷不做声的性子气得要命,更别提旁边这女孩,她脸色逐渐发白,尴尬的眼神变得飘忽。   但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一路这么走过来,紧紧跟在凌振左右,即便一直是她一个人在说话,凌振变成了“哑巴”似的,她也没放弃。   时蔓站在树下,提着包,无聊地踩着地上的格子。   她一抬头,就看凌振以及旁边那个亦步亦趋的女孩子走过来。   时蔓有些无奈地挑挑眉,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了。   没办法,凌振实在条件太好,长得又高又俊,军事课考试、作业永远拿第一,年轻轻轻就是团长,还总是穿着这身军装一天三趟的横跨整个校园。   想让女大学生们不注意到他都很难。   更远处,时蔓还看到好几个女孩子正望着凌振的方向说笑,互相推搡着,指指点点,似乎都对凌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觉得挺好笑的,又想起梦境里的自己很容易就疑神疑鬼,怀疑凌振会喜欢别的女人,被姚文静挑唆得偷偷翻找凌振的口袋……   这些行为让现在的时蔓想起来,摇摇头,实在不知道梦境里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也许是没有自信的,那里面的她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什么都没有,甚至许多人背地里都觉得她配不上凌振。   但现在不一样,时蔓美丽、优秀,浑身散发着自信优雅的光芒。   她在大学校园里的这段时间,也有过很多男大学生来有意无意地找她搭讪,证明着她的魅力。   每次,她都会带着礼貌的笑容委婉回绝,“对不起,我已经有对象了。”   她有她的方式,就像凌振会用沉默来拒绝,拥有清晰的边界感。   时蔓很感激来这里进修的机会。   不仅学习钢琴,她也感悟到了感情中的一些道理,比如相互信任,以及坚定地选择对方。   ……   经过一周紧张的学习,终于等到礼拜六休息。   时蔓不用上钢琴课,凌振也不用上军事课,总算有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可以去上沪市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打听妹妹的消息。   父母给时蔓的线索至关重要,但也很简陋。   那么多村子,人生地不熟的,找起来并不容易。   凌振买了一份上沪市地图,认真标记出附近的村庄,问时蔓先去哪一个。   “最远的这个。”时蔓往地图上一指,她很清楚妹妹在哪。   梦境里,妹妹就是在这个村庄里长大到十几岁才被找回来的。   凌振望着时蔓,没说话,时蔓忽然意识到自己因为着急,回答得有些过于快了,似乎早就确定妹妹在那儿似的。   她连忙补充解释,“从最远的地方开始找,只是随便定的顺序而已,一路找回来。”   她刻意掏出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   凌振看看她,又看看那条线,似乎想到什么,眸色深幽。   时蔓记挂着妹妹,没注意到凌振有些异常的神色,已经朝校门外走去,“你快点儿,去赶最早班的车。” 第57章 11.17更新   时蔓和凌振一起走出学校大门,见他的目光瞥过来时,便睨他道:“看着我做什么,不愿意跟我去?”   凌振摇头否认,他当然不是。   正要张嘴,他忽然瞳眸微暗,长睫一颤,朝不远处看去。   时蔓觉得奇怪,“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某个方向,却只能看到走动的人群,并没有任何异样。   凌振抿紧唇,神色凝重地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告诉时蔓,“有人在跟着我们。”   时蔓一听,也敛了敛表情,“谁?”   但她不知道被看出来她们已经知道了,所以只能保持和之前一样的姿态和脚步,大步往前走。   “不清楚。”凌振只是靠敏锐的直觉和天性有所防备,他的视力很好,洞察力惊人,但看到是陌生的面孔,所以无从判断。   不过两人都很聪明,心思一动,知晓他们来这里也没惹过什么事,唯一招惹的可能是——   “上次的骗子。”两人异口同声地看向对方。   凌振眸色渐冷,他忽然伸手拉住时蔓,“甩开他们。”   公交站就在不远处,但他们没上车,凌振牵着时蔓,走入对面的一片巷弄中。   上沪市有很多这样的老巷子,空间逼/仄,门户相对,歪斜弯折,仿佛一片迷宫。   时蔓被凌振牵着拐了几个弯,就已经找不着北。   但神奇的是,凌振眼中依旧一片清明,很果断地在每一个岔路口确定方向,大步流星拉着她。   没多久,时蔓觉得身后那几个盯着她们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因为怕跟丢,他们靠得越来越近。   正是晴朗的好天气,又是礼拜六,巷弄里的家家户户牵起了一根又一根的晾衣绳,有洗衣服的,拿竹竿的,搬椅子的,忙碌得不可开交。   凌振领着时蔓穿梭在这些五颜六色的晾衣布之间,借着视线的遮挡,很快甩掉了那些烦人的“跟屁虫”。   接下来,凌振再次展现可怕的方向辨别能力,三五下就将时蔓带出了那片巷子,回到车站。   刚好碰到班车过来,两人很快上了车。   去郊区的班车每一个小时一趟,竟然也被他算得如此精确无误。   时蔓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任务,别人都完不成,就只有凌振可以。   ……   两人上了班车,这里是第二站,所以座位还比较空。   时蔓挑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就开始眯起眼睛睡觉。   班车摇摇晃晃的,吹着微凉的风,实在太好睡。   但这样睡起来也不舒服,时蔓的脑袋隔一会儿就换个方向,最后终于找到一块好靠的“枕头”,四四方方的,垫着脑袋挺舒服。   她迷迷糊糊知道那是凌振的肩膀,但没关系。   他在车上是不会睡觉的,不管什么情况,他都认为自己既然穿着军装,就要坐得笔直端正,目光保持直视,才不给部队和军人身份丢脸。   时蔓懒得管他,爱拗着就拗着吧,她自己睡得舒舒服服的,一路到了终点站。   郊区外的村庄之间是没有通班车的,只能腿着去。   时蔓经过冬训野营拉练的磨砺,像这种走两三个钟头的路根本不在话下。   再加上思妹心切,她走得更快,倒是几乎小跑着过去了。   凌振望着她仿佛无比确定妹妹就在那儿只需要走到地方的背影,微微抿唇,也大步跟上。   ……   合兴村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村子。   这儿临近上沪市,所有人口还算多。   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砌着砖瓦房,条件都并不差。   时蔓直接拿着派出所开的介绍信,去找村长。   她和凌振都长得俊,穿得也光鲜亮丽,所过之处,所有村民都注意到了她们俩,并且不由都露出有些防备的神情。   作为上沪市郊区里离城区最远的村庄,他们这儿是最少来生人的。   时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外地人有着这么大的敌意。   她找了好几个人打听,最后还是从一个小女孩口中,才打听到了村长家的位置。   要说是村长,房子真是村子里修得最漂亮的。   白白的墙,红屋顶,还有整齐的竹篱笆围墙。   时蔓她们就被挡在了竹篱笆外头,叫门却没人应。   对于凌振来说,他有一百种方法进去,但都违反纪律,所以他不能做,只能和时蔓站在门口苦等。   他的目光越过竹篱笆,看向房子二楼窗户那边开了的一条小缝,微皱起眉,眸光忽然变得凌厉。   那窗子立刻“啪”的一下,关上了。   “……”房子里有人,并且在观察她们,但故意躲着不出来。   联想着村民们的态度,这让时蔓意识到,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复杂。   眼看着这么等,根本等不来,时蔓只好叫凌振和她一起去村里找找。   本来是想分头行动的,但凌振怕时蔓一个人不安全,坚决不肯离开半步。   这村子别看不大,但他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危险不小。   时蔓的确觉得这儿的人都挺奇怪的,看到她和凌振就想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都避开视线,或是扭头就走。   甚至有人拿着锄头上来,想叫她们走人的,但不过与凌振对视一眼,就吓得灰溜溜地走了。   在这种时候,不得不说长得又冷又凶的凌振还是很有用,很有安全感的。   时蔓碰了好几颗软钉子,最后终于有一个在田边锄杂草的妇女跟她说话了。   “姑娘,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时蔓站在田埂上,望着女人干枯发黄的面庞,蹲下来问她,“大姐,我只是想来找我妹妹的,她被拐卖了,你在你们村子里见过她吗?”   她拿出那张画像,展开在女人面前。   女人脸色微变,随后低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喃喃着说话,几乎快要把脑袋埋进土里。   时蔓看她这模样,十分清楚她一定知道什么,便放缓语气,可怜地说道:“大姐,你有孩子吗?你知道吗?我妹妹丢了后,我爸爸每天晚上都哭,我妈妈瘦了一个圈儿,我们家几乎都不成样子了……”   “大姐,如果你知道什么,你悄悄地告诉我好吗?我绝对不被任何人发现是你说的。”   时蔓能看出来,这位大姐在畏惧着什么。   她只能打感情牌。   这大姐被她说的眼眶微微湿润,她低下头,压低声音说:“我、我其实也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   时蔓很惊讶,难怪她会愿意和自己说几句话,“你多大了?”   女人窘迫地扯着衣角,“二十。”   时蔓更为惊讶地看着她,这么年轻的年纪,怎么看上去和四十几岁的女人差不多?   女人拢了拢发黄枯燥的头发,“我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   时蔓已经彻底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想起来追问:“那你见过我妹妹吗?”   见时蔓问回正题,女人也收起闲聊式的口吻,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很小声地说:“这里有很多被拐卖来的小女孩,我不知道你妹妹是哪个。”   “很多?”时蔓终于知道自己进了这个村子以来,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这里的女孩太多了。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女孩子,有的一个,有的两三个。   “他们怎么敢?!”时蔓又惊又气。   她在梦境里找回妹妹后,妹妹对过去那段经历很多细节都不愿意说,也没说起村子里还有其他被拐卖的女孩,连村子的名字都只是寥寥几语揭过。   时蔓没想到这儿还藏着这么丑陋的罪恶,“这里离上沪市那么近!”   女人垂下眼,很低落地说:“拐来的都是女孩子啊,一般女孩子丢了家里人都不怎么找的,即便在这里,也不用担心被家里人找回去。”   “拐过来的时候,女孩子们都还小,懵懵懂懂的,哪记得回家的路。”女人想起自己,眼神越来越暗,“我就是七岁的时候被拐过来的,当童养媳,我只记得自己的家在北方,但连父母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时蔓看向四周,空荡荡的,不由问,“你现在似乎能够自由了,没想过回家?”   女人苦笑,“都生了三个孩子了,这就是我家了,我还能回什么家?”   “和你说这些,也只是觉得村里的那些被拐来的女娃娃们太可怜……”她也警惕地看看周围,不过其实有凌振在放哨,是完全不必担心的。   时蔓目露感激,“你挽救了很多家庭。”   女人咬唇摇摇头,眼神很沉重,“不过我知道告诉你这些也没用,你带不走你妹妹的。”   “你——”时蔓还想再问,却见凌振走过来,朝她打着暗号。   这是两人约定的手势,意味着有人过来了。   时蔓只好站起来,假装没事人一样往前走。   女人好心帮忙,她不能让女人被发现,害了别人。   ……   女人的话让时蔓的心里很沉重。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她或许会因为这个村子的真相而感到恐惧,像无法撼动的一座罪恶大山。   但有凌振在身边就不一样。   他正气凛然,拳脚了得,在他身边就很有安全感,并且有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肆无忌惮。   时蔓看向凌振,问他,“凌振,你刚刚听到了吗?”   他虽然在远一些的地方放哨,但他听力这么好,应当全能听见。   如时蔓所料,凌振听到了,他点点头,眸色沉甸甸的,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黑暗的地方。   时蔓仰起脸,“这些事情,村长肯定是知情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心虚,躲着不敢见我们。”   凌振紧皱着眉,又听到时蔓更加嫉恶如仇地分析着,“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村长!”   “……我有办法让他出来。”时蔓凑到凌振耳边,和他说起来。   眼看着今天快要天黑了,没有丝毫进展,而且村民们看到时蔓和凌振就大门紧闭,把家里的孩子也都关到屋里去,呵斥着不准出来。   时蔓只好和凌振先回去,不然就要夜宿在这村里或者附近的村子里,且不说有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们,就算有,那也不安全。   正好,两人可以回上沪市搬救兵。   都不需要时蔓打长途电话回去找父母说明情况,有凌振在,他的级别和关系就足以调动人帮忙。   第二天,就有两名派出所的警员,开着小轿车,来接凌振和时蔓。   本来凌振是不愿意动用这些资源来解决他自己的私人问题。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显然合兴村藏匿着深深的罪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今天不用坐班车,也不用走路。   时蔓和凌振乘着警用小轿车,一路扬尘而来,直接开到了合兴村的村口。   这次有两名警察开路,村民们的神色又不一样了。   他们比昨天显得更加惊慌失措,在地里干活的都扔掉锄头,撒丫子往家里走。   有些在玩耍的小男孩也都扔着石头,往不同的方向跑,显然是通风报信去了。   果然,当时蔓她们走大路来到村长家的时候,村长早就收到消息,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与昨天不一样,到底是这两位警察开来的鸣着笛的警用小轿车以及这身警察制服震住了他,所以他一下变得老实许多,赔着笑微微拱起腰问:“警察同志,这是怎么了?我们村里人犯事了?你们这好大的阵仗啊。”   两名警员早就了解了情况,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不能随便说什么,只好板起脸严肃道:“我们接到报案,说你们村里可能藏有被拐卖的小孩,过来看看。”   村长立即瞪大眼,惊骇道:“还有这种情况?!不可能啊警察同志!我在这都当多少年村长了,家家户户的小孩都是我看着出生的,哪有拐卖的啊?绝对没有!”   两名警员看向时蔓,看她如何对质。   时蔓不甘示弱地笑了笑,上前一步道:“既然没有什么问题,那你心虚什么呢?昨天我来你这儿敲了半个钟头的门,你明明在家怎么不开门呢?我敢确定,我妹妹被拐走了,就是卖到了你们村。”   “哎呦这位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怎么尽说些瞎话呢?”村长一拍手,倒是先诉起苦来,“怎么往我身上泼这种脏水啊,警察同志,我可对天发誓,我昨儿没在家!我哪知道她来敲门了啊,我心虚什么我?我又没买卖人口!”   “你包庇了你们村子里的人买卖人口,你当然心虚。”时蔓轻哼一声,双手抱胸道,“你在不在家,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家那窗户缝都动了,难道是我眼瞎了不成?”   时蔓伶牙俐齿的,怼得村长语气凝滞,但他很快又组织好语言,各种解释,“哪有人啊,那窗户是被风吹动的!和我可没关系。还有,我绝对不会包庇我们村里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村绝对没有买卖人口!”   “总是发誓发誓的,你做没做亏心事你自己知道,就不怕雷真劈了你?”时蔓挑挑眉,冷笑一声。   村长义正严辞,神情整肃道:“你这小姑娘嘴皮子利索得很,我说不过你,但我就是敢发誓,我们村子里绝对没有买卖人口,也没有你妹妹!”   “咱们在这儿说再多也没用,你让我去村子里找一圈,我要是能找到我妹妹,不就真相大白了?”时蔓睨着村长,自信道:“我妹妹的大腿根儿有个圆形胎记,总不可能你们村里有人生的女孩和我妹妹年纪一样,胎记也正好一样吧。”   “你妹妹多大?”村长拧起眉头问。   “她被拐的时候,九岁多。”时蔓想了想,“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满十岁了。”   村长摸摸鼻子,质问道:“是你妹妹吗?怎么你也不太熟悉的样子。”   “我和我妹妹熟不熟,还需要你来说?”时蔓翻个白眼,不在意道,“我和她是有五六年没见了,但那又怎样?再见面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我妹妹来。”   村长品着时蔓这话,忽然间察觉到她话语里的漏洞,顿时反应过来,“好啊,我可以帮你把村民们都召集过来,叫他们都把家里的小女孩也带过来。”   “……但是么。”村长的眼睛里划过一缕暗藏的笑意,似乎很得意自己发现了这样的小秘密,轻咳一声才说,“你也知道的,你妹妹那胎记的位置太过私密,你总不可能把全村小女孩的大腿根儿都看一遍吧。”   “所以。”村长伸出一根手指,比划道,“一个,我只能给你一个机会,你只能有一次机会,告诉我谁是你的妹妹。你可以去查看她的大腿根儿有没有那块胎记。其他小女孩,就不准再看了。”   村长的主意打得很好,他觉得这五六年过去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已经到了十岁,变化之大,时蔓不一定能认出来。   更何况……他微微勾起唇角,拿起锣鼓去叫村里的人,等他把人们叫来他们就知道了。   两位警察看看村长,又看看时蔓,没想到忽然事态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拿着画像,就算很久没见过的妹妹难道认不出来?   再不济,总有些像父母的特征吧。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村长的用意。   随着村里的广场上,一户户人家都聚拢,各自带来家里的小女孩,两位警察彻底看花了眼。   ……怎么感觉看上去,都一模一样啊?!   小女孩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脏兮兮的衣服,剪着同样的短头发,应该都是村里同一个人帮忙剪的头发。   年纪么,看上去都有些偏小,八、九、十、十一岁的小女孩之间根本看不出什么分别,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瘦不拉几的,一看就营养不良。   偏偏刚好,时蔓的妹妹在边疆也一直吃得不够好,尽管只来这儿半年,但和其他小女孩的肤色、状态都差不多。   她们的神态也很相似。   都带着一点茫然、怔愣,有些呆呆的,又都有点儿害怕,往后微缩着。   脸上也都脏得跟小花猫似的,想辨认五官?很难,小女孩们都神情萎顿,耷拉着脑袋。   哦,还有一个共同点,这些小女孩仔细瞧着,底子都很好,洗干净应该都是很好看的。   都有着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鼻梁挺挺的,小小的巴掌大的脸,虽然瘦弱,但看得出骨骼线条都很流畅纤细。   时蔓想起那女人跟她说的,村子里几乎小女孩们都是拐过来的。   所以,这是可劲儿地挑漂亮可爱的小女孩买?   时蔓捏紧拳头,听到村长在一旁用笃定她找不出来的口吻问:“怎么样,这儿有你的妹妹吗?” 第58章 1500评论加更   时蔓看着村长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   简直就像在看他耍猴把戏。   她故意放出来的言语中的疏漏,被他自以为聪明地找到,定下这样的规则,把全村的小女孩都叫到她面前来,任她辨认。   他还沾沾自喜觉得时蔓肯定选不出哪个是她的妹妹。   都这么久了,哪里还认得出嘛。   再说村里的小女孩都是美人胚子,这都是大眼睛高鼻梁小下巴的,在他看来,完全都是一个样!   可他不知道的是,时蔓说了谎。   她和妹妹不是五六年没见,而是只有三四年。   何况,时蔓还有梦境里的记忆,她完全知道妹妹长开后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妹妹三年多前是什么样子。   两边合起来,想从一堆灰扑扑的小女孩里找出妹妹,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时蔓看了一圈,伸手指道:“这个,是我妹妹。”   说实话,村长也不知道哪个是时蔓的妹妹,但他问过村里人,哪家小女孩的大腿根儿有胎记。   见时蔓并没有选中,就像他预料的那样,他更加放松地笑了起来,“快,这是二丫吧,把她带过来。”   小女孩身边的男人牵着她,走到时蔓面前,不等时蔓开口就说道:“我家二丫可没你说的胎记,她不是你妹妹。”   “谁说没胎记就不是我妹妹了?”时蔓微微一笑,“说我妹妹大腿根儿上有胎记只是我随口胡说的,既然是我的妹妹,还要看什么胎记,我是她姐姐,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她不就能认出我了嘛?”   而且有警察同志在,这就是他们最能用得上的证据。   有什么比小女孩自己亲口说自己被拐卖,从京北城过来的才是姐姐这样更有力的证明呢?   村长听懵了,旋即他摆摆手,冷哼道:“你不是都六七年没见过你妹妹了嘛?她怎么可能还认得你,就算叫你姐姐,也可能是被你哄骗的。”   时蔓“啧”了声,好笑地看着村长,“我说你倒是挺天真的,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呢?”   村长瞪大眼,听到时蔓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妹妹离开我的时候,已经六岁了,以前跟小尾巴似的在我后面叫‘姐姐’叫得可欢了额,你说才过去三年多,她能不能记得我?”   “……”村长渐渐气得脸色涨红,咬牙切齿,最后憋出一句,“你居然骗我!”   “怎么?就许你满口胡话,不许我随便说说了?”时蔓冷哼一声,懒得管他,转头看向时葵。   三年多不见,妹妹又被拐卖了这一段日子,时蔓真的都快认不出她了。   记忆里白白胖胖的小团子现在骨瘦如柴,叫人很难不心疼。   同样的,时葵也在看着时蔓。   但她的眼神里带着许多陌生的情绪。   也许是分开好几年,她年纪又小,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   时蔓朝时葵张开怀抱,刚刚在村长面前还唇枪舌剑的她面对妹妹,收起所有棱角,只剩下柔软清澈的微笑,眼眶里含着水光,半蹲下来说:“葵葵,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可时葵还愣在原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   村长和时葵身后的男人表情都很紧张凝重,眉头紧锁,盯着时葵小小的身影。   时蔓见时葵没反应,便伸手,想去拉她。   谁知刚接触到她的胳膊时,她就吓得颤了颤,双手抱头蹲下来。   “我不走,我不走……”时葵蹲在地上,带着哭腔求饶。   时蔓的心都揪了起来,她气愤地看向时葵身后的男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怎么好好的小人儿随便一碰就吓成这样,到底有过怎样的可怕经历才会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时葵身后的男人长得不高,脸黑黢黢的,嘴有些歪。   当他做出歪嘴的表情时,就显得嘴更歪了,“我自己的女儿我会对她做什么?她根本不是你妹妹,你还跟这儿闹,存的什么心思啊?没见她都不认你嘛?还说了,她、不、走!”   男人一字一顿重复着时葵的话,眼神里隐约有得意在闪烁。   时蔓皱起眉心,半蹲下来问:“葵葵,你是不是不记得姐姐了?我是姐姐呀,你跟爸妈去边疆后,姐姐经常写信问候你的,爸妈肯定跟你说了对不对?”   时葵像没听到,小小一团蹲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像鸡窝,蜷缩着,颤抖着,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话,“我不走……我不走……”   “葵葵。”时蔓再次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起来。   可手指刚触碰到时葵的肌肤,时葵反应更加剧烈地往后躲开,不小心彻底摔趴在地上。   时蔓第一眼见看到时葵衣服不小心摔得掀开时,后背上好几道青紫的伤痕。   她眼里的火蹭的一下就冒起来了,对着男人火冒三丈,“你把她打成这样?”   男人不紧不慢把时葵扶起来,给她衣服扯好,遮住所有伤痕,这才对时蔓露出白牙,歪嘴笑道:“自家小孩不听话,偶尔打一顿怎么了?你小时候爸妈没打过你?”   “没有!”时蔓义愤填膺地看着他,“我和我妹妹从小到大,父母都没动过我们一根手指!”   曾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到了这里却变成这个样子,时蔓说起就觉得心疼,更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男人千刀万剐。   男人耸耸肩,嗤道:“你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家的事我做主,女儿不听话,就得教训教训。”   说着,他把时葵拽过来,拉到自己身前,不耐烦道:“行了,既然没找到你妹妹,就赶紧走吧,咱也得回家吃饭了,没时间跟你这儿折腾。”   时葵微微有些瑟缩,她低头看着地上,很顺从地跟着男人走。   村长见这状况,也重新露出笑容,挥挥手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两位警察,搓搓手道:“警察同志,你们看,这完全是误会咱们村了吧。咱村里人可都是规规矩矩的,哪有什么拐卖人口的行为啊,可吓死我了。”   时蔓冷冷地盯着他忽然轻松下来的样子,什么话都没说,掉头默默就走。   凌振还有两位警察稍后才跟过来。   凌振看着时蔓,等她说接下来怎么办。   他不好插手置喙她们家的事,但只要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同支持。   时蔓对两位警察微微鞠躬道:“谢谢你们今天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妹妹不敢认我,但肯定是有原因的,我还想弄清楚再走。”   这两位都是资深的警察,虽然没有拿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以他们的经验来判断,时蔓肯定没撒谎。   村长,还有那个男人,肯定都有问题。   他们看了下天色,耐心地说:“现在还早,既然开了车来,我们还能在这个村里多待两个钟头再回去。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突破口。”   时蔓也没有因此放弃,她指向西北方向,“我看我妹妹刚刚往那边去了,我想跟上去看看。”   “好。”两位警察毫不犹豫地答应,和时蔓一起往前走。   ……   村口,忽然来了一群人。   要是时蔓看到,必然能认出来,那个平头男就在其中。   他拿着火机,恭敬地给前面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点火,“龙哥,最近那批货挺好的,您不用担心,也不必跑这么远来看,多累得慌。”   龙哥皱眉看过来,“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平头男连忙摆手,低下头说,“只是咱们的场子被砸了还没找回来,那一天能挣不少呢,我有些为龙哥担心。”   “你还好意思提?”龙哥说起这个就来气,直接踹了平头男一脚,“我那么挣钱的好场子,一天不去看着,就被你搞砸了。”   平头男被踢得直皱眉,龇牙咧嘴道:“龙哥,这可怪不得我啊!是那个女人实在太可恶了!”   话刚说完,平头男忽然愣住,他激动地指着远方,“我看看看看看到她了!”   只见远处的绿色田野上,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漂亮身影映入眼帘。   龙哥看过去,尽管隔得很远,他眼神仍然亮了亮。   的确,他在上沪市混迹这么些年,没见过几个这么美的。   平头男他丫的竟然还真没撒谎。   平头男也想不到怎么会在这儿看见时蔓,找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找见,后来又在上沪大学蹲了那么久,今天听说有消息了,他跟龙哥匆匆赶去,却被蹲守的人告知,跟丢了!   龙哥发了好大的火,他也跟着受罪。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既然都到了他们的地盘,那不得弄死她?!   平头男正要出声,龙哥却手一挥,示意手下,“去村里问一下,这女人来干什么的。还有,她身边那两个警察和那个军人是怎么回事?”   “……”这一打听,就等了好一会儿。   手下终于急匆匆跑回来,小声把来龙去脉说完。   龙哥眯起眼,平头男已经迫不及待,“她妹妹?这可真是太好了!快!把她妹妹给我弄过来!”   -   另一边。   时蔓正和凌振他们在找时葵住的院子在哪一家。   这村子里的房子都有着高高的围墙,门也关得紧紧的,很不好找。   凌振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他回头多看了两眼,眉头不由紧皱起来,直觉让他感到有更危险的东西在靠近。   但他还不能确定,什么都无法言明,只能靠得时蔓更近,浑身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提前进入准备战斗的状况。   相比之下,另外两名警察却好像无所察觉,还在帮着时蔓锁定时葵所在的院子。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这儿的院子与院子之间,也都挨得近,只能一个个找过去。   幸好有一位警察是爬树的好手,这些围墙挡了他们视线的同时,也挡住了里面住的人的视线。   经过好几番的寻找,当警察从树上跳下来时,终于对时蔓说:“找到了,你妹妹就在这里面,正好在院子里玩石头。”   时蔓眼睛一亮,又听到警察说:“但是家里的大人也在,一男一女,正在屋子里走动。”   “……”时蔓咬着唇角,想起来道,“小时候,我跟妹妹有个暗号,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你试试。”爬树的警察又把袖子卷起来,“我再上去看看,她有没有反应。”   时蔓把手指卷起放到唇边,开始模仿鸟叫声,那是以前她和妹妹捡到的一只小鸟的声音,她们每天一起照顾它,替它养伤。   屋内的人没有察觉异样,仍在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警察忽然面色沉重地跳下来。   “她听到了,有反应,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写的什么?”时蔓一喜。   警察用更沉的声音缓缓念道——   “姐姐,跑。” 第59章 11.18更新   时蔓心尖一颤,明白过来,原来妹妹早就认出了她。   果然,妹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聪明懂事。   但也太懂事了,宁愿自己留在这里,也要保护她这个姐姐。   时蔓捏紧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过颤儿又憋回去,渐渐变成冷静理智的样子,坚定地说:“我不跑,我要救出葵葵来。”   可忽然,凌振却拉住她的手肘,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跑。”   时蔓愣住,凌振已经扛起她,轻轻松松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以百米速度冲刺。   两个警察也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赶紧跟着凌振跑。   时蔓是跑不了这么快的,她被凌振扛着,甚至颠得有些难受。   但此刻根本顾不上太多,两个警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回头看后面什么都没有,但见凌振那么严肃的样子,跑得又那么快,他们也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儿跑步追赶。   终于到了警车边,车门一开,油门一踩,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等到平稳行驶了,几人回头一看,才发现后面乌压压的追过来一群拿着锄头镐头的人。   想想都后怕,如果被堵住了,强龙难压地头蛇,整个村子的成年壮汉都涌过来,还不知道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两位警察逃过一劫,松了口气,旋即更气愤地捶了下车门,“这个合兴村怎么回事?太嚣张过分了!”   时蔓皱起眉头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   警察们又回头问:“凌团长,您怎么知道有危险的啊?”   “我听到了。”凌振眼皮微垂,淡声解释。   他听力太好,地面凌乱的脚步声,那些工具叮叮咣咣碰出的响动,都能听到。   警察们已经气愤异常,打动方向盘决定,“不行,得去一趟他们公社,不知道公社书记知不知道这个事儿!”   他们很快来到合兴村隶属的公社,也凭着这身制服顺利地见到了公社书记。   可公社书记一听,脸色骤变,连忙去把关门关上。   最后,他才回到办公桌前,点了支旱烟,讳莫如深道:“这事,你们还是不要再往下查了。”   两名警察神色一凛,随后道:“这怎么行,我们接了这案子,就得调查。”   公社书记看他们一眼,“这是我们公社的地方,我们这边也有派出所,就不劳烦二位操心了。”   时蔓上前问道:“你是公社书记,也要包庇他们?”   “不是包庇。”公社书记的语气渐渐沉下去,叹息道:“是我也惹不起……”   “什么?”时蔓开始凝重。   “合兴村的村民们都不听村长的,而是对一个叫‘龙哥’的人唯命是从,连村长也怕他。而这个‘龙哥’……”公社书记掏出胸前的钢笔,在眼前的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指了指,“是他的儿子。”   时蔓看过去,瞳孔晃动。   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她这样的外乡人都知道,是上沪市几位大领导之一。   “……还有没有王法了?”时蔓不甘心地问。   公社书记摇摇头,闭眼道:“你们走吧,我说的已经够多了,你们年纪轻轻的,没必要栽在这上头。”   时蔓知道再在这儿也问不出什么了,临走之前,她只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您知道他们拐卖那么多女孩是想做什么吗?总不可能都当童养媳吧。”   公社书记无奈地别开脑袋,“那些都是漂亮女孩,或许是很有用的‘工具’吧。”   ……   走出公社,时蔓还是和凌振乘警车回了城里。   她对两名警察表示感谢,尽管他们还愿意帮忙,她也不想再把他们牵扯进来。   水太深了,他们还要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   不像她,是外地来的,就算得罪了谁也不怕,她就算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到时候也能拍拍屁股回京北城。   两位警察离开前很担心,劝说她:“那句话说得没错,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凌团长虽然级别不低,可在上沪市,和那‘龙哥’他爸比起来,就……”   实在天差地别,势力也不能相提并论。   时蔓很清楚这一点,也知道他们是在好心劝她。   但没什么困难和危险能让她打消救妹妹的坚定决心。   即便是再根深蒂固的大树,她也不信能在黑暗和肮脏的土壤里持续生长。   ……   那么厉害的大领导,时蔓正好有一个接触的机会。   她的钢琴进修课上,老师提起过,很快要进行一场钢琴演出,每个同学都有上台演奏的机会。   因为钢琴是高雅时髦的艺术,刚刚在上沪市流行起来,而这么钢琴课程上几乎汇聚了所有上沪市弹钢琴的演奏者,所以这次的表演很重要,邀请了很多政/界名流前来欣赏。   时蔓察觉到,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机会。   凌振想要帮她什么,但他在京北军区的级别放到这边来,真的没什么用。   而他那过人的武力虽然很厉害,但总归太过粗鲁,而且容易偏激过度。   时蔓想,还是靠自己,用文明的手段解决比较好。   排练的时候,她即兴创作了一首钢琴曲,虽然技艺还很稚嫩,但虚心跟老师请教,耐心打磨,每天勤奋练习之后,也渐渐成了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因为她的钢琴曲是唯一一首原创,所以老师特意安排她作为钢琴演出的压轴出场,这也正合时蔓的意。   只是上台之前,时蔓还是有些担心的。   她怕对方的权势太盛,又或者不管不顾地对付她,让她连京北城都回不去,真成了公社书记所说的“惹不起”。   但她得试试。   不可能就这么走了,把妹妹抛下。   正好凌振到后台来看望她,给她买了一笼灌汤小笼包,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吃。   时蔓咬了几口,没什么心情地抬眼看他,问道:“凌振,你知道今天我要做什么吧?”   “嗯。”其实时蔓没具体跟凌振说,但他看她这段时间的忙碌,以他对她的了解,就大概已经可以猜出来了。   时蔓弯起唇角,那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心头,让她很难可以舒畅的彻底笑出来。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是因为有凌振,但现在不一样,她们在其他人的地盘上,而且凌振也还年轻,远没有走到梦境里的高度。   所以时蔓也会试想最坏的结果,“凌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今天被抓了怎么办?”   “不会。”凌振简短地回答。   “怎么不会呢?”时蔓撇撇嘴,“那人都能养出那样的儿子,他要是不高兴,想抓我只要一句话的事。”   凌振想了想,“他们抓不到你。”   有他在,没人可以碰到时蔓一根头发。   时蔓觉得好笑,明明是认真在问的问题,怎么凌振的回答就一下把凝重的气氛都弄没了似的。   “就算有你在,他们抓不到我,但他们可以通缉我们,随便按个什么罪名,我们就回不去京北城了。”时蔓唇角压了压,“我的文工团工作肯定没了,你如果跟我一起逃,你也当不成团长了。”   部队对凌振来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他眼神坚定清明,不假思索道:“回去解释,首长会相信我们。”   “那如果他只手遮天呢?”时蔓又问。   凌振最后被问得没奈何,他认真地思忖了很久,终于在时蔓被催促着上台时,给出了答案。   “我带你回凌家沟。”凌振长眸漆黑严肃,这是他能许下的,最庄重的承诺。   凌家沟,是凌振被带出来的地方。   那儿有大片的森林无人区,连猎人都很少进去,有去无回。   他就是在那里面,跟狼群一起长大的。   实在不行,他可以抛下一切,和她重新回去。   在那儿,他就是唯一的王,再没有规则可以约束他们,也没有任何存在会欺负时蔓。   听到凌振的回答,时蔓笑了笑,嘟囔了句“傻子”,就上台去了。   但她发现好像因为凌振的这句话,让她重新找回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是啊,怕什么呢。   退一万步讲,凌振都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有他在,她总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   走上台,时蔓对台下的领导们鞠了一躬,声音轻澈地说道:“各位领导们下午好,今天我带来的钢琴曲是我的即兴演奏。”   她简单地介绍完毕,随后便坐到了钢琴前,挺直腰背,气场全开。   美丽的羽纱衣透着她白皙透亮的肌肤,像沐浴在舞台上那一束聚光的精灵。   她的腰又直又细,后背纤薄,脖颈修长,坐在钢琴前微微颔首的姿势,便已经美得仿佛在发光。   当指尖律动,柔美曼妙的琴音缓缓飘出,整个礼堂都似乎跟随着她,沉浸到了新的世界。   台下的领导们都不约而同地舒展着眉头,睁大眼睛享受着这无比美好的画面。   漂亮得像仙女的身影,余音绕梁般的仙乐,还有这如梦似幻的灯光。   可忽然,琴音发生了变化。   变得压抑、低沉,透着一股浓浓的绝望感。   领导们赏心悦目的表情也渐渐凝固,眉头都先后微微皱起来,有些不解地望着眼前的舞台。   灯光也暗了。   时蔓漂亮精致的侧影也似乎笼着一层薄而深的忧伤。   领导们越听,就越坐立难安,甚至有些都不由坐直身体。   忽然,一道急光打过来,琴音骤变。   澎拜、激昂,琴键被坚定而有力的按响。   时蔓的腰背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眼里透出坚韧的神情,好像不会任何东西隔断。   钢琴曲变得像一条奔涌的河,流入大海,又好像是暴风雨来临时在海上航行的一艘船。   那不是一种愤怒的情绪。   能从琴音里感受到的,是无声的抗争。   在场的许多领导都是从建国以前经历了风风雨雨走到现在的。   时蔓的钢琴曲,让他们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些共情。   甚至有些人的情绪被煽动,忍不住目露泪光。   他们也曾经历过绝望黑暗的时代,也曾被大山压迫,被狂风暴雨摧折。   但他们都坚定不移地往前走,抗争着,努力着,一直坚持到了现在,见到了风雨过后的彩虹。   ……时蔓的演奏却没有归于风和日丽,她的琴音在抗争与逼迫战斗到极致时,戛然而止。   领导们皱着的眉头因此皱得更紧,因为没有看到时蔓所演奏的最后“成功”而揪心。   他们都想看到她的抗争成功来着,怎么就结束了呢?   散场的灯光亮起。   时蔓站在光线中,看到台下领导们的表情,她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   而台下的观众席里,坐在第一排那位‘龙哥’的父亲,时蔓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再次朝大家鞠躬谢幕。   “感谢领导们的聆听。”   中间的大领导是上沪市的胡市长,他平时很忙,很少抽空来看演出。   没想到今天偶尔来看一场,了解一下钢琴艺术,反而发现一位挺有趣的小姑娘。   胡市长还坐在座位上没动,其他人也就都没起身,等着胡市长先走。   谁知胡市长仍没起身的打算,反而叫身边的秘书要来话筒,问起台上的时蔓。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即兴演奏出情绪这么厚重的曲子?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取了。”时蔓脆生生地回答,停顿几秒,才说,“我叫它,无声的抗争。”   胡市长就是对时蔓这首曲子很有共鸣的一位。   他听着就想起自己曾经峥嵘的岁月,努力抗争的那些年,奋起的血与汗,付出的青春。   但他不理解的是,“既然是抗争,怎么能无声呢?如果要抗争,就应该大声喊出来,要挥洒用最热的血,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   “……”时蔓握紧手里的话筒,垂眸苦涩地笑了笑,“我不敢。”   胡市长面色凛然,察觉到时蔓身上有故事。   果然,时蔓攥着手,低头说道:“我怕我发出的声音还没被别人听见,我就已经被埋到地里去了。”   胡市长了然,“就说你这样的小姑娘怎么能弹出这些情绪来,这是被人欺负了?你只管说,既然我在这儿,就一定会为你做主。”   时蔓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弹的钢琴曲,就是我的故事……”   她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好,只需要找到这个契机,说出来。   当着几乎上沪市所有大领导的面,说出来。   起初的美丽平静,是因为她和妹妹过着开心快乐的日子。   之后的黑暗压抑,是因为妹妹离开了家,去了边疆,还祸不单行的,被拐卖了。   而再往后,那面对强权的无声抗争,便是时蔓来到上沪市后,从去合兴村找妹妹说起。   领导们一个个都听得捏起了拳头,他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此胆大妄为。   “那是谁的儿子?”胡市长皱紧眉头,扫视一圈,“谁敢包庇儿子做这些事?他是没有王法了?觉得自己能当着土皇帝了?”   胡市长气得一拍椅子的扶手,就立马见第一排靠左边有人缓缓站起来,头几乎快埋到地里去,捂着脸说不出话,“老胡,我、我……我是念在我老婆难产死了,所以对我那儿子宠了一些,但我可不敢包庇他去干些违法乱纪的勾当啊!”   “王德海!你太让我失望了!”胡市长气得脸色铁青,站起来道,“你有没有包庇你儿子违法乱纪,还有你自己有没有滥用职权这些事,都等着回去好好查清楚吧!我在这里先不妄下定论!”   “……但你那儿子顽劣不堪,我曾警告过你好几次,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你还记得吧?”胡市长冷冷瞪着他,“我看你这就是在溺杀你儿子!”   王德海痛苦地闭上眼,脸色苍白难看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要靠身边的人扶着。   胡市长稍微收敛神色,回头对时蔓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时蔓,是京北文工团的。”时蔓自报家门。   胡市长点点头,承诺道:“你放心,这事我管了,一定把你妹妹给你安安全全带回来,还有那个王龙,他犯了些什么罪,拐卖了哪些小女孩,做了什么坏事,我们都会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的!”   时蔓很高兴,知道自己这次是赌对了。   幸好这位最能说得上话的大领导对她弹的钢琴曲很有感触,引出这些话后,他也十分认真负责,公正廉明,嫉恶如仇。   时蔓抿着嘴笑,连忙迎过去说:“胡市长,我送送您,要不是您,我真的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回公道。”   胡市长没有拒绝,他往外走着,忽然想起来,又交代身边的秘书,“合兴村的那个村长,不能再继续干了,我们要的,是不畏强权的干部,怎么能因为害怕,就带着所有村民都屈服于罪恶的那一边呢?”   “……还有那个公社书记,功过相抵吧。我们不需要会审时度势的干部,我们要的,是什么都敢说,都敢干的干部。”   胡市长指指时蔓,“喏,像她这样敢作敢为的,就很好。”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秘书连忙应是,配合地笑道:“时小姐,希望以后等您把妹妹找回来了,我们还能听到您这首曲子最后幸福的终章。”   “对。”胡市长也笑了笑,“刚刚那曲子结束得太突然,我这心里到现在都不舒坦呢。等解决完了这桩事,可得等你再演奏完抗争胜利的那一部分。”   “一定。”时蔓弯起唇角,眼角眉梢都是春风般的笑意。   身后不少领导们也都在小声议论着,对今天这事,引以为戒。   而王德海,则一个人沉默地走在中间,面如死灰。   ……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那惹了祸的儿子,此刻正带着一帮人守在上沪大学的门口。   十几个大男人,吊儿郎当地叼着烟,圈着一个小女孩,瘦瘦黄黄的,正是时葵。   平头男也在,他摩拳擦掌着说:“听说今天那个时蔓不用上课,只要演出。这演出就快结束了,等我让人给她去送个信,就说她妹妹在我们手上,谅她也不敢不出来!”   “只要她出来,落到我们手上,有她好看的!”平头男恶狠狠地说。   龙哥却手一摆,“悠着点儿,像她这么漂亮的,可少见。”   他耷拉着眼皮,掸了掸烟灰。   平头男会意过来,”龙哥是打算将她……”   “虽然年纪是超过了,但念在她那张脸蛋的份儿上,可以破例。”龙哥挑起眉,“还有,看她那样儿,就是个雏儿。”   “……送走之前,得先让我过把瘾。”他舔舔嘴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第60章 1600加更   上沪大学门口。   时蔓刚把胡市长他们送出来,就忽然被凌振拉住,“他们来了。”   “谁?”时蔓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上次跟踪我们的那群人。”凌振顿了顿,又说,“那个平头男、还有王龙和时葵。”   时蔓沉默几秒,全都串联到一起,“所以他们都是一伙的?”   凌振神色凝重地点头,没想到这么巧。   “不好。”时蔓立刻想到,“他们把葵葵带过来,肯定不怀好意。”   见胡市长他们还没走远,她连忙追上去,说道:“胡市长,我好像看到我妹妹了,还有那个王龙,他也在。”   “哦?他在哪?”胡市长身形一顿,回头看去。   在凌振的带领下,一行人拐了个弯,很快看到街角处那一群人。   胡市长皱紧眉头,他最讨厌这些有手有脚的大好青年,不好好挣工分,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尤其还敢做违法乱纪的事,真是反了天了。   “你养的好儿子。”他再次狠狠瞪王德海一眼,“过去看看。”   王德海只好抬步走过去,时蔓见状,赶紧和他并肩一起,怕错过好时机。   “葵葵,姐姐来接你了。”时蔓还没过马路,就喊了一声。   王龙立马回头看过来,还想着这妞儿居然都不用去威胁,居然就乖乖出来了?   谁知一扭头,就对上自家父亲那张愤怒威严的脸。   王德海直接一个耳光甩过去,“你这混账东西!”   王龙直接被打懵了。   “跪下!”王德海恨不过,又踹了他一脚。   旁边的小弟们也都懵了,他们何曾看过威风凛凛的“龙哥”这个样子。   王德海颤抖的手指着时葵,“这么小的小女孩,你把人家拐卖过来,你还有良心吗?!”   “爸!我没有啊!我没有!”王龙脑子转得很快,立刻反应过来,指着时蔓道,“我是特意给她把妹妹送过来的!咱们合兴村有人不懂事,居然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小女孩,我已经教训了他了,这会儿也是把他带过来,给她赔礼道歉呢!”   合兴村是王德海的老家,这些年他忙工作,就把孩子放在老家给爷爷奶奶带,没成想成了这个样子。   王德海痛心疾首地看着王龙,“你说的这话,你觉得人能信吗?”   他指指时蔓,“你跟我说没用,如果时小姐信你,那就成。”   王德海已经尽力了,他做不到大义灭亲,但也不能再纵容溺爱儿子。   他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拾吧。   王龙听着王德海的话,心中惊骇无比。   在他心里,自己父亲是大领导中的大领导,无比权威,让他可以狐假虎威在这上沪市横着走的存在。   可没想到,不仅为了这女人的事发这么大的火,而且好像还想要求这女人原谅的语气。   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早知道的话,哪敢来惹她啊!   王龙吓坏了,赶紧叫弟兄们都一起道歉。   先是平头男,再是之前养着时葵的那个男人,还有之前蹲守跟踪时蔓的一群人。   最后,他自己也深深鞠躬道歉。   “时小姐,是我们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了。”   “这位小葵妹妹我们就是太喜欢她了,之前才不肯承认她是买来的,我们真的错了,后来也反省了,这不着急忙慌地把她给您送来了吗?”   “还有啊,您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全力满足。”   “……”   在王龙等人异常紧张的神色中,时蔓忽然笑了笑。   她看向他们,气定神闲问:“这么真诚的道歉啊?”   王龙没受过这么憋屈的气,但见自家父亲严肃冰冷的面容,也知道这次捅的篓子太大了,于是只好忍气吞声,低下头道:“是的,真知道错了。”   时蔓的笑容瞬间消失,嗤笑一声道:“留着跟警察说去吧。”   说完,她牵着时葵,转身就走。   王龙瞪大眼睛看着她,正想张口骂,凌振通知的一群警察们赶来,给他和那帮兄弟都铐上了镣铐。   这起案子很快在上沪市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震惊上下。   但因为牵涉甚广,人员众多,关联盘根错节,所以直到时蔓一个月的钢琴进修课程结束,也还没有出任何结果。   她打算离开上沪市前,带着时葵去上沪服装市场买了几身好看的衣服,又带她去红房子西菜馆吃了西餐。   看着时葵眼里的光一点点找回来,她这个做姐姐的,笑容也能渐渐跟着多起来。   坐火车走的前一天,时蔓还和凌振一起去拜访了胡市长。   胡市长仍然很关心她们,还说如果这边有什么进展,会让秘书寄信过去告诉她们。   唯一可惜的是,他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听时蔓演奏的抗争的胜利终章。   只好约定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要去京北文工团,看看时蔓她们更大更好的演出。   ……   就这样,时蔓为期一个月的钢琴进修圆满结束。   她学到了很多知识,也拿到了优秀学员的表彰,还找回了妹妹,踏上幸福的返程。   火车上,凌振望着时蔓温柔地给时葵倒水、送吃的,贴心地嘘寒问暖的样子,再次陷入沉思。   他已经渐渐可以肯定,时蔓也像他一样,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所以她才有那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从忽然参加评定考核开始,她不少决定都和上辈子完全不同。   寻找时葵的事情上,她也似乎有很多未卜先知的厉害之处。   最重要的是,她不肯嫁给他了。   追了这么久,才勉强同意和他处对象。   上辈子,两人相亲不久,就直接领了结婚证的。   凌振敛下长眸,思索其中的来龙去脉,最后只能推断,她是因为知道上辈子和他过得并不如意,最后离婚了,才不愿意重蹈覆辙。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但凌振又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他沉默思索着,忽然见窗外掠过的田野在渐渐向城市靠拢,在火车即将到达京北车站的时候,他顿时有了主意。   等到停车,时蔓带着时葵刚下火车,就赶紧在站台给时葵买冰棍儿和酥饼吃,想把什么好的都给时葵来弥补她缺失的这段日子。   凌振也跟上去,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好看。”   时蔓诧异地看凌振一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学会欣赏风景,还会进行点评。   “是很漂亮,我很喜欢这里。”这是一座上个世纪一位大学士的宅第,现在被京北外语学校当成教学场地在用,很有古朴味道的漂亮古建筑。   时蔓想起来,好像梦境里有次凌振受邀来这儿参观,她也跟过来了,当时她很喜欢里面浓厚的知识气氛,因为她没上过大学也没学过外语,觉得遗憾,便让摄影师给她特意多拍了几张照片留念。   她看了看凌振,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实在不像他的性子。   牵着时葵的手,时蔓有些分神。   同样的,凌振也在沉思出神。   刚刚只是他试探的话,也应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果然,她并没有离婚之后的记忆。   这座建筑在他们离婚之后没两年就拆除了,当时轰动京北城,但她显然并不知晓。   不然的话,像她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性格,定然会难以遮掩惋惜的神情。   ……   三人从京北火车站出来,就见凌振的司机在出站口站在小轿车前等着。   凌振叫他先送时蔓和时葵回家,他再回团里。   刚到时蔓他们家门口,门一开,时父时母早从接到时蔓从上沪火车站打回来的电话,就都匆匆忙忙刚回家。   见到失散的女儿,都没绷住,冲上去把时葵抱进怀里,也拦住时蔓,一家人哭成一团,百感交集。   凌振默默站在门口,见到这家人团聚的圆满一幕,第一次想起来问自己,他也是有家人的吧?   上辈子,凌振无父无母长大,时蔓和他结婚后父母也都去世。   他既没有过家人的概念,也没见过时蔓与她家人的相处,可能唯一的羁绊联系就是那几封与边疆的书信,对凌振而言也只不过是像写报告一样的完成任务而已。   现在,看到时蔓一家人重新聚齐,待在一块儿,他才发现。   哦,原来有家人是这样的感觉,连背影都透着温情。   他也忍不住抿了抿唇角,无意识的,喜欢这样的感觉。   凌振不想破坏这一幕,正要转身悄悄离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谁知却被时母看到,她连忙叫住他,“小振啊,咋走了?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啊!”   时母是明眼人,早就知道时蔓和凌振在处对象的事儿,也很欣赏凌振这样的晚辈,对他属于越看越喜欢。   而且这次能把时葵找回来,她不用问都知道凌振肯定是出了很多力气的,当然要好好感激犒劳他。   时父时母前些日子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看到时葵,所有那些苦闷积郁全都消散了。   他们欢喜地打量着时葵,说过去的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争取早点把她养成还在京北城那时候白白胖胖的样子。   家里的保姆早就按时母的吩咐,做好了饭菜。   都是时蔓和时葵喜欢吃的。   时母叫凌振也坐下,询问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你跟我说说,下次你再过来,家里就给你做。”   凌振被问得瞳孔紧缩,他没受到过这样的关心,所以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   实际上,他并不挑食。   因为经历过茹毛饮血的幼年时期,所以人类烹饪的任何食物对他来说,都已经是极致的美味。   可时母在确确实实地问他,所以他必须要说出一两样才能显出对长辈的尊重,而不是说一句“都喜欢”,那样听起来实在太敷衍。   然而,凌振的确没有自己的偏好。   他甚至被时蔓说过,是无趣到没有任何自己喜好的人,所以他不想自己撒谎,说出一两样菜名。   ……在作战的时候,凌振脑子比谁都转得快。   但关于人情世故方面,他的思维经过转换,需要很慢很细致的思索。   因此当他的心理活动还在以上这样挣扎的时候,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沉默了很久。   时母知道这孩子沉默寡言,但没等到凌振回答,她只能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幸好这时候时蔓看过来,倒显得有些维护凌振的样子,说道:“他什么都喜欢吃,一个大男人哪有什么挑食的呀。”   “那行。”时母笑了笑,话题一转,忽然问道,“对了,你们俩也处了挺长时间对象了,打算什么时候领结婚证啊?” 第61章 11.19更新   “妈,你怎么忽然提这个呀!”还不等凌振回答,时蔓就赶紧拽住母亲。   她想,凌振是没有必要在这儿吃饭了,免得又被问东问西的,多烦。   时蔓一手拦住母亲,一手牵着时葵,扭头对凌振说:“你还在这儿干嘛啊?你赶紧回团里去吧,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吗?”   时母打断,“这工作那么多,总得吃顿饭的,好歹吃顿饭再走啊。”   “不用了,凌振他不饿。”时蔓已经做了凌振的主,对他使了个眼神,不许他在这里吃饭。   凌振迟疑几秒,在时母的盛情邀请下,决定还是听时蔓的。   凌振听话地走到门口,换好鞋,打算离开。   时母见状,知道这是留不住他了,只好不舍地送他,“那以后常来玩啊小振,改天给你做一些你喜欢吃的,再来吃完。还有,我们家蔓蔓在部队里,可要麻烦你多关照她了。”   时父虽然对凌振挑三拣四的,实际上,也清楚凌振对时蔓的好,对他们家人的关心,他也跟上去,正想要开口说话,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快开门!”这叫门的声音也很不客气,带着一股暴躁不耐烦的口吻,瞬间吓得时葵抱住了母亲的大腿。   她小小年纪,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但却还深深记得忽然从京北城前往边疆,就是因为这样的敲门声。   时蔓和父母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好不容易团聚后沐浴在阳光彩虹的一家人,仿佛又感受到风雨欲来的阴霾。   凌振抬起的脚步放下,凝眸望着门口。   “我去开门。”时蔓咬咬牙,走过去,父母渐渐老了,她得站出来作为家里的顶梁柱。   凌振见她一动,便亦步亦趋护在她身后。   时蔓把门一开,立刻见到两个表情严肃的男人拿出一张纸,“按规矩搜查。”   说完,他们就想闯进来,甚至伸手来推时蔓,十分粗鲁急躁。   凌振伸手护住时蔓,胳膊像铁臂似的那么一挡,两个男人合力都推不动,被挡在门外,反倒因为凌振的肌肉一展,而震得手心发麻。   他们震骇地看着凌振,“你要干嘛?”   如果动手,他们很清楚,十个自己都打不过眼前的男人。   幸好凌振比他们文明得多,他只是将他们拦在门外,保护着时蔓和她的家。   时蔓已经皱眉将这张纸上的内容看完。   她很紧张,看得很快,几乎一目十行,但心也因此揪了起来。   上面通报的,是一起可怕的军情泄漏信息,有首长级别的人物把部队里的一些重要情况传到了国外,后果十分严重,也因此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和警惕,要大范围地进行搜家检查。   时蔓被搜过一次家,那次给她还有家人都留下了恐怖的心理阴影。   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狼藉,所有无关紧要的私隐都被翻出来,自尊与脸面被硬生生地放在地上践踏。   她咬紧唇,克服着曾经的恐惧,攥着那张纸,却不自觉将它的角揉皱了,指尖用力得有些泛白。   凌振一直在观察她,见到她的反应,直接伸手将她彻底拽到他身后。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外面所有的视线,将沉默宽阔的后背留给她,满眼看过去比大山还要更可靠。   “为什么要搜这里?”凌振站到最前面,抬起冷沉沉的视线问。   两个男的本来就只是借着通知狐假虎威,仗着搜家时对那些平时的大人物呼来喝去,过一过瘾。   谁知第一次闯门失败,就被凌振吓到了,此时再对上他格外凶厉的带着狼性的眸子,彻底一股脑全说了。   “这家不是刚从边疆回来吗?有很大的动摇嫌疑。”   “还有,半个月前时夫人刚调到第二军医医院当院长,接触到的首长们很多,所以要进行基本排查。”   凌振眉梢一挑,抓到了关键词汇,“基本。”   “是需要进行基本排查的家庭。”两个男人老老实实的,对凌振有问必答,哈巴狗在真正的狼王面前,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凌振举起他刚刚也看过的这张纸,“不是重点。”   排查对象有两种,一种是重点排查对象,必须得要搜家检查,还得有详细的反馈报告。   另一种,只是基本的排查,如果有人担保的话,可以不用进行搜家,甚至只要担保人过硬,就完全可以忽略不管了。   “我来做担保人。”凌振从军装外套里取出自己的证件,递给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翻开一看,很是惊讶。   其实从他四个口袋的军装就已经能看出来凌振的干部身份,但他们没想到他看上去这么年轻,居然就已经是团长了。   所以两人的态度变得更恭敬,这么年轻就这个级别,还有这气质这身板这力气,以后必定前途无量,可不是那些已经年迈快退休的老东西们能比的。   那个瘦一些的男人毕恭毕敬地问:“凌团长,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这担保人必须和被担保的家里是存在亲戚关系的。您姓凌,这家姓时,你们……”   凌振默了默,凝眸道:“是我岳父岳母家,够担保吗?”   ……   这层关系,份量当然足够。   两个男人连忙点头说没问题,离开时的态度和来时气势汹汹的样子完全不同。   最后,凌振到底还是留下来吃了顿饭。   时母惊魂未定的,也没有再提催婚的事儿,饭桌上大家说起的,都是关于刚刚的担忧。   风雨欲来风满楼,从那一张薄薄的纸,还有左邻右舍那边传来的动静,敲门声、叫喊声,还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响动等等,都让这顿饭注定难以下咽。   就连时葵,她还什么都不懂,却也睁着懵懂害怕的眸子,看着饭桌上的每一个人。   只有凌振一直很稳,有他在,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杵在面前,也定在心里。   也幸好今天这事儿刚好赶巧,遇上了凌振。   凌振出身简单清白,又是大首长很信赖亲近的人,有他做担保,时家再没人来搜查过。   但时蔓第二天出门才发现,邻居们的家门口,都一片狼籍,连院子里种的花草、菜畦都被翻动,土壤都掀开了,查得彻彻底底。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听说只要有物件解释不清的,就会直接被带走,等彻底弄清楚才能回家。   时蔓听到隔壁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怀着沉重的心情,回文工团报道。   回到团里可不得了,一进宿舍,就有人告诉她一桩大事。   汪冬云的父母都被抓了!   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汪冬云家引起的。   昨天那张纸上说的泄漏军情的首长,就是汪冬云的父亲。   时蔓的脑子都蒙了,她不记得梦境里还有这样的事,这也是她昨天完全措手不及的原因。   当然,也可能是在梦境里的这时候她已经嫁给了凌振,父母也远在边疆,所以这样的风波完全没波及她,而她又不怎么爱来团里,排练什么的都能偷懒就偷懒,也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才不知道这个。   但不管怎么说,听到汪冬云家里忽然遭遇这样的变故,她的确很震惊。   团里其他人也是,虽然不敢大范围的讨论,但私底下和亲近的姐妹们都会说起这个。   大多数听到消息的,都是惊讶于汪冬云的家庭背景竟然如此厉害,可之前她都一点儿不提及,藏得真是够深的。   也有一小部分的,会关心汪冬云她们家和她本身会不会受到影响。   但说实在的,除了朋友,事不关己的人,大部分只会以看热闹的心态聊聊此事罢了。   时蔓跟团长张志新汇报完这些天进修的学习收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汪冬云。   可被告知她不在,请假回家去了。   因为问过团长,说汪冬云只是父母有问题,但她基本生活吃住都在文工团,对父母的事一无所知,所以并没有受到牵连,还能好好地待在文工团。   时蔓问清楚这个,也就稍稍放心一些。   只是自己的好姐妹遭遇这样的祸事,她也难免产生兔死狐悲的难受心情,一直都蔫蔫儿的。   团里给她布置了准备筹备钢琴队的任务,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完成工作。   晚上也能难抽出空闲喘口气,就这样不好的情绪积压着,直到凌振来找她。   他知道她最近很忙,而且心情也糟糕,所以特意趁放假这天去买了她喜欢吃的油淋鸭,送到她们团里来。   月光下,两人走在湖边。   时蔓深吸一口气,嗅着晚风的味道,紧绷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但她扭头看向凌振时,仍忍不住问道:“最近在搜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凌振也是找别人打听的,他略沉思道,“查出了不少新的问题,也有一些被证明是清白的。”   “冬云家呢?”   凌振摇摇头,“还在查。”   因为汪冬云家出事是最大的,而且牵连的信息很广,加上汪冬云的父母都坚持他们是被冤枉的,绝对没有将那些信息泄露出去,所以这一下有的查。   时蔓垂下眼,长睫颤了颤,屏着一口气问:“凌振,你直接担保我们家,就不怕我们家其实有事?到时候可是会牵连到你的。”   “不怕。”凌振坦然地看向时蔓。   月光盈盈,全都落到她轻软柔澈的眸子里。   他长眸漆黑,凝着她比星辰月亮还要漂亮的脸庞,忽然开口,直白而认真地说道:“时蔓,嫁给我吧。”   他什么都不怕,想要承担起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第62章 1700评论加更   凌振挑在这时候说这个,也是觉得自己如果成为时家的女婿,对时家才是更加有力的保障。   之前他虽然宣称是“岳父岳母”,但只要一查就知道,他和时蔓只是在谈对象,还没领证,所以如果非要深究起来,也根本算不得数。   所以凌振才会有些担心,想要再做点什么。   他也不知道时蔓是不是猜到了他的用意,但她拒绝了他。   还是他很熟悉的时蔓式的语气,“凌振,现在我不会嫁给你的。”   凌振揣摩着她的这句话,每一个字。   现在,这节骨眼上,觉得他是因为同情或保护才要娶她,时蔓不喜欢这样。   她希望如果再次嫁给凌振,那一定要是最纯粹的喜欢。   “再说了,你都没有求婚,就这么直接说出来,谁要答应你啊。”时蔓又拿乔着,撒娇似的撇撇嘴,扭头拒绝。   凌振微怔,再一次揣摩她的话,每一个字,最后捕捉到最关键的两字。   求婚。   ……   第二天。   时蔓把钢琴队成立的事儿筹备得差不多了,从器乐队也基本把人都选好了。   唯一一个头疼的,就是江兰芳也强烈要求加入钢琴队,领导们问时蔓同不同意。   因为时蔓现在即是钢琴队的□□,也是钢琴队的队长,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她来拿主意。   时蔓说自己再考虑考虑,没有马上拒绝,也没有立刻同意。   她稍微空下来的时候,刚好在食堂见到崔霞,便多聊了几句。   “小霞,你最近见到冬云了吗?”   崔霞一听,端着饭碗贴近时蔓,左右看了好多眼,才压低声音说。   “嘘,小声些,别被人听到了。”崔霞凑到时蔓耳朵边,说道,“现在都说汪冬云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千万不能和她沾边。”   “怎么会。”时蔓皱起眉,她最近因为在筹划着成立钢琴队的事儿,每天脚不沾地的,也压根没往舞蹈队的大排练厅去,也没看到汪冬云,更别提能和她说上两句话了。   不过,崔霞倒是偶尔会去大排练厅,所以时蔓才问她。   崔霞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汪冬云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前几次见到她在排练舞蹈,都很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停打哈欠,还被江队长当着好多人的面训斥了好几回。”   “那她哭了吗?”时蔓知道汪冬云爱哭的性子,自尊心又强。   可崔霞摇摇头,“没有,她好像根本无所谓了。”   表情几乎麻木,眼神也很冷漠,就好像真的不是汪冬云了。   时蔓知道汪冬云从小养尊处优,家境优越,所以这次遭受到的打击要比失恋严重得多,几乎是毁灭性的,让她可以支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崔霞左右看了眼,更严肃地凑到时蔓耳边小声说:“我还听说,汪冬云现在作风很不好,在瞎搞男女关系。”   时蔓惊诧地看她一眼,“这种话可不能瞎说。”   “我没瞎说。”崔霞吐吐舌头,无辜道,“别人都这么说的,我在食堂后厨偷偷吃东西的时候听到的。”   “……她们都说看到汪冬云一到放假就和不同的男人出去玩儿。”   时蔓不敢相信这个,她觉得,还是得去找汪冬云好好聊聊才行。   但她太忙,汪冬云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她只好拜托崔霞,如果见到汪冬云在哪,就叫人来告诉她。   这么过了三四天,时蔓终于如愿见到了汪冬云一面。   汪冬云在食堂的角落里,被时蔓堵到。   时蔓穿过人群,在汪冬云的面前放下铁饭盒,坐下来说:“冬云,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时蔓从去上沪市进修钢琴以来,就一直没见过汪冬云。   尤其汪冬云家中突逢变故以后,就更加如此。   汪冬云好像的确发生了一些改变。   她的眼下多了两道浓浓的黑眼圈,为了遮住,她特意画了上台表演时才有的浓浓眼影,显得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如以前柔软可爱,反而有些媚俗的味道。   时蔓情不自禁皱了皱眉头,“冬云,你最近有什么困难,应该来找我。”   汪冬云起握紧手里的饭勺,她摇摇头,“我没有困难。”   “你最近经常和一些男兵出去玩?”   汪冬云沉默片刻,仿佛泄了一口气般,往后仰道:“是的。”   见时蔓用陌生的眼神望着自己,汪冬云垂下眼,痛苦地说道:“蔓蔓,我觉得没意思,很没意思……好像只有和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么一点的快乐。”   “冬云,你不能沉溺于那样的快乐,那些都是虚假的。”时蔓认真地盯着汪冬云,“如果你的父母知道了,他们会为你伤心的。”   “……”提到父母,汪冬云的眼神更加黯淡。   她不再说话,沉默地想着什么,碗里的饭菜本来就没怎么动,等到时蔓来了,就更加一口都没吃了。   时蔓不知道汪冬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从她麻木、绝望的眼神里,她大概体会到汪冬云的心情。   全世界都已然崩塌,汪冬云想做的,是一些让她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事情。   谈恋爱对她来说,是唯一能让她觉得快乐的情绪波动。   “可汪冬云不应该和好几个人处对象吧!”   “她这是在玩弄别人的感情!”   “汪冬云简直在瞎搞男女关系,建议领导们对她进行严厉批评教育!”   大家都对汪冬云最近的行为感到不爽,并且告发到了抓住风纪军容作风的副政委那儿。   这位副政委眼睛里是绝对不能揉沙子的。   尽管汪冬云最近家里的变故很可怜,值得同情,但这也绝不是她放任自流的理由。   尤其是,在汪冬云的影响下,最近团里还有些人也似乎因此蠢蠢欲动。   被她带动,荷尔蒙开始到处发散。   副政委没办法,从汪冬云开始,一个个地进行约谈。   这样的严厉忽然让文工团内的大伙儿都变得风声鹤唳,也都盯着其他人。   因为副政委说了,谁要是进行检举揭发,证明情况的,都能得到奖励。   这下,大家不止约束自己,也悄悄观察还有谁作风不正,好去举报。   时蔓除了有些担心汪冬云之外,并没觉得这事和她自己有什么关联。   直到这天听说汪冬云被关禁闭已经满了十天,要被放出来了,她打算去舞蹈队看看汪冬云。   谁知道刚进舞蹈队的院子,站在一分队的屋子外,就听到有人在说自己的名字——   “你们觉不觉得时蔓也有点儿……”   “虽然她和凌团长是在正经处对象,但两人都处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也没见她说要和凌团长结婚,这不是把凌团长耍着玩儿吗?”   “这样下去,感觉影响挺不好的。”   “……”   时蔓这一听,就知道是江兰芳的声音。   她故意提起话茬,往时蔓身上引,很快就有了其他人的议论声。   但此起彼伏的,又隔着门、窗和墙,时蔓听不太真切了。   她觉得好笑,这都能扯到作风不正上?   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副政委那儿举报她了?   那就去呗,说实话,她行得正坐得端,没一点儿怕的。   时蔓无论是在梦境里,还是现在,她都没在乎过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就会活得很累,时蔓从来不会委屈辛苦自己。   何况还是这样的无稽之谈。   只不过,既然江兰芳要说这样的话,她不给江兰芳一点颜色看看,也就不是她时蔓了。   “谈对象难不成还要规定只能谈多长时间就得结婚?”时蔓直接挑开门帘走进去,对着江兰芳就问了句,“这个时间是你规定的吗?”   江兰芳被问得哑口无言,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义正严辞地说道:“你只谈对象却不打算结婚,这不就是在耍流氓?”   “谁说我不打算结婚了,你怎么比我还清楚。”时蔓皱眉嫌弃地看着,“江兰芳同志,你是不是跳舞跳得魔怔了,所以会臆想一些别人没说过的话,强加在别人身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凌团长结婚?”江兰芳也清楚她之前的话是有点过了,所以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想问。   时蔓觉得好笑,“这种事,我还需要跟你汇报吗?”   江兰芳幽幽地看着她,“说到底,还是没有打算过吧。”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大家都清楚凌振怎么样吧。”时蔓看向周围的女兵们。   大家都已经被她和江兰芳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不敢说话,想劝又不敢劝,都只能在一旁看着。   现在被时蔓问到,终于可以开口松松气,便都连忙点头,“是的,我们都清楚的。”   “凌团长是很好的人。”   “凌团长特别优秀,无论什么能力都是独一份的厉害。”   “对蔓蔓姐也格外上心,好像眼里只能看到蔓蔓姐似的。”   “……”她们都用羡慕的口吻说起,让江兰芳脸色渐渐变僵,因为这些夸赞她从来不会听到她们用在华志新身上。   偏偏这时候,时蔓还雪上加霜地看向江兰芳,用炫耀的口吻说道:“是啊,大家都知道凌振是多好,我听说有些人想嫁凌振很久都嫁不成呢。”   “这么急着逼问我会不会和凌振结婚,不会是想等着我说不结,好让她趁虚而入吧?”   这简直只差点明江兰芳的名字了,江兰芳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今天忽然提起时蔓干什么,还运气这么不好,刚被时蔓听到。   时蔓伶牙俐齿,讨厌一个人就不会顾及任何面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何必招惹她。   -   江兰芳闹了个没脸,彻底消停。   只字不敢再提时蔓和凌振的事儿,端着脸盆跑出去了,连背影都透着尴尬。   时蔓和大家打过招呼,便把汪冬云叫了出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看得出来汪冬云被批评教育关禁闭的这段时间,她受了些苦。   原本就消瘦的脸庞,神情更加萎靡。   作为好姐妹,时蔓关心问了她几句,给她送了些好吃的,便离开了,让汪冬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再去钢琴队找她。   时蔓的钢琴队已经正式成立了,队员们也都加入,已经开始上钢琴课了。   至于江兰芳,时蔓没要她。   理由是江兰芳年龄比较大了,跳舞也跳得挺好的,如果重新改练钢琴的话,付出的时间精力都太多,得不偿失。   何况,舞蹈队最好还是有江兰芳在。   时蔓这些话都很在理,首长们都点头同意,让江兰芳留在舞蹈队,打回了她申请加入钢琴小分队的申请。   时蔓其实是很客观的人,可江兰芳却觉得时蔓就是在公报私仇。   因为两人以前有些小仇怨,所以才不让她加入钢琴小分队。   这大概也是江兰芳忍不住背后开始嚼时蔓耳根子的原因,她觉得时蔓这人实在坏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时蔓好。   首长们成天夸时蔓,身边的姐妹们也总说时蔓能力优秀性格也好。   江兰芳很不甘心,也不服气。   她就觉得时蔓没什么好的。   ……   这个秋天,似乎过得很漫长,又似乎过得很快。   时蔓真正成了□□和队长,身上担起了更多的责任,开始磨砺自己,每天都在进步。   她很少做事情再偷懒,因为以前如果偷懒,那只是自己的事儿。   但现在要是不认真,那便是对其他人不负责,让整个集体都丢脸。   她绝对不能这样。   钢琴小分队也进行了好几场的演出,反响都特别好。   首长们很喜欢,战士们也是,只要提起便是竖大拇指,团里其他的文艺兵们都很羡慕,找到机会便和她说,也想来学练钢琴。   但时蔓不打算再从团里招人,和领导说好了,等来年文工团招新人的时候,直接去那儿挑。   她拒绝团里的大伙儿理由也都和拒绝江兰芳差不多,既然已经在当前的领域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也不年轻了,就没必要重头开始。   感情上,她和凌振也挺好的。   偶尔放假的时候去公园玩玩,或者是叫上他去家里吃顿饭。   父母还是喜欢说结婚的事,但时蔓现在都听习惯了,也不会紧张或是赶凌振走。   反正随便他们说去了,凌振都听她的。   再说了,他还一直没求婚呢。   凌振也是真没时间,他忙着带团,总有些七七八八的事儿,还有首长特别交代的任务,只信得过他,要找他去完成。   时蔓一家也都很好。   父亲、母亲工作都顺心如意,妹妹也好像已经暂时忘记了那段可怕的经历,重新开始上学,渐渐又恢复了以前那叽叽喳喳小喜鹊一样的性格。   唯一让时蔓有些担心的,还是汪冬云。   被副政委抓过作风问题后,汪冬云收敛了一些,但不是全部。   时蔓仍经常听到汪冬云谈了对象又分了,没两天又找了新对象的事儿。   她来者不拒,只要是愿意跟她处对象的,她就和人家处。   不在乎对方的长相、身高、年龄或是家庭条件。   按她的话来说,她家都这个样了,还有人不嫌弃她,那就随便怎样都行。   但她不长久,总是很容易就和人分开,然后飞快地找到新对象。   这事儿,团里也知道,可没法再说她作风问题。   她又不是同时在和好几个男人接触,她只是谈恋爱的时间短,单身的时间也短罢了。   但这怪不了她,她总能说出和对方处不好的理由。   时蔓见汪冬云这样,也没再去说她。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   还是和以前汪冬云非要和赵文在一起那样。   时蔓只能说,人生有些弯路泥泞,只能自己去蹚了才知道。   就像她如果没有经历梦境里的那一切,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她。   ……   在秋天接近尾声的时候,时蔓再一次收到来自上沪市的消息。   这一次,不是以信封的形式,而是一个人亲口带来的消息。   这天,她刚从琴房出来,就看到文工团外岗亭的战士跑过来告诉她。   “时队长,有人找您。”   “谁?”   “说她是从上沪市过来的,上沪市的一个派出所给她开的介绍信。”   时蔓愣了愣,随后往大门口走。   她远远的,看到一个短发女人,背着大大的包,站在那儿跺脚哈着气。   还没立冬,但天已经很冷了。   女人穿得很单薄,双手抱着自己,不停搓着。   看到时蔓时,她露出一个大大的有些抱歉的笑容来。   时蔓认出了她。   那个在上沪市街头,冒充自己的女人。   她们的声音很像。   “你好。”时蔓走过去,仍保持着礼貌和客气。   “你好,时小姐。”女人虽然笑着,但不难看出她有些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时蔓问她。   女人弯下腰,费力地拉开那个大大的编织袋,里面竟然全是红薯。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女人说着,忽然眼睛里泛起泪花儿,“那时候假扮你去骗人,我、我一直良心上过意不去的。”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不想的。”时蔓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女人惊愕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你知道?”   “我知道。”时蔓点头,“你签字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揭穿那个平头男人的时候,你的表情和态度,让我更加肯定,你是被他逼迫的。”时蔓接着说。   “……还有,你能出现在这里,也说明你肯定是无辜的。”   毕竟和王龙混迹的那伙人,都已经被抓进了监狱里,不可能这么快就好生生地出来。   “时小姐,对不起。”女人流着眼泪,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除了跟你说对不起,我还想来跟你说一声谢谢的。”   时蔓赶紧去拉她,“谢归谢,无论你想说什么,可不能这样下跪,让别人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女人被时蔓拉得站起来,眼泪不停地流,“时小姐,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被那群人……逼着到什么时候。”   “我要是不肯跟他们去骗人,他们就打我。”她挽起袖子,有些陈年伤痕和疮疤,触目惊心,大概永远都不会消掉了。   “都过去了。”时蔓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以后就越来越好了。”   女人告诉时蔓,自己也是被拐卖的,而且被拐卖没多久。   她在火车上被拐走,大概是对方发现她的声音和时蔓很像,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才会对她下手。   后来,是很漫长一段时间的毒打、折磨、精神控制,让她听话,成为他们可以利用的工具。   女人麻木了,屈服了,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直到她遇见真正的时蔓,因为她而得到解救。   除此之外,女人还带来了关于王龙他们最新的消息。   比如王龙犯过的罪基本都交代清楚了,他的罪行深重,还因为偏激动手,过失杀过人,所以判了死刑,立刻执行。   而他的父亲王德海,并不知道这些,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居然犯了这下这么多滔天罪恶时,当场泣不成声。   以前胡市长警告他的那些话,竟然成真了。   他以为给儿子一切想要的,就是最好的教育,谁成想这是他最失败的事。   王德海也因此被降了职,他因为王龙的死刑彻底心灰意冷,但也只能好好活着,打算继续为儿子补偿那些被伤害过的人。   至于王龙的那帮小弟,也都死的死,关的关,基本再没什么出来得见天日的机会了。   而那些被拐卖的小女孩,也正由各地公安协助,一个个寻找着她们的家人。 第63章 11.20更新   很快,冬天来了。   文工团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拉练。   今年,团里领导决定跟随军区里其他几个团一起行军去西南山脉,在那儿扎营十天。   对于文工团的文艺兵们来说,这又到了脏兮兮混成泥巴团子的时候,也是这时候,他们才和真正的军人没什么不同。   不是躲在温室里唱歌跳舞,而是去野外体验战斗演练的冷酷无情。   但多数的文艺兵们还是很期待每年这样的日子。   即便是演练,他们文工团的强度也远比不上真正的战士们,反倒像是让他们过家家似的“扮演”军人。   不仅不用辛苦的练功排练,可以放松几天,而且还能摸枪过过瘾,还能吃到压缩饼干,去山里放风闻一闻大自然的气息也是很难得的,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吃些野味儿·1。   拉练行军的路上,时蔓又与汪冬云说上了话。   “冬云,听说你又谈了新的对象?”   “没谈了,来拉练的前一天就分了。”   “你什么时候能定下来?”时蔓是真心劝她,“这样下去,大家对你的风评只会越来越差。”   汪冬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往前走,很轻声地问:“那你呢?”   “什么?”时蔓一时没听清。   汪冬云说话声音大了些,反问道:“那你和凌团长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呢?”   “我和你这个性质不一样。”时蔓看着她。   汪冬云摇摇头,往旁边走,和时蔓拉开距离,“本来性质不一样的,但你是我汪冬云的姐妹,那就一样了,她们说你的风言风语我都听到了。时蔓,你没必要再和我说话,会害了你。”   她很清楚自己在堕落,但还是想要保护时蔓。   时蔓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冬云,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   “那凌团长呢?她们也说关于凌团长的风言风语了,你听到过吗?你在意吗?”汪冬云咬着唇,痛苦地回望着时蔓。   时蔓微愣,她没听到过。   她每天都很忙,别人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凌振坏话,上次听到江兰芳背地里说那些都已经是很小概率的事件了,哪能经常碰到。   没听过,但光是这么听着就很在意了。   时蔓放缓脚步,紧皱眉头。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关于凌振,却有了第一次想要为谁正名的冲动。   ……   时蔓一直秉承的原则,就是她欺负凌振可以,但其他人想要欺负他,那就不行。   同样的,她可以各种嫌弃凌振,说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比如在梦境里就是这样,她如果跟姚文静埋怨凌振的时候,姚文静也搭腔说了凌振的坏话,那她其实就也会有些不高兴的。   时蔓不知不觉走得很慢,没察觉到汪冬云避嫌似的匆匆走远了些。   时蔓行军的一路上都在想,她不和凌振结婚为什么她们还要传凌振的风言风语,说他也不打算跟她结婚,是在耍流氓吗?   到了扎营的地方,时蔓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东西,忽然看到钟临的身影。   “蔓蔓姐。”钟临神秘兮兮地跑过来,塞到时蔓手里一张纸条,“凌团长说他在这个地方等你。”   “什么事?”时蔓有些奇怪,按理说凌振不会在这种时候约她。   “蔓蔓姐你去了就知道了。”钟临捂嘴笑了笑,就是不肯说具体什么事,含糊两句,就跑走了。   “……”时蔓只好摊开那纸条看了看,是凌振的字迹没错,约的地方也有些远。   “凌振约我去小山坡见面。”时蔓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崔霞,“你帮我打一份饭,我回来吃。”   “好嘞。”崔霞咬着手里的压缩饼干应了声,忽然眼珠子一转,凑近好奇道,“蔓蔓,凌团长是不是要跟你求婚了呀?”   时蔓和崔霞关系好,什么事都和她说,因此崔霞就知道凌振曾跟时蔓说嫁给他,却被时蔓以“还没求婚”的原因推了回去。   崔霞比时蔓还期待凌振求婚,每次见到时蔓就要问一句“凌团长今天求婚了吗?”   时蔓总是被崔霞这么一念叨,竟然也渐渐开始期待起来。   她略有些兴奋紧张地到了见面的地方,先环顾四周,发现凌振似乎没什么布置,她撇撇嘴,走向正在那儿等着的凌振。   他今天依旧穿着那身军装,笔挺高大,眼眸漆黑。   时蔓心想,怎么要求婚了,他看上去比她还平静,那她瞎紧张个什么劲儿。   情绪更加降下来。   “凌振,你叫我来做什么?”时蔓故作不知地问,见凌振两手空空,便更加失望。   凌振忽然转身,去山坡上的一块石头下取东西。   时蔓心头一紧,以为他要拿什么,变得有些忐忑,“凌振,我其实……还没准备好。”   凌振已经把东西拿出来了,他抱在怀里,不太确定地看着她:“可是,后天就要打靶比赛了。”   “……”时蔓这才看清,凌振拿出来的,是枪。   他不是要求婚,而是要带她练习打靶。   所以她说的那一句“还没准备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却又恰好对上了。   时蔓表情凝滞,有点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凌振又有点不太能理解她此刻情绪,好像在很快的变化。   他的指尖压在枪杆上,沉默半晌,尽力安慰道:“没准备好没事,现在开始练习,不算晚。”   时蔓彻底知道误会大了,原来凌振根本没那么求婚的花花肠子,是她自作多情了。   如果这会儿有个地缝钻进去,时蔓一定会钻的。   她第一次被凌振弄得脸上火辣辣的,跟她多么恨嫁似的,真丢人。   凌振还扛着枪,一脸认真又稍带着一些迷茫地看着她,试探性地问她,“练吗?”   时蔓现在哪有心思练这个,她瞪他一眼,飞快跑走了。   凌振莫名其妙地望着她背影,怔了半晌,也没弄明白自己又怎么惹到她了。   ……   营地里,大伙儿都忙得热火朝天。   “刘桃,你对象跟来了,在找你呢。”有文艺兵朝刘桃挤眉弄眼的,“他倒是对你真用心。”   “呀?他怎么跑这了?”刘桃羞涩又惊讶地叫了声,很快就披起厚厚的外套,往山坡后面走。   汪冬云正好与刘桃擦肩而过,听到刘桃嘴里碎碎念的名字,她眼神闪了闪,脚步放缓。   故意等刘桃走远,汪冬云便掉头,跟了上去。   她躲在一棵树后面,听着赵文和刘桃温存。   刘桃的声音娇滴滴的,跟赵文打情骂俏着,而赵文曾经对汪冬云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也全部都重新一字不落地对着刘桃说着。   汪冬云眼神渐深,指甲不自觉狠狠地插进她面前的树皮里。   “桃儿,你下午来靶场……”赵文凑到刘桃耳边,声音渐小。   汪冬云只听到靶场两个字,表情凝重,若有所思。   ……   今年的拉练,最重要的就是这次各团联合一起举办的射击打靶比赛。   不仅是首长们很看重,战士们也都练习得很认真起劲儿。   要是赢了,不只是个人的荣誉,也能为自己所在的集体争光。   只不过像文工团这样的性质,每年都只能遗憾地输给其他团。   但这并不能打消文艺兵们的信心,她们今年也仍然雄心勃勃地准备着。   团里的每支队伍,都要派几个人参加正式的射击打靶比赛,所以都在仔细挑选。   “我们只要不当最后一名,那就是大大的胜利了!”大家的要求不高,但这对她们而言,也已经是最大最难的目标了。   像时蔓她们器乐队,也正在挑选这次上场打靶射击的文艺兵们。   有自告奋勇的,有推荐他人的。   可当时蔓举起手来报名的时候,大家都看向她,委婉地说:“蔓蔓姐,你要不还是别上场了,在底下休息看比赛多好啊。”   “就是,蔓蔓姐,我们也是心疼你呢,练打靶多辛苦,可别伤了你的手。”   大伙儿几乎都说得很含糊,但时蔓大概明白她们的意思。   因为她去年打靶时全都脱靶了,连靶子边都没挨着,所以大家怕了她。   毕竟,这是要算集体打靶成绩的,她要是上场,岂不是成了拖后腿的。   时蔓知道大家没说错,也不是嫌弃她,只是为了集体着想。   但她心里那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她时蔓怎么能拖集体后腿呢?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她可是钢琴小分队的队长,但她居然不上场,那要别人怎么看。   她忽然有些后悔昨天没有好好跟着凌振学打靶了。   想了想,时蔓决定还是再去找凌振恶补一下。   她跟营帐内其他的几位队员说了下,便匆匆往外走。   冬日的天总是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才下午两点钟,乌云密布,天快要全黑了。   时蔓匆匆往凌振他们驻扎的营地那边走,仔细辨认着靶场外的标志线,免得误入靶场。   不远处接二连三总有枪声响起,震得人耳膜都不太舒服,但这是最近的小路了。   明天就是正式的打靶比赛,今天大伙儿都在靶场内认真努力地练习着,几乎没有停歇。   忽然,时蔓看到一道身影在前面闪身进了靶场,看那打扮,似乎是当地的老百姓。   她心中一凛,这下糟了。   虽然她们扎营拉练之前,都知会过当地公社,要发公告知会当地百姓们千万不要误入靶场,免得被不长眼的子/弹误伤。   还特意在靶场外弄了显眼的标志线。   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老百姓们就能知道远离靶场。   时蔓眼看着刚刚那位,就好像是不知情的一头扎进了靶场里,估计也是被枪声吓到了。   “……”时蔓以前没什么责任心,陌生人的事她不会管,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但现在,她却咬咬牙,脚步一转,追了上去。   她得去把对方叫出来,枪林弹雨,也得管呐。   -   时蔓走进去没多远,没有见到那个穿普通棉衣的当地老百姓,但居然见到了汪冬云。   她正坐在一棵树下,表情凝重。   “冬云?”   “蔓蔓?”   两人都很惊讶会在这里见到对方。   “冬云,你怎么在靶场里头,当地老百姓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这儿危险得很,远处射击的战士们可看不到这里面的情况,要是打到你了怎么办?”   “蔓蔓,我受伤了。”冬云有气无力的,等到时蔓一连串话说完,才缓缓开口。   时蔓这才发现,汪冬云一直在捂着自己的腹部,她稍微松开手,就有大片的血涌出来,惊得时蔓脸色大变。   ”你中弹了?”时蔓大声问,连忙起身,“你别动,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包扎的东西。”   “蔓蔓,快跑。”汪冬云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她催促着时蔓,艰难地说出几个字。   ”不行,我怎么能把你丢在这儿。“时蔓话音刚落,忽然旁边的一棵树干就中了弹,树干震颤,许多树叶都随着掉下来,簌簌落落的,连带着时蔓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时蔓很害怕。   她一直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可那是在没有危险的时候,现在,这子/弹不长眼睛,也没法说理,更没有凌振保护她,她能不怕吗?   时蔓的腿肚子都发软,牙关也开始打颤。   她大声地呼喊,对着那边射击的战士们摆手示意,要他们停止。   可实在是太远了。   她和汪冬云又在树影掩映之下,穿的还是绿军装,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估计就算是看到,也只会当成是树叶晃动之类的,没人在意。   汪冬云因为失血,已经越发难以说话,她甚至手上都渐渐没了力气,但还固执地劝时蔓快走。   如果时蔓赶紧跑,跑出靶场,那就还能安全。   可时蔓不可能就这么扔下她,“冬云,我替你捂着,你借力在我肩膀上,还能走吗?”   汪冬云很费力地摇着头,“蔓蔓,我可能不行了……”   “你别说傻话。”时蔓打断她,忽然想起来,“刚刚有个人跑进来了,你看到了吗?看上去是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如果有他帮忙,应该能把你抬出去。”   汪冬云茫然地看着时蔓,瞳孔放大,好像很难反应时蔓在说什么。   她艰难的,一字一顿地说:“蔓蔓,我后悔了。”   “冬云,你节省力气,别说话了。”时蔓扭头大声地叫,“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汪冬云的头无力地耷拉在时蔓的肩膀,还在自说自话,“蔓蔓,我不想死……”   说话间,子/弹擦着汪冬云的耳朵飞过去,将她的耳廓顿时擦得血肉模糊,也差点打在了时蔓的身上。   旁边瞬间爆起一个土坑,时蔓被惊得颤了颤,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继续大声求救,然后拽着汪冬云,想用自己的力气把她拽走。   可汪冬云太重了,时蔓力气小,又得给她捂着腹部的伤口,所以动作不能太大。   时蔓费半天劲儿,也仅仅把汪冬云拖离了一小寸地方。   绝望笼罩着时蔓,幸好这片靶场够大,所以射到这边来的子弹至少好几分钟才有一颗,她运气也没那么差会被击中,所以还能因为救汪冬云而挣扎着。   但她知道,汪冬云撑不了太久。   时蔓嘟囔着,“冬云,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她擦擦额头的汗,咬牙拖着汪冬云。   汪冬云已经意识很模糊了,无法回答时蔓的话。   时蔓埋怨两声,又继续大声地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怎么了?”忽然,有人应声了!   时蔓惊喜地看过去,正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误入靶场的身影。   这次,她看到了对方的正脸,是当地的一个汉子,长得高大健壮,眉毛又黑又浓,穿着打很多补丁的袄子,一看就很有力气。   时蔓连忙向他求助,“这位同志,我朋友不小心被靶场里的流弹打中了,能不能请您帮忙把她抬出去。还有,这儿很危险,您也千万不能在这里头四处走动。”   “我知道。”那人摸了摸腰间的包,“我是来采药的。”   这是很名贵的药,他已经守着它,等它成熟很久了,好不容易盼到日子,他怕被枪火毁掉,所以冒着危险也不得不闯进来采摘。   时蔓顾不上说更多,央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求求您了,我朋友得快些抬出去找军医,不然的话,她的血怕是要流光了。”   男人面色凝重上前,看了看时蔓捂着汪冬云的腹部,全都是血。   他不由皱眉,咬咬牙道:“我这儿有药,先给她用吧。”   是他采的那株很名贵的药材,可顾不上心疼,救人要紧。   男人蹲下来,把药用嘴巴嚼碎了,全敷到汪冬云腹部的伤口上。   时蔓不知道那药的价值,但看他的神色,也知道他有多珍惜。   “谢谢你,谢谢你。”时蔓只能不断地重复道谢。   “你扶着她,我把她背起来,只能慢慢走。”这药材不愧非常名贵,这样直接敷上去,效果也立竿见影。   汪冬云半睁着眼,浑浑噩噩地被扶起来,趴在男人背上。   她终于体会到想要活着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无比讨厌之前那段日子无比浑浑噩噩的日子。   如果就这样死了,该多后悔啊。   时蔓并行安慰着她,“冬云,不会有事的,很快就要到了。”   可她话音刚落,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   时蔓惊诧地回头,看到一个人影套着麻袋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扛着枪,对她们开始无情的扫射。   “快躲!”时蔓身边正好有一棵大树,她连忙躲到后面去。   背着汪冬云的男人大腿却不小心中了弹,但他硬生生扛着,憋得满头是汗,也没有把汪冬云放下来,还是艰难的,继续往前挪着。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时蔓借着树挡住,大声地问。   可那人不说一个字,慢悠悠重新给枪上了子弹,一步步靠近。   时蔓手心里全是汗,心快要跳出来。   人要怎么跑过子弹,她不知道。   她发现,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了。   汪冬云说不想死,她也死。   人面临死亡绝境,会想起很多自己后悔的事情。   时蔓在那个瞬间,想起凌振。   就在这时,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凌振。   不,凌振是真的来了。   他如同神兵天降,忽然出现在不远处,带着一队战士,齐刷刷举着枪,对准那个拿枪的人影。   ……   人要怎么跑过子弹,时蔓还是不知道。   但她知道原来她的声音可以穿过靶场里的重重树影和风声,抵达他的耳朵里。   他来救她了。 第64章 1800评论加更   那人影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忽然一个闪身,消失在重重树林间。   战士们都追过去了,凌振没动,他很担心时蔓,顾不上其他任何人。   “你……”时蔓紧咬着唇,见到凌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即便在梦境里经历过大风大浪,可说到底也没有生死危机这样残酷。   刚刚在生与死的那道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心尖都还是颤的,被吓得好久好久都缓不过神来。   直到她被凌振抱回他的营帐内,她还眼睛发直地望着前方,双手发抖,只知道拽着凌振的衣角不撒手。   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硬邦邦的军装,让她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说不上来。   凌振走不开,只能将她揽在怀里,扭过头吩咐钟临,“把我的罐头拿来。”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钟临正捂着眼睛,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呢,听到凌振的声音,立马站直道:“是!”   “等等,还有一件事。”凌振招手叫钟临过来,小声在钟临耳边说,似乎是吩咐他去办什么事。   时蔓没有听清,但她也没什么心思去听。   脑海里回想着的,还是刚刚在野外靶场里那惊魂的时刻。   直到鼻尖传来菠萝的甜香味儿,她一怔,回过神来,发现是凌振单手拉开了一个糖水罐头,取来勺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拉练的时候首长们才有的特供,黄澄澄的菠萝削得干干净净的,泡在糖水里,显得又大又甜,还没吃就先分泌口水。   尤其是她们拉练行军只有粗粮馒头和稀饭喝的时候,能吃上这么一个糖水罐头改善伙食,简直难以想象。   时蔓怔怔地接过罐头,舀起一块菠萝放进嘴里。   比她想象中还要甜,好像有细细的光随着糖水漏进心里,在悄无声息地填补着那些疮疤。   凌振低沉的声线适时响起,“别怕,我在。”   他出现得很及时,要是再晚一秒,时蔓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掉了。   她忽然又有些后怕,眼眶渐渐蓄起眼泪,还没掉落,就全被凌振的手背挡了回去。   “别哭。”他说着,又递过来一个糖水黄桃罐头。   每天的拉练特供,他全都没舍得吃,给时蔓留着。   他的关心总是这样笨拙却实在,就像他现在看到时蔓哭,却笨嘴拙舌说不出安慰的话,除了说“别哭”,就只会给她擦眼泪。   但时蔓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喜欢现在这样的他。   梦境里曾嫌弃他不会说话,但她渐渐发现,富有安全感的行为要比说一万句甜言蜜语,都有用得多。   她舀起另一颗菠萝,喂到凌振嘴边,“我不哭,你吃。”   ……   等两人吃完罐头,时蔓才终于彻底恢复过来。   在刚刚吃罐头的时候,凌振也派了人去军医那儿打听。   听说汪冬云和救她的那个男人都被送到了卫生员那儿,都没什么大事。   汪冬云虽然腹部中了弹,但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器官,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下床走动,得好好躺着养伤。   那个男人大腿受伤,也行动不便,暂时住在军医帐篷里休养,文工团里还会给予他一定的补偿和奖励,感谢他的见义勇为。   时蔓暂时松了口气,不需要再挂心这个。   她又和凌振说了两句,这才回想起她最开始的目的,是要找凌振来学习打靶的。   惊魂未定的她这时候自然又没了学的心思,但她找凌振要了几句打靶的秘诀,说自己先揣摩学习,随后就去看汪冬云去了。   等时蔓离开,凌振的眼神迅速变冷,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狼性杀气,打开抽屉,盯着里面的一个文件袋。   上面写着“赵文”这两个字,只有姓名,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钟临看得有些胆寒,小心翼翼走过去,递来一份资料。   “团、团长,这是我去搜集的关于赵文在这附近的活动轨迹。”   凌振没打开看,直接将“赵文”的文件袋打开,将这两张纸放进去。   他看向钟临,沉声问:“你认为,刚刚那人是他吗?”   “……”钟临咽了下口水,光是让他这么猜想,就已经心跳如擂了,但他还是紧张却郑重地说道:“团长,根据我的经验,赵文肯定有很大的问题。”   “嗯。”凌振将那文件袋重新封上,扔回抽屉里,眸子里化不开的浓戾。   这事,这仇,都得留到拉练结束后回去再办。   接下来更重要的事,是第二天就要正式举行的打靶比赛。   这次比赛将采取个人赛的形式,每个□□上去的人以一对一的形式比赛打靶,最后累计分数,按团队总分排名。   ……   可是临上阵前,器乐队有个女兵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昨晚上没睡好,忽然闹肚子疼,上不了场。   这下,空出的一个名额,让首长们都很为难。   文工团里本来擅长打靶的文艺兵就少,少了一个,不知能找谁补上。   时蔓一看,赶紧举手道:“张团长,让我去吧。”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拿到凌振的打靶秘诀后好好研究了一番,并且晚上还偷偷找了凌振,让他给她加练。   把这秘诀传授给身边几位姐妹后,她们也有了一定的进步。   时蔓知道自己一下子不可能变得很厉害,但以凌振教她的两招应付应付,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张志新不知道这些,时蔓偷偷去找凌振也是违反文工团熄灯纪律的,所以她不敢说。   因此,张志新只觉得头疼,他可是见识过时蔓十发子弹都完美避过靶子的,怎么敢让她上。   但时蔓挺着胸脯,含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还扎着一甩一甩的马尾辫,扛起枪来显得特别神气的样子,表情期待,摩拳擦掌。   “……”张志新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他闭了下眼,纠结片刻,最后只好应道,“行吧,你上。”   反正也没抱什么希望,文工团一直就是来垫底的,她想玩就让她去玩吧。   必输无疑的局面,不丢人。   果然,如张志新所预料的那样,文工团的文艺兵们上场打靶的战绩惨不忍睹。   一直在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的名次上来回波动着。   张志新已经麻木了,他甚至在祈祷老天保佑,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是巨大的进步了,足够让他面上有光,可以说出去炫耀。   但同样的,另一个团的团长也在祈祷。   可千万不能输给文工团!   他们虽然是通信团,和那些步兵野战兵比不了,但也不能输给唱歌跳舞的文艺兵啊!那得多丢人!   谁也没想到,今年比得最为水深火热的,竟然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名次之争。   一个个都打红了眼,集体荣誉感太强,所以赢了就狂喊乱叫,输了就痛哭流涕,分外热闹。   因为今年有凌振他们团在,谁都知道他们团在他的带领下是出了名的厉害,妥妥的第一名,根本不指望能赢过他们。   所以今年最大的看点,竟然成了文工团和通信团到底谁会成为垫底的存在。   赌上荣耀和名声的战斗,也格外激烈,大家都紧紧盯着比分。   咬得很紧,不分上下,不到最后一刻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哪个团更胜一筹。   实际上,到了最后一刻,也看不出来。   文工团只剩下时蔓没上场了,而通信团已经全都打靶完毕,目前两个团的积分刚好还差一分。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也就是说,如果时蔓赢了,能拿到两个积分,那文工团就超过了通信团,成了倒数第二。   如果时蔓打了个平手,拿到一个积分,那就和通信团并列倒数第一。   更差一些,时蔓如果输了,一个积分都拿不到,那文工团就直接倒数第一了。   这下,无论是文工团还是通信团的很多双眼睛都盯着时蔓,视线一刻也不敢移开。   其他团的战士们也都围观看热闹,悄悄议论着时蔓能不能拿到积分。   他们都见过时蔓跳舞、唱歌、弹钢琴,知道她文艺天赋有多厉害,所以就不信她在打靶上也能这么厉害。   何况有人说去年就见过时蔓打靶,全脱靶了,都不知道今年怎么文工团还让她上,这不是相当于白送吗?   张志新也很懊恼地闭了下眼,他没想到最后整个比赛的关键成了他选上去的最后一个人。   早知道这样的话,他怎么能随便答应时蔓呢,当然得好好挑啊!   几个副团长都多看了他好几眼,弄得他有些尴尬,只能装作没看到,怀有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看着时蔓。   万一、万一她能行呢?   在文工团众人寄予厚望的眼神里,时蔓站到靶场中央。   主持比赛的战士问她,“时蔓同志,你现在可以随意挑选你的打靶对手。所有没被挑选过参加比赛的人,都可以选。”他再次宣布规则。   这次的打靶比赛,每人都有一次挑选别人的机会,当然也有可能被挑选。   文工团的文艺兵们心里都沉甸甸的,因为通信团大多数的软柿子都已经被她们捏了一遍,所以留给时蔓的可选择项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几乎为零。   大家都揪起心,看时蔓能不能选中一个稍微没那么厉害的。   谁知时蔓的目光扫视一圈,她忽然转身,对准已经稳稳拿到第一的团,指着最前面的那个身影,“我选择和他比,凌振。”   靶场上,因为时蔓的这句话,先是集体沉默静谧了几秒,随后引起满场沸腾。   凌振,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人敢主动挑选他做对手。   他是全军闻名的神枪手,根本没得比。   但时蔓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时蔓不一样。   也因为这样,所以大家都激烈地议论起来——   “时蔓好狡猾啊!她选凌团长,这不就是故意要凌团长输给她吗?”   “凌团长会输给她吗?那凌团长一直引以为傲的从无败绩的光荣事迹,不就要没了吗?”   “可凌团长那么喜欢她,追了那么久才让她答应和他处对象,如果不输给她的话,她肯定要生气的吧。”   “她敢对凌团长发脾气?”   “她哪里不敢啊,我都见过她对凌团长吹鼻子瞪眼的,甩脸子呢。”   “她这不是给凌团长出了个难题吗?这要凌团长怎么选呐。”   “是啊,首长们都看着,凌团长要是输给了一个文艺兵,那以后不是要被人笑话死吗?”   “……凌团长真可怜,这对象也太骄纵了,不过我觉得凌团长不会让她赢,还是荣誉更重要。”   “就是,我看这个时蔓就是仗着自己漂亮,就是矫情,想跟大家显摆凌团长有多喜欢她呢。” 第65章 11.21更新   时蔓对那些鼎沸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她看向凌振,偏了偏头,“和我比吗?凌团长。”   凌振看向她,黑眸里浮着旁人都不易察觉的宠溺,“比。”   他知道时蔓是什么性子,不服输,不能丢脸。   尤其是她现在成了两团比拼的关键,她肯定更加不愿意给文工团拖后腿,只想为集体争得荣誉。   两人昨晚就假设过这样的情况——实在不行就搬凌振这个救兵,反正不能让文工团输。   其他人都可怜凌振,担心他因此丢了他从无败绩的连胜记录。   却不知道凌振很荣幸可以成为她的救兵。   ……   等上了场,两人并肩站在一块,挺拔、玉立,如何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很赏心悦目。   但大家都没心情欣赏这些,只关注两人到底谁能赢,这关乎两团之间的荣誉。   时蔓先戴上护目镜打靶。   她昨晚摸黑练习都能打中靶子,今天太阳这么好,自然也没什么难的。   她跟着凌振学的,本来又聪明,就更加没有脱靶的道理。   而且今天考虑到文工团和通信团的同志们,所有靶子放得都更近一些,凌振团里好多战士都打出了十环的好成绩。   时蔓当然没那么厉害,但也不差。   她举着枪一连十发,全都没有脱靶,还打出来好几个五环以上的好成绩。   高兴得张志新情不自禁喊了句“好”,这是在文工团和通信团的这些兵呢,算不错的了。   可才开心了几秒,张志新又想起来,时蔓这是在和凌振比啊!   他瞬间就蔫了,觉得时蔓输定了,凌振要是故意输给时蔓,那就是拿他自己的射击成绩开玩笑,所以他肯定不会那么做的。   张志新心里念叨着时蔓,干嘛非得挑凌振呢?找其他人赌赌运气不成吗?   在张志新郁闷的目光里,时蔓放下枪,递给凌振,“轮到你了。”   凌振拿起枪,对着远处的靶子,连开十枪,很随意的动作,都没停顿一下,眼睛也没眨,甚至都没瞄准。   果然,很快记录成绩的士兵就跑回来大声宣布,“凌团长,十发脱靶!无成绩!”   众人都懵了。   通信团的战士们都嚷嚷着,“这是不是让得太明显了?凌团长会连靶子都打不中,这也太好笑了!”   文工团的人都心虚地不说话,虽然时蔓赢了很开心,但凌团长的确输得太随便了……   凌振淡淡地看向这些反驳的声音,没解释。   直到这次负责整体拉练的首长问他,“凌振,你这是要媳妇不要面子了啊?”   凌振抬起眸子,回头对那宣布成绩的士兵镇定自若道:“可以麻烦你把一千五百米的那处靶子带回来吗?”   士兵愣了愣,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立马飞奔过去。   剩下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他们打靶用的枪最远射程也就一千二百米,他让人去拿那么远的靶子要干嘛。   很快,人们就知道了凌振的用意。   士兵扛着靶子飞快地跑回来,大声叫道:“中了中了!全是十环!”   他刚跑过去的时候,靶子还是热乎的,亲眼目睹过这样的传奇,他崇拜地看向凌振,“凌团长,你超出射程范围,全打中了啊!”   在场所有人听到士兵的话,都惊讶地看着凌振。   超出最远射程,一连十发,都不怎么需要瞄准,居然全中?他还是人吗?   所有人都懵了好一会儿,都只能用“他是凌振”这四个字来解释。   想想他是凌振,那么就能够接受了。   “首长,那凌团长这个,能算成绩吗?”士兵兴奋过后,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枪的最远射程一千二百米,有效射程八百米,所以计算成绩的靶子只设在了这两处。   击中最远射程的靶子比击中有效射程的靶子积分更多,这都好弄。   问题是比赛之前没有规定过击中超出最远射程的靶子算多少分,根本没人想到还能有人这样操作。   士兵的话,让首长迟疑了。   他头疼地看向凌振,气这小子真是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沉默一会儿,首长摆摆手,“不算成绩,时蔓赢。”   就让这臭小子遂了心意吧。   这样一来,凌振明面上是“输”给了时蔓。   但谁都知道他有多厉害。   超出最远射程还能打中十环,这成了军队里的一段传奇。   当然,很久之后,还有另外一段记载,关于某神枪□□无虚发,百步穿杨,永远无敌,一生只有一次败绩的记录。   许多后来的新兵蛋子都好奇地去查阅那名神枪手输给了谁。   答案是,他的妻子。   ……   说回当前,文工团的人靠着最后时蔓拿回来的两分,终于略胜一筹,抢到了倒数第二的宝座。   再也不是万年倒数第一了。   这下把大伙儿都高兴得不行,晚上升起火来,围着火堆就开始载歌载舞的,好不快乐。   通信团那边则乌压压的,都郁闷他们怎么连一群文艺兵都比不过了。   最后说着说着,总结起来,发觉她们还是靠时蔓,靠凌振,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这话他们用来安慰自己,却不小心被几个文艺兵听到。   她们立刻就反驳道:“我们能有凌团长助阵,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呀,有本事你们也找个神枪手团长嘛。再说了,我们蔓蔓姐就算不和凌团长比,找你们中的其中一人比拼,也不会输,她这成绩可是中上等了。”   “人家为什么不找你,要找凌团长比,这叫情趣,懂不懂?就不爱跟你们这群土老鳖说话。”文艺兵们一个个都时髦得很,仰着头趾高气昂就走了。   ……   因为这次的扬眉吐气,文工团的大伙儿好久都没这么舒畅过了。   以前年年都和通信团比,年年都输,总要被他们冷嘲热讽着踩在脚底下。   这回好了,终于可以把以前受的气都还回去,而且团长张志新也特别高兴,说回去要给团里的大伙儿都发物资奖励。   一人一斤糖!一双过冬的棉袜!可把大家高兴坏了。   就没见团长这么阔气过。   听说是和通信团的团长是老同学,两人斗了大半辈子,这次终于找回了面子。   管它什么具体的原因,能有糖吃,能有棉袜穿,大家就已经很满足了。   见到时蔓,都要亲近地道一声谢,说那时候多亏她站出来,不然还不一定赢呢。   这下时蔓可彻底成了文工团里的大红人儿。   大部分人都只觉得高兴,但也有一些会眼红的,嫉妒的人,心里觉得不舒坦,比如江兰芳。   江兰芳的打靶成绩也很不错,比时蔓甚至还要好一些,赢了通信团的一个挺厉害的兵。   可没人念叨江兰芳的成绩,也就那天同屋睡觉的时候吹捧了两句,过后就再也没提起。   这和大家一直把时蔓挂在嘴边的对比就太明显了,让江兰芳心里很不平衡。   明明她比时蔓厉害,可大家还是只夸时蔓,这实在不公平。   时蔓有什么厉害的啊,不就是找了一个好对象。   如果她江兰芳找的是凌振,那成就一定比时蔓更好,荣誉也一定拿得更多。   江兰芳越想越觉得时蔓配不上凌振。   她收敛了一段时间的性子,又憋不住了,忍不住偷偷跟亲近的姐妹说起时蔓以及凌振的事。   “这两人都处对象多久了,就没听说过她们要结婚的动静。”   “只谈恋爱不结婚,这不就是耍流氓吗?”   “最近抓流氓罪抓得可严了,可别牵连了我们团。”   姐妹们犹疑着,被江兰芳一遍遍的洗脑,每次都只能说一句“不能吧?”。   但渐渐的,这三个变得没那么有底气,都开始觉得,江兰芳说得挺有道理的。   处对象就是为了结婚,但完全没见过两人有结婚的打算呀。   ……   这些风言风语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时蔓的耳朵里。   她觉得十分好笑,也很生气。   何况别人说她流氓可以,但说凌振她心里反而觉得不舒坦。   时蔓撸起袖子往外走,气势汹汹的,正想去找人。   却见汪冬云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抓住时蔓的胳膊使劲摇晃。   汪冬云自从上次受了伤,回来躺了一个多月后,渐渐恢复得生龙活虎。   也没见她再不停地换对象谈恋爱了。   她告诉时蔓,在经历生死危机的时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遗憾竟然是荒废了舞蹈,没有再好好珍惜每次上台跳舞的机会。   曾经,她是多么渴望上台跳舞,因为腿脚后遗症被江兰芳命令休息的每个夜晚,她都坐在角落里悄悄掉眼泪。   后来好不容易在时蔓的帮助下,她成了一分队的副队长,有了自己专门跳的独舞舞种,可她居然不珍惜,浪费大把排练的时间去谈恋爱,还美其名曰只有谈恋爱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在好好活着。   ……汪冬云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那明明是在荒废生命。   时蔓要告诉汪冬云,自己在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也有了一些她的感悟。   比如要珍惜什么,别错过什么。   两人的关系也回到从前,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只是各自都忙,时蔓钢琴队的事情多,汪冬云养好伤后重新开始好好跳舞,落下了很多场舞蹈队的排练,也得恶补,所以两人见面的机会仍然不多。   今天,汪冬云这么跑来,是很不常见的情况。   “蔓蔓,谢谢你谢谢你。”汪冬云很激动,脖子都涨红了,眼泪亮晶晶的含着眼泪。   “怎么了?”时蔓不明所以,被她晃得眼睛都花了。   “蔓蔓,替我谢谢凌团长!”汪冬云感动得捂着嘴,泪水却已经止不住,都从眼睛里跑出来。   她哽咽着,因为感激,因为高兴。   时蔓见她这喜极而泣的样子,还不知道什么事,但也忍不住跟着她开心,“到底怎么了?”   “我爸妈。”汪冬云深吸一口气,“我爸妈被放出来了!”   “真的吗?”时蔓眼睛亮起来,连忙握住汪冬云的手,“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嗯!”汪冬云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事儿,已经坚强起来,但现在却依然泪流满面,“蔓蔓,我、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呜呜呜……”   她抱住时蔓,趴在时蔓肩头,忍不住大哭出声。   时蔓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现在他们出来了,多好啊。”   “是。”汪冬云抽泣着,委屈得直掉眼泪,“我就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终于查清楚了,蔓蔓,一定要替我谢谢凌团长啊。”   时蔓从汪冬云激动得颠三倒四的话语里,渐渐弄清楚,原来这一切竟然还是凌振的功劳。   凌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慢慢搜集资料,前几天全部交上去,力证了汪冬云父母的清白。   同时,他还把真正的坏人也交了上去。   “什么?赵文是间谍?!”时蔓听得心有余悸,内心一片震动。   汪冬云的后怕和恐惧比时蔓更甚。   毕竟是她和赵文谈了那么久的恋爱,而且也是她引狼入室,才害了父母一家人的。   “是我……都怪我……”说起赵文,汪冬云后悔得直掉眼泪,“要不是我,赵文也不可能窃取到我父亲那边的重要情报,还以此来诬陷我家人……”   时蔓叹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一切的祸端,都是从汪冬云这儿开始的。   难怪赵文装得那么好,还很会拿捏小姑娘的心思,原来是训练过的。   “那那天在靶场里想要杀了我俩的人,也是赵文?”时蔓想起来,咬着牙问。   “是他的同伙。”汪冬云也同样恨得咬牙切齿,“他想要杀了我灭口,当时我腹部中弹,也是他的同伙放的暗枪,用的和打靶士兵一样的子弹,所以没查出来。”   “但后来凌团长发现每批次子弹的细微差别,所以才发现赵文的蓄谋!”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蔓蔓,对不起,还牵连了你。”汪冬云很愧疚,其实那时候,时蔓明明是有机会跑的。   “好朋友之间,不必说这个。”时蔓推了一下她的脑门,“再说了,如果不是我去了,你就彻底死在那儿了你知道吗?”   汪冬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想起当时的那个乡下汉子,“还要谢谢那个冯勇。我待会得回去给他写封信,跟他报喜。等我父亲工作恢复了,叫他陪我当面谢谢人家。他给我止血的那个药,贵得很,我一直没钱还他。”   “是得好好谢谢他,他很仗义,被枪指着也没把你放下来。”时蔓说着,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怎么会跑到那靶场里去,首长们早就说了靶场危险,千万别进去的。”   汪冬云垂下眼,小声道:“我看到刘桃和赵文都进去了,还以为他们做什么坏事,想去抓他们的现行……”   “你呀。”时蔓推她一把,“以后可长点记性。”   汪冬云狠狠点头,左右看了眼,更小心地凑到时蔓耳边,“刘桃也被抓了,听说被严格审查去了,她交代那次就是赵文让她把我骗去靶场的……她还帮赵文干了不少坏事。”   时蔓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这大概就是恶有恶报吧。”   刘桃把一些单纯的男兵比如钟临他们耍得团团转。   结果最后,她自己也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也是可恨又可怜。   ……   与汪冬云唏嘘安慰一阵,时蔓才想起自己还得去找凌振。   “冬云,天快黑了,我先去找凌振,改天再和你说啊。”   “好。”汪冬云擦擦眼泪,带着鼻音道,“那我也去写信了。”   两人分开后,时蔓加快脚步去找凌振。   凌振的团里,大家看到她都很恭敬,一个个都立马站得笔直夹紧双腿敬军礼叫嫂子。   只不过眼神里都有点儿小郁闷,心想自己这声“嫂子”都叫好久了,怎么还没见“嫂子”变成“真嫂子”。   他们比团长还盼得眼睛发直,就想快点儿吃到团长的喜糖喜酒,也好跟着高兴高兴。   团长什么都好,好到他没媳妇儿他们都跟着心疼。   时蔓脸皮也厚,随便他们叫着,她不应声,但也懒得去反驳。   等见到凌振,她连忙把汪冬云聊的事儿都问了出来。   凌振点头承认,的确都是他做的。   时蔓其实是有些讶异的,没想到他对汪冬云这么上心。   心里这么想着,也就忍不住问出了口。   凌振眸子黑漆漆地望着她,认真道:“因为她是你的好朋友。”   时蔓愣了愣,“就因为这个?”   “还有。”凌振不撒谎,他垂下长睫,眸里掠过一缕深邃,“为了报仇。”   赵文叫来的同伙差点杀了她。   他怎么可能不弄死赵文。   何况这种人本来就该死。   ……   正好快过年了,赵文的事,可以说是今年最恶劣也最值得警示的案例。   首长们趁这个机会,提醒各部队的战士们。   以前是打结婚报告领结婚证的时候才需要政审,但以后,建议还是只要谈了对象就赶紧上报组织,让组织去进行一番考察。   免得再出汪冬云这样的事。   在干部大会上,江兰芳借此提出,建议部队里也规定处对象的时间不能超过多久。   谈太久都不结婚,就说不准存的什么心思了,简直就在耍流氓。   她的提议当然没有被首长们立刻拍板通过,但也说了,的确没必要处太久的对象,如果条件合适,就赶紧结婚生娃,三年抱俩,稳定大后方嘛。   江兰芳听到首长这样说,朝时蔓露出决战胜利般的笑容。   看时蔓以后还怎么说她乱说,这可是连首长都觉得正确的话。   时蔓压根没搭理江兰芳,完全把她当空气。   可江兰芳的得意并没有维持超过半个钟头。   等大会散了,大家往外走时,时蔓却忽然伸出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挽住了凌振的胳膊,朗声道——   “我和凌振打算利用春节这段日子把证领了,正打结婚报告呢,到时候请大家来吃喜糖喝喜酒啊。”   大家的脚步都停下了,全都愣愣地看向时蔓。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消息,完全反应不过来。   江兰芳更是彻底懵了,她只是说这话激一激凌振,想让凌振认清楚时蔓是什么样的性子,只是和他处对象玩儿,让他当牛做马却没打算跟他结婚呢。   谁知时蔓忽然宣布这个,江兰芳顿时觉得自己心里那一点渺茫的希望全都烟消云散,她和凌振再也没有希望了是吗?   而凌振团里头的那些干部们,愣过之后,都高兴傻了,直接把凌振抬起来,往天上扔,再接着。   至于凌振。   ……他是愣得最久,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的那一个。 第66章 1900评论加更   知道凌振要结婚了,他团里的兄弟们比过年都还要高兴。   有直接在宿舍里嚎了一嗓子的,也有赶紧撸起袖子就去帮忙准备的,还有开始喝酒庆祝的。   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凌振他们团里的战士们集体娶媳妇儿呢。   但没办法,凌振身为团长,他和其他团的团长不同。   他的能力,他的气魄,都让战士们由衷地信服。   不止是把他当首长,同样也把他当大哥。   万年铁树不开花的大哥忽然要结婚娶妻了,这搁谁身上不高兴啊。   就差没吹着喇叭到处庆贺了。   凌振即有身为团长的威严,也有身为兄长的凝聚力,底下的兵们都服他敬他,为他欢喜,为他拼命。   这也是首长们都很欣赏凌振的理由。   他自己强,也可以把自己的手下打造成一支精兵强锐,这与他以前当狼王的经历分不开。   首长们都知道,军队里很缺他这样的人才。   得知凌振要结婚,首长们也都很关注,层层审批,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凌振和时蔓的结婚报告。   当钟临领了各种材料来,大声告诉凌振,“团长,您和蔓蔓姐的这些审查都没问题,可以去领结婚证了!”   这时候,凌振还是懵的。   巨大的喜悦一直冲刷着他,好像把他冲进了翻涌的大海里。   直到此时此刻,他还没找着北。   凌振坐在桌子前,盯着手心里的一张相片,已经不知出了多久的神。   这张照片,还是当时张志新送他的,时蔓她们一起入伍当兵时拍的集体照。   “团长!”钟临扯着嗓子,继续在凌振耳边喊。   终于,耳膜震出来的疼痛将凌振的心神拉回来,“嗯?”   “团长,该去领结婚证了!”钟临絮絮叨叨地提醒,“呐,这是申请报告的批复!这是咱部队给你开的结婚证明,这些是首长签字。都准备齐全了。”钟临一样样地对着。   他为自家首长真是操碎了心,“这都快年关了,您和蔓蔓姐这两天要是不去公社把结婚证给领了,那就得拖到年后才能去了。”   听到这个,凌振精神一振,嗖的一下站起来,拎着钟临给他带回来的文件袋就往外走。   也顾不上愣神,怎么都好,反正他一刻都不想多等。   ……   当凌振找到时蔓的时候,她已经打扮好了。   今天她穿得格外好看,红色的小袄衬得皮肤清嫩得像剥壳的荔枝儿,很是喜庆。   “都准备好了?”   “嗯。”   时蔓也不废话,挽着凌振就去了当地公社。   年前的公社很忙,两人等了好一阵,直到中午才把结婚证给领好。   公社又给了一张结婚购买证,让她们去百货商店买些花生瓜子和糖,平时这些都得要票才能买到,但结婚不一样,人人都可以凭证购买两斤。   不仅公社发,部队里也给结婚的两人发了一堆的票证。   尤其凌振是团长级别,许多普通战士或是寻常干部都买不到的,他能买。   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这些自然不必说。   凌振早就把钱准备好了,只等他把结婚证交上去,部队把票发下来,他就可以带着时蔓去买。   全都让时蔓挑她最喜欢的样式,这样既然是她亲自挑的,以后也就不会被她嫌弃,说东西买得不顺她的意。   凌振深深吃了上辈子的亏,时蔓只要看他不顺眼,就会对周围的一切都不顺眼,什么毛病都能挑出来,包括手表的那根指针不是她喜欢的形状,都要逮着他骂一顿。   所以这回凌振学聪明了,早早就把钱准备好,等时蔓挑。   还有当时托梅姐说亲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的那些东西也是一样,像脸盆、暖瓶、痰盂,崭新的床单被褥这些东西,他都是早早把票证和钱放在抽屉里,现在可以一并交给时蔓。   等时蔓挑好东西,凌振把所有的都搬到新房里去。   时蔓不能跟他去,还没结婚,她得回娘家待着,等他上门去接。   不过两人也早就商量好了,婚事一切从简。   所以并没有那么多繁琐的仪式,也就是第二天,凌振换了一身崭新的军装,穿得齐整标致,戴上一朵大红花,推着一车的彩礼,就到了时家。   时蔓一家人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就在门口等着。   凌振的彩礼准备得丰厚,三转一响,什么都不缺。   但时蔓家里条件也不差呀,父母现在的工资都慢慢上来了,早就给她攒够了嫁妆。   床上盖的,家里用的,两人能想到或是想不到的,时父时母都准备着一份。   夏天给的是蚕丝被和水竹席,都是顶好的东西,票都很难搞到,时父舔着老脸找以前的学生要了一张,就是知道女儿怕热,心疼她。   冬天给准备的也是厚实得不得了的鸭绒被,一摸就特别软,薄薄的一张被子比十几斤重的棉花被都要保暖得多。   除了这些,时母还准备了好几匹最时髦花色的布,知道时蔓爱漂亮,叮嘱她千万别亏待了自己,有空就去裁几身新衣裳穿上。   吩咐着这些,父母的眼眶就情不自禁湿润了,妹妹时葵也是,她对婚姻的概念还很模糊,但也从家里的气氛里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不舍。   “哎呀,爸妈,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只是结个婚,又不是以后当不了你们女儿了。”时蔓双手将父母搂住,安慰道,“我保证,以后还和以前一样,只要放假,我就回来看你们。”   “……而且还能带上凌振一块儿回来,你们想想多好,以前只有一个女儿,现在还多了一个儿子。”时蔓笑笑,抬脸看向凌振,“你说是不是?”   凌振说不出“我没父母你们就是我亲生爹妈”的漂亮话来,舌头在嘴巴里打着结,最后蹦出来,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是”字。   幸好时蔓父母从来都不嫌弃他,反倒觉得他踏实本分,是个最不会油嘴滑舌欺负自家女儿的好男人,也绝不是那种容易甜言蜜语当花心大萝卜的那种人。   没有婚宴,一家人就是这么安安静静坐下来,在家里吃了顿饭,这婚就算是结成了。   当然,除了和父母吃饭,还得请亲近的兄弟姐妹们吃喜酒。   凌振和时蔓跟部队里打了申请报告,打算在凌振他们团里的食堂开一场宴席,正好利用除夕大年三十放假这天,凌振自掏腰包,保证每个桌子上都有鸡鸭鱼肉和一坛子喜酒。   这下可比任何一次过年都还要丰盛。   原本其他团里的战士们就羡慕在凌振手底下当兵的,凌振是真把大家当兄弟来处。   听说这丰盛的年夜饭后,全军就更羡慕了。   时蔓也打算把文工团的姐妹们都请过来。   每张桌子上都抓一把瓜子花生和喜糖放着,见者有份。   像汪冬云这种家里条件富裕些的,可以带一份结婚贺礼过来,时蔓就收着。   再比如崔霞那种乡下孩子,穷得叮当响,每月工资津贴都全部寄回家里,自己不留一分钱的,时蔓也没打算要她们的薄礼。   带张嘴来,吃个热闹捧捧场,添添人气,也很不错。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时蔓虽然领了证,但今晚还是打算回文工团睡。   她的许多东西还在宿舍里,得收拾好,明天办了喜酒,大年三十的团年夜,再和凌振去新房子里住,也是个好兆头。   一切都在筹划中如期进行着。   时蔓跟文工团里的姐妹们也都打好了招呼。   崔霞一步三回头地忐忑,“蔓蔓,你真不要我送的结婚贺礼呀,那可是我攒了好久的葡萄干呢,可好吃了。”   “你留着自己吃吧。”时蔓失笑,整理着自己的行李。   汪冬云拉着崔霞,“好了,我们就快走吧,明天是蔓蔓的好日子,今天就别耽误她收拾了。”   ……   两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时蔓一个人。   钢琴队的其他队员们都去了琴房苦练,虽然为时蔓结婚的事儿高兴,但她们明天的跨年晚会是第一次进行钢琴独奏演出,所以都很紧张,都在刻苦发奋地练习着。   知道时蔓在忙结婚的事儿,她们就更加努力,不想耽误时蔓的功夫,但发誓要为自己争一口气,也要为钢琴队,为时队长争光。   时蔓埋头整理着屋子里的行李。   她平时不怎么爱收拾,所以东西都堆得乱七八糟的,真正到了收拾的时候就很头疼。   时蔓摁着眉心,到处翻找,检查,心想以后嫁给凌振就好了。   虽然梦境里她百般嫌弃刁难凌振,但真正关于家里的事,凌振都弄得井井有条的,没怎么让她操过心。   甚至她现在就经常找不到自己喜欢的衣服在哪,但梦境里就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衣柜里,她所有乱扔的衣服都会按颜色、长短排得整整齐齐。   关于明天要穿什么衣服,时蔓也准备好了,是她唯一一件红色的袄,也是她领证的时候穿过去的那件。   时蔓不喜欢太红的颜色,显得土气,所以她只有这样一件红衣服,不记得以前是为了什么买的。   虽然别人都夸她穿这个也好看,但她穿什么不好看呢,所以也很少穿这件。   时蔓正对着这件小红袄比划着,心想结婚到底是一件隆重的事,是不是应该绣补一些东西上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那敲门声只是象征性地响了两下,她还没说请进,对方就已经不请自进了。   “你来做什么?”时蔓一抬头,就皱起眉,居然是江兰芳。   这个时候,江兰芳来这里,也不知道是存的什么心思,总之时蔓不乐意看到她,所以直接就甩了脸子。   江兰芳倒是不计前嫌似的,端着一个茶缸走过来,“时蔓,你别这样看我,我今天是来祝贺你的。”   时蔓挑眉看她,”真心的?”   江兰芳尴尬地一笑,“你瞧你说的什么话呢,我不是真心的,难道还是假装的?”   “是真心还是假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时蔓一撇嘴,懒得搭理她,自顾自拿出一朵红色绢花,揭开来,变成红丝带绣在小红袄上,弄出新的形状。   江兰芳眼睛发直地望着她,“时蔓,你的手真巧啊,这是明天要穿的婚服?你别说,经过你这么一弄,好像更好看了。”   时蔓重新皱眉,放下手里的针线看向她,“江队长,你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   “哦。”江兰芳被时蔓一问,低头把手里的茶缸递过去,“喏,你这不是明天就要结婚了吗?我这儿正好悄悄煮了一碗红糖鸡蛋水,想着端过来给你喝,让你补补身子呢。” 第67章 11.22更新   时蔓警惕地看她一眼,把小红袄往怀里收,“别,我不吃,你可别把红糖水洒我衣服上了。”   江兰芳指尖一顿,被时蔓无情拆穿,她只能笑,“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弄脏你衣服呢,再说这红糖水多金贵啊,哪能洒了。”   时蔓撇撇嘴,对江兰芳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出去吧。”   江兰芳就没见过时蔓这么不给面子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时蔓不是。   江兰芳咬咬唇,没辙的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忽然放下碗,抄起旁边的茶缸跑过来,一泼。   里头过夜的茶叶茶渣茶水全倒在了时蔓手里的小红袄上,汪洋一片。   时蔓愣了愣,没想到江兰芳这么明着来,“江兰芳你疯了吗?!”   江兰芳提着还滴水的茶缸,冷冷俯看着时蔓,“你凶什么凶?我忍你很久了。”   “江兰芳,你就这么撕破脸了?不要这张脸了?”时蔓脸很黑。   “我们不是早就撕破脸了吗?”江兰芳反问,挑唇笑了笑,“不就是一件红袄子,我给你洗干净还你就是了。大不了赔你一件也成。”   时蔓起身看她,冷嗤道:“赔?你赔得起吗?你家里那些人吸血虫一样地扒着你,你兜里有一块钱吗?”   这话像锐利的刀子,一下让江兰芳脸色僵白。   随着在文工团待的年月久了,大家都知道江兰芳家里是个怎样的光景。   她家在农村,父母生了数不清的孩子,死了一半,留了一半,还在继续生。   她是家中长姐,又进了文工团,是最有出息的,所以家里什么都靠着她,就是部队里发的肥皂她都得一块掰开用,寄回去好几瓣。   至于每月津贴,那更是悉数都要寄回,自己手上一个字儿都不留。   反正她在部队里吃住都不用花钱。这是她父母说的原话。   以上种种,都不免养成了江兰芳小家子气的性格。   她以前那么嫉妒汪冬云,也是因为自己家境和汪冬云之间的天差地别。   现在时蔓父母的工作恢复了,江兰芳看时蔓就更加红了眼。   毕竟时蔓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   无论是这优越的家世,还是更胜一筹的美貌,以及她等了好久都没嫁成的凌团长,都让江兰芳那颗嫉妒的心快要爆/炸。   她豁出去了,理智全无,只想狠狠地泄愤。   江兰芳知道自己不可能拆散时蔓和凌振了,但她至少可以让时蔓明天没有美美的婚服穿,让时蔓永远留有遗憾。   看到时蔓渐沉的脸色,江兰芳那一点得逞的快乐在放大。   “我说了,我给你洗。”   “你去告诉团长也没用,这种小纠纷,他不会管。”   “再说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我说我是不小心的,你能怎么样?”   江兰芳不屑于偷偷使坏,直接明着来了。   时蔓气极反笑,她操起床头那把铁剪刀,朝江兰芳冲过去。   江兰芳吓得花容失色,“时蔓,你干什么?!”她连连往后退,被门槛绊得摔下去,一屁股摔到地上。   时蔓没管她,拿着铁剪刀越过她,继续往外走。   江兰芳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冲着她来的。   可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时蔓去的方向,好像是舞蹈队的小院!   江兰芳连忙站起来,追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她赶到她那宿舍的时候,时蔓正拿着那把剪子,咔咔咔地剪着。   江兰芳目眦欲裂,“时蔓!你疯了!”   时蔓慢悠悠放下剪子,对江兰芳一挥,“别过来啊,万一伤着你,可不能怪我。”   剪刀尖很锐利,泛着寒芒,逼得江兰芳停下脚步。   但她气到带着哭腔在吼,“你把我的内衣毛衣都剪了!我军装里面穿什么啊?!”   “再买呗,我赔你钱就是了。”时蔓无所谓地笑笑。   “你赔我钱!”江兰芳伸出手。   “嗯,赔就赔。”时蔓在口袋里掏了两下,忽然想起来,“哦对了,你不是要赔我小红袄的钱吗?那就刚好和那个抵了,咱们两清。”   江兰芳瞪大眼,时蔓已经拍拍手,拎着剪子走了。   等时蔓走远,江兰芳望着自己铺上那些零碎的布头,一屁股跌下去,失神地望着。   她这下可怎么办。   已经顾不上嫉妒时蔓和凌振成婚的事儿了,江兰芳只是在想自己要如何是好。   要么拿出一部分津贴来,重新买两件内衣和毛衣。代价是被父母骂得狗血淋头。   要么就把这些破碎的布头缝起来,凑合凑合还能穿。   但同屋的姐妹们肯定是会看到的,她身为队长却这么窘迫,指不定要被她们背地里怎么嘲笑。   江兰芳欲哭无泪,想不到好的法子,后悔地捶了两下床。   她不是早知道时蔓无法无天吗?干嘛招惹她啊!   ……   时蔓虽然把江兰芳能剪的衣服都剪烂了,解了一把恨。   但她走出舞蹈队的院子,还是不得不犯愁,自己明天得穿什么。   这会儿百货商店都关门了,也不可能再去买一件。   虽然她还有很多其他的漂亮衣服,但时蔓总觉得结婚喜宴不穿大红色的话,少了点什么。   说来倒也巧,时蔓在梦境里,也因为种种原因,在结婚办酒的那天没能穿成大红婚服。   时蔓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注定好了的命运点,必须要发生的事情,就像妹妹无论怎样都会被拐,汪冬云无论怎样都会被渣男骗那样。   她发现有些东西,是即便在梦境里预见过,可千防万防也无法躲开的事。   比如这次的小红袄,她很小心,也没想到江兰芳会忽然发了疯,直接明目张胆将它泼脏。   时蔓微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蔓蔓姐,你最近不是在忙结婚的事儿吗?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时蔓回头一看,蒲杉月大大的笑脸迎上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军区大院。   看到蒲杉月,时蔓灵机一动想起来问:“杉月,你这儿有大红色的衣服吗?”   蒲杉月想了想,点头道:“有呀,正好有一件新买的,还没穿呢,打算留着大年初一去拜年那天穿的。”   “太好了。”时蔓庆幸道,“杉月,你把那件借给我吧,等百货商店开门了,我还你一件新的。”   “蔓蔓姐你要的话,借什么呀,我直接送你就是了。”蒲杉月笑着说道,“我正愁不知道送你什么结婚贺礼呢。”   “这样啊,那真是太感谢了。”时蔓也没跟她客气,这就跟蒲杉月一块儿回家,去试衣服。   她和蒲杉月的身高体型都差不多,所以穿蒲杉月新买的衣服特别合身。   不仅如此,蒲杉月这衣服是用外汇券买的,国外的工艺和款式,很时髦的一件大衣。   时蔓满意得不得了,比她那件还需要再改动的红色小袄可强太多了。   没想到还能因祸得福,时蔓抱着这件明天要穿的“婚服”,爱不释手。   蒲杉月也笑盈盈的,衷心地为她感到高兴。   虽然很想时蔓当自己的嫂子,但和自家哥哥没有缘分也没办法,不能强求,蒲杉月仍然很喜欢时蔓,愿意和她亲近。   楼下客厅里,蒲大首长正在看报纸。   听到动静,他看向时蔓,露出笑容,“恭喜你啊时蔓同志,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蒲首长。”时蔓抿起唇,热情邀请道,“明晚蒲首长如果有空的话,欢迎来喝杯喜酒呀。”   蒲首长放下报纸,仰靠在沙发上,笑道,“好啊,就是你不邀请我,我也要仗着这把老骨头,去讨你们一杯喜酒喝的。”   凌振和时蔓,都是他很欣赏的年轻人。   见到他们结为夫妻,蒲首长是打心底里高兴。   可惜夫人不在,去别的省交流去了,连年都不能回来过。   不然的话,她也一定会想着要去喝喜酒,为两个年轻人开心。   大概在蒲家,唯一笑不出来的,就是蒲永言了。   他喜欢时蔓,即便被时蔓拒绝了,心里也还是念着他。   只是身为科学家的骄傲和自尊,让他很难再拉下脸面去找时蔓。   人家都说不喜欢你了,如果还纠缠,那就太不绅士了。   只是,蒲永言心里还是怀着一丝希望的。   万一哪天时蔓又想起他来,觉着他的好,忽然想和他在一起了呢?   于是蒲永言拒绝了其他的相亲,除了埋头搞科研,就是在悄悄地等。   可他等啊等,等到听说时蔓和凌振处对象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点酒,在阳台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家里又说给他物色了新的相亲对象。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万一时蔓和凌振处得不好,分开的话,他还是有机会的吧。   蒲永言又怀着这样更渺茫的希望,继续等。   这次,又等啊等,结果等来两人结婚的消息。   他第一次,失手打翻了试剂瓶。   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时蔓。   他很后悔,在时蔓拒绝他的时候,没有腆着脸继续追她。   就像凌振那样,凌振不也是追了很久,才把时蔓追到手的吗?   蒲永言责怪自己不够坚持,可是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只能用忙碌、重复的实验来填满自己所有的时间。   不能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就会想起时蔓。   即便到了春节,所有人都提前两天放假回家,等到大年初六再来上班。   他仍然坚守在实验室里,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手里的工作,直到夜深才回家。   谁知今天还没进家门,他就看到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从自家门口出来,走远。   蒲永言怔了好一会儿。   他没追上去,人家都已经领了结婚证,没有必要再打扰人家。   虽然很遗憾她的幸福不是和自己一起创造的,但他还是由衷祝福这个优秀漂亮代表一切美好的女孩子可以幸福。   回到家,蒲永言手里的包还没放下,妹妹蒲杉月就已经像小蝴蝶似的扑过来,眸子亮晶晶地告诉他,“哥,明天蔓蔓姐办喜酒,叫我们一起去。”   蒲永言默了默,低头擦起皮鞋,“我明天的实验很重要,不能中断,估计要忙到很晚才回家,你和爸去吃喜酒吧。”   “哦。”蒲杉月没察觉到哥哥的小情绪,毕竟他和时蔓都过去那么久的事儿了,她还以为早就放下了。   蒲大首长看了眼蒲永言,没说什么,反倒跟蒲杉月开起玩笑来,“你那件大衣,自己都没舍得穿,就这么送人了?”   蒲杉月清脆地应了声,“嗯,蔓蔓姐喜欢,而且也需要。”   说着,她凑到蒲大首长手边撒娇,“爸,你以后给我再买一件嘛。”   “你呀。”蒲大首长伸出粗粝的手指,点了点蒲杉月娇嫩的鼻尖,“也不知道你以后对自家嫂子有没有这么上心。”   “什么自不自家的。”蒲杉月眨眨眼,吐舌头道,“蔓蔓姐也是自家人嘛,我可喜欢她了。”   ……   时蔓在钢琴队宿舍睡的最后一晚,和队员们聊到很晚很晚才睡。   第二天除夕,大家都在所难免地睡到大中午才起来。   今天食堂的午饭也很不错,有鱼有鸡,大家饱餐一顿,便回到宿舍里帮着时蔓收拾。   昨儿晚上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只要全都扛到门口。   最主要的,还是时蔓得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   大家找舞美队那边借来了最全的化妆品,借着手巧,都帮时蔓出主意。   以前时蔓只是简单搽些润肤的霜,再画画眉毛就已经很漂亮了。   所以今天再认真拾掇起来,便不是“惊艳”二字能形容的。   等时蔓对着镜子描描画画很久,再换上那件红色呢绒大衣抬起头来时,所有屋里屋外的人都看直了眼。   “蔓蔓姐,你这也……太好看了。”   “这么会这么美呀。”   “比天上的仙女还要漂亮!”   “……”大家不吝啬赞美之词。   时蔓笑着摇摇头,打趣道:“你见过仙女?怎么知道她什么样?”   她一笑,像娇丽的花忽然在春风下绽放,更加漂亮夺目,几人看得忘记呼吸。   不得不承认,时蔓今天盛装打扮过后,比以前任何一个日子都要更美。   走出钢琴队的宿舍,一路往凌振他们团里的食堂去,路上不知多少双眼睛都惊艳地望着时蔓。   以前就觉得时蔓好看,今天更觉得她好看到登峰造极了。   “蔓蔓姐,大家不知道要多羡慕凌团长呢。”姐妹们都恨不得自己是男人,能娶到时蔓这么漂亮的妻子。   时蔓噙着笑,“不也有很多人羡慕我能嫁给凌振?”甚至有人都怒火中烧到撕破脸了。   跟着时蔓一块走的这些姐妹们都不知道昨天江兰芳过来做了什么混账事儿,但她们都点头认同时蔓说的话。   别说其他团的女兵,就是她们文工团里,也有不知多少眼红的,心碎的。   当然,路上也有些酸溜溜的,对着时蔓的背影就开始指指点点,说悄声话。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漂亮的脸蛋又生不出大米。”   “就是,别看她最近收敛了些,但谁不知道她娇生惯养的,脾气也不好,根本就不是个贤妻良母。”   “凌团长也是只看她那漂亮脸蛋去了,都忽略她的本性,我看啊,以后可有罪受了。”   这些说话虽然难听,但还不至于太粗鄙。   可有人直接就在背后开起了玩笑,调侃道:“瞧她那娇滴滴的样子,能受得了凌团长那样的男人吗?”   “我看够呛,凌团长体力太强了,我看她现在扭着腰多得意,明早就要哭哭啼啼的了。”   “唉,其实两人根本就不相配嘛,就不应该在一块儿。”   “……”   这些人小声的议论着,却没人敢大声说。   其实说到底,他们还是在眼馋今天的那场喜酒。   因为和凌振、时蔓的关系不亲近,所以这些人只能在路上看着,并没有受邀去食堂吃喜酒。   当然只能嘴上过几句瘾。   今天的喜酒实在丰盛。   每桌十个人,十个菜,满满一坛子酒,每个座位上还有用红纸包着的喜糖、花生以及一毛钱,真是连过年都没见过比这个还好的。   入座后,又把许多女兵羡慕得不行。   见部队里这么多女兵结婚,嫁给其他首长的也有,但也没见过像时蔓今天这样有排场有面子的。   一来嘛,是凌振实在看重时蔓。   二来,则是因为凌振无父无母,这么多年的津贴都在自己手上,他吃住又都在部队,完全没有开销的地方,所以就全都攒了下来,办这样一场隆重的喜酒也绰绰有余。   女兵们忽然都觉得,以前要找什么家里条件好的男兵做什么,像凌振这样无父无母的才最好嘛。   以后结了婚上头没有公婆,所有事都能自己说了算。   而且男人的工资、津贴,发的所有东西都不必往婆家那边寄,没有要赡养的老人,没有拖油瓶似的兄弟姐妹,多好啊!   不少女兵埋头吃菜的同时,都暗暗下了决定,以后也得找个家里没人的!   ……   吃过喜酒之后,大家都喜洋洋地说着祝福的话,一个个离开。   有些文工团的文艺兵们还得去准备今晚晚会的节目,有些首长则是打算去观赏晚会。   还有些战士们则约好了要去俱乐部里头跨年,或者是去空地上等着放烟花、看烟花。   都各有各的事。   凌振也喝了很多酒,被大家灌了一杯又一杯,他难得有了些微醺的样子。   瞳仁晃动,但视线一直没离开时蔓。   时蔓今天不必去演出,她请了婚假,再说晚会上有她教出来的几个队员们弹钢琴,也已经足够。   她挽着凌振的胳膊,踢了一下他的脚后跟,“我的行李还在钢琴队。”   “我去搬。”凌振即便微醺,腰背也挺得比任何人都直。   甚至因为时蔓的这句话,他彻底变成了一棵直直的树,有些僵硬地往前走。   一想到时蔓即将带着她的大包小包走进和他的家,他就难掩胸腔里那捧燃烧着澎湃着的火焰,一直那么灼烧着,停不下来。   到了时蔓的宿舍,凌振单手拎起几个行李袋,劲儿冲冲就往前走。   时蔓想甩开他牵着自己的手,“你倒是两只手拎啊,这样提着不重吗?”   凌振不应声,但手指紧紧扣着时蔓的手指,就是不肯松开。   就这么一路到了两人未来的新家。   这座小院子刚好在时蔓她们文工团和凌振他们团的中间,两人去团里都不远。   凌振当时千挑万选,还是仗着出生入死的军功才把它申请到。   事实上,还有不少首长都想要这个独栋小院,实在是太舒服了。   一栋小白楼,贴着红色的琉璃瓦,不仅漂亮,而且设计得也很好。   坐南朝北,冬暖夏凉。   前后院子都大,而且四四方方的,没有一点奇形怪状。   前面的院子种了颗石榴树,这大冬天的树叶还特别茂盛,可想而知等石榴成熟的季节,会有多少沉甸甸的甜石榴吃。   后面的院子则是修整得很好的菜畦,里面种的都是钟临精挑细选来的蔬菜种子,有辣椒、萝卜、土豆、卷心菜还有小白菜。   凌振不会种菜,时蔓也是,但没关系,钟临表示自己能行。   这不,他大过年的还捧着一本蔬菜种植手册,在那儿研究呢。   其实他哪会种菜,家里什么活儿都是姐姐们干的,但既然在自家首长面前夸下海口,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学了。   再说,这新家搬进来,就得种点什么,把菜都养得绿油油的,才是好兆头。   时蔓一走进院子,就只有两个印象。   喜欢、干净。   前院的石榴树下放着一把摇椅,还有个圆的小茶几,放着茶具,看上去便很舒适。   前院的地面都铺着砖,不知道扫了多少遍,一片叶子,一点儿尘埃都看不见。   跨进大门的两边台阶都摆着花盆,全是梅花,在冬夜里迎着寒风绽放出点点玫红,有着安静的力量感。   再往里走,便是客厅了。   凌振把手里的行李都在客厅里放下,可手却仍然抓着时蔓不好。   好像永远抓不够似的。   今天他的心情,比上辈子结婚的那一晚甚至更激动。   微醺的凌振话仍然不多,带着时蔓参观他们的新家,却不给她介绍。   时蔓只能自己看。   客厅里的沙发是她喜欢的,棕色的尼龙沙发,很时髦。   窗户她也喜欢,镂花的落地窗,嵌着珐琅的,月光透进来,影子落在客厅白瓷地板上都有花瓣的形状。   一楼穿过客厅,便是餐厅。   打得很扎实的一套木桌椅也雕着花,但不笨重,很轻薄,显得小巧。   她在梦境里就很嫌弃凌振买回来的那套桌椅,太重,她挪个椅子都很费劲儿,而且因为厚重而显得老土,像过时很久的老物件。   完全不像眼前这套桌椅让她满意。   一楼还有厨房、一间客房和一个洗手间,都很干净敞亮,收拾得好,里面的陈设她也喜欢。   穿过白色大理石的扶梯往上,便是二楼。   二楼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连着小阳台,通风明亮。   一个是两人的卧室,一个被凌振当了书房,还有一个,凌振打算专门用来给放衣服。   她爱漂亮,衣服多,凌振怕一个衣柜放不下,还请了木匠来,给每面墙都打满了衣柜。   无论是家具的颜色还是摆放,时蔓都没什么挑剔的。   连着主卧的浴室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浴缸,实在很出乎意料。   时蔓想起梦境里的自己总抱怨婚房里连个洗手间都没有,要是想方便,要么得用夜壶,要么就得冒着冷风跑到外面的公共厕所去,那味儿实在恶心。   现在的她搬进新家,什么都这样满意,连洗手间都有了两个,这仿佛让她觉得眼前才是在梦里。   新房子也太好了。   主要是前房子的主人基本把房子都装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可以用上这些可以称得上“奢华”的装修。   凌振也只是修缮、装点了一下。   要不是那样,他也为难。   所以当时大首长说要给他分房子的时候,他腆着脸从一众首长的申请里拼杀出来,就是咬定要这一套。   他知道,这一套小洋楼肯定是时蔓最喜欢的。   果然,看到时蔓在笑,他心里就踏实了。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啊?”时蔓摸着那把椅子,做工很好,一看就不是赶制出来的。   可她说要跟凌振结婚,是忽然说的,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很猝不及防,这些东西根本来不及准备。   喝了些酒,又和时蔓靠得这么近,凌振的脑子很难保持长久的清明。   他喉结一滚,头脑发热,直接就说了出来,“和你相亲的第二天。”   时蔓指尖顿住,她讶异地看向凌振,抓住他又问了几个。   凌振捋直舌头,一个个老老实实回答。   时蔓没想到他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归置这些东西。   而且奇怪的是,都完完全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她喜欢的颜色、材质、款式,没有一处是她所讨厌的。   连摆放的位置她都觉得很顺眼,看着就舒心,没什么能挑剔的点儿。   这就很奇怪了。   时蔓明明还记得在梦境里,结婚当晚她看着婚房里那些老土的桌子椅子、锅碗瓢盆就开始忍不住想要生气。   床单被褥也丑得出奇,完全像是上个世纪土掉牙的老头审美。   可眼前的,怎么都布置到她的心窝里去了呢?   “凌振,这些是你弄的还是钟临弄的?”   “我。”凌振扶着椅子,没想就回答。   时蔓垂下眼,掩住眸子里的异色。   奇了怪了,怎么凌振完全不像梦境里预言的那样。   在现实里,反倒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比她爸妈还懂她?   ……   参观完整个房子,时蔓也累了。   今天一直就像转个不停的陀螺,从早上起来,除了吃饭的时候,就没歇息过。   晚上吃喜宴也累,到处敬酒、寒暄,实在辛苦。   凌振带着酒气的呼吸热热的,喷在她颊边,问她要不要去看除夕守岁的烟花。   他因为高兴,今年吩咐团里预备的烟花也比往年多。   时蔓拽着他到主卧的小阳台上,这儿的栏杆刷着白色的漆,还放着两把竹藤圆椅和一张小茶几。   “坐下,我们在这儿看。”时蔓手撑着下巴,倚在椅子上,视野开旷。   辽阔夜空只点缀着几颗星子,其他地方一概黑得像她们文工团的那块幕布。   晚风习习,有点儿寒意,扑在脸上,透心的凉。   凌振仅剩的微醺酒意都被吹散了,他忽然起身,再回来时,忽然端着一个炭火盆。   里面是烧得旺旺的木炭火,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烤得他挺拔的鼻梁沁出薄汗。   凌振不怕冷,只怕热,他身体好,大冬天的仍然像个火炉,穿短袖都不会着凉。   所以他把炭火盆完全放到时蔓这边,离得远远地坐下。   时蔓身上那点儿寒意迅速消退,瞬间温暖沁到心头。   凌振忽然又伸手,递过来一包红纸。   时蔓挑眉接过来,“又是压岁钱?”   “是我所有的钱。”凌振认真地回。   他从十六岁那年,走出凌家沟,进入军队,所有的钱除去这次结婚的开销,全在这儿了。   时蔓将那红纸打开,里面的钞票由面额由小到大都很熨帖平整地叠着。   连一个角儿都没压出来,凌振保管得很仔细,也很干净。   除了钱,还有票证。   也都整整齐齐排列放着,和钱分开包。   趁时蔓数钱的功夫,凌振又转身进屋,抱过来一个小木箱。   里面是凌振其他的所有东西,包括他的奖章、表彰证书、军功章,还有一些首长们给的物质上的奖励。   其中最珍贵的冬虫夏草已经进了时蔓的肚子里,剩下的这些,都在她手里。   时蔓看着凌振一样样东西递过来,觉得好笑,“你怎么不干脆把你整个家都搬到这儿来啊。”   凌振想了想,身体迟疑地往前倾。   时蔓怕他当真,赶紧拦住他,“行了,这些你都自己收着吧,我要你这些做什么。”   她把小木箱挡回去,手里的那一包钱也不过从中间抽了两张钞票,剩下的都还给他。   “我要这两张就够了。”她笑,“压岁钱。”   “……你说小孩儿才要压岁钱。”凌振记得时蔓说过的话,他眸子里掠过一缕迷茫。   换成以前,他虽然疑惑也不会问。   但时蔓教会他开口,他也就学会了有问题就要说出来,这样才和她好好沟通。   时蔓今天心情好,脸上笑容灿烂,说的话也俏皮有趣,她歪起头甩了甩两张钞票,“是啊,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和你结婚了,以后我就是家里的小孩儿,你得多照顾我,知道吗?”   凌振似懂非懂点了下头,他思忖两秒,又把那包钱塞给时蔓,“全都给你,当压岁钱。”   “我才不要。”时蔓白他一眼,“我自己有津贴,干嘛要你的。”   “……再说了,你的钱都给我了,你以后怎么给我买花,买礼物,制造罗曼蒂克的惊喜?”   凌振再次陷入迷茫的沉默里。   时蔓的话总是很令他费解,有些甚至要拐好几个弯,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容易口是心非,是个矫情精。   但没关系,他可能理解得很慢、很久,但总有搞清楚的那一天。   ……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转钟。   外面的烟花开始一茬接一茬的绽放,打在辽阔夜幕上,这张黑漆漆的幕布瞬间变得绚烂多彩。   时蔓望着烟花,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光映在她眸子里。   闭上眼,她悄悄许愿。   希望梦境里的坏事都不要成真,她和她在乎的人们都要幸福一辈子。   凌振望着时蔓,她的睫毛在晚风里轻轻震颤。   这一刻,他的心,也跟着温柔颤动。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情绪,遇到时蔓后,好像才渐渐复苏这一部分属于人类的本能。   上辈子到这辈子,他花了很久才明白,这种情绪,叫做——爱。   只不过,时蔓其实说不上来她到底爱不爱凌振。   梦境里,她一开始肯定是喜欢凌振的。   他高大俊朗,年轻有为,包括那冷厉的性子都让人会产生幻想的征服感,想得到他独一份的温柔,那得让虚荣心多么的满足。   可梦境里嫁给他后,时蔓却一次次失望。   因为他的表现,因为她的期望,也因为她那“好姐妹们”有意无意的挑拨。   所以梦醒后,她躲着他,不肯见他,用各种方式拒绝他。   把心里泛滥起的那点喜欢都归于讨厌,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死心。   然而,她还是被凌振打动了。   梦境里那么多的事最后都没有成真,她和凌振也不一定会重蹈覆辙吧。   时蔓想,凌振变了,她也变了。   所以,她可以试一试。   凭什么她时蔓的命运要被一个所谓的虚幻的梦境支配?   她才不要。   就像她记得梦境里,自己和凌振结婚的第一天就因为她的好事来了,所以没能成。   但她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干干爽爽的,半月前才来过一回,和梦境完全不一样。   时蔓稳了稳信心,看向远处。   外面的烟花声渐渐散了。   夜色已深,远处传来战士们尽兴又疲惫的说话声,大家都准备去休息了。   时蔓看向凌振,眸子里浮着潋滟的水波。   她知道该做什么了。   梦境里的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包括凌振和她亲热的每一次。   他胸膛健壮肌肉的起伏,灼热汗珠滴在她肌肤的温度,还有那变态至极的体力,她都印象深刻。   时蔓攥紧拳头,对凌振说道:“去睡觉吧。”   说完,她觉得自己显得有些急切了,忙补充一句,”我、我先去洗澡。” 第68章 11.23更新   要不怎么说,什么事都不能高兴得太早呢。   时蔓刚对那梦境信心满满的宣誓完,正洗澡冲着水,忽然感到一阵腰酸。   她揉了揉腰,忽然有了一阵不太好的预感。   缓缓低头一看……果然……   汨汨血丝混在水中,打着转儿,被水流冲远。   回过神来,小腹间传来一股更剧烈沉闷的扭痛。   时蔓顿时知道糟糕了。   她那些摇旗呐喊要与梦境战斗的心思全部消停下来,只想老老实实躺到床上去闭上眼休息。   越来越觉得难受。   难道梦境里的有些事情既然预示了会发生,就注定要发生,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就像今天这事儿。   时蔓的好事从她十三岁到现在,一直都很规律,标标准准的二十八天,不早也不晚,没出过一点差错。   所以这忽然就提前了半个月,真的很匪夷所思。   因为难受,时蔓脑袋被水汽蒸得晕乎乎的,她强撑着洗完澡,穿戴好,就僵着四肢躺倒在床上。   被褥崭新的棉花味道盈在鼻尖,时蔓将半张脸都埋起来,苍白的嘴唇也掩在其中。   凌振正要去洗澡,他刚拿起干净的白背心和四角内裤,进浴室前下意识看了眼时蔓,脚步忽然停住,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他走近床边,果然看到时蔓的鼻尖沁出汗珠,眉心紧紧皱着,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被子,露出她下半张脸,正咬着苍白的唇。   她这个样子,凌振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都不必问,而且看时蔓也知道她没力气回答问题。   凌振放下衣裤,直接去了楼下厨房。   虽然是新家,但幸好凌振未雨绸缪,家里的东西都置办得齐全。   厨房里的米面,蔬菜,还有糖之类的副食品都很齐全。   甚至糖也分了白糖和红糖,在不同的纸袋里装着。   凌振取出一把红糖,和暖壶里倒出的热水一起掺到茶缸里,搅到融化,又切了两片姜进去焖泡一会儿,再捞出来。   泡好红糖姜茶,凌振上楼端给时蔓喝。   一句话都没说,他默默把茶缸放在时蔓那边的床头柜上。   等到时蔓闻到空气里的姜和糖香味,注意到这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时,凌振早已经到浴室里洗澡去了。   时蔓扬了扬眉,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又看向床头的红糖姜茶。   和梦境里凌振给她泡过的一模一样。   她沉思几秒,端起红糖姜茶,抿了一口。   很辣,很甜,烫呼呼的,好像一下子驱散了身体里肆虐的寒意,也和梦境里没有差别。   时蔓小抿了一会儿,腹部传来的那股难受劲儿小了许多。   她眉心也随之舒展开来,有了力气脑子重新转动起来,便开始觉得奇怪,凌振怎么会知道泡红糖姜茶。   没想到凌振不止会泡这个,等他洗完澡出来,他又下楼,从暖壶里渡了一壶满满的热水装进家里的热水袋中,拿到了时蔓的被窝里。   热水袋也是崭新的,还散着塑料皮子的味道,凌振从来用不上这些,显然也是给时蔓准备的。   时蔓发现,凌振真的跟梦境里的太不一样了。   以前她没和凌振像现在这样亲密接触过,所以没发现他居然懂这么多。   会给她煮红糖姜茶,给她暖肚子,还知道她怕冷,走过来将被子捂得紧了又紧。   总之,一副特别熟练的模样。   这让时蔓不由狐疑地看着他。   时蔓性子直,在他洗完衣服重新走到床边来检查她的热水袋温度时,她便忍不住问:“凌振,你还照顾过其他女孩子吗?”   “……”凌振手指一滞,忽然伸手把电灯拉了,掀起被子上床。   时蔓感受到被窝里鼓进了一阵凉凉的风,但凌振很快将被子捂紧,严严实实的,只让她觉得被子里多了一个大火炉。   “凌振?”她在黑暗里出声,嗓音很轻,但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弄这些?”   “……”凌振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良久才冒出闷闷的一声,“睡觉吧。”   这熟悉的三个字,仿佛从梦境里穿梭出来,砸在时蔓脑袋上,顿时把她气得不轻。   这久违的心塞的感觉,打了时蔓一记闷棍。   这是凌振惯用来逃避问题的方法,他不想回答的,不想面对的,就会这个死样子。   梦境里,时蔓不知道在多少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听到这三个字。   她发脾气,他会这么说。   她闹离婚,他也会这么说。   甚至她说了一大堆话,他答不上来,也只会这么说。   胸闷的感觉涌上来,时蔓在黑暗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气不过,直接把肚子上的热水袋往他后背一扔,生气道:“我不要你的东西。”   凌振颤了下睫毛,屏着呼吸,知道她这矫情精又开始闹腾了。   他只好重新转过身时,脑袋垫在枕头上,黑漆漆的一双眸子在夜色里望着时蔓。   薄薄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白净的脸庞上。   他能看到时蔓柔嫩可破的肌肤,她挺翘的鼻梁,还有她怒目圆瞪着自己的眼睛。   那么亮,鲜活明艳,比宝石还要漂亮。   凌振不知道多久没靠她这样近了。   即便她是在生气地瞪着自己,他也觉得开心。   失而复得的珍惜喜悦像好不容易把易碎的玻璃重新拼凑成精美的样子。   他甚至害怕碰一下,怕它碎了。   他直直地望着时蔓,不由开始发愣,思绪飘远,又被时蔓掐回来。   “凌振!你没长耳朵是不是?”时蔓伸手过来掐凌振的腰。   她梦境里和凌振在一张床上躺了那么多年,所以除了刚刚他钻进被窝里有些不适应外,现在和他靠这么近也仍然觉得很自然。   凌振不怕被掐,他隔着腰间薄薄的衣料感受到时蔓的手冰冷,便反手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   时蔓本来就气,掐凌振的腰发现全是精壮腹肌反倒掐得她手疼时,更气。   现在被他握住不能动弹,就更更更生气了。   她另一只手在被窝里摸了几下,将凌振给的热水袋彻底扔远,“别抓着我,你转过去睡。”   谁知凌振一点儿都不听她的话,根本没有转过去,反而得寸进尺,单手揽住她,将她圈在怀里,圈得紧紧的。   “你干什么?你松开!”时蔓扭了两下,冰冷的手脚因为紧贴着火炉似的凌振而迅速温暖起来。   小腹的隐隐作痛好像彻底消失了,但时蔓仍然蹙着眉,“凌振,我刚嫁给你你就开始欺负我了是吧?”   “……不是……”凌振被她这话吓得不轻,都知道他多难才让她点头同意嫁给他,哪能欺负她。   可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着急的灼热呼吸全喷在时蔓脖颈,“我……”   他只是看时蔓冷得嘴唇都发白了,浑身冰凉,才想着先帮她暖一暖。   虽然是出于这样的好意,但凌振很难说出口。   他这人就是这样,总觉得对人的好如果说出来,就抱有太强的目的性,反而显得不是真想对她好,而是有所图似的。   所以,他说不出来。   凌振一声不吭憋着,时蔓却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毕竟都在被窝里,两人又贴的那么近,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她在梦境里经验丰富,自然清楚那是什么,所以顿时觉得圈住她的“火炉”更热了,都快把她烧起来。   时蔓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灼热急促,纤柔手掌没力气的象征性推了凌振两下,赶紧告诉他,“今天不行的。”   说着,她怕他不知道,又补充道:“来好事的这几天,不能做那种事。”   “……”凌振这下头更大了。   他经历过上辈子,当然知道不能,也没打算那个她。   只是凌振血气方刚,她又乱扭,有反应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别说这辈子,上辈子尝过她的滋味后,只要想起她或是衤糀看见她,身体和心里都会疯了一般想要她。   能冷静自持,全靠他惊人的控制力。   可现在,已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重新将她抱在怀里,他那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全都爆炸,每一处都在点燃着,根本压制不住。   “嗯。知道。”凌振闷声回着,声音里的克制压抑到极致。   两人忽然陷入沉默。   可几秒后,凌振弹起来,逃也似的离开床。   他冲进浴室,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寒夜彻骨,冷水从头浇下,透心的凉。   他反倒觉得舒爽,将龙头开到最大,肆意冲向头顶、胸膛。   只有这样,才能扑灭那些叫嚣着的欲望。   凌振闭着眼,不断深呼吸,青筋暴起,汹涌水流灌过发根,一路往下,没过腹肌之后,冷冷拍打着。   ……   床上,时蔓半躺着,神情微妙地望着浴室方向。   她抿着唇,有点儿想笑,又绷住。   心里那点气暂时都消了。   她想起在梦境里,凌振什么都不懂,她来了好事的时候仍一个劲儿地拱她,灼热呼吸重重地喷在她脸上、脖颈上,亲得她也跟着难受要命。   还是她后来跟他解释了好多回,他才慢慢接受理解,不再上头。   比起来,现在的凌振听话懂事许多,一说就听了,还马上就知道去冲冷水澡。   只是,他怎么好像忽然开窍了似的呢?   从走进新房子开始,时蔓就开始奇怪这一点。   带着这样的疑虑,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   第二天。   时蔓醒来时,凌振已经不见了。   楼下的餐桌上,放着他从食堂打回来的早饭。   油条豆浆,还有一碟酱肉。   比文工团可丰盛多了。   时蔓满意地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才发现碟子下还压着一张字条,凌振留的。   说他临时通知有重要会议,去参加了。   按理说,今儿是大年初一,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   时蔓慢条斯理吃完,把碗扔一边,等凌振回来洗。   别说她现在来了好事,碰不了凉水,就是她好好儿的时候,也不爱洗这个。   时蔓刚起身,就听到了敲门声。   “咚咚咚”声音有点重,急急躁躁的。   时蔓走过去,奇怪地打开门,看到一个穿着土棉袄的女人满脸堆笑地站着,手里还端着个大碗。   女人带着个头巾,打扮得有些邋遢,衣服、袖子上都有脏污,笑容倒是灿烂,但露出的牙齿有黑点般的牙渍,一看就不经常刷牙。   时蔓下意识往后退两步,“你是?”   “哦,我是你们的邻居!就隔壁那栋咧!”女人指了指隔壁院子,“我家男人和你男人关系顶好的。”   时蔓想了想,好像凌振和她说过,隔壁院住的是李团长一家,那边养了鸡鸭鹅,要是不小心跑到了他们家的后院来,记得叫李嫂子弄回去。   “哦,你是李嫂子吧。”时蔓会意,侧身道,“快请进吧。”   虽然不太喜欢这位,但面子功夫也得做做。   不过时蔓见她刚干完活儿,身上还有没干的脏东西,只好请她到餐厅坐着,这儿的木椅容易擦干净,不像尼龙沙发那么不耐脏。   李嫂子并不介意,但像刘姥姥进了大庄园似的,瞪大着眼打量房子里的一切。   “乖乖,你家咋恁好看呢?”李嫂子不停地赞叹着,嘴巴张得比她家老母鸡下的鸡蛋还大。   “这沙发真漂亮啊。”李嫂子伸手摸了摸那棕色尼龙沙发,啧声惊奇。   路过洗手间,探头看了眼,“咋茅厕没有坑?光好看了,不能用啊。”   “这是马桶,坐着用的。”时蔓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坐着尿?”李嫂子皱起眉,想一下就直摇头,“那多奇怪啊。”   “李嫂子,你坐,我给你倒茶喝。”时蔓把李嫂子摁到椅子上坐着,自己钻进厨房,轻吐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凌振怎么归置的东西,翻箱倒柜找了找,翻到一罐麦乳精,这就拆开来一勺勺放进茶杯里。   这时候,忽然见李嫂子端着那几个吃剩的碗碟就进来了,“小蔓呐,你这桌子怎么不收拾啊?碗也没洗,就这么放着,怎么行呢。”   “我那个,来好事了。”时蔓捂着肚子解释,“等凌振回来,他弄。”   “那更不行呀。”李嫂子诧异地看着时蔓,“凌团长是大男人,怎么能做家里这种小事。”   说着,她挽起袖子,伸手就到水池里哗啦啦洗起碗来,“没事,嫂子帮你洗,以后你不方便,直接叫我就行了,白天我也没什么事,几个娃都上学去了。”   “不用了李嫂子,太麻烦你。”时蔓劝着,可根本劝不动。   李嫂子三下五panpan除二把几个碗洗得干干净净,还透着亮。   “看,多简单就洗好了。”李嫂子干活的确很麻利,又拿起抹布把水池子都擦得一尘不染,把碗碟码好。   身上被溅了些水,她不在意,还把湿漉漉的手掌往身上一抹,“哦对了!看我这记性!我过来是专门给你送酥饼的!”   李嫂子匆忙走出去,把她端来的大碗放在时蔓面前,“想着你们新搬过来,我这也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我家男人总夸我做的酥饼好吃,这不专门做了,给你们送点过来。”   “谢谢李嫂子。”时蔓接过来,也把她泡好的麦乳精端上桌,“李嫂子,我这新房子没什么好招待的,只能请你喝这个了。”   李嫂子眼睛惊讶地睁大,“这多好啊!麦乳精多贵,闻起来就香喷喷的,难怪我家那几个小子总吵着要喝呢。”   她把杯子端到嘴边,闻了一下,忽然又舍不得喝了,尴尬地看着时蔓,“那个,小蔓啊,这个能给我拿回去吗?我明天把杯子给你洗干净再送来。”   “别吧,李嫂子,你现在就喝了。”时蔓笑了笑,转身走进厨房,提出那一整罐麦乳精,“这些你都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吃,多补充营养。”   李嫂子受宠若惊,愣愣地看着时蔓,“你这、这也太好了,我、我……”   李嫂子嘴笨,感动起来,就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她端着那杯麦乳精,送到嘴边又放下,“我还是舍不得喝,我拿回家吧,明天给你送来。”   受到人家的好,她反而不知该如何表达,左手提着一罐麦乳精,右手端着一杯麦乳精,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时蔓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看得出来,这位李嫂子虽然糙了点,有着农村女人男尊女卑的思想,但人不坏。   下午,凌振还没回家,李嫂子又来了一趟。   拿了时蔓给的麦乳精,她心里亏得慌,这不又送了一篮子鸡蛋过来,还有她做的菜包子。   两人聊了会儿,时蔓才了解到。   李团长还没参军的时候就娶了李嫂子,等到后来条件好了,就把她从农村接到了城里来。   比起那些进了城就抛弃糟糠妻的男人来说,李团长的确已经算很好了。   尤其他还是这样的级别,就更难得。   李嫂子说起这个,满怀感激,恨不得当牛做马报答李团长的不弃之恩似的。   两人生了四个孩子,都是男娃,开销很大。   要不是早几年部队里号召从干部们开始实行计划生育,说不定还得再继续生。   李嫂子唠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窗外,“哟,太阳要落山了,我得赶紧回家做饭去了,不然孩子们回来了没饭吃,我家男人又要骂我了。”   她絮絮叨叨着走远,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你也快去做饭吧,不然你家男人回来就得挨饿等了。他们开会脑子一直转个不停,肯定累得慌,得好好补补。”   ……   时蔓坐在沙发上没动,肚子不舒服,她拿着报纸看了会儿。   没多久,凌振回来了。   他从食堂里给时蔓打了饭菜,专门去的干部食堂,有腊肠、大虾等等,自己出钱买的饭就是比文工团的大锅饭香很多。   时蔓满意地吃着,忽然听到凌振说:“我要出趟远门。”   她筷子上的大虾没夹稳,直接掉了,“明天就走?”   “……今晚。”凌振瞳眸晃了晃,低下脑袋,不好再看时蔓的眼睛。   新婚第一天就抛下妻子去出任务,这实在让他抬不起头。   时蔓却朝他莞尔一笑,“没关系,我帮你一块收拾行李。”   凌振愣了愣,他还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上辈子他只要出任务,家里的气氛就会变得很难堪,时蔓会一直垮着脸,才不可能有笑容给他看。   果然,她这辈子,变了好多。   凌振的心轻轻颤动着,珍惜地看着时蔓的一举一动。   他从没幻想过自己出任务前,妻子会替他收拾行李,装水壶,还温声跟他说“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简直像是在梦里。 第69章 2000营养液加更   凌振很担心时蔓一个人在家冷着饿着没人陪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实际上,他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钟临每天都来家里给时蔓送灌好热水的暖壶,一次就提四五个过来。   时蔓不仅能用热水擦身子,还能把暖手袋都灌得满满的,晚上睡觉时塞在被子里,别提多暖和。   至于饿,也不会。   她拿着钱和票,去机关干部食堂里想吃什么买什么,家里就她一张嘴,也不怕花钱多,每天都能点肉吃,许多人都羡慕地看着她。   要是懒得走,就叫钟临顺路去打了饭来,也很方便。   有时候李嫂子也会送吃的过来,当然时蔓给她回的东西更多,总不至于让李嫂子吃亏。   所以李嫂子更加乐此不疲地给时蔓送,她爱占点小便宜,心不坏,时蔓念在她家里四个男孩儿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吃的多,开销大,也就不计较这些。   家里有什么好的,都分李嫂子一点儿,把李嫂子感激得不行。   不过,李嫂子却不知道自己送来的食物,时蔓都没动过。   她见过李嫂子指甲缝里的泥,所以不敢吃,而且那食物的样子也埋汰。   但她也没浪费,只好前后院经常有流浪猫猫狗狗跑进来,她就把食物掰碎了,喂点儿给它们。   几天的功夫,它们都成了这里的常客,没事就过来讨吃的,吃饱了就仰着肚皮在院子里晒冬天的太阳,就睡在时蔓脚边,一点防备都没有。   天气好的时候,时蔓喂完猫猫狗狗就会出去走动走动。   去父母家吃顿饭,带妹妹去公园玩个大半天的。   不知不觉,春节的假加上婚假这七八天都过去了。   还剩下最后一天就得回文工团上班去了,也离元宵节不远,之后就得忙起来,所以时蔓打算去一趟供销社,买些东西回来。   时蔓刚锁好门,就看到李嫂子挎着篮子,戴着头巾也走出她家院子。   看到时蔓,李嫂子眼睛亮了亮,赶紧跑过来,“小蔓,你这是去哪啊?”   “我去供销社。”   “这么巧呀,我也要去那边。”李嫂子和时蔓并肩道,“正想着今天那边有大集呢,去看看有什么便宜捡着。”   这是正月里的最后一趟大集了。   农村的生产队马上就要开始生产,乡下的人们都挑着扁担,提着编织袋,跑到京北城里来赶集,也是趁闲的时候,来采买或是交换年后的物资。   今儿供销社附近这片地方就真成了人山人海。   老头老太太多,中年妇女也特别多,闲跑的小孩也多,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李嫂子在农村的时候就爱出来赶集,这会儿还不能做买卖,但可以拿自家用不着的一些东西出来和别人换其他东西,这就最容易捡着漏了。   她东看看,西看看,脖子抻得老长。   卖花的?用不着,花儿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吃不抵穿的。   谁知刚想着,李嫂子就看到时蔓用两个鸡蛋换了一捧花。   她惊呆了,连忙戳时蔓,“你傻啊!换这个做什么?两个鸡蛋掺了水能做好大一碗鸡蛋羹呢!我家男人和孩子们吃着可香!”   时蔓轻轻嗅了一下那把花,笑道:“这个闻着也香。”   “又填不饱肚子!”李嫂子紧紧皱着眉,直摇头。   时蔓没再多解释,李嫂子余光瞥见那边有卖鱼的,赶紧屁颠颠跑过去,问自己烙的白面饼几张能换一条鱼,说自己的白面多精贵,和人讨价还价起来。   时蔓无奈地抿了抿嘴,到供销社那边花了一些票证,买了几颗国光苹果和冻梨,还有一斤砂糖橘,一打鸡蛋,再要了一瓶洗发水以及一个花瓶。   篮子装得满满当当走出来,李嫂子提着那条鱼又看直了眼。   “乖乖,你买这么多好东西呢?”她咽了下口水。   时蔓拿出颗苹果、冻梨还有几个橘子给她,“拿回去给孩子们分着吃吧。”   李嫂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这怎么好呢?小蔓,你对我们家也太好了。”   时蔓微微笑了笑,“都是邻居嘛。”   “嗯!以后你家有什么要搭把手帮忙的,只管喊我!”李嫂子拍拍胸脯表示,“你嫂子我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   说完,她看着时蔓买的洗发水和花瓶又开始犯嘀咕。   洗头能用香皂她都觉得很奢侈,这洗发水又是什么玩意儿。   还有这花瓶,啧啧,只能说没生孩子的小年轻就是不知道心疼钱呀。   按理说,李团长的级别不低,日子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穷酸抠门。   但没办法,他的一部分工资要寄回乡下老家,给老父亲老母亲看病度日,还有他的一大帮兄弟姐妹总是来伸手要钱要东西,不然日子过不下去,他身为至亲不得不帮。   总不能自己过好日子,看着亲戚们饿死。   家里的四个男孩子也都吃得多,长身体快得很。   李嫂子也就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几分钱花,什么都得斤斤计较地盘算着。   看着李嫂子在那边掰着手指一分钱两分钱地算,跟人说破嘴皮子讨价还价,时蔓微叹了口气。   她在梦境里没住过小院,和凌振关系不好,他也没说过自己好友李团长家的事,所以她无从得知李嫂子的命运轨迹。   但看着,的确有些可怜心酸。   她目光一转,忽然发现有个小孩坐在那边的地上,面前一张土黄色的布,上面放着几个颜色邋遢的铜板。   时蔓扯扯李嫂子,走过去,半弯腰问道:“小朋友,你这个铜板怎么换?”   小孩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说:“姐姐,我想要换一个鸡蛋,可以吗?”   李嫂子已经跳了脚,“什么?这铜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换些花回家还能闻着香呢,这几个铜板有啥用?白送都没人要。”   小孩头埋得更低。   时蔓拦住李嫂子,直接蹲下来问小孩,“你家大人知道你拿这个来换吗?”   小孩点点头,指向不远处正端着破碗乞讨的一个男人,“那是我爹,他让我坐在这儿换的,他说我是小孩,别人看我可怜,兴许就赏我一个鸡蛋了。”   说着,他抬起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泪汪汪的,“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从来没吃过鸡蛋,好想知道那是什么味儿。”   与时蔓对视一眼后,他又窘迫地低下头,鞋子露在外面的两只脚趾都蜷缩起来,冻得通红。   时蔓没说话,直起身子就走。   李嫂子对小孩摆摆手,“就说嘛,我们又不是傻子,还被你这小崽子骗鸡蛋?”   时蔓往回走,又回到了供销社门口。   她停下来,问李嫂子,“你要不要也换他一两个铜板?”   李嫂子赶紧拽她,“小蔓,你可千万别犯傻,像他这种没吃过鸡蛋的小孩,我们村子里可多的是,这年头条件困难的多得很,咱帮不过来的。”   “不止是在帮他,那些铜板,以后会很值钱的。”时蔓干脆告诉李嫂子。   李嫂子愣了愣,一脸不信,“小蔓,你嫂子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儿,但也不傻,那玩意儿能值什么钱啊,我们农村老家多的是,都让小孩在地上扔着玩呢。”   时蔓没辙,一眼眺过去,那小孩似乎被李嫂子打击了一下,耷拉着脑袋开始收拾地上那几个铜板,准备走了。   她只好赶紧先去供销社里买东西,在小孩离开之前,拦住了他。   她把买来的一只母鸡,几个小鸡崽还有一双冬棉鞋都放在小孩眼前,“我拿这些跟你换你的铜板。”   小孩震惊地瞪大眼,愣愣地看着时蔓。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李嫂子也惊呆了,她连忙阻止,“小蔓,这也太多了,几个铜板哪值啊!你这,就是太好心太善良了!”她急得直跺脚。   小孩的爹也被惊动,过来拉着小孩就要磕头,“儿啊,咱是遇上好心人了!”   “不用。”时蔓伸手阻止,“你们的铜板,值这些东西。”   她也告知道:“而且它们以后会变得更值钱,你们确定要和我换吗?”   “换!我们换!”小孩他爹毫不犹豫,似乎怕自己迟疑一秒就会让时蔓反悔。   时蔓摸摸小孩的头,“那就赶紧换上鞋子吧,都冻出鼻涕泡儿了。”   小孩高兴地“诶”了声,刚伸出脚,又停住,弯下腰来把鞋子抱在怀里,擦了擦,“姐姐,我等回家把脚洗干净再穿!”   他怕弄脏了。   还有那只母鸡和几个小鸡崽,以后说不定每天都能吃到鸡蛋了,这像做梦一样,想都不敢想。   本来只是不抱希望地盼着有好心人能跟他换个鸡蛋吃,现在居然得到这么多,简直太让人高兴了。   ……   回家路上,李嫂子还在念叨着。   “小蔓,你实在太心善了,也幸好你家条件好,凌团长又没什么亲戚需要帮衬,不然这日子像你这样,早就要过不下去了!”   她看着时蔓兜里那几个铜板,直摇头。   不过她也知道,正是因为时蔓心好,所以她们家才能经常来讨点小便宜。   她家那几个孩子,自从时蔓她们搬过来后,每天总有些好吃好喝的,都别提多开心了。   李嫂子虽然抠门,但她也念着时蔓的好。   这不,晚上回家又拿了两个家里烙的炊饼送过来。   可时蔓已经去食堂吃得很饱,何况李嫂子刚打扫完鸡屎鸭屎地过来,她闻着那个味儿也更加吃不下去。   正好,院子里响起一声接一声的猫叫,有只黄白相间的橘猫在后院的菜畦里打转儿。   时蔓记得它,它的肚子很大,都快垂到地上去,看上去像是怀了小猫。   看着它黯淡的毛发,无助的眼神,时蔓叹了口气,从厨房里拿了个碗,把炊饼掰碎,放到碗里给它吃。   怕它营养不够,时蔓还把院子外牛奶箱里的空牛奶瓶取出来,放些水进去摇一摇,再倒出来就有了奶味儿。   每天早上五六点钟都有送奶工挨家送牛奶,是部队里统一给团长以上级别的首长们家里定的。   时蔓决定从明天开始,都留到晚上再喝牛奶,如果这只怀孕的母猫来了的话,就分一半给它喝。   她望着这只饿极了的母猫,它身上风吹雨打的狼狈伤痕让她微皱起眉。   时蔓就那么蹲在地上,专心地看着它吃东西。   炊饼对它来说,就像人间至宝,它珍惜又小心翼翼地伸着胡须,品尝“美味佳肴”。   时蔓正歪着头,忽然浑身一轻,居然被人拦腰抱到了半空中。   男人健壮的胸膛顶着她,荷尔蒙气息浓烈。   耳边响起的声线低沉喑哑,带着难以克制的情绪。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拉灯 第70章 11.24更新   月色融融,洒满眼前的院子,一切都很静谧,只有怀孕橘猫在吃东西发出的火车般的呼噜声。   所以时蔓耳边响起的声音酥沉低哑,就像一声惊雷将她炸开。   心随着身体的轻盈跟着飞到天上去,又落下来。   “你、你回来了快去洗澡呀。”时蔓拍着他手臂虬结的肌肉,直瞪眼。   可凌振看不到,两人的脸根本没有对着。   时蔓只能感觉到男人灼热的气息扑在她耳朵上,他重复了一句,“我回来了。”   “你快放我下来,臭死了!”时蔓使劲儿挣扎。   其实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味道,但风尘仆仆的,时蔓总归要嫌他。   可说什么都没用。   凌振的力气实在大,单手就能轻松把她抱起来。   他没放下她,抱小孩似的把她抱着进了屋。   一路上楼梯进了主卧室,把她放到床上,这才空着手进去浴室。   时蔓缓过来,呼吸渐渐平稳,起身倚在门口去看他。   他刚剃了胡子,整个人都显得很精神,英俊挺括,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   可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时蔓就被凌振一把拉进怀里。   他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灯一关,灼热细密的吻扑落下来。   因为知道时蔓有着上辈子的记忆,所以凌振不必缓缓来,他也等不及慢慢来。   两人这辈子第一次亲吻,如雨点,如浪涌。   时蔓被压在墙面,久违的感觉让她四肢变得绵软无力,只能任由凌振抵着,半捞在怀里。   直到凌振的手搭上来,时蔓忽然回过神来推他,”我得先去洗澡。”   可凌振按着她,喑哑的气音落在她耳畔,“不用。”   “不行。”时蔓忍着脊椎的麻意,手上使劲儿,“我要去。”   她刚说完,忽然身子一轻,又腾空了。   凌振将她捞抱着,踏进浴室,直接到了淋水花洒下,不由分说地打开。   “还没——”时蔓还没说完,连同衣服一起,被淋得湿透。   她闭了下眼,长睫挂着水珠,咬牙切齿,“凌振!”   凌振仍抱着她,身上的白背心湿敷在紧密板实的肌肉上,勾勒出遒劲的线条,荷尔蒙快要爆.炸。   他整个人也快爆.炸了,吻着她柔嫩的脸颊,水珠颤颤滚落。   时蔓拍了他一掌,反倒震得她手疼。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水雾袅袅,他对时蔓的拍打毫无所觉,仍缠吻着她。   时蔓皮肤被水冲刷着,更显得水嫩、吹弹可破,红唇潋滟,眸光也含起春水,皮肤却因为凌振的亲吻渐渐泛起羞人的粉润。   骨子里的酥痒被勾起来,时蔓娇声咕哝一句,凌振想把她打横抱起,她认命般一只手勾住凌振的脖颈,另一只手把花洒开小了些,“就在这里。”   凌振愣了一瞬,随后因为地点的刺激而眼眸发红,更加激烈狂热。   时蔓浑身都是软的,勉强挂在他身上,咬牙支撑着,即便腿直打颤,也在安慰自己。   至少这也算是对梦境的一种打破,她和凌振的第一次不是在卧室,而是在浴室。   何况这里隔音很好,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   凌振也不像梦境里那样愣头青,一点儿都没弄疼她。   只不过相同的是,凌振掀下了这段日子在她面前伪装成摇着尾巴大狗狗的伪装,他又成了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   等一切弄完,时蔓整个人湿漉漉躺在凌振胸膛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花洒里的热水将她的皮肤泡得莹润,她整个人更如同被里里外外滋润过,眸色潋滟散着流淌的媚意,收不住,比春日里的月亮还要美。   凌振望着她的眸子按了几分,微抿唇角,手指在她皮肤上摩挲。   “唔。”时蔓眼皮垂着,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但她知道,绝对不可以再来了,否则她要被掏空,变成一具干皮子。   凌振也很清楚,他哑声道:“我替你擦洗。”   时蔓放心地舒展了眉眼,脸庞神色恹恹,任由凌振去动。   一直被凌振捞抱着,她软面条似的瘫着,恢复些许力气便说道:“我今天买了洗发水,你替我弄。”   她哪有劲自己洗头,倒是凌振还是这么生龙活虎的,给她洗下头发也不费事。   时蔓颤了下眼皮,这真的和噩梦里一样,凌振的精力好像无论都榨不干,而她很快就会开始求饶,带哭腔,像一朵承受不住狂风暴雨的娇花,随时要被冲落。   有时飘上云端的极致享受是真的,有时失控坠落的碾碎无力也是真的。   凌振听到时蔓的吩咐,换单手将她抱在身上,另一只手去开浴室里的柜子门,探身将拿出那瓶洗发水,拆开塑封纸,拧开盖子挤出一枚硬币大小的洗发水,顺着时蔓的发尾往上搽。   时蔓见他动作熟练,又忍不住奇怪起来。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这样的粗糙男人顶多用用部队里发的香皂洗澡洗头,这洗发水可是时髦新兴的玩意儿,在国营商店也才刚上架不久。   而且这瓶盖设计复杂,要往左拧才能挤开,可凌振却没有一点停顿,好像早认识这个,知道怎么用。   还不止,他还会给她洗头,知道从发尾开始,指腹揉搓着她头皮的动作轻柔到位,甚至连耳朵后面都擦到了。   时蔓在梦境里有时候事后犯懒,便是这样叫他抱着擦洗,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由多看了凌振两眼,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成形的猜测。   但现在连说一个字都容易脱力,便只好继续打量着他,整个人慵懒无比,眼皮耷着,软软绵绵挂在他身上。   这男人,怎么力气跟用不完似的。   时蔓第二天早上起来,再一次这样感叹。   她腰酸腿软,感觉被子千斤重,将她压在里头,连伸出一根手指到外面的勇气都没有。   可凌振站在不远处的镜子前,已经穿好一身板正军装,正将外套纽扣扣到下颌处的最上面一颗,又低头仔细调整每颗纽扣的角度。   他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硬茬茬的发丝也全都收到了军帽下面,衣服没一个褶皱,包括领口都叠得非常熨帖。   军靴也像崭新的,被擦得锃光瓦亮,连鞋带留出来的长短都一致。   不用问,时蔓知道他不仅穿戴整齐,而且已经独自练完俯卧撑和引体向上,并且跑步几公里到食堂给她把早饭打了回来。   梦境里,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而她,也一直像现在这样腰酸腿软,根本起不来床。   以前可以偷懒告假,仗着凌振是自己的丈夫,并且在文工团里是边缘人物,她基本一个月有二十几天都窝在家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但现在不行了,时蔓也有了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并且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工作,不愿像个废物似的,度过没有意义的一生。   时蔓硬撑着起来,扶着腰换好衣服,洗脸刷牙。   途中凌振过来看她,被她脾气差的一眼瞪了回去。   以后得跟凌振约法三章,必须节制,绝对不能天天这么折腾她。   时蔓心里恶狠狠盘算着,凌振也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去。   他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她,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就这样了。   凌振沉思片刻,想不出来,默默把床上的被子叠成豆腐块,就收拾着去团里了。   ……   时蔓吃完凌振打回来的早饭,也脚步虚浮地往文工团去上班。   她休了春节的几天假和结婚几天假,已经缺席了好几天钢琴队的排练。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主要今天是大合演排练,包括舞蹈队、唱队和器乐队都要一块儿合,为的是准备一场大型演出。   时蔓身为钢琴队队长,当然要到场,她的队员们也离不开她。   一到大排练厅,大家看到时蔓后的注意力就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蔓蔓姐,你来了!可想死我们了!”   “蔓蔓姐,婚后感觉怎么样呀?说出来让我们羡慕羡慕呀。”   “蔓蔓姐怎么几天不见,感觉你变得更漂亮啦,瞧这脸色好红润,皮肤好软啊。”   时蔓虽然腰酸腿软,但的确被滋润得更娇媚,像一朵尽态极妍的娇花,吸足了水分,在尽情舒展着。   说实话,时蔓还有些意外大伙儿没有嘲笑她。   在梦境里,她婚后第一天来文工团,也是腰酸腿软浑身没力气,不少人都笑她身体娇弱,看来根本受不了凌振,也有打趣凌振不懂得怜香惜玉,太过刚猛的。   也是因为那样,时蔓结婚后就更不爱来文工团了。   但现在,大家的眼神里除了满满的羡慕就是祝福,完全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对她婚后生活很好奇。   梦境又一次发生变化,这让时蔓很高兴。   也许是因为她在文工团的地位不同了,大家都喜欢她,信服她,所以不会再说那样的话,而且她也不像梦境里那样在舞蹈队跳舞卖力气,腰酸腿软也看不太出来,弹钢琴只要轻轻松松坐在那儿,就简单许多。   而且,凌振的级别也比梦里这时候更高,别人也不好轻易开他的玩笑。   时蔓抿起唇角,和大伙儿谈笑着,直到大合排正式开始,才都严肃认真起来。   ……   江兰芳一直看着这一切。   一分队的舞蹈队员们休息时都围到时蔓那边去,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很嫉妒,不甘心,那又怎么样呢。   江兰芳攥紧拳头,她不能输给时蔓。   既然时蔓结婚了,这么幸福地分享着自己婚后轻松愉悦的生活,引来大伙儿一片的惊叹羡慕。   那她江兰芳也可以。   江兰芳自问比时蔓温柔贤惠,更适合当一个好妻子,经营好婚后的生活。   等大排练结束,可以自由休息小半天,江兰芳直接跑去机关政治部找华志新。   “志新,我想好了,明天咱们就去打结婚报告!”江兰芳豁出去了,挽住华志新的胳膊,第一次这么主动。   华志新懵了,愣愣地看着她,像天上忽然砸下来一个大馅饼,砸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华志新,你表个态啊!”江兰芳很不喜欢华志新这温吞窝囊的样子,但没办法,华志新家里条件好,毕竟也是个部队文职,妥妥一辈子的铁饭碗,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结婚对象了。   “哦,好!好啊!我、要不我们今天就去打结婚报告吧?!”华志新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搓着手,小眼睛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看着江兰芳。   “我是没问题,但你还是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吧。”江兰芳声音温柔,缓缓提醒道,“毕竟结婚不是小事,而且……还得有彩礼呢。“   华志新一拍脑袋,“对,我真是笨死了,你们农村都要彩礼的,那个很重要,一定不能少!”   他追求江兰芳这么久,也知道她家条件不好,要是再不给彩礼的话,那就更加会让人瞧不起了。   “兰芳,你们家说过娶你要多少彩礼吗?”华志新探着头问。   江兰芳想了想,慢慢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块?”华志新想了想,“那是不是少了点?”   江兰芳摇头,轻声细语道:“不是一百块,是一千块。”   华志新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江兰芳又补充道:“三转一响也都得备齐,你家条件好,想要买这些的话,票应该不成问题吧。”   “……兰芳,这。”华志新饶是再老实,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不是……”   他自己是没问题,他喜欢江兰芳,把自己所有东西给她都行,可他怕家里不同意。   这些要得实在太多了,就是他家的条件好,要一口气忽然拿这么多东西出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江兰芳望着地上,语气低落,“志新,你对我家的情况也了解,弟弟妹妹们都还小,我爹妈身体不好,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全靠我在文工团救济着。我要是嫁了人,就成了你们家的人,哪能再那么帮衬着娘家,他们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我要的这些彩礼,也是我爹妈很早以前就定下来,他们说只有这样,才同意我嫁出去。”   华志新的眉毛打着结,愁眉难展。   江兰芳撇撇嘴,扭头道:“你要是不愿意娶我,那就算了,以前那么死命追我,结果连拿出这点彩礼的诚意都没有。”   “兰芳,我没有。”华志新急得嘴都快瓢了,赶紧解释,“兰芳,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别走。”   他拉着江兰芳的胳膊,跺脚咬牙道:“好!兰芳,这些彩礼我应了!我今晚就回去跟我爸妈说!明天咱们直接打结婚报告!”   江兰芳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她打量着华志新,“你确定能说通你爸妈吗?”   “我能。”华志新下定决定,捏着拳头回答。   江兰芳唇角更弯,俏生生地“诶”了声,“那我明天就在这儿等着你,一块去打结婚报告了。”   商量好这个,华志新脸色涨红,害羞地点点头。   他一直望着江兰芳的背影消失在林荫小路的尽头,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去上班。   而江兰芳则一路哼着小曲儿,直到回到文工团仍然保持着极其愉悦的心情。   一分队的舞蹈队员们都看出江兰芳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人好奇地问:“江队长,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江兰芳抿起唇角,也没遮掩,很高兴和大家分享她的好事,“我啊,要结婚了。”   “结婚?!”大家都震惊地看过来,随即又道,“那真是大好事呀,是值得高兴庆祝!”   “江队长,你要和谁结婚了呀?”   “华志新。”   “哇,我们就知道是他!”   江兰芳忍不住说道:“志新的父母都在部队里,在大首长身边做事,多好啊,以后对咱们也有个照应。”   “嗯嗯,华志新是个好同志,人踏实,家庭条件也好。”   “江队长找了个好丈夫呀,要吃喜糖咯!”   江兰芳笑笑,委婉地说:“是啊,听说你们最近都想要找没有父母的对象?这样可不好,没父母的男人没人教,表面上装得千好万好,谁知道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的性格。再说了,找个家里条件雄厚的,父母不是拖累,反而都能帮衬着,不比那些无父无母的人好多了?”   她这一番话说了这么长,大家却都沉默了,没人应声。   谁听不出来她这是故意在说时蔓和凌振呢,所以都不愿意接话。   她们吃过时蔓和凌振多气派的喜酒,又听时蔓讲了她自由自在的婚后生活,她们都觉着好。   江兰芳说完觉得无趣,也就耸耸肩拍拍手,“好了好了,快练功吧,别说这些了。”   不过这话很快被人传到了时蔓耳朵里。   时蔓对传话的人笑笑,无所谓道:“行了,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我都不生气,你也别气了。随她去吧。”   对于江兰芳这样的跳梁小丑,时蔓是真的不屑于多看她一眼。   只不过江兰芳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时蔓。   没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得有父母。   一直都说凌振无父无母,但这肯定不可能,总得有人把他生出来。   只不过她想起梦境的后期,凌振都那么有权有势了,却好像也没动过心思去找他的父母。   按他那时候的能力来说,只要想找,应该有很大的希望能够找到吧。   这样的疑惑一旦出现,就盘旋在时蔓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消去,只是开春后文工团太忙,凌振也很忙,两人晚上见面都说不了几句话就睡觉了,根本没机会说起这个。   ……   等正月十五过完,照相馆都开门了,时蔓抽空请了小半天假,和凌振说好一起去补拍结婚照。   当时结婚匆忙,一直没来得及拍这个。   照相馆大概有半个多钟头的脚程,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时蔓终于有机会提起这茬。   “凌振,你有想过你的父母在哪吗?”她扭头看向他。   “……”凌振好像没听到似的,但眉眼明显变沉,眸色瞬间冷下去。   “别装哑巴。”时蔓戳了他一下,严肃道,“你没想过去找找你的父母吗?”   凌振别开脸,看向远处,沉默便是抗拒的回答。   “我觉得,等过段时间闲下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去联系一下凌家沟那边。”时蔓说出她的打算。   凌振回过头,神色冷硬地看着她,很斩钉截铁地说了三个字,“不需要。”   “你凶我?”时蔓皱起眉,停下来嚷嚷道,“我想着帮你找找你父母,难道不是为了你?你不想就不想呗,凶什么凶啊?”   “我没——”   “你有!” 第71章 2000评论加更   结婚照最后没有拍成。   时蔓闹了脾气,觉得凌振在凶自己。   凌振也很难受,他觉得自己没有凶时蔓,只是他提起这件事,情绪很难保持平静,或许语气不自知地重了些,希望她别再提起这个。   但绝对不是在凶她。   可时蔓不觉得,她一口咬定就是凌振凶了她,并且很生气,说凌振当初追她那么热乎劲儿别人看着都眼红,结果得到了她却又不珍惜,居然对她这么凶。   “……”凌振不会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收拾东西,要搬着行李回文工团。   他能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四肢僵直,站在一旁,直到最后时蔓拖着行李到了门口,他这才如梦初醒,伸出手去拉她。   凌振铁钳般的手掌抓着时蔓纤细的手肘,可时蔓只是回头瞪他一眼,冷着脸说:“松手!”   他就听话地赶紧松开了,生怕迟一秒,她更生气。   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能领会女人的口是心非。   时蔓要走,他也只会亦步亦趋地跟着。   见她提行李箱下楼很艰难,他上前握住她的行李提手。   “干嘛?”时蔓挑起眉,没好气地看他。   “……我帮你搬。”凌振单手拎起行李,很轻松地运到了楼下。   时蔓这下气极反笑,“行,你送我走是吧?你怎么不干脆送我到文工团呢?”   凌振不假思索地重新拎起行李箱,以为这是时蔓对他下的命令,中气十足地说道:“好。”   好,真的很好。   时蔓彻底说不出话来,闷头朝外面走。   凌振一只手提着她的行李,忽然开始思索,时蔓去哪儿住都得大包小包的,准备很多东西,这一个行李箱是不是太少了?   走了一会儿,他便主动问起,想要和时蔓亲近点,至少让她别这么生他的气。   果然,她好像没那么生气了,至少对他笑了笑,还说:“那你待会儿把我其他东西也都送过来呗。”   “好。”凌振再次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力气大,运一趟就可以轻轻松松运过来。   时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凌振没看到。   到了文工团门口,正好几个器乐队的女兵手挽手走进来,看到时蔓还有提着行李的凌振,都很惊讶。   “蔓蔓姐,你这是?”   时蔓不想把吵架的这种事搬出来说,便找了个借口,“哦,这不是黎兰的乐团到咱们这儿来交流了吗?张团长说要我去招待所陪她们一块儿住,多交流交流。”   本来时蔓是拒绝了的,不过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和乐团们一起住,交流音乐,多好!   可比跟凌振在一起要舒心多了。   “哦,是这样呀,那太好了。”   “蔓蔓姐,我们刚从那儿回来,黎兰的乐团真的好厉害!”   大家兴奋地交流起来,凌振则默默离开,继续去给时蔓搬东西。   听到时蔓的话,他很安心,原来时蔓并不是在生他的气,而是有正经工作,他得支持她。   就这样,随着凌振扛过来的大包小包,时蔓住进了部队里的招待所,作为文工团里负责招待黎兰乐团的人。   时蔓现在是钢琴队队长兼□□,也算是文工团里的中层干部。   而且黎兰乐团是一个中型乐团,正在全世界到处进行交流巡演,到哪都是当地的贵宾。   他们的钢琴家很有名气,其他乐手也都很厉害,时蔓很想和他们多交流交流,取长补短。   再说,团长张志新也交给她一个任务,说黎兰乐团的人都很骄傲,也有很多真本事,要她为器乐队的大伙儿争取和他们多学习的机会,也能凭他们文工团的真本事成为黎兰乐团的朋友,获得他们的认可和尊重。   所以,时蔓再一次不可开交地忙起来。   她看似是在照顾打点黎兰乐团的生活起居,实则是在观察他们的作息、排练技巧等等。   只不过,时蔓的努力在一些不喜欢她的人眼里,就是在用充实的工作填满她痛苦的内心。   尤其是江兰芳,她看着时蔓搬到了部队招待所,就忍不住开始猜测——   听说时蔓是被凌振提着大包小包送出来的,哪有新婚没多久就把妻子往外送的,这不明显就是厌弃了时蔓吗?   她就知道,凌振喜欢时蔓只是图一时新鲜,毕竟时蔓长得漂亮。   但得到了之后,又是另一回事了。   靠皮囊获得的喜欢,根本就不能长久。   只不过江兰芳也没心思打探太多时蔓的事。   因为她结婚的事还完全没有办妥。   那天,她和华志新约好见面,说要去打结婚报告。   可第二天,华志新犹犹豫豫地出现,很为难地看她一眼,头快埋到胸前,江兰芳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不太妙。   果然,华志新吞吞吐吐地说道:“兰芳,我、我父母说,这彩礼……太高了……”   其实,华志新的父母说得更尖锐,这一千块彩礼加上三转一响,就是娶个首长家的女儿都不用这么多,这江兰芳的父母是要彩礼吗?这明明是在卖女儿!   这些话,华志新当然不敢告诉江兰芳,他抠着指甲,小心翼翼地说:“兰芳,要不你也回家和你爸妈商量一下,彩礼就少一些吧……”   一千块,那可是他父母一年的工资了,实在要得太多。   华志新低着头,说了一些父母教他的话,却久久没能等到江兰芳的回答,他只好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江兰芳。   这一看不得了,一看就让他顿时乱了阵脚,慌得汗珠子都冒下来了。   江兰芳正梨花带雨地哭着!她哭起来没有声音,但那委屈的可怜小模样,让他恨不得立刻就把心剜出来,卖了一千块钱给她!   “兰芳,你别哭,我……”华志新使劲儿攥着手,急得脖子都红了,也跟着快哭了。   “华志新,你觉得我不值一千块?”江兰芳眼里冒着泪花儿问。   “不是,兰芳,你是、是无价之宝。”华志新读过不少书,也会用些词,他甚至觉得江兰芳就是他的心肝,要不怎么她一哭,他就心里疼得不得了。   江兰芳擦擦眼泪,哭腔更重,“我和你这么多年,虽然没有正式谈对象,但到底也和你处了那么久,都把我耽误到这个年纪了,这笔帐难道不值一千块?”   “多少次有媒人给我介绍对象,条件都很好,我怕惹你伤心,拒绝了不知多少个,难道这不值一千块?”江兰芳又哭着发问。   华志新揪着眉头,“兰芳,你怎么、怎么不早跟我说这些啊?”   “我只是不想说太多,显得我付出了多少,跟你在这儿算账似的。”江兰芳抹着脸,小声嘟囔道,“还有一件事我都没跟任何人说,你也不许说。”   华志新点头,“你知道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让我说一个字,我绝对不会说。”   “好,那我告诉你。”江兰芳凑到华志新耳边,嗓音轻飘飘的,“以前,凌团长凌振也是相中了我的,说要娶我,但我都没同意。”   华志新往后仰,惊愕地看着江兰芳,“为、为什么?”连他都知道凌振条件有多好,军区多少首长的女儿都喜欢他。   江兰芳眼里还含着泪,睨他一眼,眼波流转,“要不怎么说你就是笨呢?我当然是早就看上你了啊!为了你,我才拒绝凌振的。”   华志新懵了,傻傻地问:“兰芳,我以前、以前怎么不知道……”   “当然是为了考察你。”江兰芳挺起胸脯,又哭又笑地说,“光看上你不够,我还得考虑你这人是不是最适合我的丈夫,我这人胆子小,结婚这么大的事,当然要非常慎重。幸好这几年,你顺利地通过了我的考察。”   华志新一听,忍不住乐,原来她那么早就喜欢他了啊,他好幸福。   经过江兰芳的一番话,华志新被说动了。   他坚定地表示,回去继续说服父母,一定要他们同意出彩礼,让他娶江兰芳。   不然他完全对不起江兰芳对他的付出,简直不是人。   江兰芳也教了华志新一招,实在不行,就以死相逼,来证明他们俩之间爱情的忠贞和坚决。   华志新父母那么疼他,肯定会舍不得。   华志新又在江兰芳这儿认真学了一些该说的话,该用的表情,跟文工团演出似的排练过后,江兰芳才放心地让他走。   他离开前承诺,让江兰芳等着他的好消息。   这不,江兰芳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月了。   等到她都开始担心这事儿是不是不能成了,或许得从她剩下的那些追求者里面,再挑一个。   就在江兰芳犹豫纠结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华志新。   “兰芳!我父母同意了!”   “真的?!”江兰芳一听,顿时露出高兴的笑容,“一千块彩礼和三转一响,都答应了?”   “嗯!”华志新也激动得面红耳赤,天知道他为了这个,软磨硬泡了多久,连绝食都闹了一周,差点给他饿死,父母才没办法,只好点头同意。   华志新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娶不到江兰芳,他真的愿意去死。   江兰芳已经在想象着自己的天价彩礼传回村里,得多少人羡慕嫉妒,父母和她又得多扬眉吐气。   以至于华志新在一旁说着“我爸妈说就这一次,等结了婚,你得断了你娘家那边的来往”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很干脆,根本没在乎华志新说什么。   江兰芳沉浸在未来美好生活的泡影里。   华志新工作不差,家里条件也好,等她嫁过去,一定能成为幸福得体的妻子。   江兰芳当天就和华志新去打了结婚报告。   她家是三代贫农,穷得叮当响,华志新家里也是根正苗红,想必两人的结婚审查很快就能批下来。   回到文工团里,江兰芳又听到大家在说时蔓学了一首新的钢琴曲在大排练厅和大家一块儿合练时,她不屑地掀了掀嘴唇。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啊!”江兰芳拍着手,高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我就要和华志新结婚了!结婚报告很快批下来,等领了证,我请咱们文工团所有人都喝喜酒!”   “所有人?”不少女兵都很诧异又高兴,“江队长,您这一出手真大气呀。”   就是时蔓当时结婚,也没请文工团所有人。   一来,不是所有人都关系好。   二来,就在一个食堂办喜酒,加上凌振那边的人,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   但江兰芳不在意这个,她大手一挥,全请了。   甚至她就盼着那些平时关系不好的去,尤其是时蔓得去。   到时候她要华志新用最贵的酒,最好的菜,让时蔓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比下去! 第72章 11.25更新   江兰芳还在做着自己要大操大办的美梦,很有面子地邀请了文工团所有的人。   收到一声声羡慕的惊叹,她很受用,感觉自己在结婚这件事儿上已经压过了时蔓一头。   何况,时蔓都已经被凌振厌弃了,又塞回文工团里。   江兰芳想到自己就要搬进机关大院,头颅不由仰得更高。   这大概是她最扬眉吐气的几天,走路时抬头挺胸,嫁了人就彻底换了一个家庭,不再有那种如影随形的自卑笼罩着她。   时蔓也注意到江兰芳偶尔看向自己的得意眼神,她只能好笑地摇摇头,根本没在意过,也没想过和江兰芳比。   有什么意思。   ……   没多久,江兰芳的结婚报告批下来了,如她所料,没什么问题。   她马上请了假,跟华志新去公社里领结婚证。   华志新如在梦里,脑子懵懵地跟在江兰芳身后转来转去,还没回过神来,热腾腾的结婚证就已经拿到了手里。   上面公社的钢印那么清晰,指尖一摸,潮水般的欣喜涌进他心里。   他华志新!这辈子!真的娶到江兰芳了!   华志新在公社门口就情不自禁抱起江兰芳转了个圈。   “你快放我下来!”江兰芳皱起眉,“这像什么话?!”   “对不起。”华志新连忙道歉,“我、我太高兴了。”   江兰芳被放下来,扯扯衣角,睨他一眼,“走吧,先回家跟爸妈说一下,看咱们的喜酒什么时候办。”   “嗯!”华志新即便被江兰芳训了还是很高兴,傻乎乎笑着,跟在她身后。   江兰芳的公公婆婆中午都在食堂吃饭,但今天是华志新跑过来说有重要的事商量,他们才在中午回了家。   江兰芳烧了一桌子好菜,有鱼有肉有鸡鸭,还有一瓶她咬咬牙从供销社买回来的酒。   因为华志新以前发的津贴都在他妈手里,所以这些东西还都是江兰芳掏的钱,她有点心疼,但一想到以后都是一家人,也就松了牙关。   “爸、妈,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们的。”江兰芳往公公婆婆的杯子里都倒了酒,给自己也满上,敬酒说了几句好听话。   华志新的父亲戴着方框眼镜,很斯文,母亲则是齐耳短发,气质飒爽。   两人本来面对江兰芳都挺严肃的,不是很喜欢她还有她的家庭,但既然证都领了,看样子她也挺勤劳贤惠的,一上午在家打扫了卫生,还做了饭,说话也好听,他们的脸色便渐渐缓和下来。   华父端起酒杯,说道:“兰芳啊,你进了我们家,以后就是我们华家的媳妇了,咱们一家人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好。”   华母也附和,“是的,咱们才是一家人。我的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可别管你们家那烂摊子了,你问问整个机关大院,还有谁家比我家给的彩礼多,你娘家那边日子够过了。”   “是是是。”江兰芳应道,“我嫁给志新,以后就只想我们华家的事儿。”   华志新父母放心地点头,端起酒都抿了一口。   江兰芳殷勤地给公公婆婆夹菜,随后观察着他们的神色说道:“爸、妈,那我和志新的喜酒什么时候办啊?”   “随你们。”华志新父母其实很好说话。   华志新在一旁傻笑着,收到江兰芳的眼神后,他赶紧放下筷子,按她交代地说道:“爸、妈,我们想多请些人来喝喜酒。”   “多请些?”华父的眼神一顿,“你们打算请多少?”   “……就,把兰芳她们文工团的三个食堂都包下来办喜酒吧。”华志新的声音渐弱。   “胡闹!”华父“砰”的一声把酒杯掼到桌子上,“三个食堂?你们要请整个团啊这是?”   江兰芳在桌子底下使劲踩华志新的脚。   他疼得抿紧唇角,吞吞吐吐地说:“兰芳她、她的人缘好,文工团里大伙儿都吵着要吃她的喜酒,她、她就应了。”   华父不满地看向江兰芳,刚刚那点积攒的好感全没了,直接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可能!能请整个团吃几颗喜糖就已经顶好了。”   “确实。”华母在一旁帮腔道,“给她们全文工团买喜糖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咱们给那些彩礼已经快掏空了,不能再大操大办了。”   “先不说家里的经济条件是否支持。”华父背着手,皱眉打量儿子儿媳,“就你们俩这级别,能讲那么大排场?你们扪心自问配不配。别说三个食堂,就是一个食堂你们也包不了!”   江兰芳感觉自尊被打击到,她忍不住嘀咕,“可我们团里的时蔓就请了一整个食堂的。”   “时蔓?”华父有所耳闻,“人家嫁的是团长!我们家志新就是一个普通文职,你让他包三个食堂办喜酒,你想首长们战士们怎么想?”   “可您不是大首长身边的秘书嘛……”江兰芳小声强调。   华父更严肃地看着江兰芳,“这只是我的工作职责,并不是什么值得出去抖威风的事情,我也是一直这么教育志新的,别以为我是他爸,在大首长面前说得上话就以为自己无法无天了。都给我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   说完,他很生气,一拍桌子走了。   华志新无助地看向江兰芳,“完了,我爸最讨厌别人说这个。”   江兰芳埋怨地瞪着华志新,怎么不早告诉她。   华母摇摇头,叹气起身道:“行了,把桌子收拾了吧,下午还得去上班呢。”   “妈。”江兰芳连忙叫住她,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那我能办多少桌喜酒啊?不包三个食堂,我只要包一个食堂办喜酒行吗?”   “一个食堂?”华母看着江兰芳,耸肩冷笑,“别一个了,我看就一桌吧。”   江兰芳神情一僵,还想再说请,“妈,这一桌能请几个人啊……是不是太少了……”   “能吃咱们四个啊,这不就够了。”华母指指手边的桌子,“喏,这就是你俩的喜酒,咱们一家人不是已经吃过了吗?还办什么办。”   说完,华母拍拍衣角,也回屋午休去了。   江兰芳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脸色煞白地问华志新,“爸妈这意思,是咱们的喜酒就不办了?!”   华志新为难地看着她,点点头,“我爸妈一直讲究勤俭节约的,他们不同意办,我们……”   “那你爸妈就不用请亲朋好友吃喜酒?还有你那政治部里面,你也不请你的那些个首长、同事?!”江兰芳提高音调。   “我……”华志新低下脑袋,老实道,“不请了吧,吃几颗喜糖就顶好了。”   江兰芳气得胸口都快冒烟,“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就知道捡你爸的话讲!你要是能为我争取,爸妈一定不会把我拒绝得这么死死的!至少会同意我开几桌喜酒!”   华志新的头埋得更低,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羞愧地老老实实挨骂。   ……   三天的结婚假期过后,江兰芳重新回文工团上班。   一到大排练厅,许多双眼睛落在江兰芳身上——   “江队长,终于把你盼来了呀。”   “不是有喜酒吃吗?我这几天都等着呢,好想吃鸡鸭鱼肉呀!”   “还能请上回蔓蔓姐她们办喜酒的那个厨子吗?他做的菜真叫一绝啊!”   “江队长,我们什么时候喝喜酒啊?这几天我吃食堂的饭菜都没味了,就等你的喜酒呢。”   “是啊是啊,还想吃喜糖!!!最近嘴里都没味儿,快给我们分几颗喜糖甜一下嘴吧!”   “瞧你这出息样,几颗喜糖哪比得上一桌子的肉菜啊?咱们当然得先喝喜酒!”   大家闹腾着,嬉笑着。   其实不少人和江兰芳只是泛泛之交,根本不亲近。   但有喜酒宴席,能吃好的喝好的,谁不想啊?也就故意都凑过来,显得一副很熟的样子。   可她们不知道自己的一句句话,一个个字,都像一把把狠刀子在往江兰芳的心里扎。   她面上带着笑容,但有多僵硬,被大家包围着保持脊背挺直有多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喜酒……大家还再等等吧。”江兰芳脸都僵了,摸摸口袋里并不多的喜糖,见这儿人多,根本难以分匀,她只好收着,打算等只剩下舞蹈队的时候才发。   大伙儿狐疑地看着她。   幸好这时远处的副团长已经在拍手提醒大家休息时间结束,继续排练了,大家只好四散开来。   江兰芳轻轻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到角落里,灰溜溜的。   许多女兵见她这样都小声议论。   “估计啊,我们的喜酒是没戏了。”   “嘿,她可真有意思,耍我们玩儿呢?”   “爱说大话呗,也不怕闪了舌头。”   “呸,真服了,以后再不信她了。”   “别说喜酒,连颗喜糖都没有,唉……真抠门,还到处炫耀自己嫁得多好呢,我看连其他女兵随便嫁个城里工人都比她好。”   “……”   因为期待过,又让大家失望,所以弄得大家的情绪很不好,都义愤填膺的,骂起江兰芳来也毫不避讳她。   江兰芳真是比死了都难受,只能攥紧拳头,忍着那些针扎似的目光和话语继续跳舞。   等到好不容易结束,江兰芳一个人留在最里面,磨磨蹭蹭不出去。   就是因为无法面对其他人,她暗恨华志新没用,如果他能替她说说话,在公公婆婆面前强硬一点,她哪至于这么丢脸!   江兰芳很在乎面子,可今天是她最丢脸的一天,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时蔓还在中间的钢琴那儿慢悠悠收拾琴谱。   江兰芳经过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冷哼着,“时蔓,你别想笑话我!虽然我的喜酒暂时办不成了,但我可比你好多了!你是被凌团长赶出来的吧?这才结婚多久,他就不喜欢你了?”   “……”时蔓不知道江兰芳又发什么疯,好生生地跑过来,说些她想象的内容。   凌振把她赶出来?他敢吗?   时蔓觉得好笑,“江兰芳,我可没功夫笑话你,你算几根葱啊?我根本不关心你的事。”   现在的训练任务紧,黎兰乐团都快走了,但张团长交给时蔓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小半,时蔓挺着急的。   说实话,江兰芳当时夸海口说要请全文工团的人吃喜酒的时候,时蔓就已经不以为意地笑了,知道江兰芳肯定办不到。   江兰芳被时蔓一句话气得心梗,她这么关心时蔓,一直把时蔓当成最重要的对手,可时蔓居然说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   还有比这更重更侮辱人的打击吗?   “你——”江兰芳趁着四处没人,不用伪装自己温柔的好队长面目,便直接敞开了说,“不管怎样,反正我嫁的华志新疼我爱我,什么都听我的,你呢?都住到招待所了,凌团长都不让你回家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还有凌振低冷好听的声音,“小蔓。”   时蔓和江兰芳一起回头看去。   凌振从大排练厅门口走进来,逆着暖黄的光,脸颊鼻梁的完美骨骼线都显得有些模糊,但能看出他在光里挺拔笔直的身影,那身挺括军装都仿佛镀着一层光晕,显得更有男人魅力。   江兰芳又一次心动了,尤其与她嫁的华志新对比。   华志新脱了衣服,肉都是松散的,像一坨压在自己身上的猪肉,江兰芳想起就犯恶心。   可凌振,肌肉虬结、身躯健壮,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力量感,眼神冷厉又克制,从来都看不出情绪。   这样的男人才让人拜倒啊!   江兰芳目不转睛地看着凌振,然而凌振的眼里只能看到时蔓。   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递给时蔓,“猪肉脯。”   这个零嘴在供销社卖得特别火,也很稀缺,毕竟肉票、糖票都很珍贵,想要购买也得花不少钱。   而猪肉脯是猪肉和白糖一块做出来的,小小一片就能引起文工团的女兵们口水淌到隔壁宿舍去。   凌振真是出手大气,一买就是一袋?全给时蔓?   江兰芳好羡慕嫉妒,她的工资津贴结婚前全要贴补娘家,别说一片,就是一个小角的都没吃过。   可时蔓居然就那么不以为意地接过来,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有多难得,就像她从来都不懂得珍惜凌振是多好的男人那样,只是眼尾一挑,撇嘴问凌振,“你来做什么?”   “……”凌振压根没注意一旁还有人在,他垂了下眼,再重新抬起凛凛长眸,“跟我回家。”   他平时语气很冷,不怒而自带一股凶厉,但今日江兰芳竟然从中听出一丝缓柔,像是在……哄着时蔓。   这个发现让江兰芳瞪大眼,时蔓不是被赶出来的?凌团长还得求着她回家?!   可接下来时蔓再说了什么,江兰芳就不知道了。   因为时蔓提着猪肉脯往外冲,凌振抬脚就追了上去,看那背影,也透出几分急切。   江兰芳从没见过冷淡凶猛得像狼王的凌团长会是这个样子。   也想象不出来他婚后怎么会这样。   她只知道,时蔓好像没被哄好,因为时蔓还是住在部队招待所,陪着黎兰乐团的人。   时蔓和他们同吃同住,讨教着许多乐团知识,还有钢琴技巧。   器乐队其实也和乐团差不多,只不过没有他们国外那么多的名词,训练方式也不同。   时蔓白天都在努力观察学习,晚上则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录一切,取长补短。   黎兰乐团的人都有些才华在身上,所以难免自傲。   尤其是那位钢琴家,他听说时蔓只进修了一个月钢琴就担任了文工团钢琴队的□□后,匪夷所思地连说了几句“哦我的上帝啊”。   再然后,他就一直拒绝和时蔓交流。   随行翻译告诉时蔓,黎兰钢琴家从四岁就开始练钢琴,已经练了四十年。   他认为自己没必要和学钢琴一个月,练钢琴也不超过一年的人互换弹奏经验,那对他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何况,他多年的经验很珍贵,也不想轻易告诉别人,因为时蔓什么都无法带给他。   很现实,也很真实的话。   时蔓表示理解,她没有去纠缠,只是每天在黎兰钢琴家练琴的琴房外听着,感受着他的音乐,寻找她能学习的突破。   可惜的是,只能在门外,时蔓看不到他的指法,还有一些节奏技巧上的东西也只能靠她的耳朵,而无法知道他是如何判断的。   但时蔓从来都是不服输的人。   她抓住任何空闲的时间,都在埋头苦练。   她也想要证明给黎兰钢琴家看,她虽然入门晚,但努力和追求不比任何人差。   离黎兰乐团要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黎兰钢琴家还有几位乐团的厉害人物,越来越神出鬼没。   他们很喜欢找时蔓开出入证,要去京北城的各处转转。   时蔓想陪他们一块去,却被拒绝,说带上翻译就好。   虽然觉得奇怪,但时蔓尊重他们的要求,便只给开出入证,将他们送出招待所大门。   不过他们连着出去几天,时蔓也忍不住问了下翻译。   翻译说,他们好像在拜访什么人,但一直不得门其入,所以每天都去,执着地拜访。   但具体情况,她也不太清楚。   时蔓点点头,没多想,只要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就行了。   她也乐得轻松,能拿出大把时间准备最后的交流演出。   正好伍万谱了一首新曲子,她拜托他改编成了钢琴曲,打算把它练好,到时候弹出来震震那帮人。   在时蔓认真练习的时候,其他人也配合地进行着大排练。   自从江兰芳灰溜溜把她办喜酒的事情翻过去后,大家就对她不怎么感冒了。   她说话,也没人听。   只有一分队的几个女兵念在她队长的身份,不得不象征性地捧场几句,点点头附和。   汪冬云性子软,碍于面子,也只能听着江兰芳说。   “我家志新啊,对我是真的很好,连洗脚水都给我端,就没见过他这么体贴的。”江兰芳眯着眼,声音不小,“我这丈夫是找对了。”   “你们呀,找男人也千万要找温柔勤快的,这样才知道疼人呀。”她有意无意的视线往时蔓那边瞟,“像那种不苟言笑的男人就闷得很,肯定不知道怜香惜玉,千万别找。”   江兰芳这话,同样被人传到了时蔓耳朵里。   时蔓想起梦境里自己就是因为这些比较,看凌振越来越不满意,对他发脾气,四处挑他的毛病,就是想让他能和其他男人一样可以多说些话,变得知冷知热,温柔体贴。   但现在,她耸耸肩,完全不吃这一套了。   凌振是不爱说话,可能没有其他男人细腻,但他也有很多优点,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   经历过残酷的梦境,时蔓知道自己应该拥有一双发现美好的眼睛。   若只看到不好,日子就会越过越糟。   ……   江兰芳白天在文工团四处炫耀,想要证明自己嫁得有多好。   实际上,这只是为了弥补她内心的缺憾。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厌弃新婚生活,但她必须告诉所有人自己嫁对了人,用最大的声音宣布,好像这样才能掩盖掉她心里的那些不满,连自己都可以骗过去。   晚上回到家里,江兰芳看到系着围裙的华志新就觉得烦。   是,华志新是很勤快,爱做事,什么家务都主动做,跟父母就说她在文工团跳一天舞是体力活,太累了,他轻轻松松坐在办公室,回家做做饭洗洗衣服,反倒能活动手脚,是个锻炼。   华志新父母只能摇头,自己选的媳妇,随他去吧。   但江兰芳并不因此觉得感激,她只觉得自己嫁给华志新实在太便宜他了,所以他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今晚公公婆婆都不在家吃饭,华志新只做了两人的菜,但也算丰盛。   一盘子炒鸡肉,一盘炒青菜,还有白米饭。   他把饭都盛好,端到江兰芳面前,又拿着筷子在围裙上擦了擦,递给江兰芳。   江兰芳看他那窝囊样儿就来气,又闷又老实的,能吃什么事,也就会在家做做饭扫扫地洗洗衣服这种事了。   没一点出息。   江兰芳也懒得和他说话,两人吃了饭,华志新就连忙收拾饭桌碗筷。   他怕弄晚了,等到他爸妈回家看到,就会说他。   以前没娶媳妇时,华志新心疼父母,一个人承担这些家务。   现在娶了媳妇,说好和他一块孝敬父母的,但所有家务还是华志新来。   华志新没关系,他很愿意,为江兰芳做什么都愿意,但就是怕父母不高兴。   他们总说他不是娶了个媳妇,是娶了个祖宗回来供着。   华志新只会傻乎乎地笑,在他心里,江兰芳比什么都重要。   吃过饭,华志新没事做,也不想,他只想看着江兰芳,陪着江兰芳。   所以她看报纸,他就在旁边端茶递水。   她去厕所,他就守在门口等她。   她要洗脚,他就赶紧把热乎的洗脚水倒好,端到她面前,还蹲下来替她脱鞋脱袜子。   “兰芳,我替你搓搓脚,这样才暖和。”他伸出手,放进洗脚盆里,握住江兰芳的脚背搓着。   江兰芳很不耐烦见他这样,脚趾踢出些水花来,溅到华志新脸上。   他没在意地抬起袖子擦擦脸,又继续给江兰芳搓脚。   真没出息。江兰芳眉头皱得更深。   忍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说道:“华志新,你这么会伺候我,你怎么不去拍拍你那些首长们的马屁啊,至少谋个一官半职的啊。”   华志新沉默着,低头道:“我不会弄那些。”   “什么不会,我看你就是没出息,不愿意学。”江兰芳将盆里的水花踢得更大,“你难不成就想一辈子当个普通文职,下班了在家做做家务,伺候老婆孩子?”   华志新觉得这样也很好,可他不敢说,怕江兰芳更加骂他。   江兰芳看他那没有志气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志新志新,你名字里还带个‘志’呢,你怎么就那么没志气?你对得起你爸妈的期望吗?你要是当了首长,这些事都可以叫勤务兵叫保姆来干,哪用得着你啊!”   江兰芳知道时蔓就不用做家务,凌振也不用,有勤务兵钟临,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相比起来,华志新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华志新被江兰芳的语气吓得抬不起头,他知道,自己又让她失望了。   他咬着嘴唇,沉默半天,忽然想起来,“对了,今天开会的时候,部里说要派人去边防军区那边联系政治工作,在那里驻守一年,回来可以考虑优先提拔。”   华志新本来是没这个心思的,但现在江兰芳一骂他,他就有了那么一点上进心。   至少,他不想让她不开心。   江兰芳瞥他,“你想去?”   华志新郑重地点点头,“想。”   “那有人报名吗?”江兰芳又问。   华志新脑袋摇了摇,“暂时还没有,所以我报名的话,这个名额一定是我的。”他露出些许的激动。   江兰芳睨他一眼,“所以说,你就是个傻子嘛,这种没人愿意去的地方,你倒是抢破了头。”   “……边防军区在哪?全是边疆最苦的地方,谁都不想去,去了至少掉层皮,你反而去逞英雄?再说了,只是承诺优先提拔,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你知道你离开这一年得提拔多少人吗?你不在领导跟前,谁还记得你。”江兰芳嗤了声,抬起滴水的脚踹着华志新的肩膀,“去,把洗脚水倒了去。”   华志新没在意肩头湿漉漉的脚印,他只是有些迟疑地看着江兰芳,“那、那我不去了?”   “你当然不能去。”江兰芳斩钉截铁替他决定道,“那可是去一年,你脑子能不能想想,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们俩才刚结婚,我单独和你爸妈过一年?你觉得我能过得下去吗?”   华志新垂下脸,脖颈越弯越低,点头认错,“对不起兰芳,我没有考虑到你……我错了……”   江兰芳轻哼一声,懒得搭理他,翻身上床睡觉。   ……   时蔓今天也回了趟家。   主要是春天来了,天渐渐暖和起来,她回去拿一些换季的衣物。   走到门口,就看到钟临在那儿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她奇怪道:“钟临,你在干嘛呢?”   钟临被叫到名字,瞬间站得笔直,刚要开口,却见院子里出现了凌振的身影。   他耳朵好,在房子里听到时蔓的声音,就立刻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来,只不过打开门后,就恢复了冷淡沉稳的步伐,好像只是慢悠悠走出来的。   钟临瞥了一眼凌振,敬礼道:“团长,没什么事我先撤了!”   他飞快跑走,和时蔓擦肩而过时回答了她的问题,“团长不让我说,您自己问他吧。”   时蔓看了眼钟临的背影,目光又重新落回凌振身上,直接问道:“怎么了?到底什么事把钟临急成这样。”   好不容易时蔓这么些天终于气消了,凌振也不想又忽然惹恼她,沉默半晌,他还是如实说道:“有个任务,他想让我接。”但他还在考虑。   “什么任务?”时蔓挑挑眉,“你凌大团长不是一向接任务都最积极的吗?”   “没人接的话,我就去。”凌振补充。   “也是。”时蔓想起来,凌振这人最讲奉献精神,把自己当成一块砖,哪里有困难他就二话不说把自己往哪里搬。   所以那些脏活累活苦活儿,只要没人愿意去的,只要他知道,一准自告奋勇。   无论什么危险,别人犹豫害怕,考虑再三过后,等回过神来,他早冲上去了。   不过这次因为大家都愿意接这个任务,因为这次首长说了,任务虽然艰难,但回来就给提拔半级。   明明确确表示提拔,而不是优先考虑评先评优,所以大家都很勇往直前,再多困难也不在话下。   凌振反而没有主动竞争。   一个原因,是他没那么在乎提拔,他做任何任务都只是为国为民考虑,没想过自己,所以既然那么多人想去,就不一定得要他去了。   再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记得上辈子时蔓总是嫌弃他出去做任务太多,天南海北地闯,就是想不起她这个在家的妻子。   每次出完任务回家,她都不让他上床,怪他不体贴不顾家不陪她。   她一个人在家很无趣,他不在家,她只能对着墙壁说话,从早到晚很孤独。   所以,凌振有些不敢。   上辈子那些无人去的任务他才去,都已经让她生过很多回气,这种有人去的,他就不想去凑热闹了。   只有钟临很着急,觉得这是很好的机会,不住地劝他。   凌振嘴上说考虑,实际上,他已经打定不去的主意。   谁知时蔓默默整理了一下这些来龙去脉,忽然抬头道:“凌振,你当然得去啊!你为什么不去?钟临说得对,这个机会多好呀。”   “……”凌振闷声不吭,时蔓却像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一样,直说道,“你一个人在家有什么意思啊,我都在招待所忙文工团的事儿呢,你当然得以工作为重。”   凌振眸光晃动,紧紧盯着她。   时蔓挥挥手,拍着他的肩膀,“去吧,我相信你,只有你才能最出色完成这个任务!”   凌振瞳眸微微放大,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像从来不认识时蔓那样看着她。   她真的变了很多。   以前只会阻止、埋怨的她,第一次支持他、鼓励他、夸奖他。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初春的露珠落到叶子上,颤颤巍巍滑进凌振心里。 第73章 2100评论加更   时蔓这次回家,除了收拾衣服,鼓励凌振之外,还做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给怀孕的橘猫接生。   她这段时间不在家,但凌振一直按她的吩咐,每天从食堂买些吃的回来,喂那些流浪的猫猫狗狗。   那些流浪猫狗居无定所,而且部队里伙食好,许多家属也都心善,会拿些多余的食物喂它们,它们也就经常到处逗留,不一定总来时蔓她们的小院。   只有那只怀孕的橘猫,彻底在时蔓她们小院住下,吃饱了也不走开,就窝在角落里晒太阳或是睡觉。   不过它很怕凌振,每次见到凌振都会躲起来,明明凌振是来给它送食物的,它也会吓得两腿打颤,大概是被凌振从狼群里混过来的气场所压制。   时蔓离家的日子,怀孕的橘猫虽然有吃有喝,凌振还给它搭了个简单的木棚遮风挡雨,但它还是一直紧绷着。   直到看见时蔓,它终于“喵”一声,撒娇似的吊着肚子跑过来,在时蔓脚边蹭了蹭,用它的腮蹭着时蔓的鞋。   时蔓心里直发软,蹲下来和它玩了一会儿,还给它分了一小瓶牛奶以及凌振给她买的猪肉脯。   谁知没多久,母猫就嗷嗷叫起来。   时蔓还在楼上清理衣服呢,她赶紧跑下去,就见母猫在煤灰堆里蹬直了后腿,随后掉下来一个灰色的泡泡一样的东西。   她正愣神,就见母猫熟练地叼着那个泡泡,咬开,露出里面蔫巴巴的小猫来,像个小老鼠。   母猫应当以前也生过小猫,驾轻就熟地咬断小猫的脐带,又吃掉了一块什么,然后继续生“灰色泡泡”。   时蔓插不上手,更没有经验,只好叫凌振过来。   凌振倒是比时蔓懂得多,他在狼群里见过不少母狼下狼崽子。   他拿了一个脸盆过来,垫上毛巾,给刚出生的小猫们睡,比睡在煤灰堆里暖和干净。   再就是让时蔓捧着水和牛奶,给母猫补充体力。   他不能靠近,即便收敛气息,母猫也会被他吓到。   幸好,这母猫聪明又顽强,没多久生下三只小猫,都健康平安。   它在这儿营养补充得也好,生完小猫并没有脱力,干净利落地咬断它们的脐带后,又舔干净它们身上的血,立马就给喂起奶来。   等小猫们吃饱喝足,时蔓小心翼翼把它们都抱进盆里。   母猫的木棚子也跟着升了级,成了木窝,里面塞了两件时蔓觉得已经过时了的棉布,特别暖和。   因为时蔓和凌振这段时间估摸着都很忙,时蔓就只好拜托隔壁的李嫂子帮忙来喂猫。   母猫和小猫都需要营养,她叮嘱着李嫂子,这段时间她们家送来的牛奶都给母猫喝,还有一些肉干和馒头,时蔓也都把票和钱准备好,交给李嫂子。   当然,她不忘分一部分给李嫂子作为感谢。   李嫂子啧啧称奇,蹲下来探头往窝里看那母猫和三只小猫,“小蔓,你这也太心善了,你家这野猫养得比我儿子还金贵了,他们几个加起来才能喝一瓶牛奶呢。”   时蔓笑笑,“没办法,这不它刚下了崽,需要特殊照顾。”   李嫂子还是一脸心疼,“这牛奶多稀缺啊,我看给它拌的米糊糊就顶好了。”   “没关系,反正我和凌振不在家,这牛奶放着也没人喝,就给它们吃吧。”时蔓望着母猫小猫露出柔软笑意,“能到我们家来,也是有缘。”   李嫂子见劝不动时蔓,只好探口气,还是皱眉看看那空牛奶的瓶子,又看看猫。   ……   交代好李嫂子,凌振又提着一大包衣服把时蔓送到了部队的招待所。   他明天就去申请任务,虽然其他人都抢着去,但只要凌振申请,那这个任务肯定是他的。   没其他原因,就因为任务地点在荒原森林里,这是凌振的主场。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样的环境,也没有人比他更加如鱼得水。   所以,时蔓知道凌振明天会走,送了他一句关心,“注意安全。”   很随意简单的四个字,凌振却听得瞳眸放大,很认真地盯着时蔓,似乎恨不得她将这四个字给他别到脑门上。   只可惜时蔓没有再说别的,凌振站得笔直,仿佛被人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键,一直望着时蔓,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垂下眼,转身离开。   ……   果然第二天时蔓就收到凌振托人捎来的信,任务他接下了,不知道要去多久。   具体任务内容他当然也不能说,但从他的字里行间能看出来,这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   时蔓认真看了一遍,将信收起,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黎兰乐团的翻译过来,“蔓蔓姐,他们又要我来办出入证了。”   “没问题。”时蔓没犹豫,直接就从抽屉里拿出空白的证明纸张,开始填写。   一边写,她一边问:“又要去逛京北城?”   “嗯,景点差不多都快逛完了。”翻译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无奈地说,“每回都要去那个安民巷,人家根本不给开门。”   “安民巷?”时蔓笔尖一顿,脱口而出,“安民巷102号?”   翻译愣住,“蔓蔓姐,你怎么知道?他们告诉你了?”   “……没有。”时蔓忽然一言难尽。   安民巷102号,是伍万的家庭住址啊。   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但不清楚那几个黎兰人是怎么打听到的,难怪那么神秘兮兮。   时蔓无奈地抵了下眉,想找伍万,直接找她呗,干嘛这么费劲,连门都敲不开。   翻译还在抱怨她的腿都跟着跑细了,时蔓拍拍她的肩膀,“你告诉他们,别去了,就是坚持三百六十五天去敲门,人家也不会开门的。”   “蔓蔓姐,那里面是谁啊,这么难见吗?”翻译微张着嘴,很难想象,这些可是全世界都富有盛名的黎兰乐团。   时蔓解释,“那里面的人,不在意这些。”   因为翻译不知道住的人是伍万,不然她应该就知道为什么了。   伍万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古怪,要是他看对了眼的,当成了自己人,那就掏心掏肺对人家好。   但要是陌生人,那伍万简直比石头还要硬,管他是谁都油盐不进。   可惜,翻译的话并没有被黎兰乐团的几个人听进去,他们仍然执意出去拜访,最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回来。   时蔓耸耸肩,再次让翻译劝告,不要白费力气,不如留在文工团里,利用白天的时间多交流一下。   只不过黎兰乐团的几个人也很固执,什么都不听,第二天、第三天还在坚持。   ……   时蔓没回家的这几天,也还是很惦记家里的母猫和小猫崽。   好在李嫂子空闲的时候来了一趟,告诉她一切都好好的,时蔓这才放了心。   李嫂子见时蔓这么牵挂,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也忍不住和丈夫唠叨这事儿。   李广元正看着报纸,听到李嫂子嘟囔这事,他摇头叹气道:“我早劝了凌振,时蔓那样的女人当赏花看看可以,娶回来根本过不了日子。”   都是邻居,他又和凌振走得近,所以对时蔓的不少事都有所耳闻,也很不认同。   吃饭的时候,李广元在饭桌上开始隔空“批判”起时蔓,借此教育李嫂子。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相夫教子,把家里的一大摊子事弄好,男人才能安心工作忙事业。”   李嫂子点点头,她没文化,只知道她家男人厉害,说什么都对。   李广元指了指隔壁,“你以后少和那个时蔓来往,实在不贤惠,会把你带坏。你看这都结婚了,她不赶紧给凌振生个大胖小子,反倒搬到文工团去招待什么乐团了,你说这像话不?”   李嫂子老老实实坐着,饭碗放到一边,听着李广元给她“上课”。   “女人的职责是什么?”李广元考她。   “生孩子、养孩子,伺候一家老小。”李嫂子已经听李广元说过很多遍了。   “不错。”李广元点头道,“女人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出息,儿子孝顺,这多好。”   他又瞥一眼不远处的小洋楼,“你看看那边,这么晚都黑灯瞎火的,这哪像一个家的样子。她在文工团那就是瞎忙活,累死累活也混不上一个副团长,还不如回来经营好她的小家庭。”   “还有那野猫。”李广元皱起眉头,“养了有什么用。它等你老了能孝顺你?简直是在浪费粮食!你说像话不?”   最后李广元总结,“养什么都不如养儿子好。”   李嫂子反正李广元说什么都点头赞同,“当家的,你说得对,我什么都听你的。”   “嗯。”李广元想了想,“凌振的确是个好小伙子,可惜就是挑媳妇儿的眼光不太好,娶了这个女人,我看他的前途都毁了大半。”   李嫂子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那我前段日子和时蔓走得可近咧!幸好最近她不在家,我以后少和她说话!”   “很好,你有这个觉悟,就是在进步了。”李广元打量着李嫂子,“还有,你这头上系的什么,丑死了,赶紧取下来。”   李嫂子一摸,“呀,这是小蔓、哦不,时蔓送给我的,我一直觉得好看,就戴着。”   “你一个农村妇女,戴这么鲜艳的做什么?都这个岁数了还打扮,实在太不像话了!”李广元皱起眉,吓得李嫂子赶紧把绢花摘下来。   “跟你说了,以后离她远点。”李广元再次重申,“还有,你别什么都听她的。”   李嫂子生怕自家男人骂自己,赶紧和时蔓撇清关系,“我可没有,上回去赶集,她叫我跟她一块儿买铜板,我立刻就拒绝了她!”   “铜板?”男人一愣,不由问道,“什么铜板,她叫你买铜板做什么?”   “就是那种圆不溜秋的,咱乡下以前经常有孩子拿着玩的那种。”李嫂子比划起来,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李广元听。   他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最后,等李嫂子说完,李广元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道:“你怎么没买?!你要跟着她买啊!”   李嫂子愣了愣,没明白过来,李广元更加懊恼地捶着桌子,“你知道那铜板是什么玩意儿嘛?那叫铜钱,是古董!古董你懂吗?”   李嫂子眨着眼,迷茫地看着李广元。   李广元捏着拳,气得胸口起伏,“现在咱们上头有位老首长,最喜欢收集这些玩意儿了,要是把这些铜钱给他送去,他保不齐多开心!”   “……”李嫂子弱弱地说,“她叫我买,告诉我以后可值钱了,但那时候你不总让我别听时蔓的吗?我就没听。”   李广元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第74章 11.26更新   李嫂子的反驳,把李广元气得不轻。   他插着腰,在家里来回踱步,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   李嫂子叹口气,嘟囔着,“小蔓还真厉害,她怎么就知道那铜板值钱呢?”   李广元瞪她一眼,背着手垮脸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不是你,咱们这次就发达了!算了,你们女人就是不像话,头发长见识短的,洗碗去。”   “哦。”李嫂子被训惯了,耷拉着头,往厨房走。   走了两步,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李广元,“那我以后,还听不听小蔓的啊?”   李广元的脸色瞬间变得跟吃了苍蝇一样黑,他挥起手,“你赶紧洗碗去,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以为以后还能有这样的好机会?”   “……等我回村里的时候问问,说不定谁家还有那样的铜板呢。”李嫂子撸起袖子,“说不定我家也还有那样的铜板。”   只是可惜以前都不懂这个,全拿给小孩玩着玩着就不见了,也不知道那些铜板掉到哪块泥巴里去了。   李嫂子唉声叹气,直说“可惜了”,无奈地走进厨房里收拾东西。   ……   时蔓打了个喷嚏,不知道谁在背后念叨她。   她摸摸鼻子,继续练习,为了明天合作演出的彩排准备着。   下一周和黎兰乐团的合作演出正式开始前,她们还要进行两次彩排。   因为这次除了交流之外,更主要的是合作,要让首长们看看她们文工团和黎兰乐团一块儿学习交流这么多天的成果。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展示的。   黎兰乐团对交流并不是很热衷,每天就是去京北城到处玩玩,或者是去拜访谁谁谁,总之留在招待所的时间很少,更别提去合作练习。   时蔓也没有办法,他们的傲慢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很难靠近。   黎兰钢琴家对于她这种刚刚入行弹钢琴没多久的,那当然更觉得没有交流的必要。   到了这个节骨眼,时蔓也没有彻底完成张志新交给她的任务。   两边所谓的合作演出,也不过就是没有默契地一起弹奏同首曲子而已。   不过在压轴的大合奏之前,文工团和黎兰乐团的人也都会各自进行表演,展现它们不同的风格。   时蔓今天熬夜练到很晚的,就是她准备独奏的钢琴曲。   这还是伍万上次给她的,她已经练习过很久,不过因为是明天要彩排,所以她又格外更认真地弹了几个钟头,把每一个节拍都巩固得滚瓜烂熟。   第二天,开始彩排。   文工团和黎兰乐团的节目是穿插着进行的。   都有各自擅长乐器的独奏,也各有千秋。   文工团器乐队的队员们主要是很稳,表演经验丰富,所以弹奏的曲子都非常流畅熟练,技艺精纯。   而黎兰乐团的看点,则是新颖。   他们的演奏形式、乐器还有表演,都很让人眼前一亮,有着意想不到的演绎方式。   并且,黎兰乐团的创作型人才也很多,他们所有的乐曲几乎都出自内部,所以弹奏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时蔓的钢琴独奏排在比较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拿出这首新曲子。   之前在琴房里练习的时候,也是关上门来,只有她自己欣赏,别人都没听到。   于是,大家伙乍一听这首曲子,便都被惊艳了。   巨大的排练厅内,只有时蔓琴音在环绕着。   连翘着脚在一旁休息,根本都不正眼看文工团表演的黎兰钢琴家等人也忍不住直起身子,睁大眼睛看过来。   他们连忙用黎兰话问身边的翻译,这是什么曲子,怎么以前没听过。   翻译耸耸肩,表示别说是他们,就连她也没听过。   还不等问完,黎兰乐团的人们就已经如痴如醉地听了起来。   音乐无国界,只要是触动人心的曲调,就可以轻松领略到其中的情绪与内涵。   时蔓弹得也好,伍万那么欣赏喜欢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很能理解伍万的每一首创作,能感受到很深层次的情感,也能揣摩着将它弹奏着表达出来。   等时蔓一曲弹完,她鞠了个躬下去准备最后的合排。   大伙儿都热烈地鼓掌,文工团不少姐妹们都凑到后台叽叽喳喳地问——   ”蔓蔓姐,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呀?我们都没听过,但好好听。”   “以后是不是也能出唱片?就等着买呢。”   时蔓抿唇回答,“应该要出的,不过伍万还没填好词。”   “蔓蔓姐,那你千万要跟伍万大哥说说,让他允许咱们文工团也能有这首歌的表演机会呐?我都想好可以编什么舞了!”   “我也是,我想用我的二胡把这首歌拉出来!真的太悦耳了!”   “对对对,蔓蔓姐你刚刚进来得太快了,都没见到那帮黎兰人的表情呀。他们也在跟翻译打听这是谁写的曲子,好奇着呢。”   可惜翻译也不是很清楚。   她已经去了黎兰很多年,这次也是陪着黎兰乐团才回来,对国内的音乐情况更是不了解。   这段时间也一直忙里忙外的,哪有空去听什么唱片,了解伍万谁谁谁的。   而且翻译住的也是招待所,几乎没接触文工团的其他人,除了和时蔓聊聊,就是各种被黎兰乐团的人叫着去忙他们的事了。   翻译这会儿也被黎兰乐团的人们问得一脸懵。   除了摇头,就只剩下摇头。   等到大合演结束后,黎兰乐团的人们也都问得口水干了,不耐烦了。   他们索性懒得再问,看到时蔓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你戳戳我,我戳戳你,互相一使眼色决定——跟上她!   搞音乐的人都知道,今天时蔓第一次上台把这首曲子拿出来弹,在台上演出和在琴房里练习肯定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所以,时蔓应该会去和创作这个曲子的人商量改动。   跟着她准没错!   幸好今天的彩排之前,他们就已经找时蔓开好了今天的出入证。   所以就这么轻轻松松跟着时蔓走出了文工团的大门。   他们好几个人跟在时蔓身后,也没担心她会不会发现,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跟着。   时蔓好像也完全不在意,都没有回头看,闲庭信步地走在京北城的大街小巷,直到最后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黎兰钢琴家和另外几个黎兰人在用黎兰语交流着,他们都觉得这条路越走越眼熟,好像……似曾相识,就像来过很多回的样子。   一旁的翻译想告诉他们,不用怀疑,就是来过很多次。   但听到黎兰钢琴家在安慰其他人说京北城这儿的路都长得差不多,他们应该只是弄混了,比如这棵街边的树,他就没见过。   翻译很想插嘴,告诉他们前两天他们还扶着这棵树休息了好几分钟,并且郁闷地讨论着为什么敲不开那家的门。   只是看着黎兰乐团这几人的样子,翻译想想就算了,还是别打击他们。   ……   没多久,他们就跟着时蔓走到了一扇门口。   看着那绿漆的门,还有门头的两个花盆,几个黎兰人瞪大眼睛,终于反应过来。   来过!他们来过这里!   他们舌头打结,黎兰语说得飞快,让翻译都有些跟不上了。   随后,他们瞪大着眼,看着时蔓抬手在门口敲了两下,说了句什么。   那扇他们从来没敲开过的门,梦寐以求都希望它能打开一小条缝的门,做的噩梦全是这扇紧闭的门。   居然……居然打开了!   他们来了这么多天,不厌其烦地敲门,这是第一次看到门里面的场景。   一个胡子拉碴,好多天都没理头发的男人搔着头,把门打开。   他和时蔓似乎很熟的样子,两人在门口就聊起来。   时蔓把曲谱递给他,他点点头,拿出口袋里的铅笔在上面画了两下,然后才想起来,侧身邀请时蔓进去坐。   时蔓笑容灿烂,脚步轻快地踏进去,反身顺手将门关上。   再然后,门里的场景就又看不见了。   “……”黎兰乐团的人们怔怔地望着。   他们日思夜想的门里面,原来是这个样子。   他们来华国最大的愿望,想要见到的那个男人,原来长这个样子。   比起他们每天都被拒绝的惨况,时蔓这进去得也太轻松了。   黎兰钢琴家和其他几人都杵在不远处,好像失了神。   翻译都看不下去了,提议道:“要不,咱们先去其他地方转转?”   黎兰钢琴家看向她,急得连生涩的华国话都逼出来了,“时、蔓、她、到底是、谁?”   翻译愣了愣,不太理解,“她就是文工团的干部呀,这段时间一直负责招待咱们的,难道有什么问题?”   黎兰钢琴家伸出修长的手指,颤着指了指那扇门,“她、她、进去了。”   “哦,这个啊。”翻译一拍手,“这个我去打听打听,咱们先回去吃饭?”   几位都犹豫着点点头,跟着翻译回去。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翻译也趁着人多,到处去打听。   这事儿实在出名,所以都不必多问,随便问两个人就知道了。   问完,她就赶紧回到桌子边告诉他们。   “我说呢,伍万的第一张唱片,就是和时蔓一起出的,他们关系特别好。”   黎兰乐团的人筷子一掉,顿时吃不下饭了。   怎么不早说呀!   他们一个个都后悔不迭,因为仰慕伍万的编曲才华,他们却没关注和伍万一起唱歌的女歌手,觉得那和伍万的创作没什么关系。   谁能想到天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转的人和伍万那么熟呢?   还是只能怪他们的傲慢,如果他们愿意多打听一下,多了解一下,那应该早就踏进那扇门了吧! 第75章 2200评论加更   黎兰乐团几个人都坐立难安,食不知味。   一直坐在招待所的大门口,搬着几条板凳,一边改曲子一边等着时蔓回来。   他们不知道伍万不肯见他们是不是因为时蔓在背后说了坏话,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觉得得先跟时蔓道个歉。   黎兰钢琴家等人都是爱音乐爱到痴狂的人,他们很盼望和伍万有一个切磋的机会。   为了音乐,他们可以放下面子、喜好等一切,只要能让他们的音乐更上一层楼。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终于等到时蔓回来。   远远看见她,他们便都从凳子上起身,迎过去,七嘴八舌地对着翻译说话,让翻译赶紧翻译。   时蔓觉得好笑,她早就知道他们跟着她,所以知道他们肯定见到她进了伍万的家。   她是故意回来这么晚的,就是让他们急一急。   之前,她也是故意没有跟他们表明自己和伍万很熟,还让有机会接触到他们的文工团的人都别说。   既然他们这么傲慢,那她就得给他们的傲慢好好上一课。   果然,他们现在就低头了。   黎兰钢琴家表情很认真,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翻译都听得头大,最后认真跟时蔓说道:“他是在跟你道歉,说以前的态度不该那么倨傲,如果知道你认识伍万那么厉害的创作天才,你愿意帮他引荐的话,他是肯定愿意把他的钢琴技巧都对你倾囊相授的。”   “……毕竟技艺可以锤炼,但音乐的好坏却是与生俱来的,想要认识一个可以创作出好音乐的天才很不容易。”翻译总算说完,长舒一口气,问时蔓,“你怎么想?”   时蔓耸耸肩,其实她也没怪这些人。   黎兰乐团的人们没有坏心眼儿,不过都是乐痴而已。   黎兰钢琴家认为她才入门,还算外行,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那也很正常。   他们这样的人,时间都很珍贵。   只不过,对于他们的有些观点,她还是难以认同,于是便跟翻译说道:“麻烦您也给我翻译一下,我认为嘛,技艺可以锤炼是没错,但音乐之间也不存在好坏。只要是我们喜欢的音乐,那就都是好音乐。”   所以,只要她们对钢琴的爱是一样的,那就不存在先入门和后入门多久的区分。   都是怀着相同的喜欢与爱,就能将曲子中的情感表达出来。   只要不是,在麻木的,应付式的演奏。   翻译深吸一口气,时蔓这话,又不太好翻译,她微皱着眉,手舞足蹈比划了一番,用黎兰语尽量解释。   也不知道他们听懂没有,最后都用碧蓝瞳孔盯着时蔓,微微放大,露出沉思的表情。   时蔓笑了笑,伸出手道:“不管怎么样,都是朋友,你们既然想见伍万的话,可以等合作演出结束的那一天,我带你们去。”   翻译又将这话告诉他们。   以黎兰钢琴家为首的黎兰人都眼睛亮起来,眸子像碧蓝的海洋忽然有了阳光的照射,变得明媚。   “他们说,谢谢你,时小姐。”翻译模仿着他们激动的语气。   “你教教我,黎兰语的‘不客气’怎么说?”时蔓歪着头,开玩笑问。   ……   接下来,黎兰乐团的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也不是光因为时蔓和伍万的关系,让他们想要讨好她。   而是她说的那句话打动了他们。   她说得对,音乐是没有好坏的,技巧也是。   只要他们对音乐的喜欢是一致的,那就像在一片海洋上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要一起航行,面对风雨,共同收集关于“音乐”的海浪。   不分什么资深者和入门者。   因为资深者也是从入门走过来的,而入门者也因为怀着对音乐的喜欢终将成为资深者。   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黎兰乐团彻底融入了文工团。   他们不再天天出去乱晃,而是泡在大排练厅里。   大家一块儿练习,准备最后的演出,交流许多经验和心得。   文工团器乐队的人都有了非常丰厚的收获。   同样,黎兰乐团的人们也得到了意外的惊喜。   有许多在他们看来是已经非常过时的技巧,可现在重新捡起来,竟然又发现不一样的新东西。   时蔓告诉他们,这是华国的一句古语“温故而知新”。   当翻译再次头秃艰难地把这句话翻译给黎兰乐团的人们听,他们都朝时蔓竖起了大拇指。   最后,这场演出非常默契、出色地完成,受到了首长们的一致好评。   离开前,时蔓信守诺言,把伍万叫来看演出,还让他来后台,单独腾出一个小房间,让他们可以进行交流。   伍万挨个和他们握手,往后仰着笑道:“原来都是蔓蔓的朋友啊。嗐,你们早说啊,早说了我不早就给你们开门了吗?至于这么折腾。”   翻译在一边笑笑,黎兰钢琴家问她伍万说的什么。   她连忙翻译道:“哦他说,欢迎你们来华国,以后多交流。”   “……”她可不好把伍万的原话说出来,不然的话,不就成了拿着刀子往他们心里捅吗?   还是别伤害他们了,好不容易最近都这么高兴起来。   自从和时蔓变得亲近后,黎兰乐团的人们的确比刚来华国的时候开心多了。   他们本来很排斥交流经验,觉得那只是在浪费时间,尤其和水平差很多的文工团器乐队交流这些他们已经玩了很多年的乐器。   但没想到,他们也从中获益很多。   还有,时蔓还让食堂每天都准备代表着华国特色的食物,让他们大为震撼,直呼美味。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一个个竟然都念念不舍,要用黎兰国的礼仪和时蔓拥抱,亲吻侧脸。   等他们都走了,时蔓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终于能够回家了。   这些天,李嫂子有空的时候也过来跟她说一下家里的情况。   凌振还没回来,家里只有母猫和三只小猫在,没什么问题。   时蔓把行李都放在招待所,明天再拜托人帮她送回家,她一个人搬不动太重的东西,只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放在小包里带回去了。   好久没回来,母猫竟然也认得她。   她刚打开大门,走进院子,母猫就带着三只摇摇晃晃的小猫走过来,亲昵地蹭她脚踝。   “看来你还是蛮有良心的嘛。”时蔓点点她的脑袋,取出自己准备好的肉干给它。   听李嫂子说,几只小猫也断了奶,能吃馒头、肉碎一类软乎乎的东西。   不过牙齿还没长全,肉干咬不动。   就算母猫给它们喂到嘴边,也只能磨磨牙齿,闻着那香气急得呜哇乱叫,却咬不动,一个个都气得直摇尾巴。   时蔓今天很累,喂完小猫,她打了个哈欠,回家收拾收拾就洗漱睡觉了。   这么多天没回来,但每天都还是有勤务兵来家里打扫,所以到处都干干净净的,时蔓根本不用怎么操心。   团长张志新念在她这段日子很辛苦,就给她放了两天假。   第一天,时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喂完猫去食堂打了个饭,吃完又继续睡。   这段时间实在太累了。   只是睡着睡着,她忽然被一声清脆的瓷碗碎裂声吵醒。   她迷糊地愣了愣,听到好像是从隔壁的李嫂子她们院子里传来的。   果然,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时蔓好像听到李广元不太高兴地说着什么,他嗓门大而沉,带着训斥的语气。   李嫂子则似乎没说话,也可能是声音小到时蔓完全听不清。   时蔓眼皮子直打架,那边动静渐渐变小,她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   时蔓想着之前找文工团的姐妹打听过,说附近公社里的兽医站能给家禽做绝育。   她还托人问了,说母猫应当也可以。   于是时蔓就打算今天带着已经入驻她们家的橘猫也去弄一下,附近的公猫多,免得以后又怀孕了,它又得受罪,而且家里也养不下更多的猫了。   就现在这么一只大猫加三只小猫,够了。   等小猫们长大了,她也叫上凌振一块儿带去兽医站解决。   只不过现在凌振还没回家,时蔓就只好去喊李嫂子,让她帮忙。   李嫂子一听,还有些惊讶地睁大眼,“乖乖,你家猫还得去动手术呢?这真是比人都金贵了。”   “李嫂子,这也没啥的。”时蔓跟她解释,“这也是为了它好,不然它一年就得下两窝猫崽,我家养不下这么多,这年头也没什么人养猫,放出去小猫都得死了。”   李嫂子点点头,“是啊,你说的也是,我有时候瞧着那街上猫猫狗狗可多了,都到处捡食儿吃,饿死的、冻死的……啧啧,是挺可怜。”   “嗯,所以得去兽医站。”时蔓用布袋子拎着家里的橘猫。   它很乖,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楚时蔓要带它做什么,反正把它放在布袋里,它也丝毫不挣扎,歪着胖乎乎的脑袋望着时蔓,一动不动。   倒是几只小猫着急了,在布袋子底下拱啊拱。   时蔓只好弯下腰来一一抚摸它们的脑袋,“以后再带你们去。”   她锁好门,和李嫂子一块儿去乘公车。   路上,时蔓想起来问:“对了李嫂子,昨晚你们家,是不是打碎了一只碗?”   “……”李嫂子忽然涨红脸,攥着手指头低头道,“你、你听到了啊。”   “你和李团长,你们……”时蔓也不绕弯子,她有话直说,想问就问,“他对你是不是不好?”   “没有的事。”李嫂子赶紧挥手,声音也变大了,“他对我很好啊,我没工作,家里吃穿住用都靠他的工资津贴。我和几个孩子能住这么大的房子和院子,也是全靠了他。”   李嫂子看向时蔓,很感恩地说道:“真的,全都要多亏了他。”   时蔓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就叫好了?”   李嫂子忙不迭地点头:“是的,已经很好了。小蔓,你不知道我们村子里大部分女的嫁了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别说我们村,就是我们整个公社,也都人人羡慕我呢。”   说起这个,李嫂子倒是露出了笑容,她每次回去,或是和老家那边联系,都觉得特有面子。   时蔓端详着她的神色,“那你们昨晚……”   “夫妻嘛,哪有不吵架的。”李嫂子撞了下时蔓,“小蔓呀,你是因为你自己有本事,长得漂亮,所以你能找个凌团长那么宠着你,你要惜福啊。”   时蔓望向窗外,有种难言的感触升上心头。   要是梦境里,也有李嫂子这样的人告诉她要珍惜凌振,她是不是就不会结局那么惨了。   ……   从兽医站回来,母猫蔫蔫儿的,伤口刚缝上,没什么精神。   时蔓像伺候真正的伤号那样,照顾着母猫。   回家后就一直守在它身边,随时给它喂吃的喝的,还得防止它乱动。   直到半夜,时蔓打着哈欠,但仍然舍不得离开。   忽然,时蔓又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啜泣,还伴随着偶尔响起的狗叫声。   她皱了皱眉,打开门探出头一看,“李嫂子?”   居然是李嫂子跑到了她们家的院墙这边。   “嘘!”李嫂子也很意外时蔓忽然出现,她忙比手势,压低声音道,“别太大声,免得被我家男人听到了。”   她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自家漆黑的房子,略松口气。   “李嫂子,你刚刚在哭?”黑灯瞎火的,时蔓也看不清,但得问清楚才好。   “嗯,没什么,就掉了几滴眼泪。”李嫂子抬起一只手抹了抹脸。   时蔓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还端着个碗,脚边有两只摇尾巴的流浪狗,在仰头看着她。   “李嫂子,你在喂它们?”时蔓像发现了新大陆。   “啊,就是一点吃剩下的,这天儿热,放家里也是馊了,我就想着拿出来给它们吃,至少能填填肚子。”李嫂子别开脸,虽然说着正常的话,但时蔓能听出她在拼命忍着的哭腔。   “李嫂子,你和你男人,又吵架了?”时蔓伸出手,拍拍她后背,“你要不进我家里坐会儿吧?”   “不不不。”李嫂子连声拒绝,“我得回家去了,我那小儿子半夜得起来尿尿,不然尿床上可难洗了。”   她说着,就逃也似的端着碗快速跑走,不给时蔓再说话的机会。   时蔓不知道的是,李嫂子其实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这边来哭。   平时在楼上都是听不到的。   只是今天刚好她在猫窝附近照顾母猫,所以才不小心听到。   李嫂子在家地位低,经常有让李广元不如意的地方,便会直接训她。   李广元可以朝她发脾气,家里的几个儿子也可以朝她发脾气,但她却没有地方可以发泄。   只有一个人悄悄躲在这里,掉几滴眼泪,拍拍身上的泥土,再回到家里,又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女人了。   她总是告诉自己,她过的日子已经是很多人都羡慕嫉妒的了。   她能吃得饱,穿得暖,有这么好的房子遮风挡雨,她男人那么厉害,谁不说她有福气呢?   所以,被骂几句,不算什么,擦了眼泪把苦都往肚子里咽,她得惜福。   ……   时蔓照顾了母猫一整晚,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几个小时。   次日,她打着哈欠昏昏沉沉去文工团。   钢琴队的队员们都很自觉,不等她来,就已经在琴房练上了。   她们都是时蔓选上来的最喜欢钢琴的几位女兵,也跟着时蔓向黎兰钢琴家一起讨教过钢琴技巧,所以这会儿都是干劲满满的,想要抓紧练习。   时蔓休假这两天,她们也都在琴房泡着。   现在好不容易把时蔓盼来,都连忙说要给时蔓看她们这两天自己训练的成果。   时蔓笑了笑,刚应了声,就听到背后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三下,秦俊保在门口出现,“时蔓?你出来一下。”   “来了。”时蔓有些奇怪地走出去,不知道秦俊保为什么要找她。   说实话,自从她嫁给凌振之后,除了那天在喜酒上和秦俊保客套地说了两句话,她和秦俊保就一直没什么接触了。   尤其是她现在在器乐队,分管的副团长并不是秦俊保。   秦俊保是管舞蹈队那边的,管不到她这边来,所以也没什么要交接的工作必要。   “有两个事,要来通知一下你。”秦俊保也一副很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委屈。   要不是张团长非要他来,秦俊保真不想来找时蔓单独说话。   实在是他没脸见人。   他彻底发现自己喜欢时蔓,就是那次行军拉练的时候,他生病发烧了,迷迷糊糊感觉到时蔓在他身边守了一夜。   给他拧毛巾,为他物理降温。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柔,从来没有人这么照顾过他。   所以,他沦陷了。   他知道兄弟凌振也喜欢她,但别的什么都可以让给兄弟,唯独这个可不行。   秦俊保承认自己是有点儿不仗义,可一辈子的幸福,怎么能拱手让人呢?   何况他觉得,时蔓既然照顾自己那么一整夜,那肯定是对自己有点儿意思的。   或许出于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所以她对他的意思平时表现得非常不明显。   但是嘛,他一再自我肯定,那绝对是有的,起码比凌振多!   可后来他踏马才在和凌振一次喝酒的时候知道,完全是一个大乌龙!   那天照顾他一整夜的,是凌振!!!   从那一刻起,秦俊保就不知道怎么面对凌振,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时蔓了。   他简直想逃离文工团,这个让他一辈子回想起来就会尴尬的地方。   可他走不了,并且现在还得站在时蔓面前通知她。   “第一件事,就是我们舞蹈队的江兰芳,调到你们钢琴队来了。今天会办完手续过来,提前告诉你一声。”   时蔓愣了愣,“她怎么来的?”   秦俊保指了指上面,无奈道:“江队长是个有手段的。”   时蔓一看秦俊保的手势,就大概知道了。   不得不说,江兰芳的确厉害,她也是姚文静那样的人,甚至比姚文静更狠。   姚文静浮于表面,但江兰芳看上去却温温柔柔的,狠劲儿都在内里,想要什么都会想尽一切办法。   “行吧。”时蔓也很识相,她没有强硬的拒绝,只是问道,“还有第二件事呢?”   秦俊保停顿半晌,整理了一会儿语言,终于没办法地说道:“这件事我说出来,你先别着急啊。就是你家凌振啊,他本来是原定于昨天完成任务回那边军区政治部报道,然后就坐火车回来的。”   “嗯,然后呢?”时蔓镇静地问。   “这不,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去报道,所以首长们都急了,赶紧去找他。”秦俊保大喘气地说。   “再然后呢?”时蔓长睫颤了颤,继续努力保持着镇静。   “刚刚才收到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找到了,他在老乡家呢。”秦俊保笑了笑。   “在老乡家做什么?”时蔓微微侧头。   “就……”秦俊保视线飘忽,咬咬牙,才说出来,“养伤嘛,他受了一点小伤。”   “多小的伤?”时蔓非要追问,不避不让。   秦俊保见她样子还算冷静,似乎也没太着急,比他预想中的“女人就是容易慌张乱套”的看法要好很多。   他微舒一口气,坦白道:“好吧,也不算很小的伤。他有几处骨折,所以不能动弹,只能在老乡家休养,派了医生护士过去给他固定伤处,等稍微好点了才能转移到地方医院。”   “几处骨折?”时蔓稳着颤音和呼吸,继续问。   “我也不太清楚……”秦俊保看了不远处,“可能是……五六七八处吧……” 第76章 11.27更新   时蔓根本不知道凌振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在梦境里,凌振经常出任务就很久不回来,报信都是平安,似乎从来没出过事。   秦俊保说完事就走了,但时蔓愣在原地,过了很久仍没缓过神。   她微皱着小脸,眉眼一直难以舒展,她不知道这是梦境里凌振受过的伤,只是梦境里瞒着她没有让她知道,还是说……   这是对打破梦境的惩罚。   时蔓神色凛凛,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她无从得知凌振的消息,除了从秦俊保那儿知道的那些,再想打听,已经无处得知。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手里拿着馍,差点放到别人的碗里去蘸酱吃,把对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蔓蔓姐,你怎么了?”对面小心翼翼地问。   “哦,没事,不好意思。”时蔓回过神来,颔首道歉,然后低下脑袋啃馒头。   “没关系蔓蔓姐,就是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   “不用。”时蔓摆摆手,“你吃完了就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对面的女兵只好端着空饭盒离开,不过总忍不住回头,打量着时蔓。   时蔓随便把馍都塞完,起身将饭盒合拢,拿去水房冲洗。   文工团的食堂与水房连着一条长廊,她走在其中,两侧都栽着冬青树,又高又直,枝叶巍巍,让她忍不住又想到凌振。   也不知道他受的伤到底怎么样。   秦俊保说是小伤,但都多处骨折了,那能小到哪里去。   时蔓不由又皱了皱眉,忽然听到她身后传来汪冬云的声音,“蔓蔓——”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汪冬云两只麻花辫跑得一颠儿一颠儿地过来,气喘吁吁地捂着右腰,“我一直在后面叫你呢,叫了好多声。”   “……不好意思冬云,我没听到。”时蔓真是刚刚才听到。   汪冬云凑近看了看时蔓,“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休息好?”   “不是。”时蔓微叹口气,把闷在心里大半天的话,都告诉了汪冬云。   总算有人可以倾诉,她胸口也稍顺畅了些。   “蔓蔓,你不用担心,凌团长吉人自有天相,再说这都在老乡家休养了,肯定只会一天天变得更好。”汪冬云抿唇笑了笑,“凌团长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肯定能高兴得立马起来跑两圈。”   时蔓被汪冬云的目光烫到,扭头看向外边,“谁关心他了。我只是怕我刚嫁过去就要守寡。”   汪冬云捂了会儿嘴,又正色道:“蔓蔓,你是不是想去看看他?”   “那么远,团长肯定不会给批假的。”时蔓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汪冬云一拍手,“巧了!我这儿刚好有个办法!”   时蔓看向她,“你快说。”   “是这样的,咱们团里打算派几个文艺兵去地方上学习一下那儿的梆子戏,让我们舞蹈队和歌队一共出五个人。你说这要是刚好各队出两人多好,偏要多一个,这让哪个队出,两边就争执不下了。”   江兰芳一走,汪冬云现在就成了一分队的队长,刚好这事儿就归到了她头上来协调。   “我一想,这梆子戏又要唱又要跳的,不正适合你吗?你两样都厉害着呢。”汪冬云握住时蔓的手,“本来还想着来问你愿不愿意去呢,刚刚听你说凌团长这事,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去了。”   时蔓很聪明,她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出差去学梆子戏的地方,正好离我说的凌振休养的地方不远?”   “是的!”汪冬云脆生生地应道,“这不刚好嘛。”   “嗯,那我这就去找秦俊保说。”这个就归他管,时蔓只要去他那儿报名就成。   可是当时蔓说出自己的打算后,秦俊保愣了愣,放下茶杯讶异地看向时蔓。   “你知道那边的条件有多艰苦吗?”他对时蔓的了解,显然还停留在“娇生惯养”四个字上。   尤其凌振和时蔓结婚后,他也受邀去他们家参观过,眼睁睁看着凌振都把时蔓娇惯得无法无天了,连喝水的杯子、睡觉的被子那都精细得不像话。   她能千里迢迢过去受那种苦?   “我知道。”时蔓眼神坚定地看着秦俊保。   秦俊保确定她一定是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于是只好抿了口茶,继续苦口婆心劝她,“其实呢,一开始团里就觉得你是去那边学习的最佳人选,但很快,就还是决定叫其他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蔓摇头,但肯定道:“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文艺方面那你绝对是这个。”秦俊保竖了一下大拇指,又否定道,“不过有些条件对别人来说可能很普通,但对于你来说太难了。”   “什么?”时蔓挑眉问。   秦俊保见她非要问到底,只好掰着手指告诉她。   “首先,你得先坐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过去。咱们团里这次去五个人,经费有限,也不好搞特殊,所以都得坐硬座过去。你坐过火车吧,知道硬座车厢是什么样子吗?”   “……”时蔓沉默下来。   秦俊保见状,趁热打铁道:“还有,学梆子戏的地方在一个偏远县城,所以你们下了火车就得继续坐车,还得是转好几趟车才能到那儿。路上也不好走啊,都是没修好的山路,不仅饶得你头晕,还能把骨头都给你颠得散了架,当地人都觉得受罪。”   时蔓垂着眼,没说话。   秦俊保又道:“最后就是呢,那边住宿环境、卫生情况都很恶劣,缺水少粮,蚊虫鼠蚁叮咬,就是团里其他同志过去,我们也是选的农村里长大的,最能吃苦的那几个。”   他看着时蔓的头顶,无奈耸肩道:“你说说你去凑什么热闹,哪一点是你能受得了的?”   时蔓忽然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我能。我全都能。”   这回,轮到秦俊保沉默。   他用前所未有的目光盯着时蔓,“你确定?”   时蔓攥紧手指,再次点了下头,“嗯,我确定。”   ……   最后,时蔓用眼神说服了秦俊保,她的名字定下来,成了带队去学梆子戏的干部。   出发前,她回了一趟娘家,告诉父母,但没说凌振受伤的事,怕他们担心。   父母一听她要去陕秦省那边,都很担心,说那儿大山连着大山,条件艰苦,都很担心她。   但知道时蔓是为了工作,她们也无法多劝,只好让她小心些。   妹妹把自己的一个小布娃娃送给时蔓,说抱在怀里的话,就不会晕车了。   时蔓捏着她的小脸说谢谢,等回家她带更多的布娃娃回来送她。   一家人恋恋不舍将时蔓送到了火车站。   其他几个穿军装提着行军包的男兵女兵已经在等着时蔓了。   这次除了时蔓,还有两男两女跟她一块儿去。   舞蹈队一分队的男兵曾经帮时蔓提过行李,知道她的做派,只要出门那大包小包的必然不能少。   所以他特意少拿了一些自己的行李,想着到时候肯定得帮时蔓扛她那堆东西。   可当他看到时蔓只背着一个行军包过来,他愣了愣,还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时蔓好笑地睨他一眼,“干嘛呢,赶紧的,拿着票进站了。”   “……蔓蔓姐,你就带这些?”男兵忍不住问。   “这些不够吗?”时蔓摸了摸自己松软的行军包。   “够、够够够。”男兵语气里很意外,但也松了一口气。   等上了火车,时蔓顺着票根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军包往头顶的行李架上一放,就坐下来开始撑着手肘看向窗外。   乱糟糟的火车车厢,她居然一句都没嫌弃。   男兵又忍不住多了看时蔓好几眼,怎么感觉,跟换人了似的呢? 第77章 2300评论加更   火车一路鸣着汽笛声,往遥远的秦陕山脉开去。   车厢里混杂着各种味道和声音,食物、汗水、鼾声如雷……充斥在各处。   这对时蔓来说,的确是一种煎熬,她如坐针毡,连脚都伸不直。   困了就只能闭上眼,坐在座位上睡,还得忍着其他人的呼噜声和臭味儿。   还没走过一站,时蔓就受不了了。   “同志,麻烦你,我想补一张卧铺的票。”时蔓穿过硬座车厢里横七竖八坐在地上的那些人,小心翼翼不踩到他们的编织袋或是桶子,艰难地走到列车员所在的车厢连接处。   团里没经费,她自己补。   这硬座她真的难以忍受,再待下去,她只怕要开始后悔为什么头脑一热想去看凌振。   她受的罪可不比他少。   换到硬卧后,时蔓稍微好了些。   但火车里总有一股味道,挥之不去,她只能除了睡觉时间,都坐在窗边。   自由的风从窗缝里灌进来,萦绕鼻尖,伴着开阔的视野,清新的味道,时蔓挺着腰背,就这么捱过了两天一夜。   一到秦陕火车站,大家都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坐上班车,往那大山里的县城去。   路上的颠簸,可比秦俊保嘴里说得还要严重多了。   大伙儿都吐得不行,直说来学个梆子戏怎么比打仗还要难,实在牺牲太大。   时蔓勉强安慰着大家,她从小就经常坐车子,没她们这么容易晕车,但也脑子嗡嗡的,被旋成一团浆糊,根本提不起力气。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总算能安顿下来。   可这儿根本没什么像样的招待所,没有电灯,黑乎乎的,家具物什都老掉了腿儿。   县城里都是穿得灰不溜丢的当地居民,看到时蔓她们,一个个都投来好奇的眼神,紧紧盯着不放。   时蔓她们是外来人,穿着军装,又都俊俏标志,他们哪里见过。   同行的女兵揉着快断的腰,抱怨道:“怎么到这里来学梆子戏啊?”   两位男兵也疲惫不堪,“你不知道啊?这儿是秦陕梆子戏的发源地。”   时蔓看着大家脸色苍白,水土不服的样子,回身道:“大家今天先好好休息吧,咱们明天再开始学。”   四人如蒙大赦,连夸时蔓体贴,都佝偻着腰一瘸一拐地回屋休息。   时蔓也挺疲惫的,但她没去休息,先去梆子戏团说明情况,请了个假,又联系上地方军团的人,请他们派车送她去看看凌振。   他们很快派来一辆军用越野车,载着时蔓又开始在崎岖山路上颠簸。   据说,那老乡家的村子还没修好公路,所以越野车走了一个多钟头后就停下,时蔓和两位护送她的战士只能下车走路。   又走了一个多钟头,她终于远远看见那栋冒炊烟的房屋,在群山青翠掩映之下,红屋顶很醒眼。   时蔓忽然一下走得很快,两位战士都被她渐渐拉开距离,不得不起小跑跟着她,都有些纳闷她哪里来的力气。   等到靠近,时蔓却忽然停了脚步,站在窗户那儿往里面看。   凌振就躺在床上,胡子拉碴,半闭着眼,脸颊瘦削窝陷许多,像威风凛凛的狼忽然收起爪牙,有点儿蔫。   他的嘴唇也是,时蔓没见过这么泛白的颜色。   时蔓更笃定他伤得很重,尤其是他都没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   如果是以前,他这时候肯定已经发现,警觉地看过来。   ……   时蔓第一次见凌振这么脆弱的一面。   在她的梦境和现实的认知里,凌振永远都精气神十足,目光凛冽冷凶,浑身肌肉充满爆炸般的力量,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从来都不会倒下。   所以乍看到现在这样病恹恹躺在床上的凌振,她握了下拳,忽然有点儿不敢走进去。   直到她身后两个气喘吁吁的战士追来,“时蔓同志,你咋跑那么快?”   “凌团长就在里面,你咋不进去?”   两人一人问一句,声音丝毫没收敛,一下子惊醒了床上闭目养神的凌振。   他震惊地睁开眼,抬起下巴,看向门口。   阳光金灿灿地洒在那一片,时蔓站在其中,黑发、雪肤、绿军装都被染上一片金色光晕。   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可他舍不得眨眼,一动不动盯着,脖颈抬得僵直。   “凌振,我来看你了。”时蔓轻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包,抿唇走进来。   凌振的睫毛终于颤了颤,抖落更多的不可思议,他瞳孔放大,映着她靠近的脸。   “怎么傻了?不认识我了?”时蔓忽然张开五根手指,在凌振面前晃了晃。   凌振忽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掌。   他的掌心带着一股温凉,牢牢地攥着时蔓的手指,贪心地汲取着她指尖的温度,比以往那钢铁般的力量感多了些绵软。   “你怎么弄成这样的?”时蔓见他这样,睨着他问道。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尖端扫过被子细绒的毛,有气无力的,难以回答。   时蔓来时路上已经了解他的伤势,他胸口的肋骨、腿骨有多处骨折,所以躺在这儿无法动弹。   手倒是没事,这会儿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你这什么任务呀,太凶险了,弄成这样。”时蔓瞪他一眼,没好气地批评他,“早就跟你说了要注意安全,早知道就不支持你来了。”   时蔓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不过两位战士来的时候告诉他,也得亏是凌振,若是换了其他人,估计早都死了八百遍了。   可她细问到底是什么事的时候,他们又都不肯说,说是凌振叮嘱过,要保密。   所以时蔓就只能问凌振。   凌振垂着眼,听着时蔓的指责和絮叨,看着她俏生生地对他发脾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很开心,像空荡荡的胸口被塞满了奶糖,连吸进来的空气都变成了甜的。   他本来很疼的,见到她,那些疼的感觉也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跟着变得轻松舒畅。   时蔓念叨几句,就端起他屋里的盆,打热水去了。   金灿灿的阳光仍落在屋门口,嵌着她离开的身影。   凌振眺目远望,想起上辈子他也曾受过这样的伤,一个人孤零零在老乡家躺了很久很久。   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又或许是知道了,但懒得过来看他。   那时候的孤寂好像还近在眼前,他独自养伤、吃饭,靠两只还能活动的手照顾自己。   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现在她来了。   只是凌振很快勾起的唇角又压下去。   上辈子他受伤的原因和这次不同,可结果却是一模一样的。   尽管他有了前车之鉴,万般小心,但仍然没有逃过这一劫。   ……这是不是说明,上辈子的一些事,注定要发生。   凌振瞳眸深幽,难忍晃动,拳头也在身侧不自觉紧握,暴出青筋。   就在这事,时蔓重新端着热水回来了。   “凌振,你这胡子赶紧剃掉。”她皱起鼻子,原来去打热水是为了这事儿。   时蔓爱干净,不喜欢男人胡子拉碴的。   她还特意找老乡借了一块肥皂,这儿地处偏僻,没有香皂,只有那种黄色的臭肥皂,时蔓两只手指拎起来,甩到脸盆里,“你快剃。”   凌振费力地拿起来,他的肋骨刚接上,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所以光是往他后背垫了几个枕头坐起来都花了十几分钟,往下巴抹肥皂又花了好几分钟。   时蔓着急,实在等不了,从他包里翻出刮胡须的刀片就说:“你坐好别动,我给你弄。”   她忽然一下子凑近,长而卷翘的睫毛几乎快扫到凌振的鼻尖。   时蔓没给男人刮过胡子,那刀片又非常锋利,她怕伤到凌振,所以格外小心翼翼的,呼吸都因为专注而紧促起来。   凌振能感觉到她绵软的手指贴着他粗糙的肌肤,轻盈的呼吸洒在他脖颈处,滚动的喉结上。   还有她靠得那么近,几乎能看到她雪白莹润的脸颊上那细小的绒毛,以及她微微蹙起的眉尖。   每一个完美的细节都好像看不够。   凌振的视线不由自主被时蔓牵引,任她摆布着。   忽然,时蔓“啊”了一声,在最后快收尾的时候,她不小心刮破了凌振下巴的一小块皮。   凌振毫无知觉,茫然地看着她,见她手忙脚乱地用热毛巾给他擦着下巴,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劝慰道:“不疼。”   他从小到大,受过多少严重的伤,早已对痛觉不敏锐。   这次断了好多处骨头,在医疗条件不行的情况下把骨头接上的全过程,也没皱一下眉毛,喊一声疼。   别说只是蹭破一小块皮,对他来说,真比被蚂蚁叮一口还轻。   凌振铮铮铁骨,实在不是时蔓这种随便一点儿刮蹭就要哭哭啼啼的娇滴滴矫情劲儿能想象的。   她看着他那一小块下巴,就替他疼得直吸凉气。   “真的不疼?”她觉得凌振肯定是在骗自己,都破皮了,见血了,哪能不疼。   “不疼。”凌振再次重复,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听不出丝毫痛意。   时蔓端倪着他的神色,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拍拍胸口,转身把那脸盆端起,把热水往外面一倒,似乎开始收拾着准备离开。   凌振望着她刚刚如潮水般退去的关心表情,好像她对他的在意都因为他那句“不疼”而全都瞬间消失了。   他嘴唇动了动,憋了半晌,在时蔓提起她的包,挥挥手说“有空再来看你”的时候,他忽然皱起眉,成功地憋出缓缓的一个字,“疼。。。”   作者有话说:   还有加更~ 第78章 2400评论加更   时蔓愣了愣,放下手里的包,她弯腰靠近,愧疚地观察着凌振的伤口,“奇怪,刚刚都不疼,怎么现在反而疼起来了?”   “……”凌振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望了下外面白晃晃的日色,低眉道,“身上疼。”   “那难怪。”时蔓恍然,直起身子没好气地睨他,“都断了五六根骨头,你能不疼吗?”   虽然听语气好像是在训凌振,但时蔓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暂时没了离开的打算。   凌振微抿了抿唇,心安理得躺在床上,继续一动不动盯着时蔓。   时蔓因为弄伤了他,所以格外关心他,不到饭点儿就问他饿不饿,还主动去厨房帮忙,端来一碗白粥。   “疼。”凌振还是那个字,倚在床上,皱着眉。   钟临从门口探出脑袋,大声提醒道:“蔓蔓姐!我们团长不能自己吃饭,得靠人喂!”   凌振立刻严肃看向钟临,怎么说瞎话?他除了昏迷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是自己端着饭碗吃饭。   叫别人喂?那算什么回事,想想都犯恶心。   可凌振还没开口为自己辩白,就听见时蔓叹了口气,拿起汤勺舀了口粥,递到他嘴边,“那你今天算是运气好,我正好在这儿,那就喂你吧。”   “……”凌振脑子里好像劈进来一道白光,将他准备要说的话全都吞噬。   他一时忘了自己本打算说什么,只会愣愣地张开嘴。   第一次体验到被人喂的滋味,凌振似乎彻底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时蔓将一整碗白粥刮得干干净净,凌振吃得又快又好。   她擦干净手,又看看他下巴处的那一块,已经在凝结成血痂了,终于松口气,说要赶走太阳落山前回县城,等有空再来看他。   凌振这时候仍是愣的,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声“再见”是怎么说的。   总之等回过神来,屋子里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哦,还有钟临。   作为凌振的勤务兵,凌振受伤了,钟临这段时间都在他身边照顾。   只不过凌振不喜欢别人碰他,所以刮胡须这种事他自己做不了,也没要钟临弄,吃饭则是自己动作迟缓的一口口进食,也没要钟临喂。   今天钟临可算是开了眼了,他弓着腰把凌振窗边的碗收走,又听到凌振说:“水。”   钟临把茶缸递过去,凌振抿了一口,忽然又抬眼看向钟临手里的白粥碗,问了句,“放糖了?”   “没有啊,这儿哪有糖。”钟临纳闷,“再说了,团长您不是不爱吃糖吗?”   “没事。”凌振摆摆手,让钟临出去。   ……   另一边,时蔓也已经按原路回了县城。   她临走前,问了钟临关于凌振受伤的原因。   钟临是个大喇叭,藏不住事,尤其是她问的话,他不敢不告诉她。   所以,她一路上回来都在想这事儿。   凌振是在凌家沟受伤的,就是他长大的那片原始森林中。   实际上,这次凌振接到的任务就恰好要路过凌家沟。   更具体的任务,是要训练一些特殊战士在原始森林中的生存技巧以及探找一个什么东西,但钟临不太方便透露。   他只能告诉时蔓,凌振所受的伤,是恰好遇上猛兽突袭,而且和凌振曾一起长大的那个狼群有关。   他为了救战士们,为了救狼群,挺身而出,带着它们一起搏斗,也因此受了很严重的伤。   凌家沟也在秦陕省,离这个县城只有几个钟头的脚程。   时蔓想着,既然她都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可以打听一下凌振父母的线索。   他既然是在凌家沟长大的,那他的身世肯定和这一片都脱不开干系。   说不定就是县城里谁家的孩子,扔到那边去的。   那个年代,许多人家吃不饱饭,连自己都养不活,就只能把孩子扔掉。   只不过回到县城,天色已经晚了。   时蔓只能先回招待所,准备明天学习梆子戏,这找线索的事情,就只能等有时间慢慢来。   其实她现在,已经渐渐明白凌振的想法,也从钟临那儿得到了佐证。   凌振不愿意去找自己的父母。   他知道,父母是特意把他扔掉的,所以他又何必再自讨没趣找回去。   从小到大他在狼群里搏杀,在大自然恶劣的环境里求生存,不知道从鬼门关里逃出过多少回。   他这条命,早已不再是父母给的,而是他自己骨头硬,从裂缝中挣扎求来的。   ……   所以,那天时蔓提起来,凌振的态度又冷又硬。   他不找父母,也不想时蔓去讨这个累。   找回来干什么呢?   问一句他们为什么当年要扔下他吗?   可时蔓觉得,凌振的父母肯定是有苦衷的。   哪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这么活生生扔到凌家沟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呢?   因为凌振从小在狼群长大,他很难理解人类的情感,所以才不会明白。   但时蔓想,既然来了,有空的话可以去打听打听,也免得让凌振以后留下什么遗憾。   只是,她一直没找到什么空闲的机会。   学了一周的梆子戏后,好不容易有了半天的假,却忽然看到钟临来剧团门口找她。   说凌振的情况好转,已经转移到了县城医院来。   时蔓一听,自然又去医院看望她,守了他大半天。   凌振这人平时浑身上下哪儿都硬,可躺在病床上却有些不一样。   吃饭得有人喂,脸也得有人擦,怎么都不好动弹。   只不过看着这样的凌振,时蔓更加心酸。   她会想,他也曾经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可是却在那样残忍的环境里长大。   如果不是他命好,碰上了刚失去狼崽母性泛滥的母狼,那些猛兽一张口就能咬断他稚嫩的头。   从县里的医院出来,时蔓深吸一口气,更加决定,得替凌振找到他的父母。   如果他们真有苦衷,那以后凌振在这个世界上,就能有更多人爱他了。   可以为他弥补那些缺失好多年的亲情。   ……   又学了大概半个多月的梆子戏,时蔓才终于等到机会。   梆子戏都快学完了,她负责去车站提前给她们五人把车票买好,等明天就可以直接来乘车。   县城的车站是这里最热闹的一处。   车来车往,人山人海。   时蔓买好票,在周围打量了一会儿,随便在街边找了个铺子问:“大叔,您知道凌家沟吗?”   大叔正在缝鞋底子,抬起头惊讶地看她,“凌家沟?那地方可去不得!里头到处都是豺狼虎豹,进去就出不来了!”   时蔓又问:“那你知道谁家会把小孩扔到那里面去吗?”   大叔更愣了,连忙摆手道:“那可不会有人把自家小孩扔那儿去!扔去那不就没命了吗?就算养不起,也肯定是扔到人多的地方去,盼着哪个条件好的好心人捡回去养啊。”   “那好吧,谢谢您。”时蔓道了谢,又左右看了看,决定再找几人问问。   殊不知,有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她。   “这小姑娘,啧,真漂亮啊。”   “是啊,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货色,要是弄过来,肯定值老鼻子钱了吧?”   “想办法,把她……”   邪恶的商议声藏在黑暗里,时蔓浑然不觉。   她还在问人,可惜要么就是不了解凌家沟的,要么就是听到凌家沟直摇头,恐惧由内而外,都说那是个鬼地方。   忽然,有个大姐出现在时蔓面前,长得很面善,脸微胖,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小姑娘,你在打听什么呢?凌家沟?”   时蔓看向她,“是啊,大姐你知道吗?”   那大姐点头道:“我知道,那地儿可危险着呢。怎么?你要去?”   “不是,我就想问问。”时蔓微微一笑。   大姐松了口气,“吓死人了,还以为你要去那种地方。你啊,可得小心了,咱们县城的车站周围人贩子多,你这么漂亮,可别被盯上了。”   “好的大姐,谢谢您。”时蔓今天为了打听事儿,怕吓到别人,就刻意没穿军装。   但正因为这样,也让有些人没有了忌惮。   时蔓与那大姐说完话没多久,正打听着呢,忽然一个男人冲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终于找到你了!赶紧跟我回家!爹娘为了找你,都急病了!”   那男人生得壮实,擒住时蔓就跟擒小鸡似的。   时蔓根本挣不脱,旁边的行人们都看热闹似的看过来。   男人挠挠头道:“让大伙儿见笑了,这是我妹妹,家里给她定了门亲事,她不愿意嫁,就跑到这儿来了。”   旁边看热闹的大伙儿都指指点点,觉得时蔓胆子也忒大了。   现在亲事不都是父母说嫁谁就嫁谁吗?她居然还敢逃?   时蔓直接对那男人啐了一口,“谁是你妹妹?!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你这么黑,我这么白,我能是你妹妹?”   她求助似的看向周围的人,“大家救救我!我不是他妹妹!我是外地人,你们听我口音也能听出来吧!”   旁边的人们都有些被说动,正要上前,却忽然又过来两个男人。   都长得五大三粗的,扛着铁棍,吊儿郎当走过来,“哟,大妹子找到了啊?快跟我们回去吧!”   “以后可乖一点,别跑了啊,老老实实嫁人多好,你看我们几位表哥多着急,跑这么远来找你。”   “快回家。”他们一左一右站在时蔓身边,凶狠的眼神看向周围,“怎么?我们管教自家妹子,你们有意见?”   被他们这气质还有手里的家伙什儿一吓,四周的人们又不敢说什么了。   时蔓狠狠瞪着他们,大声重复,“我才不是你们的妹妹!”   “你就别置气了。”三个男人轮番说,“我们都是你哥哥,还会害你不成?就老老实实回去嫁人吧!”   时蔓使劲儿挣,可挣不开。   看热闹的人们也沉默着,还自觉分开一条小道,让他们拽着她走。   忽然就在这时候,刚刚那位微胖的大姐忽然叉着腰堵在最外面,“我能为这个妹子做证!她肯定不是他们的妹妹!这群人说不定是人贩子,在拐卖妇女呢!”   说出“人贩子”这三个字,人群都被鼓动,带着诧异的眼神看过去。   那三个男人也自乱了阵脚,扔下时蔓就跑。   人们里有几个男人喊“抓住他们”“快抓住他们”,但也都只追了几步。   那三个男人很快消失在街尾,其他人也不敢再追,免得逼急了他们,反倒害得自个儿受伤。   他们心有余悸地看过来,都说幸好这位大姐仗义,出来发声,揭穿了那三人,不然还不知道要把时蔓怎么样呢。   大姐也拍拍胸口,看向时蔓,“你看,幸亏我提醒了你,就说有人贩子吧?你也受惊了,要不去我家喝口茶缓缓?就在这附近呢。” 第79章 11.28更新   大姐热情相邀,脸上两个酒窝填满笑意,看上去很有亲和感。   时蔓却攥紧手里的包道:“谢谢你啊大姐,但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大姐关心道:“你还想继续打听那个凌家沟的事啊?”   时蔓点点头,应道:“是啊。”   “你小小年纪,怎么对凌家沟那种地方感兴趣?”大姐似乎没什么事,反而对时蔓好奇起来。   时蔓紧抿着唇角,不好解释缘由。   大姐看她这样子,没追问,但很热心地说道:“离凌家沟最近的村子叫浦化村,我正好有亲戚在那儿呢,要不我把他家地址写给你,你过去问问?”   时蔓又摆手,“不用了大姐,我没什么时间,怕是去不了那么远。”   大姐似乎非要热心到底,和时蔓并肩走着说道:“你用不着去浦化村,我那亲戚这两天刚好来了县城,你有什么想问的,跟我回家,保管没人比他更了解凌家沟。”   时蔓脚步停下来,有些讶异地看向大姐,“真的吗?”   大姐连忙点头,“那可不,我那亲戚在浦化村土生土长的,而且啊……”   她凑到时蔓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他还进过凌家沟呢!”   时蔓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是说凌家沟那里面有去无回的吗?”   大姐压低声音,“谁说不是呢。不过我那亲戚命大,他见到了凌家沟里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群都没死,活着跑出来了。”   时蔓心思一动,“他见到了凌家沟里面的狼群?”   “是啊。还有桩奇事。”大姐啧了声,把嗓门压得更低,“那狼群里头还有个小孩呢,那小孩被扔在狼群里都能活下来,你说奇不奇?”   时蔓也跟着啧啧称奇,“那些狼怎么没吃了那小孩?”   “谁知道呢。”大姐耸耸肩,不太在意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说不准我那亲戚就是吹牛的。”   “我看他肯定是吹牛。”时蔓故意否定道,“凌家沟那里面怎么会有小孩嘛。谁家大人都不会狠心将小孩扔那里面去啊。”   “凌家沟那里面还真有小孩。”大姐却很笃定,她左右看了眼,小声说,“就是故意扔进去的,不过我也觉得我那亲戚吹了牛,那么小的小孩,肯定早被狼咬死了,怎么可能还在狼群中活得好好的。”   “就是。”时蔓附和着,心里的想法却已经泛滥起来。   大姐又相邀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你要是想问凌家沟的什么事儿,跟我回去问我那亲戚准没错。”   “大姐,你家在哪儿啊?”   “就在那前头不远处,走几步就到。”   “要不你把地址写给我,我等过两天空了就去?”   “过两天我那亲戚就要走了。”大姐摆摆手,“算了算了,我知道你这小姑娘是信不过我,我也不跟你这儿耽误工夫了,我先走了。”   大姐也不知道是耐心告罄还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就开始闹着要走。   时蔓脑子的弦忽然被拉紧。   她其实早就看出来这大姐和之前那群人是一伙儿的,三个男人唱黑脸,大姐唱白脸,消除她的戒心。   所以她刚刚和大姐说话也是在虚与委蛇,想从她嘴里套出点话儿来。   没想到这大姐还真知道一些什么。   她本来想再多套些话,可这大姐也跟人精似的,不愿意多说,而且转身就打算离开。   时蔓很确定,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只能跟上道:“大姐,那我就跟你去见见你这位亲戚吧。”   虽然知道会有危险,但她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大姐顿时眉开眼笑,热情重新回到她的脸上,“那敢情好啊,文们都最喜欢有人来家里做客了,走。”   “等下大家,去你们家拜访,我至少买点水果去吧。”时蔓走进车站旁的百货商店,拿出包里的票证和钱,“这儿有国光苹果吗?给我来几个。”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客气呀?”大姐本来想阻止时蔓,但看她掏出的一沓票证和钞票,又忍不住眯着眼笑,难以抗拒时蔓给她买东西。   时蔓拿着买好的国光苹果还有一罐麦乳精,提着网兜和大姐往外头走。   里面的售货员点着票证,忽然发现有张不对劲。   背面居然写着——   我有危险,请派人跟着我,并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在县医院养伤的凌振凌团长。   售货员心惊肉跳地看完这行字,再看向不远处快走远的时蔓,连忙回过神来,快速行动。   ……   县城医院里。   凌振正半躺在床上,钟临在他旁边嘀嘀咕咕。   “团长,今天好像蔓蔓姐又休息,我去打听了,她车站买票去了。估摸着等买完票,就会来医院看您了。”   “她忙就不必来。”凌振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神却一直看向窗外,那儿正对着医院的大门。   有人进出,都能一眼看见。   钟临在一旁偷偷观察着凌振的表情,抿着笑给他削苹果,“团长,您也别急,吃完这个苹果,说不定蔓蔓姐就来了。”   凌振垂下眼,“我不急。”   他接过那苹果,放到嘴边却又想起什么,重新放下来。   “团长,您怎么不吃啊?”   凌振黑凌凌的眸子看向钟临。   钟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想要留给蔓蔓姐吃?可这苹果削了皮如果不赶紧吃,就会发黄啊。”   “她很快就来了。”凌振重新扭头看向窗外,下颌透着倔强笃定的弧线。   “那好吧。”钟临也只能跟着眼巴巴地望着外头,希望时蔓快来,别浪费了这么好的苹果。   谁知两人等了好久,苹果彻彻底底变黄,也没等到时蔓。   钟临都不敢看凌振的眼神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连门都没敲。   钟临急得一下子站起来,“怎么回事?这里住的是谁你们不知道吗?凌团长受了伤,需要静养!吵吵闹闹的还怎么养伤啊!”   “这、这是车站旁的百货商店送来的票证,说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留下来的,我琢磨着……”   来人话还没说完,就见凌振掀起被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钟临丢了魂似的跟在后面追,“团长,您还没利索,不能下床走动啊!医生都说了!”   凌振根本不管那么多,伸手拿走钟临顺便带来的那张票证。   他低头看,上面果然是时蔓的字迹。   于是非但没有被钟临劝住,反而跑得更快了。   走廊上的医生护士们见到都傻眼,随后反应过来也赶紧追。   “凌团长,您还不能出院啊!”   可惜,根本叫不住,而且居然都追不上他。   医生护士们互相看看,无比疑惑。   前几天不还躺在床上等着人喂吗?   怎么一下子这么生龙活虎跑得比火车都快?   ……   时蔓跟着那大姐往越来越僻静的方向走。   因为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以及自己留下的票证,所以时蔓一点儿都不慌张。   反倒是这位大姐,虽然一开始还挺警惕的,总想往后看,却每次都被时蔓说的话一打岔,就给忘了。   最后,她和时蔓聊得兴起,又被时蔓天真单纯的样子给蒙蔽,干脆什么都忘了。   时蔓故作懵懂地问了句,“大姐,怎么还没到啊?”   大姐继续随口糊弄她,“快了快了,县城的房子都这样,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其实咱们还没走多远呢,就在车站附近。”   “哦。”时蔓乖乖地点头,看上去没了疑问。   大姐继续和她放心地唠嗑,终于走到了一间院子前。   “喏,到了。”   时蔓抬头一看,惊讶道:“大姐,你家的院墙好高啊。”   她上前摸了摸,“还很厚实。”一看就非常隔音。   大姐被夸得笑了笑,“乡下地方,起个房子也用不了多少钱。走,快进去吧。”   “好嘞。”时蔓跟着她进去,回身时不经意将口袋里的一张车票扔到了门外面。   大姐忙着跟房子里的人打招呼,压根没注意到时蔓的小动作。   “快,家里来客人了。”   大姐一挥手,里面忽然走出来四五个男人。   时蔓还在打量着这座房子,和县城其他普通的院子没什么不同,有几个连着的房屋,还有天井和菜畦。   只不过菜畦里面已经荒废了,没种菜,显然没人打理。   几个男人逼近,调笑道:“哟,这不是咱妹妹啊?刚刚还不肯和我们回家了,这不还是回来了啊。”   时蔓回过头,车站那三个男人以及还有两个生面孔的男人都杵在院子里,一脸不怀好意地对她笑。   “……谁是你们妹妹了?不要脸!”时蔓后退两步,装出害怕震惊的样子看向大姐,“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大姐,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你才知道啊。”大姐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走近端详着时蔓的脸,“啧啧,真是漂亮,太漂亮了,可惜就是脑子笨了点,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啊。”   “可不是。”那几个男人搓着手走过来,也一脸兴奋,“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货啊。”   时蔓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声尖叫,“你们是人贩子!要把我拐卖走?!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大姐露出见惯了的笑容,“叫吧,叫破喉咙也是白费力气。这院墙这么高这么厚,你刚刚摸过肯定也知道的,哪会有人听见呢?”   “姐,我们想……”几个男人蠢蠢欲动走到那大姐身边,色眯眯的眼神贪心地黏在时蔓白嫩的脸庞上。   时蔓冷声皱眉道:“你们不能碰我。”   “哟?小妹妹还挺凶?”几个男人笑起来,这么漂亮的小辣椒更加勾起了他们的征服欲。   时蔓迅速躲到大姐身后,大声说道:“你们不是要把我卖了吗?你们要是碰我的话,就值不了几个钱了。”   大姐一听,连忙护住时蔓,朝那几个男人瞪眼道:“拴紧你们的裤腰带!你们到底是想过好日子还是图一时痛快?”   这话像一桶冷水,把他们身上那些无名火都给浇灭了。   没错,要爽一爽找谁不行,可别把这么金贵值钱的小姑娘给糟蹋了。   因为时蔓知道自己很“值钱”,所以有恃无恐。   男人们靠近她时,她就顺手捡起地上的瓦片对着自己的脸,“你们别碰我,不然我就划破自己的脸,看你们还能不能挣到钱?”   “你——”几个男人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想破口大骂,却被大姐阻止,“行了,赶紧把她关好,我这就去联系买家,早点出手,免得这晚上睡都睡不好的。”   男人伸手想过来抓时蔓,却被时蔓甩开,“别碰我,我自己会走。还有,我的皮肤随便磕碰一下就会变青变紫的,你小心到时候被人压价。”   “你——”几个男人面对时蔓再次语塞,最后没办法,只好两个在前面,两个在后面,把她关进了地窖,没敢碰她一下。   地窖里很黑,点着蜡烛往里走,气味闷重难耐。   时蔓微皱起眉,弯着腰到了里面,居然发现更触目惊心的一幕。   这地窖里,竟还关了不少小姑娘和小孩。   “老实点。”男人发狠地骂了句,角落里传来小孩的哭啼声。   他们也没管,看时蔓还挺听话,没耍什么小聪明,他们扛着棍子又上去了。   地窖的盖重新合上,只剩下一个巴掌大的洞透着光和稀薄的空气进来。   到处都黑漆漆的,时蔓站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这样的黑暗。   可她的身体很难适应,渐渐难以呼吸,脑子也变得迟钝。   她摸着地窖里的木桶坐下,试探性地问更深处的那堆小孩。   “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大家伙儿都被关好几天了,没吃什么东西,说话也没力气,还有些只会说方言,很难交流。   时蔓花了很久才艰难地聊了一圈,数清楚这里一共有三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还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   除了有个小男孩是本地的,被女人贩子用几颗奶糖骗进来。   其他人都来自五湖四海,被运到这儿来,估计是要被卖到大山里去当媳妇、儿子或是童养媳。   时蔓坐在木桶上,和他们一起陷入沉默。   她紧紧皱着眉,其实跟着那女人贩子进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会有其他被拐卖的人在这儿。   但看到他们的惨状,她便忍不住深深叹一口气。   “姐姐,我好怕。”有个小男孩刚哭完,抽泣着坐在时蔓脚边。   时蔓心里闷闷的,弯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   地窖内很安静,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所以时蔓也没发现上面几个大男人完全乱了套。   院墙外被扛枪的军队全部包围了,虽然加起来只有几十个战士,但也不是他们几个没有武器的男人可以反抗的。   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时,已经看见一个气场极其冷厉的军人直接带队冲了进来,门一踹,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按在了地上。   “老实点!”钟临也抱着枪,按倒其中一个,“赶紧的!你们把人藏哪儿了?”   “疼疼疼疼……”男人脖子瞬间泛红,浑身颤抖着,艰难道,“在、在后院的地窖里……”   “快去。”钟临一脚踩住男人的脖子,对身后的几个兵道,“赶紧去地窖里面救人。”   凌振比谁都反应迅速灵敏,他拄着拐杖,居然还跑在了第一个。   只是可惜,他这腿脚没好利索,只能让他们把地窖打开先下去。   没多久,就见一个个小男孩、小姑娘被运了出来。   战士们都愣了,原以为只是来解救首长夫人的。   没想到这儿居然还是人贩子的大窝点! 第80章 2500评论更新   重新见到天日的两个小姑娘还有小孩们,都傻了似的,被抱出来还都坐在地上,愣愣地抬头望着天。   好像这一切经历都是一场梦,他们小小的年纪根本承受不了这些,从头到尾都是懵的。   两个小姑娘渐渐反应过来,抱在一起痛哭。   另外的小男孩小女孩脸上挂着鼻涕眼泪,都风干了,脏兮兮的一团,仍在发呆。   凌振的心却随之一沉。   等到几个下地窖的战士上来,都拍着军装上的灰,他不由一把抓住其中一人问:“人都救上来了?”   “是啊。”这些战士都清楚此行的目的,敬军礼报告道,“地窖里的人都在这儿,没有看到嫂夫人。”   钟临在一旁急切道:“那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在这房子里到处找找吧!这房子大,说不定藏在其他地方了。”   战士们都四散开来,进每个屋子去细细地找。   凌振也没闲着,但他拄着拐杖,的确行动不便,有时候进进出出还容易阻碍其他战士们的动作,就只好压制着紧张的心情,守在院子里。   心急如焚。   忽然,一个老婆婆从门外跑进来,哭哭啼啼的——   “我家阿初啊!奶奶终于找到你了!”   如果时蔓在这儿,就肯定能认出这位老婆婆抱着的孙子,就是那个被人贩子用几颗奶糖骗进来的县城小孩。   她们住得离这儿并不远,这几天孙子丢了之后,一家人都像疯了,到处找,心都被快挖了一块。   谁能想到孙子居然就在几墙之隔的地方。   老婆婆身后,还跟着儿子儿媳,冲进来抱着小男孩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然后一家人撕心裂肺地哭。   哭了会儿,又都齐刷刷地看向凌振,感动不已,作势要跪下来给凌振磕头。   钟临吓得赶紧一个个去拽着,不让他们跪。   凌振也扶住那个老婆婆,“别谢我,救他们的,是我妻子。”   老婆婆一家人感激涕零,抹着眼泪道:“您媳妇儿在哪啊?我们一定得好好当面谢谢她。要不是她,我们孙子找不见了,这个家……   这个家也算是完了。”   “我们团长夫人可厉害了,她早就识破了人贩子的诡计,特意拿自己当诱饵,才摸到这些人贩子的老巢!只不过她好像不在这里。”钟临说着就皱起眉,抱着手里的枪催促那边的人,“找到没有啊?”   “报告首长,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没有找到嫂夫人!”带队的人跑出来,对凌振敬了个军礼,皱眉汇报。   钟临脸色也一僵,对着那几个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的男人问:“你们快说!那个最漂亮的女孩子被你们拐到哪里去了?!”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会儿都吓破了胆,磕磕绊绊说:“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   刚刚听到外面的动静,大姐不在,他们都乱了套,哪注意那么多。   凌振再也按捺不住,夺过凌振手里的枪,对准这些人的脑袋。   ”如果我的妻子有事,我崩了你们。”他身上的杀意不是盖的,那是长期在野兽般的搏杀中沾满了血腥味的,一下就吓得其中一个男人尿了裤子,两腿直打摆子。   钟临也脸色泛白,连忙跟凌振耳语,“团长,您这样不合规矩啊。”   他说着,小心翼翼去挪动凌振握着的枪杆子。   可凌振却换了只手拿枪,继续对其中一个男人的脑门抵得更紧。   “我回去自己受军法处置。”他看向钟临,“但现在,他们必须死。”   他是杀性真犯了,眼睛血红,即便拄着拐杖也丝毫不影响他身上那可怕的凛冽气质。   “别别别!”几个男人都吓得闭上眼,忽然有人灵机一动想起来,“对了!那个谁!二狗子好像跑了!”   “谁?”钟临提溜起说话的人衣领,“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这不是被吓着了吗?”男人两股战战,“二狗子是我们这儿老二,他是浦化村的人,后来搬到了县城里,这个房子就是他的!说不定他知道有什么暗道,所以带着那个漂亮小姑娘跑了!”   “就是就是,他可比我们熟门熟路多了,我们都是从外地把人送过来的,他在这边有门路卖出去。”   几人还郁闷着呢,暗骂二狗子不仗义,居然一个人跑了,都没想过拉他们一把。   可还没郁闷几秒,几人的脑袋就都被狠狠抽了下,疼得他们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直直栽倒在地。   战士们都望天望地,甚至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听这些人说的话,还有旁边这些可怜的被拐卖的小姑娘小孩……真不是人!   凌团长抽他们一人一枪棍简直还便宜了他们呢!   ……   在战士们又一次的仔细勘探下,终于发现被他们包围起来,看似像铁桶的房子,原来还真有一处暗道。   就在那地窖里面,通往不远处的一条巷子。   他们还在那院子里大肆搜索的时候,人就从这儿跑了。   “团长,怎么办?”钟临气得咬牙,也担心地皱起眉。   “追。”凌振只有一个字。   “可我们上哪儿追啊。”钟临着急得不行,他也想追,但这天大地大,处处都是路,谁知道那人贩子要去哪儿。   凌振指指地上,“那里。”   他没法蹲下来,只能让钟临听他的指示,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钟临打量半天,有点儿不敢相信道:“这是……珍珠?”   “从珍珠项链上拆下来的。”凌振笃定地看准一个方向,“从这里追。”   钟临后知后觉意识到,“是蔓蔓姐的?!”   “嗯。”凌振指向前方,“快叫车。”   “好。”钟临行动反应都很迅速,没多久就叫了一辆军用越野车来,并说道,“团长,我都打听清楚了,往这边的方向说不定就是去那人老家浦化村的。”   “走。”凌振拄着拐杖打开车门上了车。   “团长,您也去?”钟临劝道,“那边也都是山路,不好走,还是我去吧,免得您这伤口又给弄复发了。我保证,一定把蔓蔓姐给您带回来。”   “走。”凌振坐在后座,闭上眼,只说这一个字,只说这一遍。   钟临见他这样子,也知道他有多倔强,没办法。   只能叹口气,叫司机快开车。   这一路往西南走,仿佛开进了重重大山里。   等到公路没有了,就只能转乘老乡们的牛车或是驴车。   得亏凌振眼神好,每隔一段距离,他都能发现时蔓沿着路边留下来的珍珠。   凌振记得,时蔓那颗珍珠项链一共有五十二颗珍珠。   当钟临告诉他,已经搜集齐了的时候,他们彻底走到尽头,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有一大片漫无边际的森林,以及一个几人宽的口子,竖着一块木牌——   【凌家沟!勿入!入者必死!】   怕许多人看不懂字,木牌上还有附近的十几棵树树干上,都是一把大大的红色油漆画上的叉,非常触目惊心。   钟临有些害怕地看向凌振。   凌振停下脚步,笔直地站着,也好像化成了这片森林的一棵树。   他长眸里映着深深的黑浓,望着沉默的森林。   这儿就像一只匍匐着的巨兽,不仅在他眼前张着“血盆大口”,也在他的心里深处一直盘桓着。   没有人知道,他还深深记得这里。   他不是对小时候毫无记忆的。   他起码还记得有个男人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从这个地方走进一片望不到边的树林。   狼群来了,男人无情地把他抛向狼群,喊着“你们吃他!吃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凌振那时候还很小,大概四五岁。   小孩的记忆几乎都是模糊的,只有那个画面,成为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眼前的这一把把红色的大大的叉,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他半夜惊醒,汗湿一身,眼前仍是这抹触目惊心的红。   凌振没告诉过任何人,他也会怕。   凌家沟这片入口的树像是和其他地方的树都不一样。   颜色是暗红的,漆黑的,像阴暗在流淌。   凌振垂下眼,长睫颤动,覆住他深深颤动的瞳眸。   他深吸一口气,面容平静,侧身握掌成拳。   阳光只照在森林的外面,无法穿过重重茂密的叶片照进树林之间。   这曾是他童年最害怕的时刻,以为一生都不会敢再从这里踏入。   他抬起军靴,脑海、血液都有着镌刻在其中的恐惧在叫嚣。   可他还是紧抿着唇,神色平静地走进了这片阴影里。   头顶,惊起许多树上栖息的飞鸟。   原来如果是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克服。   ……   “怎么忽然这么多鸟在叫?”时蔓坐在一棵树底下,啃着馒头,回头看去。   她面前的男人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扶腰坐着,不耐烦道,“你废话怎么多?赶紧吃!有吃的怎么还塞不住你的嘴?!”   “光吃馒头太干了,有水吗?”时蔓啃了两口又问。   “你踏马……”二狗子气得跳脚,“我是来伺候你的?”   “你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把我带走,到时候卖个好价钱才不枉费这么担惊受怕跑一路的,你要是把我饿死了渴死了,不就亏大了?”时蔓有条有理地说。   “你——”二狗子咬牙切齿道,“行!喝!给你喝!”   “我有水壶,不用你的。”时蔓指指自己腰间,让二狗子帮她去打水。   附近就有一个小水塘,两人刚刚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二狗子怕时蔓趁机逃跑,走之前准备给她拴上绳子。   时蔓求情道:“二狗哥,我哪敢跑啊,你一看就知道我是城里姑娘,我要是敢跑,估计还没跑出去就被野兽吃了呢,还是跟着你才安全,我哪敢跑。”   她声音软乎乎的,一声可怜兮兮的“二狗哥”把二狗子喊得找不着北。   他一想,也是,她这娇生惯养的样子,能跑到哪里去?   晾她也不敢跑!   二狗子快去快回,给两人的水壶打满水回来时,果然看到时蔓还乖乖坐在那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馒头。   他松了一口气,对时蔓的警惕也更加放松,把水壶扔过去,嫌弃道:“照你那样的吃法,你就是吃到明天这馒头都吃不完。”   “……”时蔓不计较他的态度,啃了一口馒头,扭头问,“二狗哥,这凌家沟里面真的有很多狼吗?我们会不会被狼吃了啊。”   “狼是很多。”二狗子语气一顿,“不过敢吃你二狗哥的狼?那可还没出生!”   听他这么熟稔的语气,时蔓眼珠子转了转,打探道:“原来大姐说的就是你啊!”   “什么?”   “大姐说,你就住在浦化村,对凌家沟这一带没人比你更熟了,还跟我说了你的传奇故事呢!”时蔓惊讶又崇拜地看着他,“你真的从凌家沟里的一大群狼里面跑出来了?”   二狗子挺起胸脯,颇有些骄傲道:“那可不,你二狗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二狗哥,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啊?”时蔓好奇地睁大眼睛。   “怎么能说‘逃’呢?你二狗哥我,那可是大摇大摆走进来,走出去的。”二狗子炫耀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看,不仅没缺胳膊少腿儿,还捞着这么块好玉。”   时蔓一看那玉,眼睛都亮了,“这玉好像是块古玉。”   她的两声惊叹,引得二狗子连忙问:“看来你们城里姑娘就是懂得多啊,你快跟我说说,这玉是不是很值钱呐?能卖多少啊?我早就想把这玉卖了,又怕别人坑我不懂货,卖便宜了。”   时蔓摸着下巴,思忖道:“那你得先跟我说说,这玉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这玉想要卖出去可讲究了,还得看它的历史。”   “历史?”二狗子摸摸脑袋,被这么有文化的两个字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时蔓观察着他的表情,“二狗哥,你可别跟我撒谎,你得说实话,我才不会把这玉说便宜了。你看要不你先别卖了我,我帮你把玉的事情弄好,让你挣一笔大钱。这不比拐卖人口犯罪强啊?”   “……到时候呢,你就放了我,我和我家人也不会找你麻烦的,你就拿着钱去舒舒服服过你的好日子,怎么样?”时蔓谆谆善诱,笑容乖巧。   二狗子差点就心动了。   但他想来想去,还是正色道:“不行!你先别说那么些有的没的,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还两说呢!”   他阴沉着脸色,心想真是倒了大霉了。   之前那房子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被包围,他那几个临时搭伙的弟兄们都被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供出来。   幸好他躲到这深山老林里,想来也找不到他。   “……这玉。”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些感慨,“是从我大哥那儿得来的。”   他闭上眼,有些怀念。   那是他真正的好兄弟,能过命的兄弟,哪是现在这些狐朋狗友能比的。   “当时我进这凌家沟,也是为了找我兄弟。”二狗子忽然有些唏嘘,这些事,他几乎没跟人说过,现在被时蔓问起,这荒郊野岭的,他无聊地蹲在地上,终于忍不住说了起来。   二狗子入这一行,就是他大哥带的。   那时候,他还小,才十二三岁。   他大哥却已经是很厉害的头目了。   可那年运气不好,点儿背,刚拐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小男孩,想着能卖一笔大价钱,就可以金盆洗手,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谁知却在交易的时候却遇上了警察。   二狗子他大哥慌不择路,带着那小男孩一头扎进了凌家沟,好多天都没出来。 第81章 11.29更新   自打二狗子他大哥带着那小男孩扎进凌家沟后,二狗子就一直在外头等。   可他等啊等,等到自己饿得裤腰带都系不上了,也没等到大哥出来。   意识到不对劲儿的二狗子,咬咬牙,狠狠心,也闯进了凌家沟。   凌家沟的森林很茂密,二狗子在里面迷了路。   他走着走着,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却见到了让他闻风丧胆的一幕。   他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庞大狼群,那数目,密密麻麻的,简直快吓尿他。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见到狼群里还有一个小男孩,正光着身子跟在一只狼后面跑。   这太匪夷所思了,二狗子吓得瞪圆了眼,使劲儿揉,反复确认。   再然后,他就赶紧撒丫子跑了。   幸好狼群没注意到他,也可能是注意到他却懒得理他,它们在往相反的方向跑。   二狗子胆儿都快破了,一路踉踉跄跄,根本不注意看路,最后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狠狠摔在地上。   他正想破口大骂,可定睛一看,魂都要飞出去。   将他绊倒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他大哥的尸骨。   已经被狼吃得不成样子,只有那几块烂布条,还有一旁散落的那块古玉,让二狗子能认出来。   这曾是他那位威风凛凛,在附近十里八乡称王称霸的大哥。   再厉害的人物,也抵不过狼群的围剿。   二狗子眼眶湿润,也顾不上害怕,刨了个坑把他大哥埋好,这才握着那块古玉失魂落魄离开了凌家沟。   “肯定是我大哥在天之灵保佑我。”二狗子紧紧捏着那块古玉,感慨道,“我进去的时候根本找不着道儿,都蒙圈了,但出来的时候却一下子就出来了,连根狼毛都没碰上!”   二狗子怀念又感激地望着那块古玉,喃喃道:“大哥……我现在也有出息了。看到这女的没?我把她卖了就能发大财了。”   一旁的时蔓清清嗓子,轻声问:“那你这玉还卖不卖?”   二狗子回过神,把玉递给时蔓,“当然卖,你快给我看看,到底能值多少?小心点,别给我磕坏了。”   能发两笔大财当然比发一笔大财要更好。   什么?说这古玉是大哥留给他的,不能卖?   二狗子表示:兄弟情在心里,永远记着呢,和玉没关系。   “这玉是你大哥家祖传的?”时蔓研究一会儿,抬头又问。   “哪能啊,我大哥祖上也在这山沟沟里,哪能传下来这么好的玉。”二狗子反正老底儿都掏了,也不在乎多说两句,他挤眉弄眼的,“当然是从那拐的小男孩身上扒拉下来的。”   “是后来你看到在狼群中间的那个小男孩?”时蔓诧异地张大嘴。   “可不是嘛,我就说那小男孩有点邪乎。”二狗子嘟囔着,催促时蔓,“你能不能赶紧的?”   时蔓握着那块玉,心里想着这趟来的收获出乎意料的大。   不过还有最重要的,“那小孩你们是从哪里拐来的,还记得吗?”   二狗子怀疑地看着时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到底是看玉的还是打听那小孩的?”   时蔓笑了笑,“二狗哥,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要知道那小孩的家庭背景,才能追溯出这玉的历史啊,祖上越是有王公贵族的啊,这玉就越值钱。”   被时蔓这笑容一照,二狗子又什么怨言都没有了,他想了想,如实说道:“估摸着也出不了什么王公贵族,就咱隔壁县城的,你说能金贵到哪里去?是吧?”   “说不准,你们隔壁县?安县?那儿我得翻翻史记,看那里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时蔓思忖着,回过头问,“对了,那小孩家姓什么啊?”   “我哪知道啊!我大哥去拐的,我就记得那小孩哑巴似的,不会说话,大哥还担心这么俊却卖不了一个好价钱呢。”二狗子不耐烦地挠挠头,催促道,“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话把这玉给我。”   到了时蔓手上的东西,尤其是和凌振有关的,怎么有还回去的道理。   时蔓拿着玉的手往回一缩,忽然伸手指道:“诶,二狗哥,你看那是什么?”   梦境里,时蔓曾经因为凌振太难懂,所以特意去了解过狼的习性。   她一直很想知道,凌振总是那个死样子,是不是因为和狼群待久了,所以才与正常人差那么远。   后来时蔓越了解,才发现凌振身上真是有很多像狼的地方。   他的适应能力很强,性格里有着勇往直前的坚定魄力。   一到晚上的精力总是很充沛,嗅觉、听觉和视觉都非常灵敏。   身体素质也十分强健有力,拥有决策的智慧,适应能力也很强。   就连那双眸子,也如狼的眸子一般,格外具有敏锐感与震慑力。   时蔓常扶着腰,怪他的耐力也那么惊人。   可遗憾的是,她即便弄懂了狼的习性,却还是无法和凌振好好相处。   她能理解他改不了的那些习惯和本性,但她依旧受不了他。   所以梦境里和他离婚是必然的,即便她也努力过,但没用。   只是没想到那些没用的付出到了凌家沟后,却派上了用场。   刚刚时蔓在二狗子去打水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布置了一番,赶在二狗子回来之前再乖乖坐好,不让他发现她动了手脚。   现在,故事听完,她就不好意思要开始过河拆桥了。   时蔓握紧那块玉,脸色一变,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   她询问二狗子那是什么的地方,赫然是一堆凌乱的狼爪脚印,完全看不出来是人为弄出来的。   二狗子顺着时蔓的手指一看,瞬间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狼、狼的脚印?!”   时蔓故意道:“二狗哥你别怕。说不定只是以前留下的,这儿哪有狼的影子啊。”   “嘘!”二狗子郑重地竖起手指,“你小声点!别把狼引来了!它们精着呢!”   自从十二三岁见过那么恐怖的狼群,早已经在二狗子心里留下重重阴影。   他别说见到狼,就是看到狼的脚印都直打摆子。   时蔓不以为意,“二狗哥你这胆子也太小了,还拐卖人口呢,连狼都怕。”   “我怕?谁说我怕了!”二狗子的音量加大几分,“我这只是惜命!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拐卖人口又不会死!”   二狗子抖着颤音,观察着那个脚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完了,这脚印好像是刚留下没多久的,狼群就在我们附近!”   时蔓微皱眉,“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这城里姑娘什么都不懂。你都没见过狼吧。”二狗子拍着大腿哭丧着脸,“完了,那狼群现在不知道躲哪儿盯着我们,死定了死定了。我这命怎么这么惨啊,都没深入凌家沟,怎么就遇上狼群了?看这些脚印还都是凶悍的大野狼!”   二狗子眉毛眼睛全耷拉着,欲哭无泪。   他好像回想起了当年的狼群,离他那么近,他能看到每一只狼身上的狼毛,清晰、根根分明。   还有那个奇怪的小孩,也正双眼空洞地看着他。   二狗子快要晕厥过去,自乱阵脚,急得站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一棵树拼命地转,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时蔓忍着笑,绷住不笑出声,欣赏着二狗子的惨样。   可惜还在远处的凌振听不到二狗子的碎碎念。   他正皱着眉,疾行在树林之间。   钟临都快跟不上他,“团长,你的腿脚还没好利索,怎么能这么快啊?”   凌振只好停下等他两秒,神色着急又无奈,抵眉道:“去晚了,她嗓子都得哭哑。”   ……   这边。   时蔓只是做了几个假的狼脚印吓吓二狗子,想伺机找机会逃跑。   谁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在她这儿就上演了。   不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声。   紧接着,有狼群从四面八方缓缓靠近,真把他们给包围住了。   这些狼都很谨慎,走得非常慢,眼神里充满警惕,尾巴紧紧夹着,狼毛分毫毕现地竖起来。   这下都不用时蔓再想怎么找机会跑了。   被吓傻的二狗子直接扔下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朝唯一一个没有狼群靠近的方向,冲了出去。   他上次在凌家沟,遇到狼群也是这么跑的。   但上次狼群没有追他,这次狼群却都跟在他后面,像疾风一般追过去。   “救命啊!!!”二狗子慌不择路,边叫边跑,完全把时蔓忘在脑后,也顾不上抓着她一起跑了。   那女人太累赘,可别拖累死他。什么都没有他的命重要。   他一边跑还一边喊,“别吃我!你们去吃她啊!”他指的是他留在原地的时蔓。   可他已经来不及回头去看时蔓到底怎么样了,他只能埋头狂奔,一味地跑,腿都跑酸跑细了,也不敢停下来。   狼群在身后扑来的风都带着血腥咸重的味道,二狗子害怕得不行,心都感觉蹦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但的确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刻都不敢喘息松懈。   忽然,一声枪响,在森林里回荡起来。   不仅把二狗子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也将奔跑着的狼群都惊得警惕万分地停住。   二狗子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抱着脑袋不停地喊“别吃我别吃我”“要死了要死了”。   可他这么哭丧了好一会儿,想象中的疼痛感却没有降临,甚至狼群的那些呼号声、粗重的呼吸声也都不见了。   二狗子愣了愣,傻傻地抬起头来。   刚刚那些凶神恶煞的狼群全消失了,眼前多了一个穿军装的男人,长得很俊,跟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谢谢谢谢!”二狗子缓过神来,长松一口气,对着凌振作揖感恩,“多亏了您啊,不然我就进狼肚子里了。”   “……这位大哥,你叫什么?赶明儿等我挣了钱,一定好好报答你!”二狗子抹了下脸,鬼门关里走一遭,他不由又哭又笑。   他打个滚儿从地上翻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殷勤地弓着腰凑近凌振,“大哥,你在看什么?”   谁知他一靠近,忽然就被按趴在地上。   凌振毫不客气地用枪顶着他的太阳穴,表情冷厉。   二狗子浑身比刚刚抖得更厉害,几乎成了筛子,“大、大哥,你这是干嘛?我、我没惹你吧?”   凌振一字一顿问,“被你拐进凌家沟的人呢?”   “她她她还在那边。”二狗子随手一指,吓得哆嗦,“我——”   还没说完,就看见跑过来一群步伐整齐的战士,脚步扬起四周的尘土。   “报告首长,我们来晚了!”大家齐声地喊,又把二狗子震得心肝直颤。   凌振已经抬脚,“分开找,人就在这附近!”   他急步离开,都不多说一句怎么处置二狗子。   幸好钟临还在,他赶紧拿出绳子把二狗子捆起来,拍拍他的脸,“清醒点,别想跑。”   “你们、你们这是……”二狗子真的很慌,这么多战士拿着枪,就算只是背对背将他围成一圈,那震慑力也丝毫不比刚刚的狼群小。   “还没明白吗?”钟临冷嗤一声,“你拐的,可是我们团长夫人。你自己想想,之后该怎么办吧。”   “团长、团长夫人?!!!”二狗子惊得嗓子都破了,“她怎么不早说啊?!”   完了完了,这比被野狼咬死还可怕,至少死得痛快。   可现在二狗子知道自己招惹了这样惹不起的大佛,那得脱多少层皮啊?他简直都不敢想下去。   经过重重惊吓,二狗子往后一栽……彻底晕菜了。   ……   因为二狗子大叫着逃跑,吸引了大部分狼群的注意力。   所以留在原地的时蔓这儿,就只剩下几匹狼在虎视眈眈盯着她。   幸好时蔓了解狼的习性时,也顺便看了一些如何躲开狼群攻击的办法。   她面对着狼群,让自己看起来尽量高大,并将身子往后移。   同时,模仿着凌振看人或物时的眼神。   时蔓对凌振再熟悉不过,所以学他的时候,也能学出几分神似。   那几只狼似乎被她唬到,谨慎地停在不远处,紧紧盯着她,两只前脚呈防备的姿态,又好像随时准备扑上来。   但时蔓反应很快,趁它们不备,她已经手脚并用爬上了树。   说起来,时蔓学会爬树还得感谢凌振。   去年的野营拉练时,他把“爬树”加入了她们的野外训练课程里。   当时,她学得灰头土脸的,被树皮蹭得衣服脏兮兮的,和其他女兵还一起抱怨过凌振。   没想到现在却有了这么大的用处。   她会爬树,狼不会爬树。   等它们扑过来,也只能气急败坏地在树干上挠几爪,嗷呜地张着獠牙。   时蔓坐在还算牢固的树枝上,总算松了口气。   她拍拍口袋,刚刚把二狗子慌不择路没来得及带走的干粮和水也都带上了,就跟它们在这儿耗,看谁耗得过谁。   坐得这么高,时蔓极目远眺,能看到绵延茂绿的树冠,还有望不到尽头的海洋般的绿林。   这里就是凌家沟,是凌振努力生存下去,从小到大过了十几年的地方。   她没管底下那些虎视眈眈的狼,不给它们眼神,它们也就会渐渐无趣离去,于是便开始撑着下巴胡思乱想。   不知道凌振小时候在这儿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不定还爬过她正待着的这一棵树,又或者底下这几匹狼还是和凌振一块长大的。   时蔓想着想着,忽然好像看到了凌振。   她坐直身子,可树林之间太茂密,风一吹许多叶片晃动,眨眼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凌振还在医院休养,怎么会来这里。时蔓心想自己一定看错了。   她让车站百货商店的人去送信,也只是通知凌振派人来救她,可没想过他会亲自来。   所以她也不知道,刚刚她没看错。   那人,是凌振。   他因为着急,独自冲了过来,和钟临还有其他人都走散了。   等他意识到诺大的森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瞬间四肢僵住,脸色开始泛出一丝苍白,黑眸也溢出星星点点好像从来都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脆弱。   没人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   他在森林里如果一人独处,就会感觉全身都有千斤重,头顶一片片乌云密布,能闻到腐朽死亡的味道笼罩着他。   那是多年前留下的后遗症。   他闭上眼,噩梦便会不断闪回,而睁开眼,便是一片如灰暗笼子般的密林,望不到头,也走不出去。   狼都是群居动物,行动也是一起,所以在狼群里时,凌振不会犯这样的毛病。   他后来出了凌家沟,再进森林里出任务也大多是和同伴们一起,他也不会犯病。   他只觉得,这不过是小毛病。   即便他出任务时意外落单,因为这个隐疾影响了战斗力,受了伤,肋骨断裂,腿骨骨折,他也不以为然,心想他不会再独自出现在森林的任何一个地方。   没成想才过三个月,他又重新面对这样的境遇。   凌振闭上眼,紧紧捏着拳头,内心在挣扎,睫毛在狠狠颤动。   “凌振!”忽然,他听到时蔓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到时蔓又惊又喜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从他的衣角检查到领口。   “不是在做梦,真是你!”她蹦着抱了下他,漂亮的脸凑近,瞳眸里映着细细碎碎的光芒。   凌振想,应该是他以为在做梦才对。   他怔怔地望着时蔓,她的笑容那么明艳漂亮,眼角眉梢带着灿烂鲜活的气息。   如同一缕风吹过,他如梦初醒,四周树影的阴森悉数退去,各种腐朽血腥的味道散去,他松开了拳头。   眼前树静风止,重重叠叠的可怖无影无踪。   他不见天光漆黑深暗的心底撕开一道裂缝,轻柔温澈的她随着阳光直挺挺地照进来,清晰照亮他内心深处所有挣扎的棱角,镀上一层柔和浅晕。   他的瞳眸跟着她的笑容晃动,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凌振?”她伸出手掌,五根手指柔嫩白皙,修长漂亮,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凌振的眸子失神又聚焦,渐渐凝在她脸上。   她拍着胸脯,后怕地说:“凌振,你都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我爬到树上才看到你,有几只狼蹲在树下守了我好久才离开,它们的牙齿好长好锋利。”   凌振长睫颤了颤,目光发痴地看着时蔓。   能看到她玫瑰花般的唇瓣在开阖,他却好像有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直到她说的最后一句——   “凌振,你知道吗?你不是被你父母抛下的孩子。” 第82章 2600评论更新   凌振听清了这句话,但脑子里却更像水滚一般,咕嘟嘟冒着泡儿,因为高温暂时失去思考的能力。   时蔓拍着他的胳膊,拿出她一直紧紧攥着的那块玉,就是被几只狼流着口水拍树的时候,她也没松过手。   她告诉凌振,“你看这个,就是人贩子从你身上拿的,这应该是你父母给你戴在身上的,但人贩子拐了你,顺手把这个值钱的玉顺走了。”   她顿了顿,打量着凌振的神情,“你认识这个玉吗?”   凌振怔怔的视线从时蔓的脸上移到她手上,他定睛地望着这块玉。   这是一块圆形的玉,温润透亮,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和饰样。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他们没有抛下他?   “得,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没有印象。”时蔓将那玉重新握紧,但郑重地对着凌振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是被人贩子带到凌家沟里面躲避警察,但他不小心遇到狼群,被狼吃了。”   凌振后知后觉地想,所以,他三四岁的时候唯一的记忆,那个甩开他的手,边跑边让狼群吃了他的男人,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人贩子?   他恨了那人两辈子,以为那人是世上最狠心的父亲……   凌振的眸子微微放大,忽然听到时蔓温软的声音。   “所以凌振,你才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她坚定而轻和地说着这句话。   凌振的瞳眸缩紧,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他望着时蔓,久久发不出声音。   “怎样?是不是很想感激我?”时蔓似乎快翘起小尾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就知道自己的坚持是会有结果的,凌振只要想找他的家人,那就可以找到。   重点是让凌振接触误会,打破他对家人抛弃他这件事的认知。   幸好,这次虽然冒了点险,但值得。   看他这一愣一愣的,时蔓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她就喜欢看凌振跟平日里不同的样子,打破对他的认知,是她觉得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谁知下一秒,凌振回过神来,却是板起脸开始训她,“你这是在胡闹!”   时蔓瞪大眼,“凌振!你居然又凶我?你简直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凌振皱着眉,不为所动,仍用硬邦邦的凶冷语气跟时蔓说话。   “能有多危险?我又不是不了解凌家沟,我早都打听过了。”时蔓插起腰,指向不远处的脚印,“再说了,关于这些狼的习性,我也早就了解过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我知道狼不会爬树,也知道不能背对着它们逃跑,还知道不能气势上输给它们,让它们觉得我很好欺负。”   时蔓挺起胸膛,睨着凌振,气势上的确分毫不让。   可凌振的眉头却仍然拧得死紧,态度也冰冷得快凝成霜珠,“你很了解狼?”   “当然。”时蔓气头上,什么话都说,“还不是想要搞明白你那死样子到底怎么回事。凌振,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让人烦透了!”   “……”凌振听到她因为他而特意去了解狼的习性时,那冷得掉碴的态度就已经慢慢软化下去。   到最后,他只能无奈地垂了下眼,忽然抬起枪,对着时蔓。   “你——”时蔓才说一个字,凌振已经开枪。   等枪响了,时蔓才发现他并不是对着她,而是对准她身后远处的草丛。   枪响如雷,草木都被惊动,里面的那只狼也随之被惊出来。   它没受伤,却被吓到,夹紧尾巴压低脊背,对凌振摆出随时进攻的架势。   凌振也正好一肚子火,没地方撒,他眸光戾色重重,几乎红了眼,带着血性的杀意在泛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属于狼一般的嚎鸣。   时蔓明显感觉出,对面那只狼的气势不如凌振。   它怂了,并且在凌振的压迫之下,缓缓往后退。   最后,那只狼就那么夹着尾巴逃跑了。   凌振这才重新看向时蔓,问她,“现在,还确定了解狼吗?”   “……”时蔓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只狼尾随着自己,但她不愿意服输,嘴硬道,“我哪知道还有这么狡猾的一只孤狼。”   “它不是孤狼。”凌振笃定地看向不远处,“这是狼的战术。”   让时蔓以为它们都撤走,只留下一只狼躲起来,等她放松警惕下来,再伺机而动。   确定时蔓脆弱好欺负,是可以轻松拿下的猎物之后,这只留下的狼就会给其他狼发信号,叫它们一起过来进食。   时蔓听完,不由啧舌,“狼群这么聪明?”   “还有更多。”凌振收回视线,眸子深处的心有余悸仍未消散,“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告诉你。”   狼群的智慧,可不是书上面或者是人们口耳相传的那样简单。   只有曾经身为狼王的凌振才明白,它们是一群怎样聪明默契又有着可怕行动力的兽群。   “那你认识刚刚那头狼吗?”时蔓忍不住问。   凌振摇头,抿唇沉默。   时蔓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你都离开那么久了,狼的寿命和我们不一样。”   凌振仍然没说话,也没说自己认得凌家沟里那头狼王的事,免得她才刚刚脱险,又一时兴起要去和狼王打交道。   他伸手,牵住时蔓,“走。”   “走就走,你还这么凶做什么?”时蔓虽然因为狼的事,有些心虚,但凌振要是对她态度不好,那她可就有底气直起腰杆指责他了,“你这个样子,别碰我手,我自己能走。”   她扒拉着凌振,可他却不为所动。   手指很用力地扣着时蔓的手腕,一分一毫都不想松开。   没人知道,失而复得的东西重新握在手里,会有多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   回到县城没两天,时蔓她们文工团的几人收拾东西回去,凌振也申请了回部队继续养伤,和她们坐了同一辆火车回去。   沾凌振的福,时蔓和他一块乘了软卧,与来时的硬座车厢简直是天与地的区别。   文工团的其他人都先乘火车直接回京北城了,但时蔓和凌振却接到上级通知,让他们先去省城。   到了省城的第一件事,就是部队派了人来,先把凌振送到省城医院去进行一次全面细致的检查。   这儿无论是设备还是医生都比那小小的县城先进厉害很多。   凌振是他们的宝贝疙瘩,可等不及回京北城检查了,先就近检查齐全,再说别的事。   幸运的是,凌振奔波的那一遭没出什么岔子,伤口没有裂开,骨头也没有错位。   医生都感叹他的恢复力惊人,精血旺盛,只要再休息个十来天,就又可以进行高强度的军事训练了。   时蔓知道凌振没事,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面上则继续和他生着气。   谁让他那么凶巴巴的,非但没有感激她,还责怪她去冒险。   她先是捅了人贩子窝,然后又被人贩子当成人质拐带出逃,最后还在凌家沟里遇到狼群差点被狼吃了……这么凶险的一段经历,他找到她后居然不关心她哄她,而是冷凶严厉地训斥她在胡闹!   时蔓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不过气归气,她还是留在医院里,没事儿的时候守在他身边。   皱着眉头给他递水,撅起嘴喊他吃饭,背对着他看报纸,反正就不跟他好好说话。   谁让他也不会好好说话来着。   当然,留在省城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那几个人贩子落网后,交代出了更多的犯罪分子和同伙。   但他们的头目,那个胖乎乎带酒窝的大姐,却没人愿意将她供出来。   警察们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反正他们其他时候都很配合,但对那个大姐好像十分的忠心耿耿。   不只是最开始抓的那几个人贩子,就是后面抓来的其他同伙,也都对“大姐”的一切都保持缄默。   这下可把警察们愁坏了,那个大姐手上掌握着所有买家卖家的信息,只有找到她,才能把各处被卖掉的妇女儿童找回来。   可偏偏那大姐的长相非常普通,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画通缉像都不知道从哪着手。   所以,他们只好又来医院求助时蔓。   车站附近见过那大姐的人们当时都没怎么注意,模模糊糊的,说的许多特征都对不上。   时蔓是被那大姐拐卖的,她记性好,倒是清楚地指出了其中有些错误的信息。   最后警察画出来的画像她一瞧,肯定道:“对!她就长这样。”   “……还有,我之前跟她聊天的时候好像听她说,二狗子是她家亲戚,虽然可能是骗我的,但你们也可以去查一查,万一是真的,那就很容易找到她了。”时蔓又提供了一条更有用的线索。   两名警察都高兴坏了,连忙和她握手,“谢谢你时蔓同志,我们这就回去查。”   ……   几天后,当时蔓和凌振收拾着东西,准备正式出院的时候。   病房门被敲开,那两名警察再次过来,激动地说:“那个人贩子头目,詹枝花!落网了!”   说起来,他们都有些眼泪汪汪的,因为其中的艰辛、付出,都只有他们内部人知道。   “还有,时蔓同志,这是你托我们查的,根据詹枝花交代的名单统计,从安县拐卖的儿童,只有一家男童的年纪与你说的能对上,这是他家的地址。”警察拿出一张纸片,递给时蔓。   时蔓接过来,看向凌振,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竟然比凌振还明显。   这薄薄的一片纸,仿佛千斤重。   它代表着凌振的家人,即将重逢见面。   凌振以后,也能有他的父母,他的家了。   时蔓之前还在跟凌振生气的,但这么多天,气也消了。   她正想和凌振说趁今天还有时间,直接去一趟安县。   谁知病房门口忽然又多出来几个人,穿着毛衣背心,捧着笔记本,脖子上挂着一个胶片相机。   他们都很有礼貌地站在门口打招呼,“你们好,请问这儿是凌团长的病房吗?”   时蔓抬头问:“你们是?”   “哦,我们是秦陕省报的记者,听说这次凌团长和其夫人一起助力破获了一起特大拐卖案,我们特意过来采访一下您二位英雄。”其中一位记者看着时蔓就眼睛发亮,“您应该就是凌夫人吧?”   “我叫时蔓。京北城文工团的时蔓。”   时蔓在梦境里曾对‘凌夫人’这个称呼很虚荣地着迷,但现在,她却更想拥有自己的名字。   几位记者都笑了笑,都将目光对准她,照相机也举起来。   “这次人贩子头目的画像就是您提供的吧?好像您还提供了关键线索,才让警察同志们抓到了那个詹枝花?能跟我们详细说说吗?” 第83章 11.30更新   时蔓没想到自己只是为了给凌振寻找身世,却意外帮忙破获了秦陕省最大的人贩子团伙案。   而且,她和凌振还因此成了英雄。   无论是凌振追进凌家沟里抓出来的二狗子,还是她提供画像和线索最后落网的詹枝花,都是这个人贩子团伙里至关重要的人物。   所以,她和凌振的经历也成了采访中的一段传奇。   对于记者们的请求,时蔓和凌振都讲述了各自的事,最后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报道,没想到经过记者们的笔尖渲染,就更加荡气回肠、惊心动魄。   两人克服重重困难,为了彼此勇敢无畏,与人贩子斗智斗勇的传奇中还夹杂着人们都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就更加吸引人,而且两人又都那么好看,直接成了头版头条。   报纸的宣传力度和影响力是惊人的。   他们昨天从医院出来,在国营招待所里待了一晚,打算乘今天的早班车去安县,没想到在车站就被人认出来了。   “你们……你们就是报纸上的凌团长和时蔓同志吧?!”   “肯定是你们没错,比报纸上还要好看呢!难怪我闺女说那报纸上的照片剪下来能当明星海报了!”   “感谢你们呐!你们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们秦陕省的人贩子太多了啊!这次抓得好!抓得太好了!”   “……”   安县的班车还要等一个钟头才出发,大家就都团团围住时蔓和凌振两人,表达着他们的感谢和喜欢。   自从这个最大的人贩子团伙落网后,大家睡得香了,也不再天天担心自家孩子出门会有什么危险。   即便还有些小鱼小虾的人贩子,谅他们也不敢在最近这种时候出来犯傻。   围着的人渐渐越来越多,一些当地人听闻时蔓她们在汽车站,竟然都赶过来。   有送花的,有送鸡蛋的,还有送当地特产的。   时蔓当然都没要,她摆手全拒绝了。   可乡亲们盛情难却,那些摘下来的鲜花等等,还是都堆在了她怀里。   “真的要谢谢你啊。”   “我家儿子……这几天被警察送回家了,我还跟做梦一样。”   “那些人贩子真是杀千刀的,幸好我女儿还没被卖出去。你们真是我家的大恩人,我得带我女儿过来跪下来给你们磕几个响头。”   “幸好我家就在这附近,不然我哪有这个机会当面来感谢你们。”   其中有好些家里被拐卖了儿女的,都眼泪汪汪跑来,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以表感谢。   时蔓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原来帮助了那么多人。   这样的感觉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但凌振肯定有,时蔓记得梦境里他出过一次任务,不少感谢的人都跑到家门口来,也是眼前这个样子。   那时候她不理解,但现在,她好像终于明白凌振不求报酬做一些事的原因。   原来,她是会发自内心为这些人感到开心、幸福的。   ……   汽笛声响起,终于到了班车启动,要出发的时候。   时蔓松了一口气,看向窗外那些依依不舍挥别的人们,她露出真挚祝福的微笑。   等到汽车开出省城,一路往安县颠簸而去,时蔓打了个哈欠,头靠在凌振宽阔的肩膀上,很舒服,像枕头一样,而且有大片的地方可以靠。   她闭上眼,找出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渐渐入睡。   凌振紧绷着后背,感受到脖颈处扫过的她羽毛般的长睫毛,握住拳头,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汽车在颤动,她的眼睫毛在颤动。   他的心也是。   车上的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在秦陕省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京北军区。   文工团众人没多久同样拿到了秦陕省报,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怎么蔓蔓姐去学个梆子戏,还能学成全国英雄?!”   “居然上了省报,还是头版头条!我什么时候能像蔓蔓姐这样,当一回英雄啊!”   “蔓蔓姐照的这张相片真好看。”   “是啊,和凌团长在一块儿,也太般配了!简直像画里的两个神仙。”   “这里面的经历好吓人啊,蔓蔓姐聪明又胆大,太厉害了。”   “对!得向蔓蔓姐学习!”   “……”   文工团的大伙儿都羡慕又崇拜,很快在内部形成了向时蔓同志学习的热潮。   汪冬云见到谁都星星眼,一脸自豪地说起时蔓的事儿。   崔霞哼着时蔓的歌,还请着创作队帮忙修改歌词,将这次的人贩子事件谱写进去。   一分队其他的姐妹也都围绕这歌进行编舞。   钢琴队的队员们主动伴奏。   唯独不愿意参加的就是江兰芳。   她在家里千方百计终于想尽办法调来钢琴队,趁着时蔓不在的这段时间笼络人心,却没料到时蔓的消息一传回来,钢琴队的其他队员们就将她抛到了脑后。   江兰芳气得牙痒痒,怎么时蔓就能运气那么好,出尽了风头,去学个梆子戏都能意外捣毁人贩子团伙。   她嫉妒得不行,可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时蔓现在是英雄,是文工团的骄傲。她能说什么?说什么那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就只能谎称手疼,不参与大家的演奏。   这也是她唯一能坚持的事情了。   ……   说回时蔓这边。   班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安县。   县城不比省城,远没有那么繁华热闹。   除了车站门口几步路贴着砖,不远处就全成了黄泥地。   有个零落的小摊,上面摆着些针头线脑等玩意儿,就那么两样,单调普通。   时蔓走过去,先打听了县城里唯一的招待所在哪,过去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按着那地址找过去。   安县比她们学梆子戏的县城还要小,统共就三条巷子。   地址上写着的“二条巷”就是中间那条。   走进去,街巷狭窄昏暗,铺着的砖地大多数已经坑洼破烂,露出缺一角儿的泥沙来,要小心翼翼地走,才不至于踩进坑里崴了脚。   巷口的车铃声悠悠响过,时蔓看向凌振,他的表情平静从容,倒像她才是来寻亲的那一个,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她上前敲那扇斑驳的木门,“你好,有人在吗?”   “诶,来了。”里面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门开了,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拄拐杖,费力地睁着眼,“你们找谁啊?”   “婆婆,这里是罗家吗?”时蔓弯腰问。   “罗?”老婆婆摆手,“我儿子姓蒋!”   “那您认识一个叫罗成的吗?”   “不认识。”老婆婆摇头,“小姑娘,你找错地方了。”   时蔓奇怪地看向手里的纸条,再对了一下门牌号,“安县二条巷192号,没错呀。”   老婆婆身后,出来一个系着头巾穿白褂子的男人,他打量着门口,走过来问老婆婆,“妈,怎么了?”   “找错门了。”老婆婆回过身,扒拉着门想要关上。   “等一下。”时蔓连忙挡了一下,不死心地问道,“这位大哥,您认识一个叫罗成的人吗?”   “罗成?”男人皱眉想了想,“不认识。”   时蔓眸光紧紧盯着他,“那、那您一家是一直就住在这里吗?”   “不是啊。”男人掰出手指头算了下,“我们大概十年前搬过来的。”   时蔓一喜,“那个罗成应该就是以前住在这儿的,您不认识吗?”   “不对吧。”男人一拍脑袋想起来,“我是从一个姓‘李’的男人手里买的这套房子,他不姓罗啊。”   “姓李?”时蔓皱起眉,也顾不上了,“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吗?我再去找他打听打听。”   “他去北方了。”男人耸耸肩,“我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时蔓微怔,眸子颤了颤,无助地看向凌振。   ……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吗?   时蔓不甘心,拉着凌振往外面走了两步,忽然想到,“我们可以继续查,这房子的地址总归是你父亲罗成当时留下来的,这么多年,他肯定也一直在找你。我们去安县的派出所再问问。”   凌振微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但时蔓不由分说已经将他拽到了派出所这儿。   二条巷的居民们都登记在册,凌振和时蔓的身份摆在那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还是上了报纸的英雄。   所以警察们没什么好怀疑的,当场将给他们把户籍资料调出来帮忙。   不仅如此,还叫来房屋登记处的人,把二条巷192号的房子历年来房屋经手的情况都查了一遍。   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查到一个叫罗成的人,曾经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但这家人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变卖了这套房子。   当时在房屋登记处也有资料备案,只不过年月久远,那时候的资料保存都不太完善。   所以最后工作人员也只能从灰扑扑的档案室里走出来,呛了口,无奈摇头说抱歉。   时蔓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但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只要又继续请警察帮忙。   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房屋也经了好几手,这事的确不好查。   时蔓又想,可以去问街坊邻居啊。   只不过安县这二十几年的变化很大,许多居民搬了又走,警察们帮忙也花了好几天才找到线索。   时蔓和凌振重新来派出所的时候,听到警察们说有线索了,她难掩激动。   可接下来,警察却告诉了她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我们找到一个罗成的老邻居,他说,罗成有一对儿女,但都没有被拐卖,已经长大成人了。”   “这是他们现在的住址。”   时蔓和凌振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里的意外。   看来这趟“寻爹之路”,注定一波三折。 第84章 2500营养液加更   即便是这样,时蔓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来都来了,都打听到这儿了,地址都打听了,那当然得去看看。   她们拿到的地址也在安县,只不过不在县城范围内,而是到了乡下。   所幸离得不远,坐驴车只有一个钟头就能到。   罗家两兄妹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都成了家。   但兄妹俩感情好,房子也是一墙之隔。   时蔓她们找到他们两家院子的时候,正好两家在一块吃饭。   “你们好,请问这里是罗家吗?”时蔓在竹篱笆外,打量着这家人。   “是,你们找谁?”对方很快应答,有人放下碗走过来,也同样打量着时蔓和凌振。   不过时蔓长得漂亮,凌振长得俊朗,两人站一块儿真跟神仙眷侣似的,没人会怀疑她们有坏心思,态度也就格外好些。   时蔓还没说明来意,就被他们请进了院子里。   她环顾一圈,没觉得在场有任何一人和凌振有相似之处。   不过,她还是再一次满怀希望地问道:“请问罗成先生在吗?”   “你找我爹?”那个把时蔓她们迎进来的方脸络腮胡汉子有些意外。   另一个和他一样皮肤黢黑的女人眼神暗下来,夹菜的劲头都没了,垂下头说:“我们爹已经……不在了。”   时蔓呼吸凝滞,其实她之前就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可听到他们直接说出来,她还是有些难过。   为凌振感到可惜,因为他都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时蔓曾经问他,还记不记得他爹的样子,凌振的回答当然是不记得。   要不,他也不会把人贩子一直当成抛下他的父亲。   所以到了这里,时蔓就忍不住为凌振问:“那请问……你们有他的相片吗?”   方脸汉子也就是罗成的儿子罗江德挠挠脖子,“没有,拍相片多金贵啊,我爹哪会拍那玩意儿。”   时蔓遗憾地叹口气,被身边的罗江梅问道:“对了,你们到底是干啥的啊?”   “我们是来寻亲的。”时蔓指向凌振,“他是你们家被拐走多年的那个孩子。”   “什么孩子?”   “我们家没人被拐啊。”   罗江德、罗江梅兄妹俩面面相觑,都看向对方,总算勉强找回一丝肯定。   不然的话看时蔓的语气那么笃定认真,他们都以为是自己记忆出问题了。   可时蔓更加肯定自己的线索没问题,她们刚从省城的警局那儿收到的地址,绝对不会错。   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古玉。   从二狗子那儿把这个拿回来,凌振就一直将古玉放在她这儿。   “你们见过这个吗?”时蔓直接问胡氏兄妹。   罗江梅一眼就笃定地摇头,“没见过。”她们家三代贫农,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东西。   罗江德也点点脑袋赞成妹妹的判断,“我们确实没见过这个。”   时蔓很遗憾地垂下视线,望着手里的古玉,“那好吧。”   她只能将它重新收回口袋,却忽然听到罗江德说:“等等……”   他又皱起眉,紧紧盯着那块玉,好像想从什么之中揪出一缕回忆。   “我好像……见过!”罗江德渐渐回想起一点什么来,声音变得激动,“我想起来了!我曾见过有人拿着这块东西,交给我爹!”   “当时那人还牵了一个小男孩来,大概三四岁吧,在我家住过两天。”罗江德一下想起不少。   “后来那个小男孩呢?”时蔓感觉自己这下真的找对了,语调也变得激动起来。   “不记得了。”罗江德挠挠头,他那时候还小,记的事不多,还能想起这块古玉和小男孩都是他拼命从记忆里挖出来的。   罗江梅在一旁听得很迷茫,“哥,我怎么不记得这些?”   “你那时候还在吃奶呢,你能记得啥?”罗江德别她一眼,忽然回过神,惊讶地看向凌振,“你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凌振微微点头,询问道:“当年是谁把这个给你爹的?”   罗江德摸着下巴,更加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可惜还是只能耸肩摇头,“这我确实想不起来了,就记得穿着军装,挺高大的。”   “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还有什么细节?”时蔓追问。   罗江德很无奈,聊了这么久,他也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干脆招呼时蔓她们坐下来,叫妹妹把家里那点仅剩的茶叶泡了端来,和她们从头到尾讲起罗家的事,还有他记忆里的一些猜测。   那一年,罗江德也才六岁。   父母健在,还新添了一个妹妹,家里住在安县二条巷的192号,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他大概还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   穿军装的男人牵着小男孩,来了他们家。   他爹就站在屋檐下和对方说话,态度非常恭敬,一直半弯着腰,笑容满面。   再后来,穿军装的男人不知说了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东西,交到罗江德他爹手里,然后就走了。   罗江德对那小男孩没什么印象,因为没两天,那小男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他深刻地记得,他爹就是在他六岁那年病倒的。   并且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再然后,他们娘也跑了,因为养不起两个孩子,她没办法,抱着罗江德兄妹哭了一场,第二天再起来,就再没见过她的身影。   只剩下刚满七岁的罗江德和刚满周岁的妹妹罗江梅。   没办法,老家只好来了亲戚,帮着罗江德兄妹变买家宅,再回乡下靠着那些钱,吃百家饭长大。   也因为这样,两兄妹感情才这么好。   对于罗江梅来说,罗江德既是哥哥,也是将她拉扯大的“爹娘”。   没想到罗江德兄妹的过去这么惨,时蔓低下头,“抱歉,又让你们说起伤心事了。”   “没事儿,苦日子都过去了。”罗江德倒是乐观,他憨厚地笑了笑,指向自己身后的院子,“你看,现在我们过得多好。”   时蔓也被他感染,跟着弯了弯唇角。   罗江德摸摸脑袋,长舒道:“也谢谢你们过来,不然的话,估计我一辈子都得想着我爹的病。他身子骨一向好,力气也大,我一直都不明白他怎么就会忽然病得那么重。”   “……原来,是心病啊。”罗江德叹着一口气,无奈摇头,“看来当时应该是那个小男孩被拐卖了,我爹心里有愧。”   首长郑重信任地将唯一的亲生儿子托付给他,可孩子没来几天就被拐卖了。   他怎么有脸去面对首长,又有什么脸正常吃喝。   尤其看着自己那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心里跟刀子在挖似的。   最后越想越自责,难受不已,悲愤交加,把自己活活给气病了。   这病是心病,药石难医,拖到最后,郁郁而终。   “……”   时蔓越听,心情也越低落。   天杀的人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绝。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道:“没关系,罗大伯在天之灵应该知道那个小男孩好好地长大了,他不仅长大,还进了部队,成了最年轻的团长,出色地立过好几个一等功,还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   凌振被时蔓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抿着唇,定定地看她的侧脸。   罗江德捂了捂脸,也跟着松一口气,“那就好,我爹要是知道,应该心里头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他看向凌振,对凌振鞠躬,“对不起,那时候……我爹不小心把你弄丢了。”   “只怪人贩子。”凌振眼眸微凛,他没必要提自己受过的苦,但他的确恨透了人贩子。   时蔓扭头问罗江德,“你爹以前应该当过兵吧?”   “没错。”罗江德肯定回答,这个他还是知道。   “那你知道你爹以前在哪个部队吗?”时蔓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抓到最重要的线索。   既然是穿军装的,那只要找到罗成所在的部队,就应该离凌振的亲人近在咫尺了。   可惜的是,自从罗成去世后,罗江德兄妹又搬走了,所以他们再没见过当年把小男孩托付过来的那个军人。   罗江德几乎把脑子都挖空了,什么都说了,也提供不出更多的线索。   他沮丧地摇摇头,“我爹以前的事,他没跟我说。”   可能那时候他还小,他爹完全把他当小孩,所以没和他说过任何重要的事。   只不过临去世前,拉着他的手,一直嘟囔着自己对不起好多人。   对不起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孩子他娘,对不起首长和首长的孩子……   当时罗江德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最后都听不清自己爹说什么。   但到今天时蔓她们找上门来,他才意识到最后那两个字,他爹哼的是——首长。   “知道是‘首长’,那就更好找了。”时蔓忖度着,立马就回去打申请,希望部队可以内部调查。   凌振想要寻亲,部队里肯定是大力支持。   只不过军人千千万,别看平时“首长首长”地叫着显得可稀奇尊重了,可实际上,放眼望去,能被称为“首长”的军人也不少。   在凌振被拐卖的那个年代,首长们走失孩子的并不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而且部队上询问、探查,也要一段时间。   总不可能给每位首长都问一句“你家孩子丢了吗?现在几岁了?”   孩子丢了,是各个首长们心里最痛的一件事,本来就很少拿到明面上来说。   也不可以在还没确定的时候,胡乱给人希望。   不是谁都可以再经历一遍失子之痛。   ……   秦陕省之行就这样结束。   等时蔓和凌振回到京北城的家中,等了好几日,依旧没等到部队回信。   家里的橘猫和它的小崽子们都长胖不少。   时蔓不在的这段时间,李嫂子照顾得很尽心。   嘴上嫌弃它们吃得金贵,但还是一天不落地给她们送吃的。   看到时蔓她们回来,几只小猫都亲昵地过来蹭她的裤脚。   它们还是天然地害怕凌振。   凌振看到它们也板着脸,实在不懂时蔓为什么会喜欢这些小猫。   明明那么脆弱,不堪一击,随便两根手指都能将它们的脖子拧断。   而且也没有任何用处,家里既不需要它们抓老鼠,也不能让它们看家,更不可能期待它们捕获可以食用的猎物回来。   可,时蔓喜欢它们。   所以凌振也只能爱屋及乌,板着脸去给三只小猫搭了个新的木窝。   都长大了,也不能再挤在脸盆里睡觉。   他把它们的木窝搭得厚实又牢固,可以遮风挡雨,里面还铺上一层软软的稻草。   刚弄好,三只小猫就好像知道这窝是给它们的一样,兴冲冲跑进来。   居然还壮着胆子,对凌振喵喵叫了两声,用尾巴飞快地蹭了一下凌振的军靴,然后就都竖着尾巴逃走了。   这是它们鼓起勇气的亲昵。   凌振在原地愣了愣,看向不远处时蔓逗着它们的身影。   在等级森严的狼群里,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即便他保护着所有的狼群,也只是凭智慧和魄力压制它们。   它们也一直观察着他的状态,崇拜他的健壮、远见和战术,也随时准备着推翻他的统治,伺机而动。   凌振说不上来现在是怎样的感觉。   但他远远眺望着时蔓的侧脸,内心某个地方好像也随着她的笑容渐渐柔软蜷缩起来。   ……   两人回来第二天,就各自去团里报道了。   他们团里都早已经知道他们在秦陕省的光荣事迹,于是分别给他们进行了隆重的表彰。   大家伙儿都很热情,尤其是文工团,那是十八般武艺都献上来凑热闹,就为了表达她们的激动和崇拜。   凌振又一次拿到了一枚军功章,上头给他升了半级,但念在他和团里的兄弟们都处出了感情,暂时也没有更好的位置让他去,就让他还是继续待在团里,但发更高的工资。   等有好的去处,再安排他。   至于时蔓,她也没有邀功说要评先评优或是想要更高的职位。   团长张志新是动了那个心思的,但时蔓却婉拒了他。   她出去走了一趟才知道,比起许多人,她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一点事,根本不值一提。   再说,她是文工团的兵,如果要评优或是升职,她希望是自己的文艺方面有了骄傲的成就,而不是靠她误打误撞的运气。   一番沸沸扬扬的热闹庆贺过后,两人的日子还是照样地过,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凌振继续忙着操练他的那些士兵们,时蔓则在文工团里开始忙着梆子戏的学习传授。   白天都很充实,晚上则由凌振在食堂打了饭回来,在饭桌上一起吃。   几只猫都很安静地坐在一旁,餐厅里的灯温柔宁静地照着,颇有几分老夫老妻的味道。   时蔓想,如果算上梦境里的话,她和凌振也的确算是老夫老妻。   果然放下对他的要求之后,就变得轻松幸福许多。   曾经受不了的缺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好像无所谓了。   只可惜美好的日子里总是容易被打破。   时蔓还没等来凌振父亲的消息,却等来了隔壁搬来的新邻居。   消息还是李嫂子来喂猫的时候告诉她的。   “知道不?靠近你家那边的那个院子,也住人了。”李嫂子一脸八卦,逮着时蔓就赶紧说她   “是吗?的确是该住人,放那空那么久多浪费。”时蔓没太在意地回。   “确实,那边都空了两年多了。”李嫂子眨了下眼,神秘地凑近,“你知道那边是什么人不?”   “不知道。”时蔓没去打听这个,也不在乎,“只要好相与就行。”   “我倒是去问了问。”李嫂子哪里闲得住,她和时蔓不一样,白天没事做,就爱和其他军嫂聊些有的没的。   “新搬来的那家啊,姓董。”李嫂子仰头想了想,“对,名字还很好记,好像有个叫董庆国的,是那家的儿子。”   “董庆国?”时蔓眼皮一跳,又心想,这名字取的人多,不一定是她认识的那个董庆国。   可千万别是她认识的那个董庆国。   时蔓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如果真是他,那以后这日子,那还能这么安生地过。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时蔓一扭头,就看到军用皮卡拉着满满一车的家具物什,她认识的那个董庆国就坐在皮卡车的副驾驶上,春风满面地指挥着。   还有姚文静,她曾经的“好姐妹”,这会儿也脸蛋兴奋得红彤彤的,走在车旁,到处打量。   这一带可都是首长们住的地方。   姚文静沾沾自喜地左右张望着,心想她总算苦尽甘来了。   曾经受过的苦,流过的泪,都不算什么!   嫁董庆国就是嫁对了!   董庆国的工作能力强,有出息,他父亲更是厉害,升职后分到了这儿的一套院子,她们一家人都跟着沾光。   姚文静觉得自己简直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住到这样的好地方来,她想都没想过可以这么漂亮。   独栋小院,柏油马路,到处栽着花啊树啊,多好看啊!   姚文静正兴高采烈着,可一回头,神色顿时僵硬。   ……时蔓?!她也住这?!   说实话,当姚文静看到时蔓的时候,好心情瞬间全都消失了。   可时蔓却比她反应更强烈,直接露出一个晦气的眼神,然后看到脏东西似的别开脸,嫌弃地转身离开。   姚文静顿时很难受:……   她想说什么,可时蔓早已经“砰”地关上门,那声音砸得姚文静更加憋屈。   姚文静再也高兴不起来,垮着脸走进自家的院子。   即便是可以种花的院子,还有眼前这栋宽敞的三层高的小楼,她都没什么心思再去欣赏打量。   一直就不喜欢姚文静的婆婆坐在客厅里,看到姚文静这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训斥道:“你怎么回事?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丧着个脸,给谁看啊?你说你晦气不晦气?”   婆婆劈头盖脸把姚文静骂一顿,她懵懵懂懂地醒悟过来,连忙看向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两句话。   可董庆国正兴奋着呢,住进这么好的小院,他最近又刚转了正,觉得自己人生大有可为,一边搬东西一边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哪能注意到姚文静的目光。   他甚至还在出神,想起刚刚好像在路边看到时蔓了。   好久不见,她变得更漂亮了。   眼角眉梢都多了些成熟女人才有的妩媚动人,看得他的心直痒痒。   ……   姚文静没办法,只好自己替自己解释,“妈,对不起,我、我就是看隔壁的房子好像比我们的更好,院子也更大,觉得有点不公平……”   “你说什么?”董父刚好走进来,听到姚文静这话,立马板起脸教训她,“你知道隔壁住的是谁吗?以后再敢和隔壁比,我直接把你赶出家门!”   姚文静立马慌了,忙低头认错,“爸,我错了,我……隔壁住的不就是凌团长吗?”   “凌团长?”董父轻哼一声,“叫是这么叫,但人家早升了半级了,只是他升得太快,前所未有,所以才故意低调,不想张扬。”   姚文静很懵,她离开文工团太久,每天都是在家里干活儿,已经和各种消息脱节太久。   又、又升了?   “凌振那个老婆也不简单,年纪轻轻就是文工团的队长兼□□,最近还和凌振一起帮忙破获了一起人贩子大案,登报成了全国英雄,部队里都正号召向他们学习。”   “……你和人家比?”董父本来就看不上姚文静,对着她煞白的脸指责道,“以后没事多看看报纸,读读新闻,别让人家说我们董家怎么有你这样的媳妇,让人当笑话看!”   董母也在一旁附和,“还有,你没事多和隔壁走动走动,要是讨好了人家,也能帮帮咱庆国啊!” 第85章 12.1更新   时蔓完全拿隔壁搬来的姚文静一家当空气,她依旧过自己的生活。   也幸好姚文静脸皮没那么厚,不敢再往她这儿贴。   唯独姚文静的婆婆让时蔓有些尴尬,她会笑着跟时蔓打招呼,这让时蔓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好敷衍地应一声。   两家院子离得不远,时蔓还常常看到对自己笑脸相迎的董母转头就劈头盖脸地训斥姚文静,把姚文静骂得狗血淋头。   其实姚文静每天在家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她勤劳肯干活儿,院子扫得干净,每天做饭、洗衣、擦一遍柜子,什么都不耽误。   可董母既然看不顺眼姚文静,那就鸡蛋里挑骨头,什么都能骂她一通。   最常说的,还是姚文静都嫁进董家这么久了,肚子里还没动静。要是让董家绝后,她就是董家的罪人。   时蔓见着姚文静伏低做小,脑袋都快埋到地里去,她不由摇摇头,不去看董家的这场闹剧。   这是姚文静自己选择的路,她当时费尽心思嫁给董庆国,一定后悔死了吧。   但时蔓并不关心姚文静的水深火热,她在梦境里下场那么惨,姚文静可在其中推波助澜了很大一部分。   时蔓就是小心眼,就是记仇,所以姚文静过得越痛苦,她就越舒服。   她清楚,姚文静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看上去百依百顺,可心里还不知道在憋什么主意对付她那公公婆婆呢。   明明都不能生了,还瞒得这么好,就可以看出姚文静的本事。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时蔓她们也还在等着部队里的来信,盼望能快点找到凌振的父母。   这消息一等,就到了夏天。   天儿渐渐热起来,时蔓把衣柜里那些裙子都翻出来。   她爱漂亮,即便放假的时间少,但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穿着这些。   时蔓穿这样的裙子也特别吸睛。   毕竟在这个年头,街上的人大多穿灰绿色,能有一条的确良的时髦裙子穿在身上,那就很多人投来目光了。   何况时蔓穿的还是她动手改造过的裙子,不仅颜色鲜亮,款式也独特别致。   她还喜欢穿短裙,不仅凉爽,而且能衬出她两条腿又长又直又白,非常美丽。   有时候走在路上,有人会睁大眼睛看她,又捂着眼睛,微侧开身,不太敢看她。   时蔓觉得这些人实在古板,都什么年代了,穿什么衣服明明应该很自由。   她才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如果有人敢说她“伤风败俗”那她就敢直接骂回去。   封建社会早就消亡了,人应该与时俱进,而不是继续当一个老古董。   不过,时蔓周围几乎都是女兵,她们看到她穿漂亮的花裙子也只会羡慕她的腿长而白,羡慕她的腰那么细,羡慕她的裙子好像格外好看些,能把她身上所有美貌的优点衬托出来。   连一向满嘴封建道理的李嫂子都是看直了眼,不断“哇塞”,将时蔓上下打量,夸她真像仙女儿。   只有李广元见过一次,赶紧扭头避开视线。   听李嫂子说回家后还拍着桌子说“成何体统”,一直摇头,比时蔓她爸还气愤着急,说她怎么能穿成这样。   哦,还有隔壁的董庆国。   他也见过一次时蔓穿漂亮的短裙,整个人都看呆了,定在原地。   不仅好像成了哑巴,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无论姚文静在他身边说什么,都毫无反应。   姚文静气得唇色发白,却没奈何,只能使劲儿瞪着时蔓,暗骂狐狸精。   可时蔓哪里会在意这两人想什么,她纯粹把这两夫妻当空气。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有一天她回家,忽然发现床上放着很多条崭新的长裤。   “……?”时蔓有些奇怪地看着站在床边的凌振。   他手臂上还搭着几条,正弯腰一条条摆放上去。   “凌振,你在干什么?”时蔓叫住他,指向床上的这些长裤,“这些都是你买的?”   “嗯。”凌振顺手递给她一条。   时蔓接过来摸了摸料子,是挺舒服时髦的,可……   “你这也买得太多了,我哪里穿得过来。”时蔓睨他一眼。   “好看。”凌振单调地重复。   “有我的裙子好看?”时蔓特意在凌振面前转了一圈。   凌振往下面看。   她的腿浑圆白皙,漂亮得他心里头好像烧起了一簇可以燎原的火苗,烫得他舌头都蜷缩起来,很难才能捋直说话,“好看。”   好看得他想把她藏起来,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他一个人看。   只不过这样的话凌振说不出口,他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别开视线,只能继续重复那两个字,“好看。”   时蔓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道:“那你把你的钱和票证都交出来。”   凌振一愣,看向她,“之前你不要……”   “那是我大意了。”时蔓嗔他,“谁知道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简直吓死人了。明天把这些长裤都退了去,留一两条就得了,我哪里穿得了这么多。”   “……”凌振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他存着所有积蓄的箱子,交给时蔓后,却转头望着一床的长裤没有动,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怕你冷。”   时蔓笑得插腰,“冷?凌振,你是不是搞错了季节。”   “大夏天的,谁要穿这么长的裤子,热死人了。”时蔓拿起来打量着,啧了声,伸手比划道,“实在要穿的话,裁裁才能穿,起码得裁到这儿。”   她娇嫩的手指一比,看得凌振瞳眸狠狠一颤。   他没看错的话,时蔓裁下去,都到大腿根儿了。   还没看到她穿,只是这么想一想,凌振古铜色的脸庞就好像成了一块烫红的烙铁。   他弯起腰,胡乱抱起那堆长裤,迅速转身,“我今天就去退。”   不再给时蔓说话的机会,还顺手抢走了时蔓手里的那条,“都退了。”   时蔓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实在好笑。   她想起梦境里,凌振也是这样,甚至比现在表现得更明显。   每次她放假可以不穿军装的时候,他都要守着她。   一见她穿短裙,就马上板着脸将他的外套盖过来,非要将她露在外面的两条腿遮得很严实,还美其名曰,“会得老寒腿。”   那时候的时蔓反应也很强烈,直接就朝他翻白眼,使劲儿将他的衣服扒拉走,还骂他就是自私小气劲儿,大男子主义,穿个裙子都要管她。   梦境里,两人相处的夏天没少因为这个闹矛盾,时蔓很生气,因此故意气凌振,没事儿就穿上短裙出去玩儿,和他唱反调,常常把他弄得脸色阴沉死黑,家里的气氛一度降到冰点,炎热的大夏天都凉嗖嗖的。   不过真正的现实,却似乎大不一样。   凌振没有再强硬的把他的外套往她身上罩,她也没有故意跟他置气。   第二天,时蔓拿出自己的一条长裙,改短一点点,穿上去只露出一截小腿,像白嫩的藕尖儿,藏着难以言说的美。   遮掩之间,反倒更吸睛。   反正凌振一回家,目光就被黏住了。   以至于他都忘记原本要说什么,喉咙里像是烧起来,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怎样,短裙好看还是长裙好看?”时蔓凑到他面前,提着裙摆转了个圈。   被吹起来的风光旖旎,凌振脖子青筋都爆起,别开滚烫的脸,耳尖子泛红往下蔓延。   “说话呀。”时蔓嗔怪地看他,眼波流转。   这不看还好,一看,彻底把他心里那股不能见人的克制着的欲|念全都勾出来。   他忍不住,忽然伸手将时蔓打横抱起。   “凌振,你干嘛?”时蔓在半空中惊呼出声,尾音却湮灭在床上柔软的被子里。   “还是白天呢!”时蔓捶他胸膛,纹丝不动。   “诶,你扯哪里呢,错啦错啦!”时蔓急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弥漫出羞人的粉色,使劲儿用脚尖去抵他。   可是没用。   凌振宽阔坚硬的胸膛压下来,吻也如同雨点般落下。   浪潮浮沉,像汹涌的风将她吹上云端,至死方休。   ……   停下来很久,时蔓仍喘着气,眼尾迷离沾着泪光,眸子发直。   她的后脑勺还垫在凌振的一只手臂上,能听到他胸膛里有力的跳动。   凌振的怀抱一向温实,像健壮而富有安全感的保护,只要有他在,海浪再大也不会将她倾覆。   他说话时,喑哑的嗓音顺着两人紧贴的皮肉,穿过骨头,进她耳朵里。   “部队来信了。”   时蔓瞬间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露出一大片也顾不上去扯,“真的吗?你父亲找到了?”   凌振郑重地点头,沉声道:“我得出趟远门。”   “好,你去。”时蔓揉了揉自己的腰,就说凌振怎么今天有点儿不对劲,估计他这会心里百感交集的,肯定比她更强烈。   也难怪,刚刚那么炙热。   他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天才能回。   两人婚后的日子,似乎总是聚少离多。   时蔓没法子请假,不能陪他,于是决定撑着疲累的身子起来给他收拾行李。   可她手一摸到刚刚被凌振胡乱扯下来的裙子,忽然气得又开始瞪他,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   “凌!!振!!”   凌振奇怪地看向她。   时蔓把裙子往他面前一扔,“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都给我撕成这样了!以后还怎么穿?!看来你是只想让我穿短裙对吧?”   “没。”凌振立马皱眉捧起那堆可以称为“碎布条”的裙子,快步走到时蔓的缝纫机前,开始学习她的样子尝试缝补,豆大的汗珠从脑门滴下来。 第86章 12.2更新   凌振走后,时蔓觉得家里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明明他在的时候,家里也只是多了一双筷子一个碗,但感觉却完全不同。   时蔓以为自己对凌振的喜欢也只不过是刚有了一些,可当他这次真的不在家了,也无法准确地知道他多久能回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多。   即便是夏天,也想念他灼热似铁的胸膛,想念他不发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想念他帮她洗衣服打饭还会给橘猫们搭窝做饭。   没有凌振,家都不像家了。   几只小猫也蔫蔫儿的,凌振在的时候它们怕,可他不在家的时候,它们又总都守在院子门口,好像在等他回家似的。   时蔓觉得好笑,可惜家里没有买照相机那么金贵的玩意儿,不然真得拍下来,等凌振回家的时候给他看看。   他这一走,时蔓就觉得一天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她没事儿就看看手表,秒钟的转动都似乎慢悠悠的,没以前快。   时蔓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文工团的工作上。   可最近团里也没什么大型演出或活动,大家都只是在进行日常的演出排练,她也没什么好折腾的。   这下,时蔓精力没处释放,晚上更加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两天,就又到了她放假的日子。   她实在无聊,所以开始倒腾衣柜里的那些衣服。   一些过时的、料子旧了的以及款式她不喜欢的,全都清理出来,扔到外面的院子里,打算到时候打包送到乡下去。   李嫂子看到时蔓在这边忙活,忍不住过来凑热闹。   “小蔓,你这好好的衣服怎么都往外扔啊。”   “哦,我不打算要了。”时蔓头也没抬地蹲在地上拾掇着。   “不要了?!”李嫂子惊得声音都高了起来,她连忙弯腰,捡起地上几团衣服看了看,“这些都是多好的衣服啊!全都这么新,颜色多漂亮,料子也好,怎么就不要了?!”   她看着都替时蔓心疼,眉头拧成了麻花,劝道:“小蔓,听姐的,你赶紧收起来,扔了多可惜。”   “我不扔,我让人送到乡下去。”时蔓想起来,自己没有乡下亲戚,但李嫂子有啊,那真好。   她笑了笑,站起身拍拍手,把装满衣服的编织袋直接给李嫂子。   “李嫂子,你不是乡下亲戚多吗?那我就给你吧,你看你们乡下谁缺衣服穿,就送谁好了。”时蔓很不在意地说。   “小蔓,你真不要了?”李嫂子咽了咽口水,还在重复,“多、多好的衣服啊。”   “这些衣服我去年、前年都穿过,真不喜欢了。”时蔓再次肯定。   李嫂子眼睛发直地看着这些衣服,她很难理解。   因为这些料子、款式在她看来,那都崭新崭新的,多好的衣裳啊,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除了李嫂子,院子外还站了一个人,也眼睛发直地看向这边,不是姚文静还能有谁。   她是被李嫂子那句大嗓门给吸引出来的。   文工团谁不知道时蔓最会穿衣服,她不管穿什么,总能把她身材上的优点都给衬托出来,怎么穿怎么好看。   不仅会穿,她还会改。   她穿过的衣服,或多或少都是她进行过改动的,所以都是绝版,外头买不到。   现在那编织袋里的衣服可不止一两件,居然白白送人,有这种好事,姚文静眼馋得很。   姚文静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也不愿意承认她每次看到时蔓穿那些漂亮的衣裳时,都会不止一次的羡慕,也曾幻想过时蔓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走在街上会是多么好看。   “……”姚文静越想越忍不住,她厚着脸皮走上前去,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腆脸道,“时蔓,你看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要不你这些衣服就让我和李嫂子分了呗?还送什么乡下亲戚啊?我看我们穿着就挺合适的。”   姚文静看出李嫂子也喜欢这些衣服,就拉她出来一块儿说事。   时蔓见姚文静的眼睛珠子都快黏在自己的这些衣服上,就觉得好笑。   她想起梦境里,自己对姚文静是很阔绰的,所有衣服、首饰、包包只要姚文静这个“好姐妹”喜欢,她就会让姚文静拿去。   这可能也是姚文静在梦境里各种千方百计说好听话,巴结着她的原因吧。   不过现实不一样,两人早就撕破了脸,“姐妹情深”四个字更是成了笑话。   时蔓听着姚文静的话,不知道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居然又还能找上门来。   她笑了笑,对姚文静说:“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说得对。”   姚文静一喜,感觉有戏,那么刚刚豁出去说的话也不算那么丢脸了。   时蔓又扭头问:“李嫂子,你也想要这些衣服?”   “我、我哪能穿你们这些小姑娘穿的衣服啊。”李嫂子捏着衣角,视线在那编织袋上来回逡巡,又低下头。   其实看得出来,李嫂子对这些衣服很动心,毕竟哪个女人不爱漂亮衣服。   即便对时蔓来说已经不喜欢的衣物,在姚文静、李嫂子这样的女人看来,也依然像天上仙女的衣服那样,珍贵异常。   时蔓看了看李嫂子,又看了看姚文静,最后把那整个编织袋交到李嫂子手里,“肥水不流外人田,李嫂子,这些衣服都送你了,你留着穿吧,也不用送乡下了。”   姚文静的笑容瞬间僵硬,李嫂子则懵懵地看向自己手里沉甸甸的重量,还没缓过神。   “时蔓,你——”   “肥水不流外人田是没错,但姚文静,你和我,可算是外人啊。”时蔓讥诮地翘了翘嘴角,转身进屋。   姚文静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被时蔓无形扇了好几个耳光。   她没想到时蔓这个女人这么记仇!这么无情!   曾经还是好姐妹呢,现在又成了邻居,可在时蔓眼里,她居然连一个乡下村妇都比不上?!   时蔓宁愿把自己的好衣服给这么粗鄙的女人都不送给她姚文静,到底怎么想的?!   姚文静气坏了,直冲冲回了家里的院子。   婆婆见她刚出去,又回来,拧起眉头就骂,“你干啥呢?让你出去买个菜,你提个空篮子就回来了,你什么意思?是彻底不把我这个婆婆看在眼里了?”   姚文静被骂得稍微冷静一些,这才想起来,刚刚出去是打算买菜呢!被时蔓这么一打岔,全给忘了!   ……得,又白挨一顿骂。   家里的恶婆婆只要抓住姚文静的把柄,那是一整天都能没完没了的。   -   反观隔壁的隔壁,气氛截然不同。   李嫂子一人在家,喜滋滋的,将编织袋里面的一件件衣服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摸着,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刮坏了它们。   她左看右看,一件看完又换一件,全部看完又重新看一遍。   高兴得饭点都错过了也没觉得饿,反正中午她就一人在家,少吃一顿反倒能让腰身细些,穿这些衣裳才会更好看。   李嫂子正对着家里那面唯一的发黄的立身镜,把各条裙子比在身上,幻想自己穿上它们的模样。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嫂子拿着衣服去开门,奇怪道:“谁啊?”   这时候谁来敲她家的门?   李嫂子走过去一看,发现是姚文静,她愣了愣,“怎么是你?”   因为看得出时蔓不太喜欢姚文静,所以李嫂子对姚文静的态度也不怎么样。   没别的原因,李嫂子知道自己笨,所以凡事都要跟着聪明人走,自从铜钱事件后,时蔓在李嫂子心里那就是顶顶聪明的人,所以时蔓讨厌的人,一定是值得讨厌的。   李嫂子头一撇,还没开始说话就已经摆出送客姿态。   姚文静眼睛却盯着李嫂子手里的衣服,微笑道:“李嫂子,我看时蔓送了你那么多衣服,你也穿不了,不如给我吧。”   姚文静说着,忽然压低声音,搓搓两根手指,“我可以花钱跟你买。”   “买?!”李嫂子惊诧地高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小蔓把这些送我,你让我转手又卖给你?我可做不出这种事!”   “可你拿着也是浪费啊。”姚文静上下打量着李嫂子的身段,“时蔓腰身那么细,你能穿她的裙子吗?再说了,时蔓的衣裳颜色都是显皮肤白的,你这样的肤色穿上去反倒会乡气难看。”   姚文静双手抱胸,神色难掩嫌弃,彻底豁出去了。   她反正看出来,这个李嫂子就是时蔓的狗腿子,和时蔓站在统一战线,根本不可能让给她一条漂亮裙子,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当然得说几句,至少图个痛快。   “你——!”李嫂子果然被她气到,即便她活得再糙,为了照顾男人和儿子成了黄脸婆,可她一个女人被这样攻击长相,心里也像被扎着刀似的。   姚文静不给李嫂子骂人的机会,说完就飞快走了,李嫂子只能在原地跺跺脚,回身把大门狠狠关上。   回到屋里,李嫂子气不过,很急迫地想要证明点什么。   她从刚刚看了半天的衣裳里,挑了一件她最喜欢的衣服和裤子,直接换上。   衣服是偏桃粉色的,她还没出嫁的时候,就爱看这个颜色,尤其是桃花开了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粉,可好看了。   她从没想过,还能将“桃花色儿”穿在身上。   裤子则是一条鹅黄色的喇叭裤儿,也很鲜艳,让她想起村口的喇叭花,也那么漂亮,穿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赖。   李嫂子没想过“搭配”的问题,她连这个词都没听说过,她就是喜欢什么穿什么。   而且穿上之后,对着镜子一照,还觉得特别美。   美得自己找不着北,连做饭都给误了时间,只好匆匆跑到部队食堂去打饭。   一路上,好多人看她。   李嫂子没有觉得难为情,她反倒更加抬头挺胸,知道他们肯定是觉得她今天大不一样了,从没发现她还能这样好看。   这么一想,李嫂子觉得更美了。   直到她的丈夫李广元怒气冲冲地回来,直接朝她劈头盖脸道:“你今天这穿的什么?简直给我丢人现眼!太不像话了!赶紧给我脱下来!”   李嫂子被骂懵了,愣愣地抬起头。   李广元真是被她气得不轻,整个人额头的青筋全都暴起,摊手怒斥道:“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看到你!在笑话你吗?!你都什么年纪了?你四个儿子的娘啊!你穿这样颜色的衣服去食堂?!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秀逗了?!”   李嫂子被骂得脑子一片空白,唇瓣不停地抖着,想说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四个儿子也正好都放学回家了。   看到自家母亲穿成这样,他们也都很惊讶,围着李嫂子转了一圈,然后笑得前俯后仰,满地打滚,像是见了很新鲜的玩意儿。   “妈!你怎么穿成这样?!”   “像个唱戏的!”   “不不不,像二傻子!”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儿子笑话李嫂子,李广元非但没阻止,还冷嗤一声,“尽给我们家丢脸!”   儿子们笑够了,又吵着肚子饿要吃饭。   可当他们火急火燎地拿起饭桌上的馒头,就着菜吃了几口,又开始闹。   “不好吃!呸!今天这什么菜?真难吃!”   “妈,怎么没有你烙的大饼?”   食堂做的饭哪有李嫂子的手艺好,李广元吃着吃着,也是满腹牢骚,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实在吃不下去了,李广元直接把筷子一甩,继续训斥李嫂子,“你真是太不像话了!你看你跟隔壁那时蔓都学的什么好样?你身上唯一的优点都没了!连饭都不做,懒到去食堂打饭?你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赶紧扒了你这身衣裳,以后给我省点心!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李广元一拍桌子,李嫂子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摸着衣角,抽抽嗒嗒地哭。   几个儿子嫌弃皱眉地吃完桌上的饭菜,也跟着骂骂咧咧几句,这才被李广元赶进屋里去写作业。   ……   李嫂子在家里受了委屈,又像往常那样,躲到时蔓她们家的院子后面去哭。   没想到,时蔓竟然双手抱胸,站在那儿等着她。   “李嫂子,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怎么……”李嫂子慌忙去抹脸上的泪。   “别瞒我了,我在二楼都听到了。”时蔓撇撇嘴,拉住李嫂子,“跟我进屋。”   今天李广元骂李嫂子的声音格外大,时蔓在家里二楼都听到了。   将李嫂子拉到亮堂的客厅里坐着,时蔓递给她一张纸巾,“别哭了,瞧瞧你眼泪都滴到衣服上面了。”   时蔓打趣,“我送你衣裳,可不是让你把它用眼泪弄脏的呀。”   “我、对不起。”李嫂子连忙道歉,想伸手去接时蔓的纸巾,又顿住,“不行,这纸可贵了,我不能用。”   她下意识想要袖子去揩眼泪,但很快又顿住,想起这是时蔓送她的漂亮衣服,可不像她平日里穿的那种灰扑扑的上衣,弄脏了多可惜。   李嫂子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尴尬地顿在原地,连眼泪也没再流了。   “知道你顾不上带手帕,就用我这个吧。”时蔓非把纸巾塞李嫂子手里,然后问道,“你和你家男人,到底怎么了,今天闹得这么凶?“   李嫂子委屈起来,以前藏着掖着不肯说的,今天都上头,全倒芝麻绿豆似的说出来:“他、他平时就嫌弃我是个乡下人,没文化,邋遢,说话不好听,今天还嫌我穿成这样丢人!说我难看!我那几个儿子也是,一个两个都养成了白眼狼!去学校都不要我送,说我给她们丢脸!”   时蔓郑重地看着李嫂子,“别听他的,你一点都不难看。”   “真的吗?”李嫂子仰着脸,怔怔地看时蔓。   “当然是真的。”时蔓问,“对了李嫂子,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了?”   李嫂子低头道:“我叫王春花,今年二十六。”   “你看,你多年轻,才二十六呢。”时蔓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其实你皮肤还行,只是常年不搽香,被风吹日晒得稍微糙了点,如果从现在开始抹香,很快皮肤就能变得像我这样。”   “搽香?”王春花被吓了一跳,“那玩意儿得多贵啊!”   “你怎么总想贵不贵的呢?”时蔓拍拍她后腰,让她坐直,“你得想啊,你那么节省,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家男人和儿子嫌弃?家里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他们,你一个人受苦?你又不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王春花被时蔓说得懵了懵,脑子里好像被一道白光击中,有什么混混沌沌的东西开了窍。   时蔓还在扳着她的脸打量着,“你这脸型和五官也挺好看的,是瓜子脸,高鼻梁,眼睛也够大,就是这个眉毛没有修过,这儿太粗,这儿又太长。这个头发挡着的额头这块儿也碍事,都显不出你的精神来。”   王春花更愣了,但能听出来时蔓是在夸她,她也的确忍不住小小得意了一下,“我年轻的时候,在十里八村那也是漂亮的姑娘,不然我家男人他能单单挑中了我?”   “你现在也年轻。”时蔓替她补充,又让她转了一圈,抿唇笑了笑,“春花姐,你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呢,穿衣服得好好利用起来。”   王春花忽然脸上一热,意识到时蔓在说什么,立马别过头,“你、你羞不羞啊。”   “这有什么好羞的呀,别人想要还没有呢,自信点。”时蔓鼓励王春花。   其实王春花还年轻,虽然生了四个儿子,但平时干活很勤劳,经常出汗,所以身材也保持得挺好,还有天然的优势,这就让她穿衣服可以更加前凸后翘。   时蔓歪起头想了想,“这样,我给你把衣服改一下,教你怎么搭配我的那些衣服才适合你。像这个粉桃色上衣和这条鹅黄色喇叭裤,就不是这样搭的。”   王春花崇拜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时蔓,“我、我真的能变好看?”   “当然。”时蔓笃定地回,让王春花的眼神闪了又闪,逐渐着迷地看向时蔓。   “小蔓,你真是太好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时蔓直说不客气,正好忙起来,她就不会在大晚上的无聊想凌振了。   “春花姐,你今天就睡我家吧。明天正好我也放假,给你把我送你的那些衣服改一改,我俩再去我们文工团找人帮忙弄个发型,修一下眉毛,再去供销社买点儿东西。”时蔓做了一番盘算,非常认真。   既然开始了,那她就要干脆把王春花从头到脚地改造,彻底变一个人!   王春花却有些犯怵,“那、那得花多少钱啊?”   “你还想着替你家男人和你儿子们省钱?你忘了他们今天怎么嘲笑你的?”   王春花一听,捏紧拳头,痛下决心,“好!花就花!反正家里的钱和票证都归我管!以前的生活,我真是受够了!小蔓,谢谢你,今晚我就在你这睡。”   “别客气。”时蔓笑笑。   王春花很勤快,在时蔓家这一晚上,到处给她收拾家里,忙里忙外的。   时蔓不停劝她,根本劝不住。   王春花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报答时蔓的,做这么一点轻轻松松的家务还让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觉得时蔓对自己太好,而自己却没什么用……   -   另一边,李广元坐在客厅里,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走来走去,皱着“川字眉”,心想怎么回事,都这个点儿了还没回家。   平常他骂骂王春花那也是经常的事儿,她顶多出去哭哭就罢了,没成想今天简直要造反了。   热水也没去打,他的洗脚水也没给倒,家里四个儿子都哭着闹着要洗澡,以前这种事他从来不用管,现在哪知道怎么弄,一个头都被他们吵得两个大。   实在受不了了,李广元只好跑去隔壁敲门。   可来开门的是时蔓。   “你们家凌振呢?我找他。”李广元插着腰,心想一定要让凌振这大男人管管媳妇,自己不像话就算了,现在还撺掇着他媳妇不像话,这叫什么事?   时蔓隔着门回:“他出去了。现在我当家作主,有事可以和我说。”   和你说?你那伶牙俐齿谁说得过你啊?!   李广元气得脸色铁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时蔓的“诶”字只能寂寞地飘散在空气里。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呢——   下次也别来了。   就算凌振在,那也是她当家作主,嘻嘻。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完迷糊了,忘了看字数(哭) 第87章   夏日炎炎,趁着最毒的日头还没出来这会儿,时蔓利用凉爽的清晨叫上王春花一块儿出去。   按她昨天的计划,去文工团托人帮王春花烫了个发型,又去供销社采买了一些东西。   经过昨晚的思想斗争,今天早上王春花起来的时候更加精神抖擞,并且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出改变。   所以掏钱和票根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犹豫,眼睛都不眨地买买买。   甚至还问时蔓,要不要多买一些回去。   时蔓告诉她,这些涂在脸上的香都是有保质期的,最好用完再买,涂在脸上的效果才最好。   至于化妆品,现在供销社都不贩卖,只有文工团内部才有,不过还好时蔓私底下攒了一些,她分了一根口红和一支眉笔给王春花,让她先学着用。   那些其他更复杂的,她暂时没教。   忙了一上午,她们俩中午才回。   为了表示感谢,王春花撸起袖子,自告奋勇道:“小蔓,我去做饭,今天请你吃一顿好的!”   时蔓这才知道王春花刚刚买的鸭子、猪肉还有一些蔬菜原来并不是留着晚上吃的,而是打算中午做好吃的犒劳感谢她。   虽然时蔓和王春花关系不错,但她还没吃过王春花的饭菜,也不太敢吃。   毕竟……王春花邋里邋遢的样子她也见过,什么随手把脏水往衣服上抹啊,上完厕所不洗手啊之类的行为都有。   这两天王春花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才收敛一些,对时蔓送她的裙子很爱惜,绝对不会当抹布用,但洗手问题却还是要时蔓提醒。   所以,时蔓眼珠子转了一下,就婉拒道:“春花姐,我们要不还是去食堂打饭吧。”   王春花却不同意,“都这个点儿了,食堂饭菜也没什么好吃的了,你啊,就安安心心坐着吧,我做饭很快的,给你烧几道好菜。”   王春花不由分说把时蔓按在餐厅的椅子上,她自己挽起衣袖,好好洗了个手,还用了香皂。   然后,又开始认真地清洗起蔬菜来,洗了两三遍,才放到不同的篓子里。   虽然时蔓和凌振都不做饭,但家里的厨房却什么都准备得齐全,菜刀、砧板、碗碟、柴米油盐都有。   时蔓有些意外地看着王春花忙碌的身影,“春花姐,你这菜洗得这么干净啊。”都完全不像她的作风了。   “是啊。”王春花头也不回地切着菜,动作麻利,被剁响的砧板很有节奏,“你别看我平时不太注意卫生,但这做饭不一样。怎么说呢,比如这个小青菜,得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地放进嘴里,心里才踏实,它也踏实。”   时蔓听得笑起来,“第一回 听说小青菜也会踏实呢。”   王春花不好意思地跟着笑,她没读过两年书,连字都不认识,说话也粗,那种感觉根本不知道怎么形容。   要她再细说说,那她也说不上来。   反正呢,她总觉得那些菜要是随便洗一下就吃,就和用刀随便切一下,再放进锅里随便炒一下那样,不是味儿。   时蔓难得看到王春花很认真的一面。   以前王春花经常给她送吃的来,但她却是第一次看到王春花做饭。   见王春花弯着腰,一脸专注地切着菜,时蔓笑了笑,也没再打扰她。   时蔓上了楼,拿着自己的一条旧裙子给王春花改了改,按照王春花的身材和优势。   等时蔓把裙子改好,王春花就叫她下楼吃饭了。   今天王春花的确做了一桌子好菜。   有红烧肉、清炒丝瓜、西红柿炒蛋、小青菜、凉拌木耳菜、老姜炖鸭汤等等。   时蔓笑着打趣,“我们两个人哪吃得完这么多。”   要放在以前,王春花也舍不得这么吃。   可她现在想通了,以前自己那么省吃俭用的,家里吃肉她连肉汤都舍不得吃一口,全让给李广元和四个儿子吃,结果换来了什么?   “小蔓,你多吃点。”王春花拿起汤勺就给时蔓舀了一碗汤。   时蔓抿了一口,眼睛一亮,“春花姐,你手艺真好。”   王春花又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她低头摸着大腿,“我也就这个拿得出手了,你以后要是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马上做了给你送过来。”   “春花姐,你这可不止是拿得出手。”时蔓刚吃完一块红烧肉,香得满嘴流油,忍不住又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你这简直比国营饭店的还要好吃。”   不然的话,时蔓才不会允许自己一顿吃这么多肉。   “小蔓,你这么喜欢吃,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那可不成。”时蔓赶紧抬手,“太好吃了,我会变胖的。”   这是对王春花手艺最大的夸奖,王春花垂下头,眼睛和耳朵都红了。   她在家天天做饭,可家里的男人和儿子从没夸过她一句。   在时蔓这里,短短两天她从时蔓那儿听到的肯定,好像比她一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原来她王春花,也没有那么差……   吃过饭,王春花刚把桌子收拾好,就看到时蔓拿着一条很漂亮的裙子下来。   时蔓笑着递过来,“你穿上试试。”   王春花有些窘迫地擦擦手,“我、我穿裙子?”   “怎么,你不喜欢裙子?”时蔓挑眉问。   “那倒不是。”王春花眼睛望地,“我就是觉得我穿这个……会不会不适合。”   “哪里不适合?”   “我都是四个孩子她娘了。”   “有孩子就不能穿裙子?这是mao主/席规定的?”   “……”王春花低下头不说话,两只手指绞着,她一眼就很喜欢时蔓拿出来的这条裙子,可脑子里一直在重复着李广元的声音,让她别丑人多作怪。   “你试试吧,这条裙子我改过了,很适合你。”时蔓还在微笑着,手举在半空中。   王春花咬咬牙,伸出手接过。   ……   晚上六点。   结束一天操练的李广元疲惫地回到家里。   他刚在沙发上躺下,高声喊道:“春花,给我泡杯茶来。”   可王春花没出现,四个儿子却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吵着——   “爸!妈怎么还没回来啊?”   “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   “我妈呢我妈呢我妈呢?”   “爸爸爸爸我要吃饭吃饭!!!”   李广元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头,强撑起来去厨房一看,冷锅冷灶,连个馒头都没有!   他气得脸色铁青,捏起拳头正要发作,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一大四小都转头看过去——   只见王春花刚开门进来,手里提着几个饭盒,一看又是从食堂打饭回来的。   不过他们已经顾不上抱怨怎么又吃食堂了,都一脸惊疑地看着王春花,不可置信地喊她。   “春花?”   “妈?”   ……   都快认不出王春花了。   她穿着米白色的裙子,衬得身材像电影海报上的时髦女郎,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包。   头发烫了小卷儿,还涂了口红,化了眉毛,而且妆面特别精致。   整个人好像白了一个度,当然那是因为时蔓给她拍了许多粉,经不得碰。   但光是这么远距离看着,真觉得她忽然变得漂亮很多。   前天还是任劳任怨的黄脸婆,四个孩子她妈。   昨天她自己拾掇得像是作妖的老巫婆。   今天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似乎真成了一个年轻时髦的女孩子,走在大街上绝对没人相信她已经生了四个孩子。   “吃饭吧。”王春花板着脸孔走到餐厅,把饭盒放下。   她自己已经吃过了,所以转身就往楼上走。   几个孩子震惊过后,注意力还是主要在吃的上面,都饿虎扑食冲过去,也顾不上比较食堂的饭菜比不上王春花做的了,都饿得嗷嗷的,吃饭很快。   李广元是最后才回过神的,在王春花的背影即将进门消失的时候。   那、那是他媳妇儿?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底浮出一缕久违的炽热和惊艳,咽了下口水,喉结滚了滚。   李广元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王春花,她皮肤还像娇嫩的花瓣儿,也白,是十里八村最水灵的姑娘。   那时候他刚考上军校,来部队之前父母非要给他找个媳妇儿,他见了王春花后就告诉父母,“就她了。”   新婚没两天,他就走了,还很舍不得她,刚来部队每天躲在被窝里想她。   后来,他一两年只回去一次,待十几天。   她报来的信总是怀上了,生了,孩子怎么样了之类的话,他关于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到最后,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也是把她和孩子们接来后朝夕相处,才发现她有那么多的小毛病。   邋遢、粗俗、嘴碎、爱贪小便宜等等……   他受不了这样子的她,但也没想过像有些人那样抛弃农村原配,他只是想改造她,让她变成知书达理的温柔贤妻。   可她让他一次次失望,最后也就彻底没了耐心,见到她做了错事就想训斥她,毫不留情。   李广元常常想,念在曾经第一眼就喜欢她的情分在,所以才咬牙坚持和她过了这么些年。   昨天是他被她气得最重的一天。   本来想着今天等她回来,要好好地教训一下她。   但看到她忽然换了个人,李广元勾起往日回忆,搓搓手上楼,声音也不由变得温和。   “春花,你这是……”   “我忙着呢。”王春花把包放好,又下楼去。   李广元跟在她后边,一直打量着她。   王春花进了厨房,拿出一根黄瓜,切成小小的薄片,装在碗里。   “黄瓜切这么薄干嘛?”李广元注意到,皱眉说,“我喜欢吃厚的。”   王春花讶异地看他一眼,“这又不是给你吃的。我要用它来敷脸。”   “什么?”李广元目光震怒,“不是吃的?敷脸上?!你这是浪费食物你知道吗?!还有,你跟我说话这是什么语气?以前教你的柔顺你都忘了?你现在跟着时蔓到底学了些什么,你看看你像话吗?”   “我敷完还能给鸡吃,谁说浪费了?”王春花端起碗就往楼上走,头也不回,心里还在想时蔓。   她记得时蔓说过,要把脸上洗干净,睡觉前敷才有效果。   还有,听时蔓的话真舒坦,能把李广元气成这个样子,她以前受的那些委屈好像一下子消散不少。   至于李广元,在后面气得直拍桌子,大声训斥,“王春花!你给我站住!”   王春花才不听,她大步上楼。   时蔓说得对,什么都顺着男人只会让自己难受,她们女人也有自己的一片天!   ……   最后,这场交锋以李广元抱着被子睡到隔壁房间,并且威胁王春花说要跟她分房睡而告终。   王春花早就嫌李广元睡觉呼噜响了,她现在一个人睡一张大床,别提多舒服。   再说,她还惦记着时蔓说要给她介绍工作的事儿。   王春花想,只要她也能挣钱,那在家里腰杆就能彻底硬起来,才不担心李广元怎么她。   第二天一醒来,王春花就兴冲冲地想去找时蔓,跟她报告这个喜讯。   可等到出了院子她才想起来,哦,时蔓今儿去文工团上班了。   不过,时蔓还有别的喜讯。   她一到文工团,就被好多人围上来说恭喜。   时蔓整个人都有些懵,钢琴队好几个姐妹过来拍她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蔓蔓姐,以后要多多照顾我们啊。”   她还莫名其妙的,就被叫到了团长张志新的办公室。   他笑眯眯地说道:“时蔓同志,组织上决定开展对你升任器乐队队长的审查,如果通过,你以后就是咱器乐队的队长了。”   时蔓惊愕地睁大眼,这消息来得突然,她都还没消化,又见团长张志新递过来一封电报,“这个也是给你的。”   “这是?”时蔓犹豫着接过。   “你家凌振来的。”张志新笑了笑。   “真的?”时蔓眼睛顿时亮起来,忙打开。   凌振还没回家,但拍了电报送到文工团。   所以时蔓日夜记挂着他的这件事,也总算有了回音。   她打开一看,是凌振简略说了下这几天的情况。   因为担心寄信太慢,怕她担心,所以干脆多花点钱拍电报。   他这次辗转奔波,跟着部队的线索去了东北,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场。   但后来,又有了新的线索,他又跟着追踪了两天。   说到最后,他终于说出时蔓最想看到的那句话——   我的父亲找到了   很巧你去他家表演过   时蔓看到电报上这两行字,心里的弦绷紧,眼皮子直跳往下看。   她脑海里浮现出的名字果然和电报上凌振的最后那行字对上。   正是……   蒲大首长 第88章   蒲大首长跟凌振是在遥远的东北重逢的。   两人都追踪线索而去,到最后确认对方就是自己的儿子/父亲,在部队的帮助下终于见面。   其实,他们曾经见过的。   一次是凌振吃醋,去蒲大首长家堵时蔓。   蒲大首长在自家阳台上看到凌振,心里没有因为他来堵门而不喜,反而觉得和他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看到凌振那一身板正的军装让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另一次是时蔓和凌振结婚摆酒席的除夕,蒲大首长受邀和女儿蒲衫月一起去吃喜酒。   他见到两位新人站在一起,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心中也不由开始唏嘘。   那时候,蒲大首长在想,如果他的儿子还在,也正是凌振这个年纪,说不定也正要娶妻生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多希望能端起酒杯,在儿子的喜酒上说几句话。   这是蒲大首长的遗憾,为了不那么难受,他把想说的话都在凌振的酒席上说了出来。   没想到,没想到啊……   阴差阳错之下,他竟然没有留下遗憾,那就是他儿子结婚的喜酒啊。   血脉相连,即便不知道,冥冥之中也有羁绊。   蒲大首长性格刚强,喜怒不形于色,极少露出脸上的情绪来。   可今天,他看到凌振第一眼,竟然当着许多人的面,潸然泪下。   凌振站在他对面,抿着唇,见到蒲大首长的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地蜷缩手指,贴近自己军裤的裤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在狼群里这么多年,两辈子加起来和时蔓生活的日子也不少,可凌振还是不懂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更没经历过“家人”这个词,要如何相处说话。   最后,还是蒲大首长一把将他抱紧,拍着他的后背,涕泪横流,“儿啊,你受苦了……受苦了……是爸对不起你!”   凌振缓缓抬起手,想起自己以前抱着时蔓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反手抱住他的后背,那时候他觉得很开心,于是也就反手抱紧蒲大首长。   这是他的父亲,多么陌生又新鲜的称呼。   即便还不适应,但凌振心里有一个横冒出来的念头,他得让父亲开心。   像以前拼死守护狼群那样,凌振一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现在,他守护的对象除了时蔓,他的兄弟们之外,又多了几个人。   ……那是他的家人。   而蒲大首长内心,也是同样的想法。   从今以后,就是豁出去他这条老命,也要给儿子最好的一切,来弥补这些年的错失!   -   父子俩在遥远的东北平原重逢,还要处理一下后续的事,再坐两天火车回京北城。   前前后后加起来,时蔓还得等好几天。   蒲衫月知道消息,已经激动地跑来文工团找时蔓,一口一个嫂子,时蔓的耳朵还没被她叫出茧子来,她反倒先把自己叫得快幸福到晕过去。   “嫂子!蔓蔓姐!你是我真嫂子!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做梦都要笑醒了!嫂子!你居然是我们家的人!”   “太好了呜呜呜,这说出去得羡慕死我那帮同学了!”   以前,蒲衫月就多么希望时蔓嫁给自己哥哥蒲永言,不为别的,就是想天天能和时蔓住在一个家,能和时蔓说更多的话。   她满眼小星星地看着时蔓,“对了嫂子,咱妈也很开心,叫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时蔓揉揉蒲衫月的头,抱歉地说:“我不是快升任器乐队队长了吗?这几天是真忙不过来,去不了,等凌振回来,再一块团聚吧。”   何况,凌振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需要静养,时蔓也不太想去打扰。   蒲衫月遗憾地撅着嘴,最后和时蔓拉勾勾确定,“那等我哥回来那天,你一定要来哦。”   “一定。”时蔓点头,总算送走了这个小吵包。   可还没缓口气,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时队长,不好了!有个农村妇女坐在咱文工团的门口,拿着瓶农|药说要喝了死在这里呢!”   “怎么回事?”时蔓赶紧起身和人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听才知道,那农村妇女说自己女儿在文工团器乐队,进了文工团就不管她农村老家一家人的死活。   现在她们没吃没穿,实在没法活了,只能来死在这儿。   “她女儿是器乐队的哪个?”   “她不肯说,说要等领导来了再说。”   “通知张团长了吗?”   “张团长说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算是对你升任器乐队队长的考验。”   “……知道了。”时蔓扶额,已经走到文工团的大门口,远远看到那儿围了一群人,都在看热闹。   “都散了,忙你们的事去!”时蔓走过去,拨开人群,先将大家驱散。   这人嘛,看热闹的越多就闹得越凶。   要是没什么人看着,反而就闹不出什么动静来。   果然,等大家都走开了,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的农村妇女忽然就停了下来。   带时蔓过来的男兵蹲下来说:“这位大婶儿,你不是要见我们领导吗?这位就是领导。”   农村妇女抬头看了下时蔓,不信地撇开嘴,“她这么年轻漂亮,能是领导?你们就唬我吧!”   “大婶儿,她真是领导!马上就要当我们器乐队的队长了。”男兵急得脚趾头都弯了,却不知道该如何证明。   的确,时蔓还那么年轻,长得又漂亮,皮肤水嫩白皙,像刚开的俏生生的花儿,很难相信她很快就要当上这么大的领导。   器乐队底下百号人,都归她一个人管。   就连文艺兵们都有些不敢想,就别说这农村妇女不愿意相信了。   她手一摆,别过身,“赶紧让你们真正的领导来见我。”   男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时蔓拦停,“你先走吧,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好吧,时队长,你小心点。”军令如山,男兵只好离开。   时蔓则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位农村来的大婶儿,她穿着农村常见的褂子,一双鞋灰扑扑的,但并不旧,明显刚做没多久,裤子也没什么补巴,就是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她不爱洗头。   “……”时蔓总觉得这大婶儿的脸型和眼睛都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像谁。   她只好弯腰问:“大婶儿,你闺女到底是文工团的谁啊?我先把她叫出来?”   大婶儿觑时蔓一眼,“你叫她?能把她叫出来?她早就翻脸不认人了!不认我这个娘了!也不要我们这个家了!”   大婶儿说着说着,一拍大腿,悲从中来,正想抹几滴眼泪掉掉,又发现周围只有时蔓一个人,眼泪便收了回去,坐直身子道:“叫她没用,你把你们领导叫出来再说!”   “大婶儿,我说了我就是领导,你怎么不信我呢?”时蔓指指远去的那行人,“你看我让她们散了就散了,我说话这么管用,难道我不是领导?”   大婶儿意动地看看她,“真的?”   “当然。”时蔓伸手道,“你先把农|药给我,然后我们慢慢说?”   大婶儿抱紧农|药瓶子。   时蔓看了眼天色,“这样,你跟我去食堂吧,一边吃一边说。哭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我们机关食堂的梅菜扣肉很好吃,我给你点一份。”   听到有肉吃,大婶儿的表情立刻变了。   她咽咽口水,起身狂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时蔓,“你……真给我肉吃?”   “是。你就放心吧,你看,我钱和票都准备好了。”时蔓拿给她看。   大婶儿这才放心,到了食堂,那叫一个囫囵吞枣,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她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时蔓也借这个机会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大婶儿说她家前段时间儿媳妇怀孕,最近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家里的钱、吃的都得紧着儿媳和两个孙子。   吃了一大盘梅菜扣肉,大婶儿又眼睛放光伸长脖子看时蔓,“领导,你能再给我点一盆,让我拿回去给儿媳吃吗?家里现在不见荤腥,我那儿媳下不来奶,双胞胎得饿死啊!”   时蔓趁机谈条件,“那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什么?”大婶儿不安地攥着手指。   “第一,你得告诉我,你闺女到底是谁。”   “第二,你还得告诉我,你闺女为什么不管你们。”   食堂人多,大婶儿吃饱了,泪水也开了闸,这就哭诉起来。   “我闺女叫江兰芳!之前在舞蹈队,后来听说到了器乐队,去那儿弹什么琴去了我也不知道。”   “……你要问她为什么不管我们家嘛,她从小就只顾自己,没心肝的白眼狼!自个儿进了文工团,嫁了好人家,哪还管娘家人的死活!我去找她了,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两个双胞胎就是没奶吃饿死了也不关她的事啊!”   大婶儿嗓门大,捶腿拍桌子的动静又大,很快引得食堂里其他干部们都看过来,不由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好了大婶儿,你先别哭了,我还有第三件事没说呢。”时蔓赶紧抽出纸巾递给她。   大婶儿没见过纸巾这种金贵玩意儿,接过来定睛打量,暂时忘了哭。   时蔓连忙说道:“第三,你现在先回老家吧,我这边肯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保管不会让你家那两个双胞胎饿死,行不行?”   “真的吗?”大婶儿抬起头。   “当然。”时蔓拿出口袋里的十块钱和几张粮票,“这个就当我借给江兰芳的,以后让她还,你先拿回去应应急。还有,我给你点一壶猪蹄汤带回家给你儿媳妇喝,就当是我私人送给那两个小孩的。”   即便时蔓和江兰芳有恩怨,但刚出生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时蔓都知道这事儿了,总不至于看着两个孩子因为没奶喝被活活饿死。   “行!那谢谢你了领导,你真是一个好人。”大婶儿激动地拉着时蔓的手,等到猪蹄汤打好,她吃饱喝足,兜里揣得满满当当,称心如意地离开了。   时蔓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   其实她看得出来,这大婶儿嘴里的话也不全是实话。   时蔓对衣着打扮最敏感,她能看出来这大婶儿穿的衣服、鞋子都不差,曾经应当是钱够花的,但刚刚那饿肚子的样子倒是真的,着急家里两个孙子吃不上奶也是真的。   具体为什么会这样,时蔓还得去问问江兰芳。   -   江兰芳早就知道她妈要来闹。   她烦得很,但没办法,她身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根本堵不上她妈狮子大开口要的钱。   说来也郁闷,江兰芳原以为自己嫁给华志新,住进了军区大院,和娘家人划清界限,以后自己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   至少,她以前那些拿去补贴娘家的工资津贴现在都能揣在自己兜里。   可不曾想,公公婆婆倒是真做得出来!   她和华志新的工资,每月都得全部上缴!   婆婆说,她是专门管账的,让他们把钱放在她手里,小年轻才不会乱花,而且也是为了他们的长远考虑,得多攒些钱。   江兰芳能反抗吗?不能。她是家里最没地位的那一个。   公公婆婆疼华志新,可不代表会疼她。   而且江兰芳那婆婆厉害精明得很,不仅是军区总部的出纳,而且和她们文工团的出纳关系也很好,江兰芳每月发多少工资津贴,她打听得一清二楚,江兰芳偷偷留下半个子儿都会被发现。   因此,江兰芳别提多难受了。   江兰芳更难受的,是时蔓作为领导来找她谈话,说她家里人的事。   “江兰芳,你母亲弄到文工团大门口,造成的影响很不好。团里的意思是,你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气愤不过的江兰芳把憋了很久的话都问出来,“我知道,赡养父母我是有责任,可没道理连我弟生的孩子都得我来养吧?这叫什么事儿?”   时蔓顿了顿,江兰芳说的这个也在理儿,“可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江兰芳不屑地扭头道:“我管不着,当初我结婚的时候,给了他们多少彩礼你知道吗?”   时蔓定定地看着她。   江兰芳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块!我给了他们一千块啊!那时候就说好,以后他们不会再找我要钱了。怎么,现在一千块用完,又来找我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时蔓略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江兰芳家里还有这样的事,的确是一帮吸血虫。   难怪江兰芳的母亲穿得不错,估计是当时有钱的时候可劲儿买,挥霍完了,又开始缺吃的了。   她敛下眉,沉思道:“这样,我回去和团里的首长们商量一下,再决定这事要怎么办。”   江兰芳双手抱胸,抗拒道:“不管怎么样,我是不可能给她们一分钱了!”   要钱她也没有,随便怎么着了。   没想到晚上回家,江兰芳还有更难受的。   公公在饭桌上,把她臭骂了一顿。   原来,江兰芳她妈在干部食堂大声控诉江兰芳的这番话,在干部之间传开,最后传到了江兰芳她公公的耳朵里,让他老脸都没地方搁。   “我这么多年的形象,今天全让你和你那娘给我败完了!”公公面色震怒。   江兰芳婆婆也质问:“当初不是说好了吗?给他们彩礼,以后再也不管他们家的事,怎么又闹过来了?”   “志新,早就跟你说过别找这种人家,你看看,惹出多少事。”   “这以后家里得出多少祸害啊……”   连带着华志新跟江兰芳一起,都抬不起头来,脑袋快埋进饭碗里。   江兰芳再一次在心里狠狠嫉妒今天云淡风轻教训她的时蔓。   时蔓什么都不懂,她根本没经历过那样的家庭,不知道全家所有亲戚扒在自己身上吸血是什么滋味儿。   为什么时蔓就可以那么幸福,家世好,嫁得好,还没有公公婆婆要伺候孝顺,多好啊……   -   还有个人也在想时蔓,那就是王春花。   不过她不是嫉妒,而是感谢。   今天时蔓下班回家,给王春花带来一个好消息。   “春花姐,我替你问了问,有个国营饭店正好招厨子呢,你要去试试吗?”   王春花很激动,“我要去!”   “不过,他们说以前只招过男厨子,不一定要女的,只是同意让你去看看,他们再做决定。”时蔓提醒她。   “行!说不定能成!”王春花搓着手,很是期待。   这年头,当厨子多好啊,尤其在国营饭店,工资开得高,还能经常顺些肉菜回家,油水十足。   王春花当场又撸起袖子来,从自家提了新鲜的蔬菜和一只鸡过来,要给时蔓做好吃的。   时蔓要拦她,可哪能拦得住。   王春花抡起菜刀来,谁敢靠近。   没办法,时蔓只好去院子里摘了些玫瑰花,和牛奶、茶一起,打算做杯玫瑰牛乳茶喝。   这玫瑰还是凌振跑了老远,去那位自由国朋友那儿腆着脸要来的一株。   种在自家院子里,花了不少心血,才开出来茂盛漂亮的花儿。   凌振想着时蔓喜欢玫瑰花,才费了很多心思。   他肯定想不到,这些好看的玫瑰花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进了时蔓的肚子里。   时蔓给王春花也弄了一杯,她做得精细,等弄好的时候,王春花的饭菜也做好了。   两人坐在饭桌上,吃着手撕鸡、四季豆、黄瓜等菜,还喝着玫瑰牛乳茶。   王春花第一次喝这玩意儿,抿了一小口,露出惊为天人的惊艳,又端起杯子端倪好久,念叨着,“怎么这么好喝呢?”   再听时蔓说这是用了玫瑰花、牛奶、茶叶和白砂糖做的,王春花嘴巴惊得都快放下一个鸡蛋。   “这、咋都这么金贵呢?”她把杯子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可吃不起、吃不起。”   时蔓笑了笑,“这有什么,喝了美容养颜的,你就喝吧,女人就是要对自个儿好一些呀,不然指望你家男人和几个儿子吗?”   王春花捏紧拳头,一想也是,端起玫瑰牛乳茶就咕嘟咕嘟喝起来。   等吃完饭,时蔓又教王春花修剪指甲,还可以涂指甲油,再就是喝茶、赏花、赏月赏星星的闲情雅致。   就连家里的碗筷杯具也有讲究,要一套一套的,看着漂亮才能心情好。   王春花听得目瞪口呆,第一次知道日子原来还可以这样过。   回想起来,她以前那是怎么活的啊,几乎农村养的牛一样糙,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儿,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好玩意儿。   她愣愣地看着时蔓,半晌才感叹道:“小蔓,难怪凌振那么喜欢你呢,我要是男人,我也肯定喜欢你。”   王春花是在由衷赞叹。   时蔓抿起唇角,对着王春花笑道:“春花姐,你也很值得被喜欢。”   王春花更愣了,好像有一股暖流从冬天结的冰棱子里头破开,直直淌进她心里,从没有这么暖过。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告诉她。   ……   王春花又在时蔓家待到挺晚,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李广元已经在家气得转了好久的圈,都快没脾气了,只是他不敢来敲时蔓的家门,因为时蔓太伶牙俐齿,他说不过她,怕被时蔓气到心肌梗塞。   不过李广元看到王春花回来,对于自己制住她还是有点子信心的。   而且王春花今天没像昨天那么化妆,只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仍然经过了时蔓的指点和改造,虽然李广元看着眼前还是一亮,却没有昨天那么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也就清清嗓子,教训道:“春花,你现在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才回家,太不像话了,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   王春花没理他,拿出从时蔓家里端回来的鸡肉,去厨房灶上热了热,喊道:“孩子们,出来吃鸡肉了。”   一听有吃的,四个孩子都飞快地冲了过来。   香喷喷的鸡肉端上桌,他们都狼吞虎咽地争抢。   王春花看着孩子们,忍不住泛起笑容。   到底还是她的四个儿子。   说归说,气归气,她还是有些舍不得他们的,看着他们都乱七八糟吃几顿了,也不由想给他们弄点好吃的。   想到能去国营饭店,她第一时间想的也还是以后几个儿子都不愁吃了。   王春花的四个孩子也都很高兴,他们都好几天没吃妈妈做的饭菜了,今天一吃,格外香!   李广元在一旁端坐着,鸡肉的香味钻进他鼻孔里,像馋虫勾啊勾,难忍得很。   可王春花好像忘了给他拿碗筷……所以没他的份。   看那些鸡肉也不多,李广元也不好意思跟儿子们抢,只好扭过头,板着脸继续教训王春花。   “你看这都什么点了,你现在才弄鸡肉吃?要不是今天我去食堂打了饭,我和儿子们非得被你饿死不可!”   王春花奇怪地看着他,“你能去食堂打饭不就好了?干嘛非得等我。”   和时蔓相处久了,王春花的思维渐渐也被时蔓扭转,并不觉得自己伺候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李广元还是这么觉得,他冷哼道:“我一个大男人,堂堂团长,我去食堂里打饭?让别人看了那得多不像话!”   王春花也小声哼哼,“人家隔壁凌振就经常去食堂打饭啊,他还比你高半级呢。”   “你——”李广元差点被背过气去,他以前总拿王春花和别的女人比,她哪敢顶半句嘴。   现在……现在彻底不像话了!   他说一句,他看她能反驳出十句来!只怕都是跟那个牙尖嘴利的时蔓学的。   这样看来,只能拿出杀手锏——   “王春花,这日子你是不是不想好好过了?你要是不想过了,那行,等我放假,咱俩去公社办离婚证去!我把你休了,四个儿子都归我,你一个人回你们老家那乡下的破村子里,当你的村妇去吧!”   果然,李广元这话一说出来,就看到王春花如他所料那样,脸色微变。   他就知道,王春花最怕这个。   她嫁给他,是她这辈子最有出息的事情,村里多少人羡慕啊,她面上多有光啊,跟着他来京北城的时候,她笑了一路。   他要是休了她,把她赶回家,估计比打死她都要难受。   “这回知道怕了吧?”李广元见王春花被这么一吓就不做声了,赶紧趁热打铁道,“所以说你这女人啊,好好待在家里做饭洗衣服,比什么都强,别去跟隔壁那个时蔓瞎混。你要是没了我,在这京北城还能待得下去?”   正说着,四个孩子也吃完鸡肉跑过来。   都用袖子一擦嘴,又七嘴八舌地争着说:“妈,明天学校要请家长谈话,你去吧?”   李广元愣了愣,挥手道:“你们胡咧咧什么呢,你们妈大字不识一个,让她去学校谈话,那不是丢人吗?明天爸给你们去。”   他理着领口,心想这又到了他最喜欢的日子。   四个儿子每年放暑假的时候,学校里都会请家长去一起谈话,聊聊孩子们这学期的表现。   李广元级别高,又一身军装,每次赶场似的去四个儿子不同的班里,都特别有面儿,家长们还会捧着他,让他做总结发言。   所以,就算军务繁忙,李广元也会暂时请两小时假,去儿子们学校里走一趟。   可今天,他的话刚说出口,四个小兔崽子就异口同声地反对起来。   ”不行!要让妈去!”   “你们说啥?”李广元掏了掏耳朵。   “我都跟小明说了,我妈特别好看,他不信,我就要让我妈去给他看看!”   “小梅总说她妈漂亮,我看我妈昨天比小梅她妈漂亮多了!明天小梅她妈会去,我也要让我妈去!”   “……”另外两个儿子也是差不多的理由,都吵吵嚷嚷的,把李光远耳朵都快吵蒙了。   王春花也是懵的,她不可思议地听着几个孩子们的理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以前,孩子们都不愿意让她去学校,怕她穿得脏兮兮的丢脸,又或者她没文化会被人笑话。   可现在……他们居然吵着争着要她去学校谈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跟同学们炫耀她?   她从来想都不敢想。   王春花又想打开大门跑出去感谢时蔓了。   李广元的脸色已经很难看,被孩子们拒绝,他感觉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正在消失,便震声道:“胡闹!都别吵了!你们像不像话?去学校都是父亲去!”   他一锤定音的话,让王春花回过神来,她缓了缓,摸摸几个孩子的头,“对,让你们爸去吧,妈明天不去。”   几个孩子还想再说说好话求求她,却又都被李广元的眼神一瞪,老老实实回屋写作业去了。   李广元看了眼王春花上楼的背影,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看来是真被他离婚的说法吓到了,忽然变老实了,知道要在家踏踏实实做个贤妻良母。   说实话,自己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只要她乖乖听话,尽好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本分,那他肯定不会休了她。   李广元气定神闲扶着腰带往楼上走,回了卧室,看到王春花坐在桌子前又在那儿鼓捣着,往脸上搽香。   他顿了顿,没说她。   女人嘛,爱美就爱美,何况她皮肤白,身上嫩,闻起来香,他也更喜欢。   耐心等王春花弄完,李广元翘着脚靠在床头问:“我的洗脚水呢?快给我打来,赶紧睡了。”   王春花合上雪花膏的盖子,回头奇怪地看李广元一眼,“你今晚睡这儿?”   “……咳。”李广元清了清嗓子,他昨天是还闹着睡隔壁屋,但那不是给她一个教训嘛,既然她现在知道错了,那……   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王春花从柜子里寻出一床被子,“那我睡隔壁屋去。”   李广元呆住,脸色瞬间变黑,“王春花,你什么意思?”   “咱俩不是要离吗?”王春花神色认真,“怎么还能睡一个被窝。”   说完,她转身就走,到了门口时,忽然想起来回头说:“对了,明天你继续给孩子们打饭吧,我估计得去国营饭店上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广元彻底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还以为她是被吓到,没想到她是要去上班才拒绝孩子们。   还以为他不要她的话,她就会哭哭啼啼听话求她,没想到她连工作都找好了,这下以后那更加就彻底有恃无恐了?!   原以为“离婚”是威胁她的杀手锏,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广元一夜难眠。   ……这婚,她不会真要跟他离吧?   -   文工团里,关于江兰芳家里的事,也有了决议。   总不能天天由着江兰芳她娘来闹,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而虽说这件事交给时蔓来处理,但她不愿意自己做决定,免得江兰芳还背后说她公报私仇。   所以时蔓就趁开会的时候,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团长张志新以及副团长秦俊保他们。   她给出了几个选择,让大家投票。   最后,高票通过的,是让江兰芳每个月拿出五块钱和五斤粮票,资助娘家。   毕竟江兰芳娘家人也都有手有脚的,想要更多当然是没有了,就这些,也是团里出于情义和人道才这样。   江兰芳接到通知,早就有了预感,并不意外。   她无所谓地回到家里,告诉婆婆这件事。   反正工资津贴一分钱都落不着,所以江兰芳想,不管是给精明的婆婆还是给吸血虫娘家人,都随便了。   但江兰芳的婆婆很不高兴,她最不喜欢这些穷亲戚,这么不要脸,实在恶心。   可团里都下了命令,她也只能照做。   因此,那些火气就只能撒在江兰芳身上。   江兰芳一天之内到处受气,团里闹笑话,公公训斥,婆婆阴阳怪气,她心里也特别烦躁。   最后,看到华志新端着洗脚水给她送过来,又挽起袖子要给她洗脚,她气得一脚把盆给踹翻了。   “华志新,你有没有一点出息!”   “我都被人骑到头上欺负了,你就不能为我说两句话,出出气?”   “我当时真是脑子进了水了,怎么嫁给你这样的窝囊废?”   “你但凡能升个两级,我至于为这么五块钱受这样的气?”   华志新头垂着,习惯性道歉,“兰芳,你别生气。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努力?你靠什么努力?”江兰芳气得去揪他的耳朵,“你知道不知道,你爸就要退下来了!现在他在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沾他的光,等他退了,我看你就彻底没进步的机会了!”   华志新低着头,被江兰芳说得面红脖子粗,但他不知道说什么解释,只能一味地道歉。   江兰芳叉着腰,一边骂他,一边说起凌振。   “你说说你,怎么哪里都比不上凌振!”   “凌振他无父无母都能爬上现在的位子,你怎么反倒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呢?”   “你现在唯一比凌振好的,就是有这么个好爸爸,你能不能好好珍惜?!”   江兰芳越说越气愤,主要是恼华志新,但也为自己担忧。   她现在和时蔓比起来,只有提起“婆家有多厉害“时,才能感觉到那么一些优越感,能胜过时蔓。   可再过一两年,她的公公如果退了,那她还能用什么和时蔓去比。   忽然,外面响起说话声。   平时公公婆婆说话都很注意,但今天可能是太震惊了,所以都忘了收敛说话的音量,就这么透过门板传进来。   ”什么?蒲大首长的儿子找到了?!”   “是啊,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啊!巧得很,他儿子就在京北军区,还是最年轻的团长。”   “就是那个凌振?”   “对!”   江兰芳脑子嗡嗡的,彻底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她嫉妒得快要发狂。   蒲大首长,居然成了时蔓的公公?!!!   作者有话说:   有加更都会合在一起发了哦,0点固定更新 第89章   很快,不仅是江兰芳,全团都知道了这样的大新闻。   这可是大伙儿极少这么震惊的八卦,而且又非常具有传奇色彩,故事就跟长了脚一样,飞遍四面八方。   提到时蔓,无论是背地里还是当面,女兵们都羡慕了一波又一波。   别说女兵,就是男兵们也开始幻想自己找一个无父无母的妻子,结果忽然有一天妻子的岳家找来,发现是威震四海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食堂里、澡堂里、就是列队跑操的时候,大家讨论的,都只有这件事——   “蔓蔓姐这也太爽了吧,一下子就成了蒲大首长的儿媳妇。”   “是啊,真是天下忽然掉个大馅饼啊,要是我,就是把我当场砸死我都高兴。”   “蔓蔓姐运气怎么就能那么好呢?不仅嫁的男人好,婆家居然还这么厉害。”   “对,从现在起,我最想成为的人,就是蔓蔓姐了!”   “……”   大家都热烈议论着时蔓的事儿。   而时蔓,则在翘首以盼,等着凌振回家。   -   火车上,凌振正和父亲相对而坐。   两人其实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比如这时候也仍然保持着军姿坐着,背挺得很直,脸上有着一样的严肃和刚硬。   只不过,凌振更多了一丝凛冽锐利的狼性,而蒲大首长则经历了这么多年,他虽然也上过战场决过生死,但那些血性锋芒都内敛其中。   看着儿子,蒲大首长好像怎样都看不够。   即便他面容肃穆,毫无表情,可眼神里不经意间倾泻出来的那一丝柔软,是他这些年难得露出的细腻温情。   “对了,这块玉。”蒲大首长忽然想起来,从贴身悬挂的脖子上,取出一块圆环的古玉,和凌振小时候那块的颜色材质完全一样。   凌振出发前来找父亲的时候,时蔓也将他那块玉给他藏到了贴身的口袋里。   他怔愣地拿出来,才发现他的那块圆形玉更小些,刚好可以嵌在他父亲的这块圆环古玉里。   蒲大首长看着两块玉重新合上,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属于父亲的柔情。   凌振也低头看向这两块玉,微微抿起唇角,想起时蔓放大的脸,在他耳旁悄声说的那句——“你知道吗?你不是被你父母抛下的孩子。”   他内心无限充盈在蔓延。   是的,他没有被抛弃。   ……   为了感谢当年那位老首长把凌振从凌家沟里带出来,蒲大首长没有给凌振改名,因为这是那位老首长给凌振起的名字。   他们回程路上,蒲大首长还特意带凌振去拜访了那位老首长,聊表感谢。   这样一来,又晚回了两天。   蒲家,蒲衫月挽着母亲,站在门口,蒲永言站在他们身后。   薄薄的夕阳洒在他们身上,也照亮远处而来的人影。   蒲大首长闲庭信步走过来,身侧警卫员提着行李包,可蒲衫月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他旁边那道身影上。   凌振昂首挺胸,如同一棵挺拔的白松,身高修长挺拔,英俊得不得了。   蒲衫月伸长脖子招手亲昵地喊:“哥——”   蒲母眼泪一下被喊出来了。   蒲大首长走近,仰首望天,眼角褶皱丛生。   蒲永言也定定地望着凌振,想起第一次见凌振的时候,还是自己和时蔓相看的时候,人生真是如梦似幻。   一家人就这么怔在门口,百感交集。   最后还是蒲衫月把一家人都拉进客厅里,跑前跑后的,又是倒咖啡,又是拿点心,数她最快活。   她高兴的,不仅是找回了亲哥哥,而且她最喜欢的时蔓成了她的亲嫂子。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最最开心的事情。   她好多天都兴奋得睡不着,直到真的看见凌振走进家门,这颗心才踏实地落回肚子里,让她确定这不是做梦。   蒲母坐在沙发上,泪眼盈盈地望着凌振。   她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儿子没了,是她多年的心病,再好的医院,再多的药,也治不好。   所以她没想到,命运还能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儿子没死,还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上去很好,比她和丈夫年轻时候都要更俊,身材高大,生龙活虎,听说能力极强,碾压全军,没有任何靠山就年纪轻轻当上了团长。   这是她的儿子。多么令人骄傲啊。   蒲母眨了下眼,泪水就都情不自禁地溢出来。   她想去拉凌振的手,喊他一声“儿啊”,可手指在半空中抖了抖,又落下来。   那股难言的隔阂和陌生,以及凌振身上冷厉的气质都让她不敢靠近。   即便凌振在尽力收敛气息,可这么些年摸爬滚打出来的锐意煞气都无法全部收敛。   至于蒲大首长和蒲永言,一个是路上已经把要说的说完了,另一个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都很沉默。   幸好家里还有蒲杉月这样的开心果活跃气氛。   全家就她在一个劲儿地说话——   “哥,你晚上留下来吃饭吗?”   “哥,你最喜欢吃什么菜啊。”   “哥,你什么有空好好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哥,你真是在狼群里长大的?”   “……”   说实话,凌振很难招架得住这样的热情。   这些问题,他没法答,也不想答。   他很快起身,借口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处理,要先走一步。   蒲母不舍地伸出手,略显生疏道:“吃了饭再走吧。”   蒲大首长看出凌振的不适应,搂住妻子的肩膀,主动替凌振说话,“算了,孩子刚回来,肯定还有一堆事,让他先去忙吧。”   说着,他又看向凌振,“等忙完了,带上你媳妇,一起回家吃饭。”   “好。”凌振点头,顿了一下,生涩地补充称呼,“父亲。”   这两个字喊出来,在舌尖好像压出千钧的重量。   走出军区大院,凌振感觉那重量终于轻了些。   他没有过和家人相处的经验,起初紧张无措,再回过神来,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温情。   家人看向他的眼神,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滋味,都很不一样。   比起在时蔓家里,和岳父岳母相处,也有不同。   ……   等凌振走远,蒲母心神震荡久久才冷静下来。   要不是身体原因,她早就和丈夫一起去找凌振了,也不会等到今天才见到儿子。   不过,儿子比她想象中更结实,更优秀。   蒲母擦干眼角,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你刚刚说,让儿子带媳妇回家吃饭,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儿媳妇的事。”   蒲衫月在一旁抿着笑插嘴道:“妈,我哥娶的媳妇儿,你见过的。”   “谁?”蒲母愣了愣。   蒲衫月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卖起了关子,“妈,等哥把嫂子带回来你就知道了,你肯定喜欢。”   这样一听,蒲母更好奇了。   但蒲衫月古灵精怪的,就是不肯说。   反倒炫耀当初自己和父亲一起去喝了凌振的喜酒,听得蒲母更遗憾自己错过了儿子人生很重要的时刻。   蒲永言连忙用手肘碰了碰蒲衫月,“小月,你的咖啡都快凉了,赶紧喝吧。”   蒲母看向他,“永言啊,你知道阿振他的媳妇儿是谁吗?”   “……”这话像数九寒天的冰棱子往蒲永言心里扎,嘴巴被冻住似的,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   另一边,知道自己要去公婆家吃饭的时蔓也正有些忐忑不安。   虽然当时答应蒲衫月那会儿应得好好的,而且蒲家以前她也去过,熟门熟路的。   但身份总归不同,所以她的心理状态也不一样。   她开始在乎凌振,就会跟着在乎他的家人,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开始紧张。   要是说给凌振听,他肯定不会信。   毕竟时蔓去大礼堂演出都没见她紧张过,不管多大的领导,她都能自信地上台,露出灿烂笑容。   怎么到了自家人,就反而开始担心起来了呢?   时蔓知道没必要担心,但架不住心里有个小鼓支起来,没事儿就捶两下。   夜里,小别胜新婚,凌振的精力出奇旺盛,燎原的火焰仿佛能烧个彻夜。   但他却察觉到了时蔓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他捉住时蔓的指尖,扣在他跳动的强有力的火热胸膛上。   时蔓不说话,埋进他怀里,抱紧他宽阔的肩膀。   凌振停下来,比让他沉溺的事更重要的,是她此时的状态。   他没追问,但低下头望着她,紧盯她侧脸的每一根头发丝。   时蔓的脸因他凝视的目光被烧得渐渐烫起来,身下也因为陡然抽离空虚而变得难受。   “你、你先弄完再说。”时蔓不喜欢这样不上不下的感觉。   可她忽略凌振是一只看似听话乖顺实则披着羊皮的狼。   哪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笃定她心里有事,又似乎拿捏到她招架不住的地方,凌振开始进攻。   他有他的节奏,让时蔓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又或是在充满期待时坠落空谷。   时蔓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软成一滩水那样,窝在凌振怀里。   她不得不哼唧着,断断续续说出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叫丑媳妇见公婆——嗯——”   忽然时蔓闷叫一声,抬起软绵绵的拳头捶他,“你给我下去。”   她觉得,必须好好教训一下他,别以为她这么容易就……   可凌振非但没后退,反而俯身下来,吻住她颊边滚落的泪珠。   时蔓不是被他气得流泪,而是身体上的反应。   无法控制的颤抖,以及在某些时刻过分发达的泪腺。   在脑海里一片白光闪过的时候,她听到耳边响起他沙哑欲沉,带有潮湿味道的声音——   “哪里丑了?” 第90章   俗话说得好,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何况时蔓这么漂亮,就更应该有恃无恐的去见。   不过时蔓一整夜下来,腰酸腿软的,哪里有脸去见公婆。   她只好借口文工团的工作太忙,把日子往后拖了两天。   还有就是,时蔓无论是在梦境里还是在文工团中,都常常听到姐妹们抱怨婆媳关系难处,恶婆婆比比皆是,好多人都常说羡慕她嫁给了凌振,因为凌振无父无母,她也就没有复杂的婆家要对付。   只是,时蔓头脑发热要帮凌振找家人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等到凌振真找到家人了,她才后知后觉开始担心,万一婆家不喜欢她,处处挑她刺的话,她该怎么办,才不会让凌振难办……   隔壁的姚文静天天被婆婆骂得狗血淋头,半点儿自尊全无,她是看在眼里的。   另一边的王春花也隔三差五就要给乡下的婆婆寄东西去,还说因为没把婆婆接来京北城享福,每次回乡下都要被婆婆闹一通。   “……”时蔓不知不觉被这些见闻所影响。   但到了她放假的这一天,就实在没什么借口好找了,而且她也不好意思再让长辈久等。   矫情如时蔓,见公婆都要这样扭捏折腾几天,凌振并不意外。   他默默地等着她准备好。   实际上,时蔓也没什么太多要准备的。   只是这两天都早睡早起,每晚都用黄瓜敷脸,喝足了水,让皮肤的状态看起来更好。   再化一个足够精致漂亮的妆,连每根眉毛都要细细刷过一遍。   被崔霞看见,她打趣地问:“蔓蔓,你当初和凌团长去相亲的时候,也没打扮得这么认真吧。”   时蔓手里的眉笔一顿,还真是。   她当初虽然知道凌振是一个极好的结婚对象,但也是抱着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吹,反正她有的是人追的自信。   可这次,不一样。   旁边另一个姐妹笑着补充,“上回去蒲大首长家里表演,也没见蔓蔓姐这样化妆呢。”   时蔓笑了笑,涂好的眉毛弯起来,纤细美丽,像最明亮好看的那轮月牙儿。   汪冬云也凑过来,打量着时蔓的脸,感叹道:“蔓蔓本来就漂亮,这么精心一弄,简直不得了。”   “行了,你们都别夸我了,免得我脸红出汗又弄花了妆。”时蔓睨她们几眼,拎起桌上的小包,提着走了出去。   凌振陪她来文工团化妆,一直在外面等着。   时蔓在家也能化妆,但只有这里才能给头发烫卷。   是一次性的卷发,只要洗下头就能重新变直,时蔓一般只弄这样的发型。   “走吧。”时蔓走出去,挽住凌振的胳膊,抬起手抵了一下他的脸。   凌振移不开的视线被迫望向前方。   他没见过时蔓这么打扮,像一朵精心包装到华贵美丽的玫瑰花,连每瓣花开的弧度都细致入微。   她就是如此,垂在耳畔的那缕碎发也卷出漂亮的弯曲。   凌振胸腔内微微震动。   他能感受到她的郑重是因为他。   上辈子,时蔓厌恶他。   这辈子,她终于开始爱他。   这是比他寻到父母更让他觉得开心的事。   ……   蒲家门口。   一家人都在翘首以盼着。   远远看到凌振牵着时蔓走过来,蒲永言眼神微黯,垂下视线。   而蒲母则已经眼眶湿润,她挽着女儿,指尖微微颤抖,想上前,却又止住脚步,不敢靠近。   凌振大大方方走过来,介绍道:“父亲,母亲,这是我的妻子,时蔓。”   蒲大首长见过时蔓好几次,这会儿也略微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小蔓,欢迎来到我们家。”   他很客气,既像慈父,也有威严。   说来也觉得神奇,蒲大首长想起当时自己在台下第一次看到时蔓唱歌时,就觉得这小姑娘不错,很有灵气,也干净漂亮,所以动了心思,邀请她来家里表演,想让她当蒲家的儿媳妇。   没想到虽然当时没成,可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她还是成了他蒲家的儿媳妇。   蒲大首长对时蔓很满意,所以不苟言笑的他每每看到时蔓,都会不由自主带出一丝微笑。   蒲母也正愣愣地看着时蔓,她觉得时蔓很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蒲杉月笑盈盈的,凑到蒲母耳边介绍了时蔓几句。   蒲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时蔓,忽然摇起头,叹息道:“配不上……配不上啊。”   她这话一说,周围脸色都骤变。   蒲大首长陡然转身看向她,凌振微皱起眉,蒲永言欲言又止,蒲杉月则直接拽住蒲母的胳膊,示意她别说了。   时蔓不卑不亢地弯了弯唇角,正要开口接话——   蒲母忽然伸出手,拉住时蔓的手掌,怜爱地拍着她的手背,“这么好的女孩子,我这傻儿子哪里配得上你啊,我们蒲家能讨到你做儿媳妇,真是福气啊。”   大家再次愣住,旋即都松了一口气笑起来。   蒲杉月吐吐舌头,“妈,你吓死我了,怎么还开起玩笑来了。”   “妈没开玩笑。”蒲母拉着时蔓的手,不愿意松开,“小蔓啊,我是真喜欢。”   蒲母满意欣赏地看着时蔓,优雅从容的笑容里,藏着岁月细小的痕迹。   她笑起来,眼尾稍稍挑起,一看就知道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   时蔓终于发现凌振和蒲家的相似之处。他笑的时候,和蒲母是很像的。   只可惜时蔓和蒲母以前只有一面之缘,而很少有外人见过凌振笑,所以没发现两人的相似之处。   凌振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唯有转瞬即逝的笑容,微微挑起眼尾时,才会发现如此相像。   ……   蒲母很喜欢时蔓,反倒像时蔓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丢了很久才找回来。   她夸时蔓的皮肤水嫩嫩的,像剥了壳的鸡蛋,又说时蔓生得雪白,眼睛漂亮。   怎么看,都怕这样娇美纤细的小姑娘被自己硬邦邦凶巴巴的便宜儿子给欺负坏了。   比起冷厉沉默的凌振,时蔓也更显得柔软可亲。   所以饭桌上,父亲母亲都是和她说话,给她添菜,问她一些工作生活上的事情。   就连蒲杉月也是,叽叽喳喳喊个不停。   毕竟凌振的脾气性子大家都知道,问他十句他能回一句就不错了,还不如直接问时蔓。   反正凌振的一切,时蔓都清清楚楚。   对于父母家人这么亲近时蔓,凌振一点儿都没觉得遭受冷落,反而很高兴。   他坐在一旁看着更觉得轻松,温暖,自在。   好像真的融入了一家人之中。   感觉是这么好。   时蔓也暗自庆幸,心想早知道是这样好相处,她就早来了。   以前文工团的姐妹们都瞎传什么啊,谁说婆媳是天生的敌人啊。   她和蒲母就一见如故,才几个钟头就感觉和在自己亲妈面前一样自在。   还能和蒲杉月一起软着语气撒撒娇,把蒲母乐得不行,身上的病好像都轻了不少,一顿饭的时间眼睛就亮起来,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之后,又约好等时蔓下次放假,两边亲家也一块儿吃顿饭,见个面。   蒲母依依不舍把时蔓她们送到门口,让她们以后想吃什么就回家,家里有保姆给做。   还有呢,如果嫌住在那边不方便,也可以搬回这边的家里来住。   不过也不是逼她们俩,而是提出建议,但尊重他们自己的决定。   ……   回去后,时蔓和凌振商量一番,最后打算一个礼拜两边都住几天。   分一三五和二四六这样子住。   这边毕竟是凌振花费过很多心血的房子,而且家里有猫在,不可能完全舍下。   而另一边,凌振和父母之间缺失了太多时间和陪伴,时蔓也希望他能多弥补一些回来。   很快,等到时蔓放假这天,是两边亲家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时蔓也正好有时间,收拾了一部分行李搬到公婆家去,正式开始轮换着住。   时蔓的父母和公婆都是有文化,有内涵,有身份的人。   两边见面,也分外亲切和谐,都相处十分融洽。   蒲大首长和亲家公坐在阳台上乘凉下棋,蒲母则和亲家母坐在餐桌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起时蔓小时候的趣事。   蒲永言为了避嫌,听说时蔓她们的决定后,主动说院里给他安排了宿舍,为了做实验方便,他打算以后长住在宿舍,偶尔才回家。   所以今天他并不在这里。   至于凌振,他坐在沙发上攥着拳头,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他有些紧绷,微抿着唇,认真捕捉关于时蔓的一分一毫,眼睛偶尔瞅瞅下棋的两位父亲,偶尔又看看正在玩闹的时蔓她们。   凌振有一个妹妹,时蔓也有一个妹妹,加上时蔓,三个好姐妹说着话,一块儿听着留声机。   画面温馨而美好,凌振恨不得将这些时刻全部都画在眼底,填补他上辈子所有的空虚和遗憾。   ……   “小葵?小葵?”忽然时蔓推了时葵两下,在叫发呆的时葵。   “姐姐,怎么了?”时葵回过神,抬起小脸,额边点缀着两颗小痘痘,这是青春的气息。   时葵被找回来的这几年,寒来暑往,她的变化也很大。   不仅变白变胖,也不知不觉步入了豆蔻年华,有了少女姿态,不再是稚嫩的小豆苗,和时蔓、蒲杉月在一起也更相像。   时蔓歪起头一指,问道:“你在想什么?你瞧瞧你。”   时葵低头一看,小脸微红,原本是要把唱片放进留声机的,结果她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把唱片的包装套往留声机里放,唱片还拿在另一只手上。   “姐姐,我——”时葵有些慌张。   时蔓本觉得只是一件小事,但看时葵这样心虚,又不由认真打量起时葵,“怎么了?”   “我知道。”蒲杉月古灵精怪地凑过来,小声道:“小葵肯定是在——想她的——”   还不等蒲杉月说完,时葵赶紧去拦她,“杉月姐,你别……”   时葵神色间的慌张,时蔓看得很清晰。   妹妹长大了,竟然也有了情窦初开的这一天。   时蔓抿唇笑了笑,打断道:“好了,快把唱片放进去吧,听歌。”   她没有再追问时葵什么,这是妹妹的小心思和秘密。   时葵愿意分享那就听,如果害羞那也没关系。   梦境里,妹妹被找回来后感情很不顺,但时蔓知道那是因为妹妹成长的过程中遭遇了太多痛苦。   可现在不一样,妹妹被早早找回来,她和父母都在,悉心照顾教导着妹妹,她的性格也和那时候被找回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所以,梦境里的悲剧肯定不会再重演。   从各方面来说,都不至于造成那样的后果。   时蔓并没有很担心,可到了晚上,快睡觉时。   凌振在她身边躺下,忽然说了句,“时葵的事,要小心。”   时蔓讶异地看向他,“什么?”   “……”凌振却不愿再说,看他神情,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多说这么一句。   时蔓抓住他遒劲有力的胳膊,“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真的和她一样,也做了那样的梦,所以知道时葵未来的一些事?   但时葵的命运轨迹完全不同了,应当不会再……时蔓皱起眉心,原本放松的心忽然又悬起来,拉近警惕的弦。   然而,凌振却不愿意再说什么。   他背过身去,无论时蔓是缠他还是闹他,都没用。   他只留给她沉默的后背,还有那句熟悉得不得了的——   “睡觉吧。”   ……   不管凌振怎样缄默,这事儿到底还是给时蔓心里留了一道痕迹。   她回娘家的次数变得更多,每次都关心时葵一番,幸好没什么异样。   就在她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天,团里的干部们开会,时蔓发觉气氛好像有些不一样。   大家都很沉默,心思各异,不像以前开会之前那么熙熙攘攘地说笑着。   时蔓来得最晚,拎着小马扎莫名其妙坐到最后面,问旁边歌队的队长,“这是怎么了?”   歌队队长正要说话,就见最前面桌子前,团长张志新放下茶缸,清清嗓子道:“好了,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就说说啊。”   “这次开会呢,主要是为了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事。”   “团里一共五个名额,我和几位副团长商议过,你们舞蹈队、歌队、器乐队、曲艺队都推荐一名普通战士来,得是初中文化以上的,又红又专,越苦越穷的战士越好,让他们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张志新说得慷慨激昂的,顿了顿,又看向所有人,“最后一个名额,我打算推荐你们其中一位干部去。”   “……不过,我也不能完全拍板,你们也知道,这之后还得经过重重审查,咱团里推荐上去的五个人,能有三个真正成为工农兵大学生就不错了。”   张志新先打着预防针,也没公布他决定推荐谁去,而是让大家好好争取,这段时间他要看大家的表现再决定。   这就是他作为领导的手段了,有根萝卜吊在前面,大伙儿总归会更卖力些。   散会后,他让想报名的干部去他办公室登记,并叮嘱时蔓她们几个队长回去后认真筛选考察,至少每个大队报三个名额上去,他和另外几个副团长再决定选谁。   这样一来,不止干部们,文工团的普通战士们为了去上工农兵大学,也都斗志昂扬,精神抖擞,摩拳擦掌想要成为被推荐的人选。   时蔓也不例外。她一直想去念大学,这可以称之为她的梦想。   梦境里,文工团也有过一次这样的机会,但她没能把握住,留下深深的遗憾。   毕竟那会儿的她满腹牢骚,生活都不如意,更别提在文工团的表现也不行,推荐名额怎么会想到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机会。   所以,时蔓去团长那儿报名是数一数二的积极。   不过,像她这种已婚的干部,填报名表的时候张志新都会反复询问,“得去京南城上大学,这一去就是脱产学习三年,家里同意吗?”   时蔓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团长,您放心吧,我家人肯定都支持我。”   张志新放心地收了时蔓的报名表,点点头,“行,那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争取拿到推荐名额。”他也是挺看好时蔓的。   时蔓万万没想到,她回家把这事告诉凌振之后,却遭到了他的反对。   “凌振,你怎么能这样?不就是去京南城念个大学?你凭什么不同意我去啊?”时蔓气得眸子炽亮,插腰瞪着凌振。   凌振不看她,也不和她比嗓门大。   他油盐不进的视线微垂着,咬定两个字,“不去。”   时蔓气不过,扭头道:“我就要去,你难不成还能把我绑在家里?”   她胸口起伏,气氛僵持片刻,见他不为所动,胸口翻涌的气愤掀上来,抓起床上的枕头往他身上砸。   “凌振,你太自私了!你不能因为想我待在你身边,就阻止我更好的发展。”时蔓义正严辞地对上凌振的脸,郑重地一字一顿,“我要去上大学。”   “不行。”凌振也很斩钉截铁,他眉头皱得死紧,瞳眸微微晃动,声音低沉,像一块岿然的顽石。   时蔓双手抱胸,扭头道:“随便你,反正我去定了。”   两人眼神交汇,无形对撞。   正在沉默的时候,忽然响起敲门声——   “小蔓,我能进来嘛?”是蒲母的声音。   时蔓赶紧弯腰,凌振快她一步把枕头摆好,营造和平气氛。   “妈,您请进。”时蔓也很默契,起身开门,笑容娇俏。   蒲母披着外套,没走进来,站在门口往里看,“刚刚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你们在吵架?”   “没有没有。妈,你肯定是听错了。”时蔓连忙否认。   “是吗?我听着声音还挺大的。”蒲母张望。   “哦,那是我们在朗读呢。”时蔓拿起桌上的报纸,晃了晃。   “真的?”蒲母好像还不相信,视线在遥遥相隔的时蔓和凌振之间逡巡。   “妈,我们怎么会骗你呢。”时蔓抿抿唇,回到床边挽住凌振的胳膊,“您看,我们俩感情好着呢,从来不吵架。”   凌振没有时蔓这样安慰家人不让其担心的经验,他更不会撒谎,因此浑身一僵,腰身笔直地撑着。   时蔓将脑袋垫在他肩头,纤细的手臂环住他刚硬的腰,对门口的蒲母露出灿烂的笑。   蒲母总算松了一口气,满意点头离开,“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她转身拉上了两人的门。   门一合拢,凌振还没反应过来,正愣愣坐在床边,感受着时蔓靠在他身上的柔软。   可下一秒,他就被时蔓踹下了床,连带着被子一起。   “你打地铺睡去!” 第91章   不管凌振怎么想,时蔓都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全力争取这次的机会。   实际上,时蔓在梦境里已经看到过,很快就要恢复高考,不会再进行推荐工农兵大学。   所以她这次,肯定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可以这么直接上大学,时蔓当然觉得要比到时候恢复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容易很多。   时蔓自忖不是很擅长应付考试的人,她从小就学习一般,没必要挤破头去参加恢复后的第一次高考,那种各路神仙打起架来的考试,肯定比这次文工团推选名额要激烈得多。   这样的好事不止是时蔓,谁都想去。   这年头,谁对工农兵大学没点儿渴望?没憧憬过大学校园?   尤其是文工团里的,都思想积极,要求进步,如果能多学点文化,无论是对评先评优还是提干都有很大的帮助。   所以就算他们不知道即将恢复高考,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也都报名十分踊跃。   时蔓变得很忙。   她不仅需要筛选器乐队里作为推荐的名额报上去,也要想办法让团长看到她的表现,争取属于她的名额。   可文工团的干部那么多,时蔓想要脱颖而出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幸好,她足够优秀。   无论是她在文工团内的履历,还是她的文化程度,以及她的发展潜力,综合起来都是很好的。   只要近期的表现不出什么大问题,时蔓觉得自己的希望很大。   时蔓的心态挺稳的,她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工作,却没想到有人开始耍其他的手段。   这人正是团里的后勤处长,张良俊。   时蔓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队里几个分队的队长都来找她汇报,说去后勤处领不到东西,张良俊说,要她这个总队长亲自去领,才能给批。   以前可没这样的规矩,但时蔓不想耽误时间,就直接去了后勤处。   “张处长,听说你——”时蔓话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张良俊手一挡,插话道,“时队长,你可算来了啊,我这想见你都见不着,看来你真是一个大忙人。”   时蔓拿出口袋里的单子,“张处长,你看这些物资,什么时候能送到我们队里?你知道的,我们器乐队那些琴啊管啊的,平时需要维护用的东西多,也耽误不得,不然那演奏出来的声音就不一样了,所以,麻烦了啊。”   张良俊却没接那单子,反而坐回去,吹了吹刚泡的茶水的热雾,“时队长,坐,咱们慢慢聊。”   “张处长,我忙得很,实在没空。”时蔓敲敲手腕的手表,“你看我那儿还堆着好几件事没处理呢。”   张良俊沉默两秒,忽然低头笑道:“时队长这么忙,还有空去上大学?”   时蔓看向他,神色自若,“张处长,我们现在是在聊物资的事。”   “哦,那就聊聊物资吧。”张良俊往后一靠,耸肩道,“我这后勤部也不是专为你们器乐队开的,每年上头拨下来的款项就那么多,我也不可能全给你们器乐队买那些琴弦、松香、润滑油之类的东西吧?其他地方也都得用钱。”   说着,他皱起眉,“就你们器乐队用得太多,半月前刚领了一批松香、黄色尘布,喏,还在这本子上最新的一页呢,结果今天又找我要,哪来那么多。”   时蔓心平气和解释,“这说明她们训练认真勤奋,损耗才快。”   “她们训练勤不勤跟我没太大关系。”张良俊无所谓地本子一合,“反正我这儿的东西就这么多。”   “……”时蔓也没什么耐心跟他这儿兜圈子了,直接问道:“要怎样你们后勤处才愿意把这些东西批下来?”   张良俊看一眼时蔓,笑了笑,“这就得看时队长了。”   时蔓不动声色看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如果我要去京南城念大学了,这后勤处我就会委托时队长帮我代管,这样的话,你们器乐队想要多少物资,还不是时队长你说了算?”张良俊意味深长地看着时蔓。   时蔓眯了眯眼,“张处长,你这是在威逼利诱我?”   “时蔓同志,话可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的事。”他抿了一口茶,看向窗外,“反正能说的我都说了,要物资是真没有了,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张良俊说了这句,就起身开门,意思是不想再聊下去了。   他的态度明摆着在这儿,算盘也打得很明显。   时蔓板着脸回去,问起队里有谁知道张良俊的情况。   有姐妹告诉她,张良俊都报名好几回了,但团里一直没给他推荐的名额。   所以他才对这次的名额势在必得,甚至不惜用这样的办法厚脸皮讨要逼迫。   知道两人的对话后,器乐队的大伙儿都很愤慨。   “他是不是疯了?蔓蔓姐,我们直接去找团长,请他主持公道!”   “就是!凭什么不给我们东西啊?我们弹琴吹曲这么勤奋,他还嫌我们有错了?”   “蔓蔓姐,咱们不怕他!大不了让团长以后给我们的经费多拨一些!打申请就是。”   “嗯嗯,他不给我们物资,我们就找副团长、找团长要去!”   “……”   时蔓安抚好大家,但其实知道大家也有些心虚。   以前张良俊挺好说话,要多少物资都给,从来没出现紧缺的情况,所以大伙儿平时也有些“挥霍”的。   张良俊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吃准时蔓不好去团长那儿打小报告,毕竟她们器乐队也理亏。   可时蔓没想到这几天她什么都没说,团长张志新就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眼看着张志新那汗都快滴下来了,他擦擦额头,语重心长说时蔓,“你说说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团里说嘛,咱们内部的事情就咱们自己解决,何必劳烦上面的领导呢?你说是吧?”   时蔓一头雾水地看着张志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张志新后怕地说:“你婆婆现在虽然退休了,但她到底是老革|命了,在咱军区上头随便哪位都和她都有旧交情,所以你可千万要在她面前美言咱团里几句。”   “……张良俊犯了错误,故意打压你,我一定会好好批评教育他!”张志新言辞俱厉,提高嗓门,表现得十分愤慨。   随后又压低声音,双手合十道:“所以时蔓啊,祖宗啊,算我个人拜托你了,一定得跟你婆婆说,咱团里可没亏待你啊。”   时蔓一挑眉,听这来龙去脉也已经反应过来。   估计是婆婆不知从哪知道她被张良俊针对的消息,替她打抱不平,所以反应到上面去了。   看张志新这满脑门子的汗,还有苍白的脸色,估计是刚挨完批回来,这才郁闷心虚地求她。   都是一个团的,时蔓本来就没想着要搬外面的救兵,也没想过和家里说。   她耸耸肩,安慰张志新,“团长,我也不知道这事我婆婆怎么知道的,我没跟她说。”   “真的?”张志新懵懵地睁大眼。   “嗯,我回去会跟我婆婆说的,咱们团里的事,团长会处理好。”   张志新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器乐队的物资一定会按时供应,绝对不耽误大伙儿训练!”   他把时蔓送到门口,又赶紧吩咐人把张良俊叫到他的办公室。   张良俊也不知道什么事呢,劈头盖脸就被狠狠骂了一顿。   张志新插着腰,恨铁不成钢道:“张良俊啊张良俊,咱俩都是本家,我平时还挺照顾你的,可这次,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想上大学,你得凭自己的本事竞争啊!你怎么能耍这种小聪明小手段呢?嗯?”   张志新伸出手,一个劲儿戳张良俊脑门,戳得他脸色铁青,难以言语。   ……   这边,时蔓刚回她和凌振的那个小院,就看到婆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婆婆站在门口,时蔓赶紧过去,“妈,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回来给你开门呀。”   “没什么,我也刚来。”婆婆和蔼地笑了笑。   “妈,谢谢你为我说话。”时蔓想起刚刚经历的事,心想婆婆也挺神通广大的,不仅对她们文工团内部的事了如指掌,还哪里都能说得上话。   “小蔓,我知道你的心思。”婆婆忽然拉住时蔓的手。   时蔓听婆婆提起这个话茬,有些忐忑地垂下眸子,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去好几年,也难免会让家里人担心。   她们团里,不少干部想报名最后却又放弃,都是因为家里。   要么就是有孩子了,要么就是打算要生孩子。   对大部分人而言,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传宗接代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时蔓不愿意这样,她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想要弥补遗憾,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攥着指尖,正想着要说什么来劝服婆婆时。   婆婆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去吧,我支持你。”   时蔓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皮,没想到婆婆这么通情达理。   婆婆笑道:“这是进步的好事情,要是你真能拿到这个名额,我们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阻止你。”   时蔓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笑容,“谢谢妈。”   “你好好干,想去哪念大学就去,家人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婆婆抓着时蔓的手紧了紧,眼里都是慈爱与包容。   她特意过来,不是劝时蔓放弃的。   而是发自内心,为时蔓打气鼓劲儿。   ……   婆婆这么好,让时蔓不由有些唏嘘。   尤其是婆婆走后,等到凌振回家,他还是那副冷冰冰坚决不同意的样子,对比起来,就让时蔓更加不高兴了。   她收拾着东西,说要去蒲家住几天。   两人在家也是闹得不愉快,凌振不松口也不吭声,比一块臭石头还硬,时蔓还不如去和婆婆、蒲杉月她们说说话。   凌振当然不会让时蔓一个人回去,他跟在她身后,提着东西,充当沉默的守护者。   他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不然又会吵起来。   回到蒲家,两人在家人面前很好,完全没让他们看出吵架的端倪。   吃过饭,时蔓还挽着凌振的胳膊说要去散步,笑容甜蜜,举止亲昵,看上去就是很恩爱的一对小夫妻。   只是到了外面,时蔓又马上变了脸。   她看四下无人,指着分叉路的两边,对凌振道:“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别跟着我。”   凌振怎么可能愿意走另一边呢?   他杵在原地不动。   时蔓白他一眼,懒得再和他说,直接转身就走她自己说好的这一边。   抬脚走了几步,他果然跟了上来。   时蔓回头,威胁他道:“不许跟着我。”   没用,凌振依然跟着她。   时蔓望着身后他长长的那道影子,只好再次回头道:“你要是跟着我,就代表你支持我去念大学了。”   凌振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停下来,沉声道:“我不支持。”   晚风吹着他的声音漫过来,冷清且笃决,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和温柔的态度。   他冷硬地反对,微皱着眉心,因为没有笑意,所以他天然气场中自带的凶厉越来越多的蔓延。   时蔓皱起眉,“凌振,你这是又要凶我了吗?是不是还打算骂我?甚至打我?”   她委屈起来,脸一垮,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反正就很伤心的样子。   凌振心头一紧,忽然变得慌张,可还没来得及等他说话,就见他妈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抡起巴掌就往他的胳膊上打。   “你说你犯什么倔呢?小蔓想去念大学是好事,你怎么就不同意?还敢凶她?看我不揍你这臭小子!!” 第92章   凌振被母亲“打”了好一会儿,时蔓没劝架,反倒借着夜色悄悄离开,等蒲母发现她的背影消失,才停下发麻的手,揉着手腕没好气地说他。   “小蔓是个有上进心的好女孩,你不能就想着把她拴在身边,这样的感情长久不了。”   凌振垂下眸,没应声,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   蒲母习惯了儿子的内敛深沉,她叹口气,问他,“疼不疼?”   凌振摇头。   他不疼,反而更担心母亲。   因为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再让她为他们操心,那他真的就太不孝了。   再有就是,时蔓也因为这事,和他闹得很不愉快。   好像又回到了让他窒息的上辈子,她吵着要离婚的时候,也和现在差不多。   凌振很不想这样,可没办法,她如果去了的话……   他在夜色中沉思良久,拳头攥紧又松开,眸色沉沉,很难做出那个在心头萦绕很久的决定。   就这样,凌振在外面待了一个晚上。   直到看见东方露出鱼肚白,凌振望着那一抹曙光,填满目之所及的视线。   他终于重新握掌,下定决心。   既然她那么想去,非去不可。   那好,他陪她去。   京南城与京北城是天南海北的两座大城市。   京北城是华国的首都,而京南城则在与京北城南北对称,是华国南方所有城市中的经济中心,发展同样很好。   凌振不喜欢京南城,但没办法。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后,没有先告诉时蔓,而是直接去了军区总部,向上面的首长汇报。   凌振他们团里也有推荐的名额,他提出申请,想去京南城上大学。   首长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匪夷所思地看着凌振。   “你,凌振,想去上京南城的工农兵大学?”   凌振点头,“是。”   首长摆摆手,以为凌振是在开玩笑,“你可别瞎胡闹,你去上那个干嘛,你这文化水平已经够用了,就算要上,那也得上军校才是。”   “那我申请京南城的军校。”凌振顺坡下驴。   不管去上什么学校都行,他只是想要和时蔓一起去京南城。   可首长依旧不同意,他直接道:“你去京南城上什么军校?咱京北城就有军校,以前问你你不去,现在你要是想去,下礼拜就能给你安排上。”   凌振不为所动,坚持道:“首长,我想去京南城的军校。”   首长抬起头奇怪,“怎么,京北城的军校在你心里比不上京南城的军校?”   “不是。”凌振否认。   可这次的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刚好是去京南大学的,时蔓去京南城,所以他也想去京南城。   首长语重心长地摇头,“凌振啊,其他人想去京南军校那我也许会同意,但是,你不行。”   凌振陷入沉默。   首长叹气道:“你得知道,咱们京北军区有多少任务,都非你莫属。你去京南那太远了,有什么事要叫你那根本来不及。”   “……还有就是,你如果去了京南军校,那就是京南军区培养的了,到时候他们要是把你调过去,我怎么办?”   话里话外,凌振是京北军区的宝贝疙瘩,绝不可能就这么送到京南去。   更何况,凌振除了军校,也没有上工农兵大学的必要。   首长们对凌振寄予厚望,他们不需要他学更多的普通文化知识,他们只要他能成为部队里最精锐最有杀伤力的人型武器。   ……   凌振最后被首长劝返。   知道凌振是因为时蔓的原因,才想去京南城,所以领导劝他,等时蔓的事儿定了再说,别着急。   文工团不少人都在竞争那个推荐名额,也不一定是时蔓被选上。   凌振也曾想过直接找首长说情,别让时蔓被推荐去京南城。   可这个想法只冒出脑海里一瞬,他就为自己的卑鄙自私感到挫败。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将这个想法掐灭,回去后告诉时蔓。   “你如果要去京南城,我陪你。”   时蔓先是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惊喜地看着他,“凌振,你终于想通了?”   “嗯。”凌振低下头,牵起她的手,为之前自己的执拗而道歉。   “可是,你怎么能去京南城呢?”时蔓高兴过后,又反应过来,凌振的军事任务重,只怕想要长期去京南城并不容易。   “首长会同意吗?咱爸也不好为你说话吧。”时蔓直接问出来。   要不是亲生儿子还好,蒲大首长还能坦坦荡荡说几句话好话。   可现在他反而不好说什么,免得有“走后门”的嫌疑。   就是时蔓这个推荐的事儿,公公也主动避嫌,免得别人说他为儿媳妇打招呼,别人都去不成,只有时蔓有靠山,能去念工农兵大学。   凌振抿紧唇,很难回答时蔓的这个问题。   他只能缓了缓,沉声说到时候再看。   而事实上,就算时蔓没想过要靠公公婆婆的人情关系来给自己竞争这个名额,也有人会用最大的恶意来这么揣测她。   这张良俊就是其中的一个。   自从上次领物资的事情发生,张良俊被团长提溜到办公室好一通责骂后,时蔓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拒绝器乐队领物资的事情明明也说得过去,却还是被团长骂得狗血淋头。   所以他彻底意识到,时蔓的背景远超于他,想用普通的办法让时蔓放弃,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张良俊对学习的渴望,也不明白他有多想去上工农兵大学。   那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一辈子的追求,死而无憾的事情。   所以,这根刺越埋越深,已经到了他做梦都会惊醒,浮现起时蔓的脸,然后捏紧拳头暗暗垂下眼睛盯着黑暗深处发呆的地步。   张良俊知道,他必须得尽快想办法,解除他的这块心病。   这个大学,一定得是他张良俊去上!   ……   张良俊偷偷摸摸把团里报名的干部都打听清楚了,他早就估计过,时蔓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也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不过只要他足够耐心,足够眼尖,那就有机会找到时蔓的把柄!   这不,他经过仔细留意,就发现时蔓在没事的时候会带着一群器乐队的小姑娘看书,她们坐在空的排练室里,几人挤在一块看一本,或者在交头接耳地讨论。   看书不要紧,可她们看的书那都是什么?   张良俊看到的第一眼就气血上涌,直接踢开门闯进去。   “好啊,你们居然躲在这里,看这种书?!”张良俊看向人群中央,“时蔓,你带的好头!”   “怎么了?”时蔓放下书,皱起眉,“张处长,你就这么进来打扰我们,是不是不太礼貌?”   “礼貌?你觉得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张良俊指着她们手上的书,抢过来指着封皮,“看这种书的都是臭老九!时蔓,你这个队长怎么当的?”   张良俊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嚷嚷。   他既高兴自己抓到了时蔓这么严重的把柄,也暗自心惊咋舌,时蔓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敢公然带大家看这些书。   时蔓一挑眉,“我这队长当的不挺好吗?还带着大家学习呢。”   器乐队不少人都看向时蔓,表情有些忐忑。   时蔓眼神镇定,视线扫过去,安慰大家不必慌张。   她有这个底气,知道她这样做是完全没问题的。   中央已经有了新的号召,提倡大家多学习知识。   看这些书会被打成臭老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但是张良俊可能并不知道,因为文件精神还没有彻底下达到这一级。   时蔓也是靠自己打听来的。   虽然不托关系,但从公公婆婆或是父母嘴里问到这样的讯息并没问题。   看着张良俊气愤的脸,时蔓挑起眉,“张处长,你要不和我打个赌?如果我看这些书会被领导们表扬,那你就退出推荐名额的竞争,不然的话就我退出。”   张良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很惊讶的看着时蔓,“你确定??我可告诉你,领导们别说表扬你,他们根本都不可能同意你看这样的书!你输定了!”   时蔓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愿赌服输,你不信就算了。”   张良俊打量着时蔓,神色犹疑,觉得时蔓肯定在搞什么鬼。   他想了想,忽然伸手抢过其中一个女兵手上的书,“我知道了,你别想支开我销毁证据,我现在就拿着这个去找领导。”   时蔓很镇静地看着他,“随你去吧。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张良俊脚步一顿,随后飞快离开。   器乐队的女孩子们都更加不安了,等张良俊走远,他们都为围到身边,着急地说,“蔓蔓姐这下怎么办啊?”   “要不我们去拦住他,跟他说说好话吧?”   “蔓蔓姐你别意气用事,为了我们不至于的。”   尽管时蔓提前跟她们说过学这个书没关系,但她们看刚刚张良俊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是有些担心。   时蔓一再安慰,但更多的话涉及她梦境的秘密,不好再说。   她也是为了大家好,因为这一次的推荐名额有限,但想去上工农兵大学的战士们还是挺多的。   她不可能把推荐名额给所有人,就只好想出了这个办法。   因为知道很快就会恢复高考,就算他们拿不到这个推荐名额,但如果准备充分的话,也可以通过参加高考上大学这样的途径来达成心愿。   身为器乐队的队长,时蔓不希望她手底下有任何人像梦境里的她一样,因为上不成大学而自卑失落。   所以尽可能地帮助大家,她自己也跟着一块复习,做两手准备。   这边,张良俊却自认为抓到了时蔓的把柄,他气冲冲跑到团部办公室,直接到了团长张志新的办公桌前,理直气壮说道:“团长,您快去看看吧!时蔓犯大错误了!您快管管她!” 第93章   张良俊气势汹汹,自以为抓住了时蔓最重要的把柄。   既然她敢跟他赌,那好,那就赌吧。   到时候她输了,退出推荐名额的竞争,那他不就能稳上工农兵大学呢?   张良俊到了张志新面前,颇有些暗自得意地告诉张志新这件事。   没想到刚把来龙去脉说完,张志新就眼睛一瞪,大声呵斥了他两个字,“胡闹!”   张良俊心肝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团长要这样骂他。   张志新敲了敲桌子,指着桌上的文件道:“我早就让你好好学习上头的文件精神,可你你不听,心思全都飞到别的地方,现在倒好,反而搬弄起别人的是非。”   张良俊脸色微沉,更加忐忑起来,不太知道团长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张志新直接把文件翻开,往张良俊面前一扔,“行了,你自己看去吧。”   张志新的语气很不耐烦,鼻音极重,张良俊有些傻眼,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以前这样的检举在团里,可是很欢迎的。   团长绝对不会这个态度,而且不说奖励,也至少会大力表扬他。   怎么现在反而有种风雨欲来的味道呢?怪吓人的。   ……张良俊忐忑地伸出手,拿起那份文件看起来。   结果才看了两眼,他的瞳眸就不自觉的放大,这这这……怎么会呢?   文件很厚,读起来都要很久,所以张良俊每次学文件的时候都会走神,根本没用心。   现在,被张志新翻到一半的文件上,那八个大字是那样的鲜红扎眼——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而下面的小字,则解释着以前政策上的一些变动。   比如哪些书曾经是不能看的,现在却提倡大家看。   比如以前让大家避若蛇蝎的某些知识,现在却希望大家主动汲取,成为国家的新一代人才。   这些铅字钻进张良俊的眼睛里,好像一闪一闪,化成金星,晃得张良俊头晕。   他忽然想起时蔓跟他打的那个赌,两腿颤颤。   不知道能否收回之前说的话,他可不能赌啊!他怎么能放弃竞争推荐名额呢?   时蔓真的太狡猾了,难怪她那么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吧!   张志新看到张良俊的脸色忽然成了猪肝色,难看得要命,也就知道张良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只是没想到上次就敲打过他了,却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张志新脸色稍沉,背着手皱眉道:“行了,既然你已经多荒唐了,就赶紧去跟时蔓道个歉吧,人家好好学习还要被你检举,真是有苦都不知道去哪说去。”   “团长,是我、我搞错了,不过时蔓既然想上工农兵大学,那她思想境界肯定高,相信不会跟我计较这种事的。”张良俊嘿嘿一笑,已经先替时蔓原谅了自己。   张志新没好气地剜他一眼,冷哼道:“我看看是你的思想境界远远不行呐。你想上工农兵大学那得自个人好好表现啊,总是一双眼睛盯着别人算怎么回事?”   “……最近团里事情本来就多,我还被你三天两头来烦,你后勤处难道就这么闲?”张志新质问。   张良俊脑门子的汗都出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张志新却先他一步开口道:“算了,我看你这个后勤处长的工作做得也不怎么到位,这两天你就在家里闭门思过吧。后勤处的工作你暂时不用管了,我看你心思反正完全不在工作上面。”   张良俊一听,脸色顿时惨白,腿肚子发软抽筋。   团长这是什么意思?要停他的职?   “团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你不能撤了我啊……”张良俊语气一下软了,低声下气求着。   “没门,我看不给你来点实际措施,你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   张志新板着脸,训斥他几句,不由分说把他赶了出来。   张良俊跌跌撞撞走出张团长办公室的门,被外面的风一吹,打在汗湿的后背,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不由悲从中来。   怎么折腾了这么一圈,别说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了,他连自己原来的工作可能都保不住了?   ……   张良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他在外面晃荡很久,脑袋是空的,直到天色快黑了才回到家属楼。   可今天家里也格外冷清,妻子还没回家,桌上一粒米都没有,厨房里也冷锅冷灶,十分萧条。   甚至让他感觉更冷,更彷徨。   他站在客厅里发着呆,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锁转动。   他连忙回头,看到妻子开门回来,一手打开墙壁上的灯。   屋内的黑暗被灯光驱散,好像热闹了些。   妻子却没看他,直接把手上提着的饭盒放到饭桌上。   张良俊赶紧也坐到饭桌旁,拿起桌上的筷子没什么好脸色地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饭也只打了这么一点,这哪能吃饱。”   妻子却瞪他一眼,抢走他手里的筷子,“我没打你的饭,你要吃自己弄去。”   张良俊愣了愣,声音提高几分,“你什么意思?”   妻子居然冲他冷笑一声,“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就自己去打饭啊,怎么?还要我伺候你?”   张良俊像是从没认识自己妻子那样看着她,见她说完就自顾自吃起饭菜,完全拿他当空气,以往的贤惠懂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眉头皱起来,忍着饥肠辘辘,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你别闹,要是团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教训对方,但没必要突然冲我耍脾气,我没有得罪你。再说,我还有气没处撒呢,我也没给你脸色看啊。”   妻子抬头瞥他眼,把饭盒扒拉到自己更近的面前,放在张良俊伸手都够不着的地方,吃得更香,怕他抢似的。   她声音冷冷淡淡的,“你是没得罪我,但我就看不惯你那做派。蔓蔓姐多好的人啊,你又是不给她们器乐队物资,又是要去举报她们的,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张良俊。我看你为了上这个工农兵大学都已经魔怔了。”   张良俊脸色微沉,“你不是在创作队吗?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妻子继续冷笑,声音里的温度都比冰块子还要冷,对他没什么丝毫好脸色,“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团里几乎都知道你这丑陋的嘴脸了,连着我都不招人待见!”   “我看啊,你现在干脆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妻子的讽刺像一根根细密的针,绵而有力地扎进张良俊的胸口,无情得很。   张良俊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被张团长训斥撤职,又被妻子这样一通冷落讥讽,简直觉得全世界都在朝他落尽下石。   他狠狠拍了两下桌子,说道:“够了!你是我的妻子,你怎么向着那个时蔓,不向着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张团长停职了!你难道就不应该安慰我几句吗?····”   “被撤职了?”妻子挑起眉毛,沉默几秒,随后渐渐消化这个现实,只冷冷笑着说了三个字,“你活该。”   张良俊气得捂住胸口,差点没喷出一口血背过气去。   他只是想上个工农兵大学而已!他只是去举报一下自己认为做错了的事情而已!   难道他有错吗?!就这么招人嫌吗?!   ……   另一边,凌振的心情也正郁闷着。   因为他想要去京南城的事情,几乎泡了汤。   领导就是不肯给他机会,也不愿意给他创造条件。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时蔓学习、申请推荐,忙得火热。   凌振也知道很快会恢复高考的事情,所以也在悄悄学习。   如果部队不给他推荐,他可以凭自己去考。   但凌振的文化程度比时蔓还要低很多,毕竟他是十几岁到了部队里以后才开始识文断字,勉强脱离文盲队伍。   但像基础的数学这些,他只知道一加一等于几这样的简单问题。   所以对凌振来说,想要参加高考很难。   尽管凌振很不愿意和时蔓分开,但也必须预想最坏的结果。   有些事情,他只能确保自己足够努力,却无法确定自己一定可以成功。   因此,他又约了时蔓去拍婚纱照。   他们俩的婚纱照一直都因为各种原因耽误着,总想着不急,总有机会再去拍,却一直都没有提上日程。   凌振想这次不管怎样,总得趁放假先把婚纱照拍了。   如果他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不能和时蔓一起同时去京南城的话,至少还可以先留个纪念。   时蔓本来觉得挺忙的,时间很紧迫,不急着去拍婚纱照。   但凌振提了好几次,她看他似乎特别想拍这个,当时她在梦境里也念叨过很多次,因为两人当时相完亲就很快结婚了,觉得自己都没有享受过什么时髦的婚纱,所以一直很遗憾。   知道凌振特意托老板从国外采购了新式婚纱来,还是崭新的,第一回 就给时蔓穿着拍照后,时蔓点头想了想,决定抽出两个钟头来去和凌振拍婚纱照。   她上午先在团里处理了一些工作,直到下午两三点才忙完,急匆匆去照相馆。   只不过没想到,在去的路上,居然看到了江兰芳和姚文静。   这两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好朋友,江兰芳放假还特意约了姚文静一起去街上的百货商店买东西。   时蔓转过一个街角,看到她俩,脚步顿了顿,随后又照常往前走,当做没看到她俩。   但江兰芳却迎面走过来,拦住了她,“时队长,下午好啊。”   没办法,伸手不打笑脸人,时蔓只好应了声,“好。”   江兰芳特意给时蔓打招呼也是有目的的。   她也申请了工农兵大学,因为他们器乐队的推荐名额都是时蔓决定的,所以她知道自己得和时蔓搞好关系。   希望时蔓可以不计前嫌,也不要公报私仇,能够根据真实条件把她给推选上去。   江兰芳家里三代贫农,穷得吃土,又红又专,自认为在器乐队里拿到这个名额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而姚文静听到江兰芳说起工农兵大学的事情,也忍不住炫耀起来,“我们家庆国呀,那真的是特别有出息,这次他们单位也有名额,能去京南大学,他就被推荐上去了,现在只等审查委员会的通过,他就能去京南城了,多好啊。”   “……我也会跟着他一块去,伺候他的同时,也能去旁听一下大学课程呢。”姚文静重复着婆婆的原话,无比期待。   她拍着自己身上的军装一脚,眉飞色舞,很是高兴。   虽然已经不在文工团了,但姚文静还是喜欢穿军装,这是她觉得最有面子的装扮,走在路上多少人羡慕打量。   时蔓勉强弯了弯嘴角,很敷衍的笑。   她对这两人都没有兴趣,也知道江兰芳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   说实话,时蔓没打算自私阴暗地报复江兰芳。   她手上的权力,是可以从器乐队推荐三个人到团长那儿,由团长做最后决定。   如果江兰芳真是其中条件最符合的三个人之一,她会把她推荐上去的。   这些话,时蔓也告诉过江兰芳,只是江兰芳欣喜之余,又觉得不真实,所以总想着找时蔓确认。   时蔓挥挥手,不想再多说:“你们忙,我先走了。”   说着,她就转身,可街角忽然有个小姑娘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坐到了地上,细声细语的声音很虚弱,痛苦道:“救、救命啊,谁能送我去医院?我胸口疼。”   街上人们都脸色微变,望着这忽然发生的一幕,止步不前。   时蔓不假思索,刚抬起脚想要过去,江兰芳赶紧拦住她,“现在的骗子可多了,时队长你小心点。先看看再说。”   “是啊,万一她这是要讹人呢。”一旁姚文静也连声附和,“现在这种事可不少。我有个乡下亲戚,不想挣工分,就经常在城里用这样的办法骗吃骗喝。”   两人都很默契,如出一辙地决定袖手旁观,而且还出于“善意”地提醒时蔓,希望时蔓可以察觉到她们的“善意”,以后就不计前嫌,之前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时蔓却很难顾及她们这是在为她好。   她等不及了,她直接推开张兰芳的胳膊,大步走过去,蹲下来快声问那个小姑娘的状况,“你还能走路吗?”   小姑娘满头大汗,唇色惨白阖动,“我不行了,姐姐,救救我。”   “好,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时蔓看向周围,有些是像江兰芳她们那样,眼神就透着冷漠的人。   但也有人比较热心,看着这边蠢蠢欲动,想过来搭把手帮忙。   时蔓赶紧将小姑娘的一只胳膊拉到自己肩膀上,将她扶起来。   正好这时有一位好心的车夫拉了辆人力车跑过来,“快,我送你们去吧。”   “谢谢你。”情况紧急,时蔓也来不及多说,轻声道谢就将小姑娘扶上了车,送她去医院。   随着车轮远去,人们还留在原地,议论不绝。   江兰芳咬唇道:“她怎么就不相信我们呢?”   “我看她是要等被讹了钱了才会后悔。”姚文静耸耸肩,“随她去吧。”   江兰芳沉默地望着时蔓离开的方向,后知后觉道:“我知道了!她可能是想做好人好事!这样才更容易拿到推荐!”   姚文静一惊,但很快又摇摇头,“我看时蔓应该没想那么多,现在这些看到她做好事的人又不是咱部队里的,有什么用啊?难不成她还让那个小姑娘好了之后给她送封感谢信到部队去?”   江兰芳犹豫后悔,“要真有感谢信,那我刚刚就和她一块去了。”   “你啊,就是人着急了。”姚文静撇撇嘴,劝道,“这个推荐又不是讲究做好人好事,是要看背景和文化水平的。再说了,如果这小姑娘是故意讹人的,我看不但没有推荐信,还会惹得一声臊呢。”   江兰芳眼睛晃了晃,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也对,算了,不管她,我们走吧。”   “对,赶紧陪我去买东西,到时候去了京南城都用得上的。”姚文静姐妹情深地挽住江兰芳的胳膊,“听说那边天气潮的很,刚去肯定难适应。”   ……   时蔓还记着自己和凌振约好了去拍婚纱照的事儿。   所以她很着急地把小姑娘送到医院后,就打算走。   小姑娘也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小姑娘是天生心脏就不太好,以前好得差不多了,这次却复发,今天幸好送来的及时,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小姑娘的脸色还不太好,有些煞白,虚弱地躺在床上,拉着时蔓的手说:“姐姐,谢谢你,等我家里人来了,一定会好好……”   可时蔓一看手表,却说道:“抱歉啊,我等不了你的家人过来了。”   现在小姑娘送到了医院,医生护士都在,时蔓就放心了。   “小姑娘,我得先去照相馆了。”时蔓揉揉她的脑袋,“你已经没事了,在这乖乖等你家人来接你就是。”   小姑娘连忙叫住时蔓,“姐姐,那你的家庭住址是什么?我让我的家人把医药费给你送去。”   时蔓笑了笑,摆手道:“没关系,我也没垫多少钱。”   时蔓的家庭条件好,父母、公婆,还有她和凌振的工资都不低,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钱。   所以当时江兰芳她们拦着她,说可能会被讹钱,她也无所谓。   如果小姑娘是真的,那她没救人的话,一条人命就没了。   而他如果被骗,也只是损失一点小钱,所以没关系,人命最重要。   ……   医院离照相馆挺远的。   时蔓把小姑娘安顿好,再紧赶慢赶到照相馆的时候,遗憾地发现那边已经关门了。   凌振站在门口,一身挺括军装,像那儿的门神、活招牌,吸引着过往人们的目光,心想他比旁边橱窗上贴着的那些海报照片倒要更好看一些。   时蔓抱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凌振沉声道:“没事。”   他眼神的黯淡很快转瞬即逝,毕竟以后时间还长,想拍婚纱照的机会总是会有。   只是他有些担心她,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时蔓抬起发亮的眼睛,说起今天自己做的好人好事,“我没事儿,但是我救了一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凌振见她兴致勃勃的,十分想要分享,便故意顺着她的话茬说下去。   时蔓这才想起来,她连小姑娘的名字都忘了问。   医院里,人家小姑娘也正和父母亲戚说起时蔓。   “没留名字,也没有留家庭住址,还垫了二十块钱,这样热心肠的姑娘可从来没有见过呢。”小姑娘的母亲念叨着,为难道,“这可怎么谢谢人家呢?”   小姑娘忽然想起来:“那个姐姐应该是部队里面的,她救我的时候,身边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女兵。”   “……哦,对了,她还说要去照相馆。”   小姑娘的母亲看向床边站着的,一身中山装气质温厚的男人,温柔思忖道:“人家救了咱们棉棉的命,一定要找到她好好谢谢人家啊。”   小姑娘也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催促道:“爸爸,那个姐姐人特别好。”   男人弯下腰,慈爱地说道:“好,棉棉别急,我会给你把救命恩人找到的。”   宝贝女儿差点就出了大事,以他的性格来说,人家不主动要求酬劳,那就更要好好地报答人家。   他女儿的命,可是比什么都金贵。 第94章   一段忙碌的时间过去,文工团最终决定推选哪些人去上工农兵大学这件事也确定下来。   干部中,张志新推荐了时蔓,把张良俊郁闷得不行。   但他连职都被撤了,就更不敢去找张志新说这件事,只能每天憋在家里喝闷酒。   而其他每支队伍,也都推荐了三人上去,张志新从中进行筛选。   时蔓没有食言,她选的三个名额中就有江兰芳。   江兰芳被选上之后特别高兴,特意提着礼物来感谢时蔓。   “时队长啊,这次多亏你不计前嫌,既然这样,以前的事咱们也都不计较了。”   她提着尼龙网兜的苹果和一罐奶粉,由衷道:“咱们就和好吧,既然时队长能推荐我,那我以后肯定会把你当成好姐妹!”   江兰芳是真没想到时蔓会不计前嫌,宰相肚里能撑船。   时蔓表面和江兰芳客客气气的,但其实心里还是不怎么喜欢她。   只不过抱着不要得罪小人的心态,也是为了公平公正,才没有故意卡江兰芳。   可时蔓知道江兰芳的功利心太强,目的性也太强,所以她当然不可能和她当好姐妹,礼物也全部都退了回去。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以后好好学习就是。”时蔓笑容温和。   江兰芳笑吟吟道:“那当然,以后我们还是同学呢,可要互相关照。”   ……   可是,很快江兰芳就发现,实在是高兴的太早了。   团里虽然把名额推上去了,但是审查委员会的人还得再筛选一遍。   听说并不是所有人只要团里推荐就可以去上大学,至少有一半的人都会被剔除下来。   消息一传出,大家又开始慌张了。   尤其是江兰芳,她开始到处打听审查委员会的人会根据怎样的条件筛选,也打听审查委员会拍板的那位大领导是谁,家住在哪,门朝哪开,她好去拜个码头送点东西,可以顺利通过这一关。   就在不少心思活络的人都在想各种办法走动门路时,拿到了推荐名额的大伙儿都收到了一个请柬。   这张请柬来自审查委员会的谷升荣,也就是江兰芳千方百计打听出来的,这次可以拍板决定人们去留的大领导。   谷升荣刚搬到京北城来,他借着乔迁之喜,请大家吃顿饭。   估计是想借此来考察大家。   收到请柬后,大伙儿都很紧张地开始准备。   不仅要打扮起,得给领导留下最好的第一印象。   估计到时候还会有一些类似面试的考察,从和大领导的交谈中,就能看出深浅,所以也得准备好,多背几句文章,或练习一下普通话。   起码文化水平得是胜过其他人的佼佼者。   时蔓也准备了一番,但她没有太担心,因为她始终相信,这是一场公正的考察。   可江兰芳她们,却胡思乱想起来。   为什么要去家里考察?借着乔迁的名义?那不就是想收礼物吗?!   估计就看谁的礼物送的好,就决定让谁去念大学呢!   所以大家除了打扮自己,准备谈吐之外,都在更精心地购买礼物。   江兰芳笃定礼物送的越重,通过的几率就越大,她在家里闹了几天才让华志新这个窝囊废从父母那儿要到了十四块钱,买了两瓶刚出厂的茅台酒。   很快,就到了去大领导家的这一天。   谷升荣家在京北城偏南,文工团的几人在时蔓的带领下,坐了半个多钟头的公交车才到。   到了这才发现,除了文工团的大伙儿收到了请柬,原来还有不少其他单位的人也来了。   比如姚文静就挽着董庆国走过来,满面春风的和她们打招呼,觉得能出现在这里就格外骄傲了。   董庆国看到时蔓眼睛一亮,又迅速垂下眼睛,不露出那其中的贪婪和渴望。   他听说时蔓也要去京南大学,两人以后成了同学,说不定会有一些特别的机会。   想到这里,董庆国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哎呀,你们来了,请进请进。”谷升荣穿着熨烫得平整的中山装,在家门口迎接大家。   他家住的是老四合院,门口的青砖和瓦片都很有岁月的斑驳感。   大家都觉得这大领导太客气了,很是平易近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也有不少对领导家这四合院感兴趣的,又大又宽敞,真叫人羡慕。   将大家招呼进来,谷升荣欣慰满意地看着大家,“你们这其中不少人以后都是大学生,是咱们国家未来的栋梁和希望。”   他妻子端来茶水,一杯杯递给大家,态度也很温柔亲近。   青年们喝着热茶,受宠若惊的情绪久久未退,心潮起伏。   ……   忽然,一个小女孩快步走出来,扬起小脸走到时蔓面前,“姐姐!你来了!”   谷升荣介绍道:“这是小女,叫棉棉。”   棉棉根本没有看向其他人,她抬起的眼睛里只有时蔓。   时蔓也挺意外的,她半弯下腰,“棉棉?你好。”   棉棉更高兴了,抱住时蔓的胳膊亲昵地贴了贴,“姐姐,终于见到你了。”   在场其他人都露出面面相觑的表情,不知道大领导家的孩子怎么会和时蔓这么亲热。   而江兰芳和姚文静心里却已经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不是那天在路边摔了一跤的小孩嘛?!   姚文静和江兰芳的震惊神色,落进不少人的眼睛里,都觉得很奇怪。   他们的视线在时蔓、棉棉还有江兰芳姚文静四人之间来回逡巡,浮想联翩。   现场鸦雀无声。   这时候,谷升荣终于说话了,他直接看向时蔓说的,笑容里带着难言的感激。   “其实这次除了考察大家之外,我有一个更重要的,但也是私人的目的,从把大家请到这里来。”   “谢谢你啊时蔓同志,是你救了我的女儿。我女儿是我的命根子,是我们家唯一的宝贝,她从小身体就不好,后来以为她的病治好了我们才敢搬到京北城来,没想到她一个人出门居然复发了……要不是多亏在街上有你救了她,唉,我都不敢想……”   谷升荣掩面调整了一下情绪,能看得出来棉棉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重新笑了笑,夸赞道:“时蔓同志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我打听了好久,才确定是她救了我女儿,怕直接请她吃饭会请不来,就索性把大伙儿一块请过来了。”   谷升荣说完来龙去脉,众人一片哗然。   敢情他们能来谷升荣家里拜码头,还是沾了时蔓的光?   众人都没想到时蔓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惊人功劳,姚文静和江兰芳更是惊得嘴巴都快掉下来。   她们后来知道时蔓救的那小姑娘不是讹人的,还想着小姑娘家里会不会送感谢信给时蔓,让时蔓又出什么风头呐。   可眼前这情况,这……送感谢信还算得了什么啊?有什么比救了审查委员会大领导的女儿来得更有意义吗?   这下好了,看来去工农兵大学名额肯定有一个是时蔓的了。   其他人也渐渐反应过来,都震惊又羡慕。   怎么时蔓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   如果是他们现在能代替时蔓站在人群中央,被大领导一遍遍由衷感谢,被大领导的女儿拉着手亲近撒娇,被大领导的家里人把各种各样切好的水果送到手边,那得多好啊!   看来,时蔓去京南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个小插曲成了今天的重头戏。   吃饭的时候,江兰芳和姚文静都没什么心思,因为她们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羡慕时蔓有这样从天而降的好机会。   而她们,却是也曾经有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却错过了。   并且,看大领导那样子,也明显知道她们俩见死不救了。   对她俩的态度也比对其他人都冷淡很多。   时蔓则和她们完全不一样,她受到了大领导一家的格外友好的款待。   坐在离谷升荣最近的位置,面前摆的菜都是这桌子上最好的几道菜,而且大领导一家还不断地给她夹菜,救命恩人的待遇真是隆重的不得了。   其他来的人,都成了陪衬。   人们以为来这儿会被大领导面试考察,而谷升荣却几乎只在和时蔓谈话。   人们带来了精心准备的礼物,却都被谷升荣放到了门外去,也没有多看两眼。   而时蔓两手空空的过来,却反而遭到盛情款待。   这对比,真是越想越难受。   众人只能闷声吃饭,除了羡慕就只剩下羡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过饭,时蔓又被谷升荣留下来吃餐后甜点和水果,主要是棉棉对时蔓很亲近,想叫她在这多玩一会儿。   其他人则不好意思再留,都礼貌地感谢招待,打算离开。   他们有些遗憾,之前准备的诗词、朗诵,都没有用到,也不知道大领导到底怎样无声无息考察了大家一番。   反正也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面试环节。   江兰芳和姚文静是最先走的,她们留在这里没意思,反而心里头乱糟糟的。   大领导对时蔓越好,她们就越后悔当时没有把握住机会。   走出大领导家好远,江兰芳和姚文静都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董庆国在状况之外,完全不知道那天他们经历了什么。   忽然,江兰芳停下脚步,沉声道:“时蔓这名额,是拿定了,但我们却……”   姚文静眉头一皱,莫名其妙地开始心虚,“要是时蔓拿了这个名额,就说明大领导不公正,他用自己手上的权利报答他的私事,那样的话,我们可以去举报他。”   江兰芳咬着唇,点点头道:“是的,如果他把我们刷掉了,也说明他在报复我们,也可以去找他说理儿的。”   姚文静对江兰芳的话表示肯定,然后想到,“我看,不能等他已经拍板了我们再去闹。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说,不然的话,等事情决定好了,他拿红头文件一盖,就算咱们去举报,这名额也已经改不了了。”   江兰芳恍然,连忙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咱们明天就去审查委员会说,坚决反对任何不公正的事情出现。”   “还用等什么明天啊,趁现在大家都还没走远,我们直接就去跟大领导家门口说呗。”姚文静眼珠子一转,比江兰芳更狠,“反正其他人心里肯定也有这个担忧,只是没有说出来。”   姚文静和江兰芳两个人可算是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对方和自己很相投。   这么一拍板,两人又往回走。   因为她们无地自容,离开得最早的,所以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其他人也还都在门口,正准备走。   于是江兰芳赶紧把大家召集起来,把刚刚和姚文静合计的事情再说了一遍。   不过,她当然掐去了她和姚文静见死不救的那一段,只是说不能让时蔓因为救了大领导女儿这件事就通过审查。   时蔓通过了,就占用了一个名额,对大家来说都不公平。   大家听完,都沉默下来。   她们没点头也没摇头,其实看得出来,心里也在计较着。   “这样,我带头,我去找大领导说,你们只要在我身后支持就行。”姚文静冲在最前面。   她是最希望自己家丈夫有出息的,这样才能证明她没有嫁错人,于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重新敲开了谷升荣家里的大门。   “怎么了?你们还有事?”谷升荣一开门,发现家门口还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有些意外。   姚文静充满正义的直接说道:“大领导,我知道时蔓救了你女儿,让你很感激,但希望你能够公平公正,不要因为这件事就直接把念大学的名额给时蔓,让我们其他人直接少了一个名额。”   谷升荣脸色一沉,皱眉道:“你们这意思,是觉得我会滥用私权?”   江兰芳神色僵住,连忙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您不要因为一件事,就肯定一个人。推荐去上大学,肯定还要考察很多其他方面吧?”   谷升荣表情变得更沉,“时蔓同志的身上有很多优秀的品质……那天她……”   他讲当时的来龙去脉彻底讲了一遍,又说出他打听救命恩人时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的对时蔓的描述。   最后,他冷然问大家,“……你们觉得时蔓同志不配去念大学?如果她不配,你们所有人都比她更好?”   众人哑口无言,听大领导说了这么一通,他们都有些自愧不如。   看来,时蔓去上这个大学很好不过。   时蔓这时候听到动静,也出来了,她站在人群最前面,睨着江兰芳和姚文静笑了笑,“其他人提出这样的建议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你们两个人也配过来质问??”   “……当时我救棉棉的时候,你们两个人也都在场,你们是怎么说的来着?”时蔓撑着太阳穴想了想,随后冷笑。   “……你们那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肯救人,现在又眼红我救了人?”   众人一听,彻底搞清楚了事情缘由,一片骚动。   原来当时姚文静和江兰芳也在场啊,顿时,大伙儿都忍不住开口骂起来——   “难怪你们刚刚那个反应!真是不要脸!”   “还鼓动我们大家来找大领导要公平?其实是你们自己心虚当时见死不救,怕被刷掉吧!”   “居然说人家小姑娘是讹人,真是心是黑的,看什么都是黑的。”   “没有救人就算了,居然还有脸跑过来质问?”   “真是拿我们当枪使呐!我呸!简直烂心肠!”   大家看她俩的眼神更别扭了,口不择言地指责起她俩来,对她俩鄙视到了极点。   等大家都骂够了,谷升荣也清清嗓子发话了,“你们放心,刚刚的事,我不会和大家计较,你们也是被煽动的。至于时蔓的考察,我保证绝对公平公正。而且你们觉得时蔓这样的,应该给她一个念大学的机会吗?”   “当然!”大家都连忙说道,“时蔓上这个大学再合适不过了!她就值得这样的奖励!”   “对!但她们俩就算了,根本就不配!”   董庆国吓坏了,生怕自己的机会被搅黄,连忙说道:“我都不知道她做了这种事啊,我上大学和她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了?你俩睡一个被窝的!她坏你也坏!”众人也不管那么多,既然董庆国说话,那他们就连着董庆国一块儿踩。   这下子,三人的脸色都变得奇差无比。   董庆国狠狠瞪着姚文静,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早就两个巴掌扇上去了。   姚文静和江兰芳也后悔得都要吐血了。   她们干嘛要回来提起这个话茬呢?   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人! 第95章   江兰芳和姚文静都懊恼不已,遭受了莫大的打击。   要是早知道这是审查委员会领导的女儿,她们肯定会救啊!   也不至于被众人奚落、嘲讽、鄙视。   江兰芳上进心很强,回去后大哭一场,她想起离开时谷升荣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就觉得自己这推荐上大学的事儿肯定没戏了!   像她这种见死不救的,绝对会被定性为不好的品质。   再说了,谷升荣当着众人的面言之凿凿地说他不会假公济私,但决定推荐谁去的这种事儿,只是他心里的一杆秤,他想划掉谁的名字那还不是全凭他说了算?   江兰芳哭得眼睛都肿了,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   姚文静回去后,也被丈夫、公婆联合起来大批特批。   董庆国很后悔把她带去大领导家里吃饭,简直给他丢尽了脸面,说不定还把他推荐上大学的事给搅黄了。   “都怪你胡搅蛮缠,非要跟着我去!你说你除了添乱,还有什么用?”   “我们董家有你这样的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啊你啊,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姚文静的头都抬不起来,脸色涨红,讷讷地道歉,“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可是道歉有什么用呢?   这件事后,姚文静在婆家的地位更低了,没有人给她好脸色看,动不动就骂她。   可能会被刷掉的阴影笼罩在董家,之前欢天喜地的庆祝现在都成了摇摇欲坠的担心,于是只要有人不高兴,就把气往姚文静身上撒。   姚文静如履薄冰地过着日子。   尤其是每天看到时蔓时,那股熊熊的嫉妒之火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旺。   时蔓看上去总是容光焕发,永远那么漂亮明艳,神色充满自信,像被精心呵护宠爱着的娇花。   她在团里受人尊重,被领导器重,回了家有丈夫疼爱,有公婆喜欢,父母还拿她当小孩子一样照顾。   尤其现在还救了审查委员会大领导的女儿,上工农兵大学的指标肯定稳了,以后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眼看着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正在升起,姚文静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得自己刚进文工团时,明明除了容貌之外,什么都比时蔓更好。   自己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姚文静想不通。   但她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能先处理好眼前的麻烦。   不然她可能在董家都过不下去了。   没办法,姚文静只好和江兰芳一起商量,看这件事能够怎样解决。   江兰芳和姚文静好几个晚上没睡着,最后商量一致,想出最好的办法——去送礼。   江兰芳还特意请了个假,趁指标还没有公布,两人到百货商店去买了点东西,包括之前没送出去的茅台酒、小黄鱼等东西,一起到了谷升荣家门口。   可惜连门都没进得去,就连人带礼物被谷升荣一起扔了出来。   谷升荣看着她们,失望地耷拉着眼睛,额头上的青筋隐约暴起,痛斥道:“你们之前怕被讹上的事,我不和你们计较,毕竟自私是人的本性,可以理解。”   “……但你们后来做了什么?怕我报复,就叫上其他青年们一起堵我家的门?逼我要个说法?在你们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怎么,当时说的那么正义凛然,就怕我会假公济私,现在又开始走后门了?又生怕我不收你们的东西了?”谷升荣嗤笑两声,声音并不收敛。   他住的地方就在巷子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路过的行人们,左邻右舍们虽然不清楚什么状况,但看到满地的礼物,还有谷升荣数落姚文静和江兰芳的模样,也能猜到几分,于是都忍不住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两人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彻底闹了个没脸。   从谷升荣那儿悻悻地离开后,两人像霜打的茄子那样沮丧一阵,最后又觉得,一定是送礼的方式没选对!   明着送礼肯定是送不来的,人家可能根本不敢收!   没关系,她们可以琢磨着再换一个办法。   姚文静提议道:“谷升荣这么在意他的女儿,咱们要不从他女儿入手?”   江兰芳眼睛一亮,夸道:“文静,还是你脑筋转得快。”   两人打听到谷升荣的女儿又去住院了,还是旧病复发。   这可是个好机会。   因为江兰芳每天得在团里训练,不好出来,所以就拜托姚文静拿着钱,带着准备的补品每天送去医院。   姚文静把这看成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去得很勤。   一天三趟的去。   可没想到才两天,就被医生警告道:“这位同志,我知道你不是棉棉的家人,也不管你抱着怎样的目的。但以棉棉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她需要静养,不适合每天探望。希望你不要因为一己私利,每天来打扰棉棉。”   姚文静再一次被指责“自私”,脸皮已经厚了。   她跟医生诉苦,“可我们家也有天大的事啊!要是搞不好,我这也活不了了!我的命也是命啊!再说了,我这关心她探望她怎么是打扰呢?我也是为她好啊,看我炖的这个老母鸡,可补了!”   医生直摇头,没办法,只好把这事告诉谷升荣。   谷升荣一听,彻底恼火了。   他直接跑到董庆国的单位,对着董庆国的领导说了一通。   语气用得有些重,大意是他们单位有个别同志的功利心太重了,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实在不择手段,希望能收敛些。   董庆国的领导只好连忙道歉,等谷升荣一走,脸色变得很难看,立即叫人去通知董庆国来办公室。   董庆国还在单位做事,莫名其妙被领导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批评。   “叫你媳妇儿收敛点,现在讲究的是公平公正,你们夫妻俩怎么净想着走后门的事?!”   “还敢去打扰人家审查委员会大领导女儿的静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董庆国,我本来还觉得你是咱单位里最有能力才华的年轻人,想着要好好栽培你,可没想到你居然……唉,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领导对董庆国不断摇头,以往和颜悦色的赞赏都成了痛心疾首的训斥。   最后,他说:“我看你上工农兵大学的事暂缓吧,上回考虑给你升正科的事,也先搁置。你回家休息几天,写份检讨,把自己的错误想明白了再说。”   董庆国脑子嗡嗡的,感觉天崩地裂。   他追求了那么久的提拔机会,就这么没了?!   上大学也泡汤了?!   董庆国恨不得把地都捶穿,痛苦万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娶了这样一个老婆,简直太会给他添乱了!   回到家,董庆国免不了又把姚文静一顿臭骂。   还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董父在旁边当做没看到,拿着报纸,眉头皱紧,也为儿子感到气愤。   而董母,则更加咬牙切齿,抡起扫帚也朝姚文静身上抽了几下。   儿子的仕途是他们全家人的命根子,眼看着因为姚文静居然遭受这么沉重的打击,她气得浑身颤抖。   姚文静委屈地缩在墙角,嗷嗷大声的哭。   她也不想这样的,她比谁都希望董庆国混得好。   可她好心办了坏事,现在不仅心里像刀子在剐,身上也火辣辣的疼。   ……   姚文静被打骂得厉害,连住在隔壁的时蔓她们家都能听到。   时蔓摇了摇头,继续回过身子,蹲在院子里和几只橘猫们玩。   王春花也在,她站在时蔓边上,抓着一把小馒头屑,面上带笑道:“她们家最近真热闹,我看比以前去镇上看戏还有趣呢。”   王春花很八卦,聊起别人家这样的鸡飞狗跳的动静来,那是觉都不想睡,说多久都成。   可是,就在姚文静和江兰芳这样上蹿下跳,被人当猴戏看的时候,忽然传出来了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恢复高考了!   这一天,全国上下都十分震动。   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这个。   人们茶余饭后,街头巷尾讨论的,也都是这件事儿。   文工团这天排练的时候,大家都心不在焉的,说起的也是这个。   时蔓可能是唯一不惊讶的那个,她从梦境里早就知道这个事了。   更加傻眼的是江兰芳和姚文静她们俩,为了讨好谷升荣,她们挖空了多少心思,多少钱打了水漂,闹出了鸡飞狗跳的笑话。   没想到,完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们白折腾一场,什么都没捞着!   ……   时蔓没想到的是,团长张志新忽然把她叫到办公室。   “时蔓同志,现在是这么件事啊。”   “推荐你去上工农兵大学的文件已经来了,从审查委员会过来的,谷升荣亲手盖了章。”   时蔓心里一沉,因为这明明是好事,但团长脸上却没有笑容,反而多了丝歉意。   ……看来,这中间出了茬子。   果然,张志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的那些手续本来都快办妥了,只差最后一道手续,要签个字,盖下章,你就可以成为最后一批被推去上工农兵大学的大学生。”   “……可惜的是,团里的动作慢了一些,所以差了一步,没有给你把手续办好。”张志新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谁都没想到恢复高考的通知来得这么快。   像这批的考察对象中,有一些单位动作快的,就已经给通过了,成为了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   但像文工团里,时蔓她们几个,就因为团里领导反应不够快,所以给落下了。   张志新有些愧疚,所以才把时蔓叫来谈话。   “这样,为了补偿你和团里其他几个,我和几个副团长商量过,决定给你们提一级工资津贴,怎么样?”张志新关心地看着时蔓。   时蔓能说什么呢?   事已至此,她拒绝或者反对也没有什么用,反倒会降低团长对她的好感。   于是,时蔓对团里的决定没说反对,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情绪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并答应张志新和他一起,给团里其他几人去做工作。   也幸好,时蔓做了两手准备。   所以团里另外几人也都很快平静下来。   实在不行,她们就参加高考吧。   ……   家里的蒲杉月听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也特别激动。   她当时就是因为高考取消,所以才没法继续深造。   但其实她的文化底子是有的,只要能高考,她考上大学的希望就很大。   那天,蒲杉月在家里举着报纸,高兴地欢蹦乱跳了很久。   等到时蔓回家,她仰着小脸兴奋的跑到时蔓面前,好奇道:“嫂子,你是怎么好像知道会要恢复高考一样?我看你的书早就准备齐了,不知道能不能借我看看。”   她再一次对时蔓产生了深深的崇拜,眼睛里泛滥着小星星。   时蔓莞尔笑道:“我就是以备不时之需,你看,我这没被推荐成,不就得靠自己考了吗?正好我多买了一套,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给你。”   蒲杉月更加高兴了,小脸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嫂子,那以后我们一起复习,一起高考,一起去上大学!”   两人就这样默契地达成了复习阵线,一起备考。   时蔓因为父亲对她耳濡目染的原因,所以比较擅长语文一类的。   而蒲杉月则头脑灵活,在蒲永言曾经的影响下,数学很好,两人正好可以互补。   ……   然而,就在时蔓全身心投入高考复习的时候,家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时葵不见了。   她留下了一封信,说要去桐城。   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却没有说,一下子无影无踪。 第96章   家里人都对时葵的失踪匪夷所思,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蔓匆匆赶回家,只能看到父亲和母亲坐在饭桌旁,指尖颤抖,唇色煞白,一看就知道都是在忧虑时葵的事情。   “最近妹妹有什么异样吗?”时蔓揪心地问。   父亲摇摇头,母亲也摇头。   时蔓知道,他们不知道不代表没有异样。   因为父亲和母亲的工作都很忙,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医院,几乎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回家。   这样的时间段,和时葵的正常作息是完全错开的。   但时葵其实一直很乖。   家里的保姆每天都陪着她吃饭、学习、去学校上学。   从保姆的口中得知,时葵看起来也很正常,是听话懂事的孩子,说天冷了让她多穿两件衣服她就会乖乖穿上,老师布置的作业不会检查她也会老老实实写完。   可能唯一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时葵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吃完晚饭后,一直到睡觉前,她都不会再出房间。   有时候保姆进去给她送牛奶,会发现她手忙脚乱把什么东西藏到桌子底下去。   但保姆想着现在的小姑娘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就没有多想,只以为时葵是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她也没打听。   时蔓听完,赶紧去时葵的房间。   发现时葵的桌子下面似乎有个暗格可以放东西,但里面空荡荡的,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时蔓没有放弃,又在时葵的书柜里翻找一番。   时葵爱干净,书柜里的书很整洁,所以时蔓很轻松就发现有一本书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本诗集,并不怎么出名,和时葵放在书柜里的其他学习类书籍有着很大的区别。   而且,里面都是些爱情诗,放在几年前,这都是被发现了要惹祸的禁|书。   虽然现在好一些,但时蔓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她知道这肯定不是时葵平时学习要用的书。   打开诗集翻了翻,却没有更多的线索,里面也没有夹什么纸条。   时蔓留意了一下那个诗人的名字,叫裴心水,她完全没有听说过。   问父亲,他也摇摇头,似乎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   但知道这诗集是人自费印出来的,肯定不是出版社的产物。   没办法,身为文坛泰斗,时蔓父亲平时接触到的人太多,这些爱写诗的小年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爱给他投作品来,他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没办法,时蔓只好又去时葵的学校打听。   老师们的反馈也和保姆差不多,说时葵平时都很乖巧听话,是个安静的小姑娘。   时蔓只好给老师们请假,说时葵最近都来上不了学,家里有点事。   她不能把时葵的事情捅得太开,但越打听就越想不通,时葵为什么要去桐城。   在梦境里,“桐城”这个地方从来都没有存在感。   一无所获的时蔓只好离开。   在学校大门口,她却被一个门卫大爷叫住,“诶?你是不是时葵的姐姐?”   时蔓先是一愣,旋即好像抓到重要线索那样兴奋起来,她睁大眼睛道:“是的,我是时葵的姐姐,大爷,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大爷洋洋自得,“别看我老了,我这眼神可好使了,你和时葵长得挺像的,尤其这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当年啊,我——”眼看大爷打算开始唠嗑,可时蔓却着急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于是连忙道,“大爷,您觉得我妹妹最近有什么不对劲吗?”   大爷的嘴巴张了张,本来要“想当年”的话都被迫逼了回去,他怔愣道:“不对劲?”   “是啊。”时蔓压低声音,着急地说,“她一个人跑到桐城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门卫大爷一听,脱口而出,“桐城?那不是经常给她来信的地方吗?”   “来信?”时蔓眉头一皱,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找到了事情的关键。   大爷却察觉失言,赶紧把嘴巴捂住,“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答应了时葵,不给她说出去的。”   他顺手抱紧抽屉里的两瓶烧刀子酒,这是时葵“孝敬”他的,作为他保守秘密的交换。   时蔓见大爷这样,急忙道:“哎呀大爷,你就快把事情完完整整告诉我吧,我妹妹都不见了,要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你可脱不了干系!不就是两壶烧刀子?等我把妹妹找回来,我天天请你喝!”   大爷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真会出事?”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跑去那么远的桐城,您说呢?”时蔓生怕大爷拎不清,声音提高分贝。   大爷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好说道:“嗐,就桐城那边有人,每天都会给时葵寄信来。时葵好像是怕你们家里发现还是怎么的,就填的我这儿的地址,她每天来取信,也会每天托我给寄信过去。”   “……你家条件太好了,时葵不仅邮票多得花不完,还常常给我带酒喝。”大爷摸了摸脑袋,声音渐小,开始心虚,“早知道,我也问问她,那寄信的到底是谁。”   如大爷所言,时家条件好,的确从来都不会限制时葵的花销,但是没想到她居然把钱全都用在了这儿。   大爷还悄悄告诉时蔓,据他瞧着,时葵有时候还会汇钱过去。   但他也没当一回事,以为是什么亲戚或者对象之类的。   虽然这十几岁还在上学的小姑娘就谈对象不太好,但大爷看在那几瓶好酒的份上,睁一只眼闭只眼就当没看到。   时蔓真是恨不得把这大爷的胡子拔了。   为了几壶酒,真是什么都不管了。   她心里的弦一直紧绷着,觉得时葵肯定是被骗了。   可时葵去了桐城的哪里呢?   时蔓紧锣密鼓地回到文工团,打算去找领导请几天假,去桐城把时葵找回来。   可这时候,时葵的一封信寄到了时蔓这儿来。   时葵在信里面说,她已经到桐城了,这里风景很漂亮,她很喜欢。   而且,她是为了一个她很喜欢的男人来的,他是这个世上最浪漫最好的人,她想要和他过一辈子。   因为知道父母肯定不会同意她这么小就找对象嫁人,所以她就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时葵读过很多书,她知道古代的女孩子十二岁就可以嫁人,而她都快满十五了,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时蔓看到这儿,已经很气愤。   古代是古代,可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啊。   时葵遇到的是什么禽兽,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下得去手?   时蔓恨不得立刻就买了火车票,去桐城把时葵揪回来。   可接下来又看到时葵在信里面说,“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他对我也很好,而且,我们不会一直留在桐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桐城了,所以不用来桐城找我们。”   “……就是因为不想被家里人找到,所以我决定和他一起去浪迹天涯。”   “姐姐,这是我做过最勇敢也最浪漫的事,祝福我吧,也希望遥远的你们平安健康。”   时葵一向乖巧,时蔓没想到她居然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她气得把那封信揉碎了又展开,时葵写下的每一个字她都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盯着上面的内容直皱眉。   现在时葵的快乐幸福的确溢于纸上,可时蔓不得不为妹妹的未来深深担忧。   明明上次发现时葵的不对劲后,时蔓都已经严防死守了。   她让保姆注意时葵每天会和哪些人来往,也经常去学校看时葵。   可是完全不知道时葵居然能寄去门卫大爷那儿的信件和人来往,简直防不胜防。   她和那个男人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她们现在能去哪里?   时蔓心里很多的问号,找不到答案。   但是她很了解自己的妹妹,以时葵的性格,如果不想被找到的话,她肯定已经不在桐城了,不会撒谎寄信来骗她。   时蔓叹了一口气,踢了一脚脚底的小石头。   她忽然想起来,梦境里时葵也和人私奔过,只是时间不吻合,那是在时葵二十几岁的时候,也不是和一个诗人。   ……难道梦境里的有些事情注定会成真?无法避免?   时蔓不由皱紧眉头,那其他事呢?   好像有不少注定的劫难,的确是无法逃过的,比如汪冬云被坏男人伤透了心,以及凌振受伤骨折的事情。   那她该怎么办呢?其他的事情也注定会发生吗?   ……所以她和凌振最后一定会离婚吗?   即便她现在已经不想和他离婚了。   -   凌振知道时葵的这个消息后,也很沉默。   他皱眉沉思,得出了和时蔓同样的结论。   尽管两人并没有交流,却发现有些事情是注定会发生的。   比如汪冬云注定要被男人骗,比如那次在林家沟受伤骨折。   这些事都让凌振的心里感到很不安。   他害怕上辈子的事情重新发生。   怕时蔓和他离婚,更怕时蔓……去世。   他不希望她死。   是的,时蔓上辈子在和凌振离婚后,过了几年,就去世了。   凌振收到她死讯的那天,天降大雪,他赤着脚走进冰天雪地里,竟然不觉得冷。   他赶去火车站,第一次没顾上军容仪表,连鞋都来不及穿。   等到了京南城,他的手仍在颤抖,没停止过。   比痛彻心扉更动容的,原来是麻木。   他没有想到时蔓和他离婚后会跑去这么远的地方,难怪他一直没有找到她。   这也是他害怕时蔓去那里读大学的原因,他对这个地方有着天然的阴影。   即便时蔓死亡的时间比现在晚了十年,但他也担心她会因为不同的原因在那里丧命,逃不开注定死亡的结局。   凌振上辈子经常要出任务,即便有心,也没办法把离婚后的时蔓拴在身边,所以才酿成了那样的悲剧。   但是这辈子,他想情况总是不一样了。   他和她结了婚,两人感情稳定,没有再闹离婚。   而且时蔓也比上辈子变得更耀眼更优秀,有些地方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辈子的家人都好好的,家庭温馨和睦。   既然时蔓的父母可以逃开死亡结局的话,那时蔓应该也可以。   因此,凌振下定决心,要陪时蔓去京南城。   既然他无法阻止她去,那他就默默在她身边守护她。   于是凌振也加上加入了备战高考的队伍。   凌振和时蔓都只能在闲暇的时候复习功课,比如在部队里的办公室或者是晚上回家后。   但蒲杉月不一样,她现在没有工作,也不用上学,每天都可以去图书馆复习。   虽然她孤身一人,但学习的热情高涨,而且在这里结合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其中有一个男孩子就和蒲杉月走得特别近一些。   那个男孩子长得很出挑,高高瘦瘦的,说起话来特别温柔,好像总能说到人的心坎里。   或许是学习的时候总想找一个并肩作战的队友,也或许是每天看着哥哥嫂嫂蜜里调油的婚姻生活,让蒲杉月对爱情充满了向往与憧憬。   所以,蒲杉月一看到那个男孩子,就渐渐开始小鹿乱撞。   她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他。   男孩子似乎对她也有意思。   他对她总是特别照顾,见她衣服穿的少,便会温柔的数落她,然后把他自己的外套借给他。   两人学习闲暇时,会约好一起去附近的饭店吃饭,他会细心地给她递餐具布菜。   那天,蒲杉月学得头昏脑胀,正揉着泛酸的脖颈,忽然看到同桌的他递过来一包奶糖,温柔地冲她笑,像春日那样和煦,他说了声“杉月,生日快乐。”   蒲杉月愣了愣,她发现都把自己的生日忘了,他却只是见过一次她的证件就记住了。   并且细心的在奶糖的每一个包装纸上都写上了一句祝福的话,都是希望她能够成功考上大学的殷切话语。   蒲杉月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发现自己很幸运,终于找到了像两个哥哥一样好的男人。   原来时刻被人记挂着,欣赏着,是这样的满足。   原来和喜欢的人互相喜欢,是这样的甜蜜。   于是,蒲杉月偷偷恋爱了。   因为才刚开始,她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自己每天轻飘飘地泡在恋爱的蜜罐子里,和对象每天一起学习,一起散步,充实又快乐。   就这样,在各自紧张的高考复习中,日历一天天地撕掉。   京北城也悄然发生了很多变化。   比如,全国第一家新式电影院在京北城诞生了。   这新式电影院可了不得,光是一场电影的座位就有一千多个,放映座机是东风牌的,银幕又宽又大。   人们都赶时髦看起了电影,即便座位很多,也依旧场场满座,一票难求。   相应的,文工团的演出减少了。   时蔓她们忽然变得很清闲,除了学习,似乎也没什么其他好忙的事情。   凌振见大伙儿都去看电影,想起上辈子时蔓总嫌他不够浪漫体贴,电影院都开好几年了也没有带她去看过一场电影。   于是这次,电影院刚开没多久,他就想办法弄到了两张票,约时蔓礼拜日去看电影。   时蔓深知学习也要劳逸结合的道理,何况她从梦境里醒来后,已经很久没再进过电影院了。   梦境很真实,那里面的电影院和现实一模一样。   时蔓她们到门口的时候,不少人正挫败地站在那儿,望着售票窗口那张“全满”的牌子,遗憾叹气。   远处,有戴着帽子的人穿着宽大外套,手放在里面的兜里,随时准备掏东西出来,神色紧张的小声询问,“要票不?”   时蔓笑了笑,幸好凌振提前弄到了票,她们可以直接把票给检票员,大大方方不动脑筋地走进去。   昏暗的电影院里,座无虚席。   凌振顺手给时蔓在外头买了一袋瓜子,带进来,放在座位上。   这已经是他努力学习后的细心和体贴。   今天她们看的是一部外国拍的爱情喜剧片。   因为国内的电影事业刚起步,很容易断档,只能靠国外的电影续上。   人们听着外国听不懂的鸟语,看着字幕,照样看得哈哈大笑,又或是面色涨红。   如果大部分人都还比较传统,但国外的爱情片拍得可就开放多了。   男女主角竟然在银幕上亲吻了长达十几秒,而且像干柴烈火,越演越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浓烈的荷尔蒙在光影之间流淌,暧昧又炽热。   不少人去捂身边小孩的眼睛,又或者是故意大声说话,表示自己没心思看这样的镜头。   连拿着手电筒在漆黑的放映大厅里寻找逃票小孩的检票员都停下来,默默按灭了手电筒。   时蔓则……悄悄牵住了凌振的手。   视线昏暗,只有远处的屏幕散着光亮,那对相拥亲吻的男女主还很忘我。   时蔓没像前面的那样捂住眼睛,她直勾勾地盯着荧幕上的那对身影看。   但不知怎么,想起凌振以前吻她的那些时刻。   总觉得,他亲得比这男人更带劲些。   想到这里,时蔓心跳渐渐开始加速,悄悄骂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幸好别人不能看出她脑子里的东西,不然肯定会对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其实时蔓和凌振都已经亲密接触过很多次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在周围全是人的情况下牵着手,靠得这么近。   本来没在意的,现在时蔓又忽然觉得后面很多双眼睛盯着她的后脑勺。   要是梦境里,凌振肯定已经冷着脸告诫她要端正坐姿,不能这么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   也会将她牵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说大庭广众之下不可以这样。   更不可能让她看这么久的亲吻镜头,早已经把手掌伸过来,遮住她的眼睛,或者直接拉着她离开电影院。   而现在,她看向他的侧脸。   只能看到微光映在他的耳畔,有些泛红。   又或者,不止是因为微光。   时蔓抿唇想了想,直接把脑袋也靠在了凌振的肩膀上。   凌振的身体瞬间变得很僵,他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有过这样亲密的行为。   但也是第一次,他没有推开时蔓,而是缓缓伸手,搭上了她的腰。   他开始接纳她这样的小动作,包容她的骄纵,学会和她一起忽略世俗的眼光。   休息时间,抱就抱了,能怎样呢?   ……   散场的时候,时蔓和人群一同走出电影院,她忽然眼尖地发现前面一对男女,连忙扯凌振的胳膊,“你看那个像不像杉月?”   凌振抬眼望过去,到处都是人头,他不敏锐,根本发现不了谁是谁。   时蔓着急地拍一下他的后背,“哎呀,你看得太慢了,人家都没影了。”   凌振无措地看向她,时蔓无奈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就是一个木疙瘩。”   没关系,时蔓想着自己回去以后,可以直接问蒲杉月。   她和蒲杉月之间无话不谈,相信蒲杉月不会瞒她。   如果因为特殊原因,蒲杉月不愿意说的话,也肯定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这小妮子一定是恋爱了。   难怪最近都不围着她嫂子长嫂子短了,一到周末就说要去图书馆学习,看来也不全是学习嘛。   ......   就在时蔓认真学习,偶尔忙里偷闲好奇一下小姑子恋爱状况的时,凌振也在埋头苦干。   他除了要复习高考,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就是让领导能同意他去参加高考。   见凌振这么执拗这么坚持,领导也没办法,只好给他提了一个要求。   只要在这次的全军比武中,他能拿到全国第一名,就允许他参加高考。 第97章   时蔓这段时间格外空闲。   文工团的演出一下子锐减,大家都说闲得发慌,因为愿意来看演出的人们越来越少了。   先是部队里也开始了放电影的热潮,引进了放电影的设备技术还有好几个放映员。   对战士们而言,他们已经看过太多场的“女民兵”“娘子军”,早已经千篇一律,太不新鲜。   相比起来,电影里面的内容就新鲜有趣许多。   再就是京北城的民众们,也都纷纷头脑发热地扎进了电影院。   文工团以往固定去礼堂演出的场数,直接削了三分之二。   团长张志新急得嘴皮子燎了好几个泡,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他最担心的,是人们对文工团失去兴趣后,他们文工团的作用减少,最后会被取缔或是取消。   那他这个团长,还有他手底下的这些兵,就彻底没活路了。   没办法,张志新彻夜冥思苦想,最后咬咬牙,做出决定——   创新!必须创新!   文工团上上下下都得想,这节目形式、演出方法还能怎样创新,让观众能够耳目一新。   除了创作队,其他各队也都承担一部分压力。   舞蹈队得钻研各式各样的新舞蹈,唱队得摸索新的歌唱方式,器乐队得研究新的合奏,想想哪些乐器搭配在一起,能有新颖惊人的意外效果。   还有曲艺队,那就得想新的话剧节目。   总之都不能歇着,得动起来,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想主意。   这可关系着文工团的生死存亡。   因为经历过梦境,见到过以后的发展形势,所以时蔓知道远没有团长张志新说得这么严重。   但文工团以前的节目的确形式单调,千篇一律,趁这个机会好好锤炼一下也挺好的。   所以时蔓肩头上的担子又多了一项,除了学习,她还得操心着文工团的这些事。   她和凌振在齐头并进地努力着。   ……   凌振这段日子也的确过得不轻松。   深秋来临时的第一场比武来得很快,接下来就是一场又一场。   四百米障碍、双杠、单兵战术、刺杀、投弹、通讯、军械还有各类射击项目,都在如火如荼中比拼着。   凌振赢了,每一场都赢了。   连钟临都为凌振兴奋不已,最后一场十公里武装越野的时候,钟临比凌振还紧张。   他将为凌振准备好的越野水壶递过来,打气道:“团长,您只要这场能拿到前三,总分就稳稳第一了!”   因为全军人才辈出,即便凌振之前每一场都赢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可凌振却没接过钟临的水壶,而是淡淡说了句,“错了。”   钟临一愣,赶紧开始掰手指算数,他十根手指都用起来,最后挠挠头,“没错啊团长,您只要前三就能全军第一!”   “水壶规格错了。”凌振沉声,视线压下来。   钟临一看,瞬间脸色煞白。   他给凌振的水壶准备错了!规格比正常十公里武装越野的水壶要大了一号,这样要是被发现的话,是会取消成绩的。   因为越野跑中,大家的补给都相同,在饮水这方面更是要求一致。   如果凌振拿着大一号的水壶,会被质疑占了便宜,甚至成绩不真实而取消成绩。   那样凌振别说前三,这个项目直接就作废了。   钟临的后背冒出许多汗,自己差点就给自家首长闯了这么大的祸。   也幸好凌振细心,没有接过水壶就直接放进行军包里离开。   凌振知道钟临最近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微敛眼神,没说其他,只说以后注意。   钟临却很愧疚地耷拉着脑袋,连忙抱歉,“对不起团长,我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他最近也有些烦心事,所以装水的时候可能打了个岔,就一时忽略了这次的规格。   凌振没有怪他,毕竟钟临是他的勤务兵,是他看着从第一天进部队的毛头小子做到现在像模像样的这一步。   谁能不犯错呢?钟临曾经的一些缺点都在一天天改正,曾经的稚嫩也渐渐褪去,他在变得更好,慢慢打磨,凌振知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都是这样过来的。   凌振早已把钟临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一样看待。   他沉了眉眼,上赛场前只扭头对钟临说了一句,“如果有事,来找我。”   首长向来沉默冷淡,来自他的关心很忽然,让钟临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他是为凌振呼喊呐喊最为卖力的那一个。   而凌振也不负众望,在一众期待的视线里,他第一个完成了十公里武装越野,冲到终点。   钟临早就等着了,他连忙过去递毛巾,送茶水,给凌振扇风捶腿。   凌振很快呼吸就平缓下来,擦干身上的汗,好像才刚刚热身完毕。   比起其他人跑完顿时瘫在地上像条死鱼的样子,他实在显得过分轻松。   陪着凌振回去休息,钟临吞吞吐吐的,也终于把这段时间苦恼的事儿告诉了凌振。   原来,这一切是因为钟临找了一个对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不过钟临的对象是乡下的,钟临父母做为城里的双职工,姐姐们也都是工人,自然有些看不上这样的乡下人。   拗不过钟临喜欢,父母和姐姐们商量过后,总算点头同意人家姑娘嫁进门来,却只肯给五块钱的彩礼。   钟临家里人很坚定,说这样的乡下姑娘能嫁到城里来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他们的邻居娶乡下姑娘都一分钱彩礼也不用给,乡下人家都会欢天喜地敲锣打鼓把闺女送到城里来。   所以家里人都觉得给五块钱实在是很体面,给得多了。   钟临从小到大的事儿都是由家里的父母、姐姐们做主,读书、进部队,都没有他说话的份。   所以这婚姻大事当然更是由家里人操办,彩礼也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钟临说什么都不管用。   可钟临的对象家里却觉得被低看了,尤其是这钟临对象当时在村子里说自己找了一个城里当兵的,父母都是双职工,钟临又是唯一的儿子,还有几个姐姐条件也多好多好。   结果到头来,只有五块钱彩礼,还没有其他物品,钟临对象一家都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就算嫁过来有个城里户口又怎么样,还不如嫁到邻村的王二妞她家彩礼多呢,人家又有老母鸡还有缝纫机的。   钟临一见对象,对象就哭着抱怨这事儿。   被刘桃伤过心的钟临,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喜欢的姑娘,她老实、可爱,一心一意喜欢他,为他好。   可钟临现在才发现,原来处对象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是两个家庭的事,会有更多的烦恼。   钟临说了一大堆话后,声音渐小,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只是小事,他却拿来烦自家首长,其实是很不好意思的。   尤其今天他差点捅了一个大篓子,就更不好意思了。   钟临话锋一转,又开始不断跟凌振认错道歉。   凌振很了解钟临,这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了,也是因为这样,才容易自乱阵脚。   不过,不得不说,钟临为他和时蔓做过很多事。   钟临手脚勤快,能说会道,许多事可能不起眼,但点点滴滴汇聚起来,也很难得。   只不过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凌振实在棘手,光是听完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更别提想出能帮到钟临的法子。   不过幸好,还有时蔓。   时蔓很快从凌振这儿知道了钟临的事。   钟临嘴甜又机灵,时蔓一直觉得他很不错,看到凌振和钟临两人因为这种小事都皱着眉,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有什么,很简单,钟临的彩礼我们帮他出了,他也不用告诉家里人,这样的话就不必两边为难。”   时蔓的法子很奏效,钟临高兴坏了,顿时整个人都打起精神来,像注入了鸡血似的,一下子变得特别特别认真。   他发誓自己要更好地报答自家首长和时蔓,于是肉眼可见地卖力起来。   时蔓总是看到她们家的院子打扫得特别干净,连带着几只橘猫的窝里散落的猫毛都一根根被收起来。   有时候,她和凌振在蒲家这边住的比较久,回到那边的院子,到处都纤尘不染,好像昨天还住过人那样。   只是小小的恩惠,就让钟临充满了冲劲儿,给凌振在团里也提供了不少的助力。   这天,凌振被军区首长叫到办公室,说要找他谈谈。   凌振昂首阔步过去,军装穿得十分笔挺,神色严肃。   首长看到他,把钢笔往桌上一扔,指着面前的比武成绩单,“凌振,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   凌振的每场比武,都是第一名。   但巧的是,他每次都恰好赢过第二名一点点。   比如射击,人家九点五环,他就九点六环。   比如跑步,人家三分钟,他就都能两分五十九秒。   其他项目也是,都是这么恰好的一点点。   可也只是一点点,别人觉得好像不难,可又不知为何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总觉得他也不是很厉害,但又怎么都超过不了他。   “……”凌振沉默着不说话,薄唇微抿,棱角明朗瘦削。   首长看着他,实在无奈,最后忍不住气笑,“凌振,你这是故意在跟我憋气吧?怎么刚好就每项比别人多这么一点点?你小子,行!”   没办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尤其是身为首长,承诺了凌振的事情就得办到。   只不过,在批准凌振参加高考之前,首长还是又一次忍不住问他,“确定要去?你可是我们全军区的定海神针。”   “……如果不是很必要的事情,你可以再考虑一下。”首长顿了顿,思忖道,“我知道,你是因为你媳妇儿想高考是吧?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媳妇儿去外地上大学了,我给你多批点假,你没事过去看看她就成。”   “都快老夫老妻了,哪还要这么腻腻歪歪。”首长端倪着凌振,也实在不像儿女情长的情种啊。   凌振眼神坚定,直视前方,大声道:“报告首长,我们不能分开!”   “没让你们分开,只是有必要天天黏一起?”   “报告首长,有!”凌振再次笃然回答。   他曾经很在乎世俗的目光,为国家为人民,甘愿奉献,肝脑涂地。   他上辈子以为这样很高尚。但现在,他开始学会和自己和解,不再那么执拗地要求自己。   他已经为国为民奉献了一辈子。   这辈子他只想为时蔓做更多的一点事情,做时蔓喜欢的事情。   在不影响国家和人民的前提下,把这颗曾经支离破碎的心,全都奉献给她。 第98章   蒲杉月最近有一个烦恼。   她不知道该如何给家人介绍她新谈的对象。   蒲杉月已经到了谈对象的年纪,何况她向来藏不住什么事,有高兴的快乐的事情,都想和家人分享。   可她谈对象这件事却在心里憋了很久,始终难以启齿。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她对象家里的出身不太好。   这个年头最讲究出身,一个好蛋如果出生在坏的篮子里,那也被人瞧不上。   蒲杉月知道,她对象这样的出身,父亲肯定是头一个会反对的。   因为她们这样的家庭比普通人之外,又更讲究“纯洁性”。   于是饭桌上,蒲杉月思来想去,只好试探性地说道,“爸、妈,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蒲母有些惊喜放下正含着的汤勺,“真的吗?是该谈对象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哥都快出生了。”   说着说着,蒲母才想起来问:“对了,对方是做什么的?家里什么情况?”   “他也正在考大学呢。”蒲杉月笑了笑,又有些心虚地垂下眼,“但是他爷爷的成分不是太好……”   蒲杉月还没说完,蒲大首长的脸色已经立刻沉下去。   他将碗筷重重放在桌上,气愤地质问道:“是谁给你介绍的?”   “……给你介绍这样的人家?那人存的什么心思?”蒲父的眉头皱得死紧,“你告诉我,到底是谁?以后绝对不能和这样的人来往!”   蒲杉月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爸,你就别管了,是我一个同学……我知道了,我以后肯定不会和她再来往了。我也是觉得给我介绍这样的对象不太好,我当时就说她了。爸,你可别生气。”   蒲杉月示好地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蒲大首长碗里,“你放心,我没有答应和这人见面。”   “当然不能见面。”蒲大首长的脸色稍缓,叮嘱道:“你这同学不靠谱,以后别来往了。”   蒲母也小声嘀咕起这事来,“怎么会介绍这样的人给我们家杉月啊?这同学真是不像话。”   蒲杉月低着头,再也不说话,闷头吃饭,绝口不再提。   光是这样试探一下父母的态度,就被父母大骂一顿,她更加不敢跟他们说这件事了。   时蔓在饭桌上偷偷瞄了一眼蒲杉月,从她的话里听出些端倪,察觉出这事不对劲。   晚饭后,时蔓直接去找了蒲杉月。   那次电影院偶遇蒲杉月,时蔓去问她,却被蒲杉月咬死不承认。   之后时蔓旁敲侧击,也没从蒲杉月撬出点什么来。   这次,时蔓直接开门见山,诈她道:“杉月,你跟爸妈说的不是介绍的对象吧?两人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别瞒我,我能看出来。”   蒲杉月愣愣地看着时蔓,也不知道时蔓怎么有火眼金睛似的。   她看瞒不住,索性就一股脑跟时蔓说了她的事情。   原来蒲杉月的确找了一个对象,叫曹川。   曹川对蒲杉月很好,两人的感情也很甜蜜。   只可惜曹川的家庭成分不好,所以蒲杉月刚刚才会那样试探。   没想到真的和她所预想的一样,父果然不同意她和这样背景成分的人在一起。   “不过没关系,蔓蔓姐,我已经和他约好了,就算爸妈不同意,只要我和他一起考上了大学,成了光荣的大学生,爸妈肯定就会同意的。”蒲杉月的眼睛明亮而坚定,对未来充满信心。   时蔓想了下,点头道:“确实,现在大学生那么珍贵,如果他真能考上的话,成分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到时候爸妈应该会同意。”   蒲杉月听到时蔓这样说,更加高兴地应是,终于有人站在了她这一边,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了更坚实的后盾。   从蒲杉月那儿离开后,时蔓踱着步思索。   因为梦境里,时蔓从来都没有和蒲杉月打过交道,所以她也不确定蒲杉月找的这个曹川到底好不好。   虽然表面上向蒲杉月表示了祝福,但时蔓还是留了个心眼,回屋告诉凌振,让他去调查一下这个叫曹川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凌振把这件事安排给了钟临,他很擅长这些。   没多久,钟临就调查清楚了,他迫不及待来蒲家找凌振汇报。   却意外听到凌振和母亲在书房里的谈话。   蒲母温温柔柔的声音通过门缝传出来,略显得有些着急,“阿振,你看我都这个年纪了,大院里其他姐妹的孙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可你和永言啊……一个是干脆连对象都不愿意找,一个结婚也挺长时间了,却好像没什么动静?”   蒲母尽量放低声音,她一直都不好刻意去催,但心里却像有小猫在挠似的,总是心怀期待。   所以,这实在忍不住了,还是开了口。   虽然蒲母一向都很明白事理,但这种事情上,作为长辈总是免不了。   不过,她也考量了时蔓的心情,知道直接问时蔓不好,所以才会悄悄把凌振拉到书房角落里,一脸小心翼翼又憧憬地问:“你和小蔓最近有没有打算要一个小孩了啊?”   蒲母殷切地说:“你看街上那些小孩多可爱呀,要是咱们家也有一个这样的小孩,肯定会热闹许多。小男孩小女孩都行,我都喜欢。”   凌振很沉默。   母亲溢于言表的心情他感知到了,因为实在太过明显。   不过这种事,他一直都是由着时蔓来,她如果不想要,那他也就没这个打算。   只是面对母亲无比希冀的眼神,他也不希望让母亲对时蔓失望。   于是便沉下眉眼,低声道:“我们……想要,但不行。”   “不行?”蒲母愣住,眼神一颤,“什么不行?”   “……我去医院检查过,有些问题。”凌振言简意赅地解释。   蒲母惊呆了,沉默很久。   躲在外头听墙角的钟临也惊呆了,半晌合不拢嘴。   最后钟临实在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只看到蒲母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而钟临也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一时紧张起来。   等到凌振走过来时,钟临甚至都忘了将嘴巴合拢。   凌振看了钟临一眼,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大声道:“报告首长,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凌振一脸“听到也没关系”的表情,淡声告诉钟临,反正他是随口胡说的。   钟临再次惊讶地张大嘴,刚刚合拢的嘴巴这次可以塞下更多的鸡蛋了。   哪有人会用这种事情来随口胡说啊,这不是男人的尊严都没有了吗?   钟临表示很不理解,光是想想都替凌振觉得丢脸。   可凌振说道:“只要能保护她,就没关系。”   钟临震撼地听着,他那时不知道,凌振今天跟他说的这些话将会影响他一生。   但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联想起他家里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好像悟到了为什么最近家里会闹成这个样子。   这大概就是他和首长的区别吧。   一切都是因为他还不够勇敢,没有承担起作为男人的责任。   当时父母对刚入伍的钟临说:“进了部队就好好学,你跟着现在的首长一定能学到很多。”   钟临那时候还没体会出这话其中的含义,现在才发现果真如此。   原来不止是军事方面的知识,他好像还能学到更多。   比如这次就学到一个很重要的一个东西——那就是身为男人的担当。   ……   文工团内,正在筹备巡回演出。   这是时蔓想出的新办法,响应张志新要求,弄出的节目形式上的创新。   虽然京北城正盛行看电影的时髦,所以文工团的对外演出已经无人问津。   但是其他地方的电影行业还没有像京北城这样发展得如火如荼。   如果文工团去其他地方巡回演出的话,一定很受欢迎。   团长张志新听了时蔓的建议后,立刻拍桌子叫好,他紧锣密鼓地张罗了起来。   张志新迫不及待给文工团的大伙儿都安排了巡回演出的去向,联系地方,对接节目,忙得不亦乐乎。   很快,时蔓也接到通知,叫她也去参与巡回演出。   因为是时蔓主动提出来的,所以她当仁不让要成为先锋模范。   时蔓接到的任务是去京北城外的陆军医院进行巡回演出。   这里是一个野战医院,规模算是比较大的,只不过没有礼堂,只能利用医院旁边的足球场当成舞台。   平常人们拎着小马扎过来看足球比赛,这次也照样拎着小马扎来看演出。   因为是巡回演出,所以无法动用更多的人力。   时曼提出来另一个新颖法子,就是每个演员都可以自己出一台演出,这样的话大家就可以去更多的地方进行巡回演出。   张志新觉得这个法子很好,文工团里的战士们都是多才多艺的,随便几人组合在一块儿,那就吹拉弹唱样样都能上台,足够组出一台精彩的演出了。   这次来到陆军医院的,就只有时蔓和汪冬云还有一个舞美队的小姑娘。   三人下午赶到,就开始忙碌地布置临时舞台,准备演出道具之类的活儿。   可是没想到演出还没开始,就有了意外,舞美队的小姑娘急匆匆跑过来,“蔓蔓姐!冬云姐!有人要跳楼了!”   远处,是一声声惊呼。   顺着那些嘈杂的声音和惊恐的目光看过去,有个女孩子站在医院最高的地方——   五层楼的天台边缘。   这样的高度,如果摔下来就算不死也得残了。   可是那女孩就直接站在那儿,目光放空望着前方,似乎随时都要掉落,裙摆翩翩如悲壮的白色蝴蝶。   时蔓和汪冬云对视一眼都连忙快步走过去。   上了天台,才发现楼顶劝说女孩的人已经很多了,可大家无法靠近她。   女孩情绪很激烈,如果有人朝她移动,她便会尖叫着捂起耳朵,好像随时都打算跳下去。   因为这样,便没有人敢再靠近她。   时蔓和汪冬云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她们没有碰见过这样的情况。   紧张的气氛之间仿佛会传染,汪冬云的手心直冒汗,拽着时蔓六神无主道:“这下可怎么办呀?怎么我们来演出会遇上这样的事……”   时蔓紧握着汪冬云的手,示意她保持镇定,同时扭头问身边的人,“您好,请问您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要从这儿跳下去吗?”   身边的人耸耸肩,无奈又同情地说道:“还不是被她对象骗了,现在的小姑娘都脆弱得很,她那对象是个没心肝的,骗她说要娶她,两人都住一块了,结果……啧,又把她给抛弃了。”   说话的人叹息,“现在这小姑娘的名声已经坏了,也过不下去了。所以说啊,没领证怎么会住一块去呢,真是拎不清。”   汪冬云同情地睁大眼睛,小声咬着唇,“可是这小姑娘确实好可怜,她的对象怎么能那样骗她呢……这样子,实在是没法活下去了吧……名声都坏了以后,谁还会娶她?”   汪冬云捂着嘴,低低皱眉,设身处地替别人感到难受。   时蔓却板起脸,声音陡然加重道:“不是这样的。”   “……谁说女孩子的名声是靠这个决定的?”   此时时蔓的声音说得挺大的,不仅周围的人,连最远处站在天台边上那个女孩都好像听到了,她似是有感地抬起头,看向这边,表情有些茫然。   其他人却忽然明白过来,以为时蔓是为了安慰要跳楼的女孩,于是连忙都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这个的确不重要。”   “对,现在哪有人看这个,只要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没错,又不是以前那个旧时代,还得立贞洁牌坊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顺着时蔓的话往下说,都纷纷点头。   可这些人忽然改变的口风和样子,却让女孩被刺激到了。   太明显了,大家明显都是在骗她。   说这些听起来就很虚假的话,只是为了强行安慰她,让她先下来。   于是女孩反而更加激动地站在天台边缘走来走去,脚尖已经伸到了天台外面,她捂着耳朵大声尖叫道:“你们别说了!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我这就跳下去,不给我的父母还有医院丢人了!”   她白裙子的一角被风吹起,扬出脆弱的弧度。   眼看已经摇摇欲坠,她闭上眼,一只脚彻底抬起来。   “你这样跳下去才是丢人现眼!”时蔓忽然大声叫道,“你原本没有给任何人丢人,但你如果真跳了,那才是真丢人。”   女孩茫然地睁开眼睛,朝时蔓看过来。   时蔓上前一步,女孩并没有注意到,而是全部心神都放在时蔓说的话上面——   “你相信爱情并不丢人,相反,你的对象没有对爱情保持忠贞,他变心了,丢人的是他。”   “可你从这里跳下去,不珍惜生命,愧对父母养育和工作上领导同事们对你的栽培,那也是真的丢人。”   女孩放大瞳眸,怔怔地望着时蔓。   很快,她又摇摇头,情绪激动地说道:“可我和他已经……我没了清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娶我了……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不是的。”时蔓坚定地摇摇头,“只有当你自轻自贱的时候,别人才会看不起你。”   “你是因为被男人骗了,不是吗?”   “没有谁生来就能有毒辣的识人眼光,也没有谁生来就可以不被人骗。”   “现在早就不是过去的封建社会,女孩子的清白不在身体里,而是她清清白白的品行。”   “吃一堑长一智,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很好,你觉得呢?”   “……”   女孩已经听愣了,围观的人群也是。   只有不远处一个记者拿着摄像机拍下了这一幕,但没人注意到。   时蔓朝女孩伸出手,温和地弯起唇角,“下来吧,以后你会发现,今天只是一道小坎儿,没什么大不了的,经历过有些挫折,更让人成长。”   “对了,我们待会就要演出了,给你留第一排的位置,来看演出好吗?”   时蔓的声音很温柔,女孩这会儿已经完全看不出激动的情绪,她望着时蔓白皙的手掌,仿佛魔怔了一般,慢慢走下来,将手放进了时蔓的掌心里。   四周人们也反应过来,情绪起伏,一阵掌声雷动。   这简直比看演出还精彩。   大家都有些感慨,没想到能从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嘴里听到这样的道理。   有些年纪大的人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   是啊,都这个年代了,他们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能这样去评价一个女孩子清不清白呢?   如果女孩跳下去了,他们所有人不都成了凶手了吗?   幸好有这个文工团的干部在。   众人都庆幸着,无比真诚地鼓着掌。   汪冬云和时蔓两人在吃饭的时候,受到了医院上下更加热烈的欢迎。   不仅是因为感谢他们来这儿送演出,而且因为她们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还给大伙儿好好上了一课。   演出完后,汪冬云的脸上仍保持着兴奋,“蔓蔓,我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激动。   时蔓笑了笑,“是啊,能救下她真好,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犯傻。”   时蔓故意说这样的话,观察着汪冬云的神情。   因为梦境里,汪冬云也是从天台跳下去的。   但这时候,却一点都想象不到她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汪冬云明明很怕高,这会儿还在小声碎碎念着要是从天台跳下去得多可怕,要是摔死了得多丑。   时蔓想,汪冬云身上应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悲剧了吧。   正想着,忽然又听到汪冬云在耳边说:“对了,还有一件大喜事,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今天既然好不容易只有我俩出来,演出完也没啥事儿了,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   时蔓看她这兴奋的样子,好奇道:“有什么大喜事?”   汪冬云忽然害羞地垂下眼,“我打算结婚了。”   时蔓意外地挑挑眉,因为最近都很忙,两人都没有聊过这么私密的事情,而且文工团人多眼杂的,也不好说。   汪冬云翘着害羞的睫毛,“就是那个冯勇,你还记得吗?在靶场的时候他救过我的命。”   时蔓知道,只是没想到两人后来你来我往的,竟然都到了这一步。   “他是个老实人,我父母也夸他不错,虽然他家条件不好,是农村的,但也因为这样,他很吃苦耐劳,家里什么活他都会干,也愿意干,我妈说我要是嫁给他,以后就享福了,什么家务他都包了。”汪冬云幸福地笑,觉得就是这样的人才适合她。   时蔓听着汪冬云这一番话,倒是由衷为她感到祝福。   之前那个冯勇她也见过,是个不错的男人,就算中弹了也没有扔下汪冬云就跑,是个有担当且稳重的男人。   时蔓笑着表示,“嗯,你觉得幸福就好。”   汪冬云又红着脸,眨了眨眼告诉时蔓,“还有,我已经申请调离文工团了。舞蹈队毕竟是吃青春饭的地方,我这胳膊腿也快跳不动了。而且我腿脚的后遗症越来越厉害了……”   “……我正想着以后调去哪呢,今天的事让我有了主意,我打算去医院救死扶伤是一件我很喜欢也很有意义的事情。”汪冬云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不远处。   时蔓听到汪冬云的话,愣了愣。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汪冬云最后还是会离开文工团去医院上班,这不是又和梦境里面的事情对上了吗?   难道说,梦境终究还是会一一实现的吗?   看着汪冬云幸福的样子,时蔓皱起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陆军医院巡演回家后,时蔓仍沉思着,她觉得很累,躺在床上思维放空,眼睛望着天花板,还在想着这些事情。   身下忽然一软,凌振躺了上来,一把圈住时蔓,手指摁上时蔓的眉心,想要将它抚平,“怎么了?”   时蔓扭头看向他,窝进凌振温暖宽阔的怀抱里,叹气道:“冬云要结婚了,和那个冯勇……她还会调离文工团,去医院上班,我怕她以后过得不幸福,会去跳楼……”   “让她跳楼的不是冯勇,不必担心。”凌振忽然开口。   话说完,两人都愣住。   因为汪冬云是时蔓最好的朋友,所以凌振才会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可话说完,凌振身体忽然僵直。   而时蔓这时也来不及多思考了,凌振的话印证了她一直隐约的猜测,于是激动地拽住凌振的领口问:“你也做了梦吗?” 第99章   “什么梦?”凌振故作不知,别开眼,不愿面对时蔓的眼神。   但时蔓却已经忍不住了,她早就想问他了。   “凌振,你好像也会知道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对吗?”   凌振继续沉默着,不说话。   时蔓观察着他的神色,直接开诚布公地说:“我也知道。比如这次恢复高考,我就提前知道。还有,我的妹妹的事儿,我也是提前知道一些的。”   时蔓说话的声音渐小,“……最重要的是,我还知道我们俩以后会离婚。”   她的头垂下,望着地板,“我和你相亲后没两天,就梦到了后来我们会发生的一切。在梦里,我们直接就结了婚,可日子却过得不顺心,最后磕磕绊绊十几年,就离了……”   “梦境特别清晰,那十几年都好像还在眼前一样,醒来后,那些事情真的都一件件应验了。只不过醒来后,我发现你和梦境里的你似乎不一样了,所以我肯定也做了一样的梦,才会发生这样的改变。”   时蔓眼神好奇又真诚,把她的经历全部都一股脑说给了凌振听。   她这样坦诚地说了一大堆,凌振沉默半晌,也不好再瞒着她。   最后他点头道:“嗯,我也是。”   但他没有告诉时蔓,他和她并不完全一样。   他不是梦,而是直接重生了。   他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上辈子的那一切。   所以这辈子的所有事情对他来讲,也算梦。   因为就像老天给他的奖赏,像做梦一样美好、珍贵、不可思议,担心会梦醒,或破碎。   只是偶尔回忆起上辈子那些痛彻心扉的事情,才让凌振清楚地意识到,那些都不是梦。   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上辈子的遗憾与痛苦还清晰地压在他胸口,偶尔想起来,便疼一下。   同时,这辈子的美好也仿佛蜜罐里的糖水,浇在他骨髓的每一个缝隙里。   ……   既然说开了,那就没什么再好隐瞒的。   时蔓长舒一口气,之前一直挠痒痒般让她记挂着的事情,总算落了地。   她的确有好多东西想和他分享,也有好多疑问终于都可以说出来。   两人探讨了一下。   主要是时蔓在说。   她说起自己最后的结局,感叹道:“早知道就不和你离婚了。离婚以后我过得特别惨,不知道你梦到没有。你留给我的那些钱,全都投资失败了,最后连我们那套房子也不得不变卖掉抵债。”   “……后来我实在没地方住,在街上游荡,到了京北大酒店的门口,还被那儿的保安当成要饭的,把我赶出来。”时蔓捂着脸,气呼呼地说,“好巧不巧,当时还正好看到江兰芳和姚文静她们,你说丢人不丢人。”   尽管是梦,时蔓都觉得尴尬,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小声继续念叨着。   最后,她说了一大堆,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你的梦是到哪里结束的,也不知道最后我们有没有和好。”   时蔓的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如果她和凌振最后和好了的话,那就最好了。   这样的话,说不定她们现实也没有离婚的那一场劫难。   凌振的眉头紧锁,他淡声回:“我的梦比你结束得早。我们离婚的时候,我的梦就结束了。”   “这样啊。”时蔓不以为然地叹口气,并没有多想。   她更不可能想到凌振会骗她,还沉浸在两人真的都做了相同的梦——这样匪夷所思的惊人巧合里,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凌振眼神里闪过的那一丝深深极致的悲哀。   他望着她浑然不觉的样子,垂下眼眸,搓着指尖,心想她果然不知道更可怕的事情……   比如她最后会去世这件事。   也幸好她没有在梦境里经历过死亡的痛苦,不然的话,她估计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她现在说起那个梦,更多的是一种埋怨自己以前不懂得珍惜的语气。   而不是死过一次的人带有的忌惮与害怕。   凌振觉得这样很好。   除此之外,时蔓还从桌子里意外翻到了凌振当时准备的结婚清单。   她低头一条条看着,忍不住笑起来。   上面每一项都是梦境里她跟凌振抱怨过的内容。   他藏得很好,今天才被她翻到。   “凌振,你可藏得太好了。”时蔓睨他一眼,“你要是早些让我看到这个,我早就问你是不是和我做了一样的梦了。”时蔓抿着唇说。   “……对了,你从梦境里看到冬云嫁的人不是冯勇,对吧?”   “对。”   时蔓松口气,“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时蔓知道冯勇家里很穷,她不由感慨道:“看来,真不能以家境去评判一个人,穷人也可以拥有很好的爱情。”   最近钟临家里因为要娶那个乡下姑娘,就闹得很凶。   除了彩礼问题,还有房子、乡下亲戚、生活习惯、婚宴等事情,都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矛盾。   相反,汪冬云和冯勇那边就显得简单轻松许多,两人非常顺利就扯了证,只不过冯家太穷,一切都是汪冬云父母出钱置办的,冯勇也算是变相入赘了汪冬云家。   时蔓和凌振也挺忙的,吃完汪冬云的喜酒,就到了钟临结婚的日子。   在婚宴上,时蔓敬了小两口好几杯,希望他们以后也能幸幸福福甜甜蜜蜜。   钟临的媳妇儿叫卢红叶,她看着时蔓,十分热情地说:“蔓蔓姐,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唱过的那些歌,每一首我都会唱!而且啊,我早就听钟临说过你的很多的事情了,一直都好想见到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卢红叶很激动,其他桌的酒都不去敬了,满脸兴奋地握住时蔓的手,“对了,蔓蔓姐,你和凌团长看起来好般配,实在太幸福了。”   时蔓笑了笑,“你和钟临也很好啊,钟临对你很上心。”   卢红叶却摇摇头叹气道:“要是他能有凌团长一半好,那我就是做鬼嫁给他都值了。”   时蔓被卢红叶这惊人的发言吓了一跳,刚抬起眼皮,卢红叶就踮起脚尖到她耳朵边说起来。   卢红叶从钟临这儿听说了凌振说自己“不行”的那件事,全部都原原本本转述给了时蔓。   时蔓心里的波涛汹涌,回去的路上,总是忍不住看向凌振。   凌振能感觉到时蔓看了他很多眼,却不明白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没想到刚回家,时蔓更加神奇,直接扑上来抱住他的脖颈,亲了两口他的下巴。   凌振很少遇到时蔓这么主动的时候,他浑身僵住片刻,忍不住反手抱住她,顺势将她带倒。   被褥塌陷下去,时蔓被他灼热的气息弄得脖子有些痒,忽然拱起身子笑起来,“凌振,你不是不孕不育吗?怎么还能碰我。”   凌振一顿,顿时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样。   他眸子里掠过一道深光,浓重喑哑的气音在她耳畔碾过,扣住她细腰的臂膀更加收紧,“你试试看,我是不是不行。”   时蔓与他笑闹着滚成一团。   ……   而隔壁的房子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董庆国最近也在复习,准备高考,脾气因此变得更加暴躁。   董母出了一趟门回家,不知道被哪位好姐妹弄得心情不好,劈头盖脸对姚文静一顿指责。   “都结婚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怀上,到底怎么回事?”   姚文静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董庆国疲惫地抬起头,没好气道:“我肯定没问题,一定是姚文静怀不了!是不是她上次流完产,所以肚子弄坏了,再也怀不了孩子了?”   姚文静脸色一僵,幸好她早有准备,她连忙拿出自己之前在医院作假来的体检报告,“我已经去医院查过了,我一切都正常。”   谁知话音刚落下,她却被董庆国扇了一巴掌。   最近董庆国打姚文静越来越顺手了,他看姚文静不顺眼就打她,想起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也打他,反正都拿姚文静撒气。   今天姚文静这话将让他很不高兴了,“你的肚子没问题,那就是说我董庆国有问题了?”   涉及男人的尊严还怎么忍,所以董庆国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分床睡,反正你那肚子也折腾不出来了,别浪费我的精力!”   董庆国决心要全力以赴准备高考,反正他对姚文静也没什么兴趣了,不碰她就是。   董母在一旁看着,在家里踱了两圈,心里也起了小心思,等董庆国回到书房后,她也跟过去,提议道:“庆国啊,你就专心高考!等你考上大学以后,我看你直接跟姚文静离婚算了!”   “……大学生的身份多宝贝,到时候你想要找什么媳妇找不到?咱们直接找个好生养的,肚子争气的,一口气生个双胞胎,两个大胖孙子,那得多好!”董母盘算起来,笑得嘴都合不拢。   “行,妈,都听你的。”董庆国敷衍的点点头,他离不离婚都无所谓,反正也不喜欢姚文静,所以怎样都行。   他现在只想考上大学生,证明给所有人看,他董庆国是很厉害的!   而姚文静在书房外,也不经意间偷听到了婆婆和丈夫的对话。   他们破罐子破摔,也不避讳她,早就没把她当一家人了。   姚文静咬着唇,难堪地皱起眉,眸子里掠过惶恐不安。   她知道,她也得为自己找一条退路了。   实在不行,她也参加高考去!   考上大学生就什么都不怕!   ……   几场巡回演出结束后,时蔓没有再接到新的演出任务。   她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在文工团内进行复习。   放假这天,她特意去新华书店买书。   可没想到,走在马路上,身后却忽然出现了很多人。   大家都在后面招着手追赶她,“等一下!”   时蔓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   她埋头往前走,心想他们也不一定是在追她,说不定是她前面那几个人呢。   时蔓走得快,这些人气喘吁吁地跟着。   这一路追啊追,竟然追到了时蔓上公交车。   等她在座位上坐下来,这些人也都跟了上来。   时蔓被大家堵在座位上,她这时才不得已微笑道:“你们……真是找我啊?没叫我的名字,还以为你们是找别人,不好意思。”   “我们这不是怕喊名字,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嘛。”大伙儿团团围在时蔓面前,都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随后竟然全都齐刷刷掏出一个小本子,手里捏着钢笔或铅笔,热情虔诚道,“时蔓同志,你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啊?” 第100章   时蔓愣了愣,“要我签名?”   “是啊,时蔓同志,我们可喜欢你了!”   “我们喜欢你很久了!”   “时蔓同志,看在我们追了你这么久的份上,你一定要给我们签个名啊!”   “不止追了你这么久,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从你第一张唱片发出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就好喜欢!”说话的人一脸着迷。   “你的人品魅力也太好了!”有人掏出一份报纸,抵到时蔓面前,“不枉我们对你的喜欢啊!”   她很激动,拿着报纸的手指都在颤抖。   时蔓好奇地拿过来,发现这报纸的版面上是她一张很大的照片,配上大幅的文字。   时蔓瞳孔微缩,发现这照片的背景,是当时在陆战医院的天台。   她为那个要跳楼的女孩唱歌的场景。   微风吹拂着她的发梢还有女孩的白裙摆,远处的云大片大片卷积着,虽然是黑白的,但也波澜壮阔。   配的标题是——歌声救人,她是文工团最完美的天使。   里面不仅详细描写了那天时蔓她们在陆军医院天台救人的来龙去脉,也记下了她的歌词。   不止如此,还对时蔓的身份进行了详细的介绍。   原来,她不仅是文工团的干部,而且还是家喻户晓的那个“时蔓”,与伍万经常合作发唱片的女歌星。   她的名字,大家并不陌生,只是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也一直觉得她的身份有些神秘。   但是从报纸刊发的这一天开始,全国所有喜欢时蔓的人,都知道了她的模样,她的光荣事迹。   也更加了解她,并且都变得更加喜欢她了。   时蔓看完这份报纸,其实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报纸上的夸赞之词溢于言表。   大家围在她面前,在公交车行驶的过程中,不仅要到了她的签名,也充分表达了对她的敬佩和期待。   能同时收到这么多喜欢的反馈,时蔓很开心。   回到文工团,她又有了更多的惊喜。   传达室通知她,全国各地寄来了很多信件,都是给她的,一个纸箱都快放不下了。   看来,报纸的影响力是惊人的。   不止是一份报纸,从第一份刊登之后,其他报纸也都利用势头,写了揭秘、介绍类的版面。   毕竟时蔓之前就很出名,只是太低调,所以大家就更想要知道她的一些事。   借这个机会,正好都可以报道。   全国各地寄给时蔓的信件像雪片一样飞来,不仅是时蔓,文工团里的人都懵了。   等搞清楚时蔓是因为救人,被报纸报道,又出了一次名后,大家除了羡慕,也产生倾佩之情。   但是,江兰芳看着这一幕,心里又忍不住开始泛酸。   虽然原本说好要和时蔓一笔勾销以前的恩怨,以后都是文工团里的好姐妹。   但去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没弄成,江兰芳又得自己复习参加高考,所以她就不觉得时蔓对她有恩了。   相反,嫉妒的火苗在她脑海里就像春风吹又生似的,根本掐不断。   看到时蔓大出风头,被赞扬,被追捧。   而她却坐冷板凳,调来钢琴队之后不仅失去了干部身份,也没有以前当一分队队长那样一呼百应的风光了。   江兰芳越想,心里越有情绪。   于是,当时蔓来通知她,“兰芳,三天后有一场大礼堂的演出,首长们点名要看甩手舞表演,冬云现在调走了,她们舞蹈队的队长向我申请,想把你借过去几天,撑撑场子。”   甩手舞在众人看来,是汪冬云后来又一次自创自编出来的新颖舞蹈。   这只是一件小事,现在时蔓是江兰芳的领导,只要她同意,就没什么问题。   而且汪冬云调动得很快,舞蹈队内部都没什么心理准备,她创出来的甩手舞也只在江兰芳还在舞蹈队的时候,完完全全地教给了江兰芳。   舞蹈队里其他人虽然也学了点皮毛,却没有江兰芳厉害。   所以这次舞蹈队那边的队长不仅想要江兰芳过去帮忙演出,而且也想让她教一下舞蹈队里的其他队员,让她们能掌握好这个舞。   谁知,江兰芳听完,却拧起眉头,“时队长,我现在是钢琴队的,早没有义务要去跳舞了啊。”   “任务紧急。”时蔓皱了皱眉头,“兰芳,要有大局意识。”   江兰芳翘了翘嘴,看向别处,“时队长,我是真没办法,我这好久都没跳舞了,胳膊腿都硬了,再说那个甩手舞,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怎么跳啊。”   避开时蔓的视线,江兰芳微妙的抿了抿嘴角。   她才不去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又是准备演出,又是要教那帮人学甩手舞的,多浪费时间。   有这些闲工夫,她还不如多看两页书,多做两套题,备战高考呢。   再说了,你时蔓不是很牛吗?那你自己上呗。看你没了我能怎么样。   江兰芳有恃无恐,就是铁了心,打定主意不帮忙,等着时蔓出洋相。   可她完全不知道的是,这个甩手舞,其实也是时蔓教汪冬云的。   只是那时候时蔓已经离开了舞蹈队,为了帮汪冬云的忙,两人就没说出来。   时蔓定定地看着江兰芳,指尖轻扣着桌面问道:“行,你确定不去是吧?”   也已经在文工团当了这么久的小领导,时蔓的气场和眼神被锤炼出来,看得江兰芳心里毛毛的。   但她脑子一热,挺直后背坚持道:“是的,我就是不去。”   “好。”时蔓收起本子,不再多说一个字,就起身走了出去。   江兰芳望着时蔓的背影,又觉得后背有些凉。   但她甩甩头,安慰自己,有什么好怕的,时蔓肯定是摆出来的唬人架势,心里说不定怎么没底呢。   ……   时蔓告诉舞蹈队那边,江兰芳不去,但她可以亲自上。   舞蹈队队长有些惊讶,但她是知道时蔓会跳甩手舞的。   其实一开始,她就是想邀请时蔓,只不过担心时蔓要忙的事情太多,不好打扰,才退而求其次说要请江兰芳过来。   现在,居然有了意料之外的最好结果,舞蹈队队长当然求之不得。   实际上,这次的大型演出也是团长张志新筹备很久的,让大家努力创新,希望可以让文工团暂时打破沉寂,一雪前耻的演出。   只不过,大伙儿也都没报什么希望。   说是要弄出新颖的节目,但大家的脑子都一样,哪能一下子想出那么多新的好点子。   再有就是,现在电影在整个京北城真是非常流行,人们都觉得去看电影才时髦,来看文工团演出的,那简直老掉牙。   所以,就连团长张志新的口号也喊得响亮,却不敢期待。   甚至都没去问票到底发了多少张,怕听到让自己心脏不好的数字。   就在张志新忐忑难安睡不着觉的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喂,小张啊,是我。”   张志新瞬间听出这是谁,不自觉站得笔直,大声道:“首长好!”   “不用这么严肃。”对方声音里带着张志新从来没听闻过的亲切,“是这样的,你们文工团大礼堂那个演出的票,现在就没了吗?能不能再给我弄三张?我几个孩子非闹着要去看。”   张志新有些懵,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就应道:“诶,好的,这当然没问题,不就是三张票吗?三十张都成!”   热情客套地挂断电话,张志新摸着下巴,还懵着,反应不过来。   什么情况?票没了?这怎么可能?   他正要拿起电话问一下的时候,又有电话进来了。   “老张,你们礼拜日演出的那个票,给我留几张啊!外面都买不到了!我媳妇儿听说我和你是兄弟,硬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   张志新脑子都钝了,满口答应后,挂断电话的瞬间,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不,不是一次,而是不断响起。   “喂,你这电话怎么总打不通啊?我都打了好几个啊。”   “喂,拜托了叔叔,一定得给我几张票,我都跟同学夸下海口了。”   “……”   到了后面,张志新都对电话铃声产生敏锐的情绪了,他弹跳着接起来,不等对方说话,就说道:“没问题!给你弄票!”   “……”对面默了默,小声道,“团长,我是总务处的小琴。”   “哦,是你啊。”张志新松了一口气,理着军装领口道,“什么事?”   “团长,是票的事儿。”小琴语气紧绷为难,“怎么这次的票太抢手了,刚放出去就被抢光了,现在有很多人都堵在大礼堂这边询问,都快把门槛挤爆了。”   “啊?”张志新愣住,堵在他脑子里很久的疑问不由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咱们以前的任何一场演出,都没这么叫座啊。”   “是因为蔓蔓姐。”小琴也脱口而出,“他们都是冲着蔓蔓姐来的。”   原来,是因为时蔓在报纸上出名后,大家就对京北文工团关注起来。   看到京北文工团有对外演出,而且放出来的演出节目单上有时蔓的名字,大家就彻底激动了。   “团长,还有特意从其他城市赶来的呢,没买到票,他们都不肯回。”小琴细声细语的,说出难办的地方。   “好啊,好啊,实在是太好了!”张志新却连说三个“好”字,终于看到了文工团能压过电影院的曙光,居然都牵系在时蔓身上。   他忍不住拍手,直接下决定,“这样,咱们直接增加演出场次,多来几场,让大伙儿都看得尽兴!”   “对了,时蔓一定得每场参加。”张志新完全清楚这其中的关键。   小琴担忧,“那蔓蔓姐会不会负担太重?”   “放心,我会给她补偿。”   张志新乐得找不着北,挂断电话,直接在办公室里自己就扭起了老本行——秧歌。   他甚至在想,要不自己也上台去演一场。   实在太高兴了啊。   电影院场场爆满,那么多人去看?   他文工团的演出现在也完全不差!甚至更加一票难求!   以后在文工团的战士们面前,在各大首长面前,又可以扬眉吐气了!   ……   张志新想立马把时蔓叫到办公室来好好夸一顿,又怕影响她的准备和发挥。   这次时蔓要跳甩手舞,是要演出的所有舞蹈里,最新颖的一个。   除此之外,她还接受了歌队的邀请,要一起唱一首歌。   歌队也是看着她的名气摆在那儿,如果只跳舞、弹琴却独独不唱歌,估计会让观众们失望。   当然,钢琴队的表演她作为队长,也要上。   所以,时蔓在这次的演出中,真是最忙的一个。   张志新都准备好了,等演出结束,一定要好好表扬时蔓,奖励时蔓!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时间和地点。   设定恢复高考后的考试时间定在六月,和现在高考时间一样。 第101章   礼拜日,大礼堂的演出如期而至。   时蔓跟着文工□□出的军用皮卡车到了大礼堂的时候,还没进去就吓了一跳。   好家伙,这叫一个人山人海。   许多人围在外面,踮起脚尖,艰难地竖起耳朵听大礼堂里面传来的动静。   他们没买到票,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看”一场演出。   时蔓她们从大礼堂的后门进去,在后台化着妆,听到崔霞跑来说:“刚刚我从幕布后面悄悄瞧了一眼,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   “全是人!好多人!礼堂里的所有位置都满了!包括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都坐了人!过道上都挤满了人,乌压压的!”   “妈啊,我还从来没见过一场演出有这么多人呢。”   “都是冲蔓蔓姐来的吧。”   “真没想到,蔓蔓姐忽然火成了这样。”   “是啊,我们多幸福,每天都能看见蔓蔓姐,还能和蔓蔓姐说话,还能抱着蔓蔓姐。”   “嗯,都不想退伍了呢,像一直在文工团和蔓蔓姐在一起。”   “……”   文工团的女兵们都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表达着对时蔓的喜欢。   江兰芳坐在角落里,脸色难看。   她身为钢琴队的,今天也有钢琴表演,不过大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而时蔓,不仅在后台被大家追捧着,而且节目单上,时蔓的名字也被涂成了与众不同的金色,格外有排面。   江兰芳掐着掌心,望着时蔓坐在化妆镜前漂亮明艳的身影。   时蔓长得太好看,光是什么都不表演,只是坐在那儿,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受。   但江兰芳想,甩手舞是不一样的,那个舞蹈如果不会跳的话,只会觉得滑稽。   时蔓既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行,这么爱出风头,那就等着看她的甩手舞引得全场笑掉大牙好了。   不知道那些喜欢她的人,会不会很失望。   明明简单唱个歌就好,非要去跳舞。   江兰芳咬着唇,胡思乱想着。   忽然,前面传来了时蔓的歌声。   清澈、温软,像春日太阳的感觉,以坚定却又并不灼人的力量。   一曲唱完,全场掌声雷动,久久未熄。   江兰芳忍不住走到幕布后面,看向礼堂内的那些观众席。   舞台灯光落在人们的眼里,他们都视线一致地望着某个方向,手都拍红了也不愿意停下来,眸子里熠熠发光的,全都是对时蔓的喜欢。   这是多么热烈又难得的喜欢啊。   江兰芳也曾因为大大小小的演出迎来过很多掌声,却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这不止是对表演的喜欢,也是对时蔓这个人的肯定。   不得不说,时蔓的声线很好听,但她的声音又不止是好听,而是在真正通过歌声来传递某些情绪与力量。   观众们都被感染,这也是他们喜欢时蔓的原因。   而喜欢之余,发现她是如此美丽动人,性格又如同天使一般善良,像金子那样发光,所以就更喜欢她了。   江兰芳望着这一幕,掌心掐出泛红的指甲印,她垂下眼,想着等时蔓跳甩手舞,他们就会失望的。   甩手舞没那么好跳,江兰芳都学了很久,才彻底掌握。   她的睫毛扇动,再一次藏在幕布后的阴影里,望着台上那一片发光的地方。   几个节目后,时蔓重新走进那一片光里。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舞蹈队的队员。   她不仅自己跳,也把其他人教得可以跳出像样的甩手舞。   音乐响起,灯光闪动,时蔓甩动手臂亮相。   飒爽英姿、神采昂扬。这是又一个不同的她。   人们的眼睛亮了,被这样的时蔓再次吸引,入神专注地盯着她的表演。   她光洁流畅的小臂在灯光下变幻,随着节拍晃动,如同最热血的鼓点甩在人们心上。   时蔓的脸漂亮,手臂也好看,如同莲藕般洁白如玉,弹性十足,却又能演绎出各种各样新颖的奇趣的姿势,仿佛有着特别的魔力。   她对音乐、对节奏都把控得很好,感染力十足。   不知不觉看完的观众们这回甚至忘了鼓掌,直到时蔓弯腰谢幕,他们再一次把手掌拍得通红,久久不停。   江兰芳的眼睛也看红了,她没想到,时蔓能跳出这么精彩的甩手舞。   平心而论,时蔓比汪冬云跳得更有灵气,演绎得更加完美。   江兰芳狠狠拽着幕布,唇角都快咬烂。   到后来上场去弹钢琴的时候,也一直心不在焉的,完全不在状态。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所有人的目光都还是聚焦在时蔓身上。   灯光也全都追着时蔓环绕。   如果刚刚时蔓还是霹雳灵动的舞者,那坐在钢琴面前,她又成了月光下安静的精灵,优雅美丽,比光还要皎洁剔透。   人们再一次被时蔓所震撼。   她总能带来各种各样的惊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精彩纷呈。   这场演出结束,观众们留在礼堂内,很久都不愿意离开,还在回味、谈论,满脸都是被艺术熏陶过后的陶醉。   “原来时蔓除了会唱歌,还那么会跳舞,那么会弹琴。”   “是啊,她的那个舞蹈好别致啊,从来没有见过,但她的每个舞步都好像踩在了我心上。”   “她弹琴也是,把我弹哭了!还以为是什么国际钢琴大师来了呢。”   “更喜欢时蔓了,世上居然真有这么完美的女孩子。”   “对,以后不要去追国外的女星了,我们华国的时蔓,才是最好的!”   “……”   时蔓离开礼堂时,许多人追着她们的军用皮卡车,大声在她后面喊着她的名字。   文工团的大伙儿都惊呆了,时蔓也惊呆了,前者是完全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后者虽然在梦境里见过,但她往往是看热闹的那一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热烈的追逐。   说实话,时蔓还有一个没想到的,就是演出这么爆满,居然都是为了来看她的。   回到文工团,张志新为这次的演出成功特意开了一个表彰会。   几乎参与这次演出的,没参与这次演出的,都来了。   正式开会之前,张志新把时蔓叫到办公室,仔细地询问了一番,并说出之后的打算。   想要多加几场文工团的演出,并且希望时蔓每场都能参加。   当然,时蔓不会再这么累,每次只要表演一个节目就行,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要又唱又跳又弹的。   时蔓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了张志新的请求。   除了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职责以及领导的要求之外,时蔓也有自己小小的私心。   既然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那她当然就不愿意辜负大家的期待。   现在有大礼堂这样的好舞台,有团里的演出津贴,对她而言只是要辛苦一些,再没有别的坏处。   时蔓以前最怕辛苦,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一点都不怕辛苦了。   因为她发现,有很多收获,都值得付出。   ……   张志新对时蔓很满意,这的确是一个思想积极上进的好干部。   不像某些人,给她安排一点点任务就推三阻四的,永远把个人利益放在集体利益的前面,太斤斤计较,在意得失。   对时蔓竖起一个大拇指之后,张志新又在公开的表彰会上把时蔓大夸特夸了一通。   当然,除了口头的表扬,实质性的奖励也要有。   张志新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时蔓一个承诺。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后,都在准备着。”   “但按照规定,你们必须经过团里的同意,才可以去进行大学的脱产学习。”   “所以,如果时蔓同志能考上大学,我们团里不仅无条件支持她脱产学习,并且会给她提供大学四年的全部学费和住宿生活费,等她学成归来,直接提拔为文工团的副团长!”   这一句句话,让大伙儿越听越羡慕。   都眼巴巴地看向时蔓。   但她们并不嫉妒,而是心生佩服。   因为像时蔓这样,她们自认都是做不到的。   唯一嫉妒的,可能就是江兰芳了。   她坐在台下,望着耀眼的时蔓,酸涩的情绪从骨子里散出来,几乎快要将她的骨头都软化。   ……   接下来的文工团演出,的确场场爆满。   几乎都是为了来看时蔓的。   但张志新没有失信,时蔓的确还算轻松,她每次只要演出一个节目,而且都是她以前练习过的,所以也不必花很多时间去准备。   她甚至还是有大把时间用来准备高考的复习。   张志新真的很高兴,这段日子,除了文工团的演出票非常火爆之外,他也得到了首长们的一致表扬和肯定。   电影进入华国市场,全国各地的文工团都受到了冲击。   只有他们京北文工团是最好的,其他文工团都萧条得实在没眼看,所以张志新还被树立成了典型,让他去给其他团长们传授经验,宣传先进做法。   不过,不是哪个文工团里都有时蔓这样的。   所以团长们听了,也知道这样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他们顶多能学习的,就是也学着从节目形式上创新,或者是直接派人来京北文工团,学习甩手舞等等这些新鲜的节目。   张志新长了好大一波脸,他看时蔓也就更加满意,完全是当宝贝疙瘩来看了。   想起自己的承诺都是长远的,张志新怕最近给时蔓的奖励还不够,于是又开了一次表彰会,这次就更实际一些。   当场给时蔓奖了一百块钱,还给她评了一个演出模范,号召大伙儿都向时蔓学习。   众人的掌声噼里啪啦,都很起劲。   江兰芳则鼻子都气歪。   不过,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牟足劲儿学习,心想着自己要考上比时蔓更好的大学,这样才能压过时蔓,重新把风头抢回来。   ……   虽然忙着文工团的事儿和学习的事儿,但时蔓也没有忘记凌振。   她和他的结婚照上回因为她的原因没拍成,所以她特意抽空约了凌振,把结婚照给补上。   照相馆已经把婚纱给她们留了好多天了。   期间有不少新人来拍结婚照的,对这件纯白漂亮的婚纱很心动,却都被照相馆老板给拒绝了。   因为照相馆老板也很喜欢时蔓,尤其是看到报纸,发现上面的时蔓就是要来他这儿拍婚纱照的时蔓后,就更加坚定了这婚纱第一次得给时蔓穿的决心。   时蔓的唱片每一张他都珍藏着,每天都放在照相馆里的留声机播放,伴着他每天的工作。   他都想好了,等他们的结婚照出来,他会央着他们能洗一张出来,送给他们照相馆,再托时蔓签上她的名字。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把那照片放在他们照相馆橱窗的正中央。   那得多吸引人啊!   照相馆老板一边想着,一边站在柜台往外张望,脖子拉到最长。   时蔓昨天来这里约过时间,说今天会来这儿拍结婚照,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待,觉都没睡好,今天也起得很早,特意把照相馆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老板不安地抖动着腿,看看店里挂着的时钟,又看看外面。   可惜他等啊等,从约好的下午四点一直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都没等到时蔓和她的丈夫出现。   老板心下一沉,失望地叹口气,开始关门。   看来,今天是不会来了。   ……   然而,就在照相馆关门的半小时后,时蔓拉着凌振,颇有些气喘吁吁的赶到。   看到大门紧闭,时蔓并不意外。   她扶着凌振,扇着风说:“看来,我们果然来晚了。”   凌振长睫微垂,低声道:“没关系,下次再来。”   时蔓耸耸肩,心想她和凌振拍结婚照这件事还真是一波三折,命途多舛。   事情还得从今天下午说起。   其实,这次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时蔓和凌振约好一块出门,并且下午两点就出发了。   按常理来说,只要一个钟头,就能到照相馆,时间绰绰有余。   可没想到的是,两人还没走多远,都还没上公交车,就被不少中学生认出来。   他们追在后面激动地喊——   “时蔓!是时蔓!”   “终于看到活的时蔓了!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啊!”   “真的是时蔓姐姐!天呐!快追!”   “……”   他们很激动,七嘴八舌地追过来。   凌振本来想拽着时蔓就跑的,却被时蔓拉住,说给他们签几个名字很快的,等签完就走。   可是没想到的是,停下来之后,周围等着签名的人越来越多。   这哪是签几个名字。   签几十个名字都还没完。   听说还有从隔壁几条街就知道时蔓在这儿,所以赶过来的。   这下子没办法,时蔓手都签算了,也根本签不完。   只好跑。   幸好凌振在,他借助身体优势和巧劲开路,一手牵着时蔓,从人群之中突破。   时蔓则一边回头说着抱歉,一边跟着凌振离开。   可那些人实在热情,追了时蔓好几条街,才渐渐被甩开。   凌振虽然跑得快,可顾及时蔓的速度,就只能利用地形优势。   所以花了不少时间。   再加上时蔓和凌振注意许多,知道不能引起四周人们的注意。   等两人到了照相馆时,就是刚刚的那一幕了。   时蔓无奈地笑笑,和凌振对视一眼。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了这样惊人的名气,随便走在路上居然都会引起这样的风波。   凌振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但他是为时蔓高兴的。   他还记得时蔓说过她想要成为闪闪发光的女星,现在很明显,就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   只不过,还没成为真正的女星,就遇到了这些。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   看来功成名就,也会带来幸福的烦恼。 第102章   文工团的演出有许多不同的形式。   除了对人民群众的公开演出,以及给京北城附近驻扎部队的演出,还有另外重要的一项,那就是巡回演出。   上回时蔓去陆军医院,就是巡回演出中的一类。   但那只是小型演出,像时蔓和汪冬云两人就能组成一个演出队伍,所以是简单小型的一类。   而文工团,还有每季度一回的大型巡回演出。   要去给那些艰苦驻扎在外的野战部队带去慰问,用春风般温柔的文艺表演抚平他们经历风霜的疮疤,鼓舞士气,温暖人心。   像这样的队伍很多,尤其是有些整师都驻扎在某些地方进行训练的,文工团去的战士们就不能只是一两个。   起码得有二三十个人,各个队伍的都得有,能搭出一台正式的演出。   还是在大礼堂演出任务结束没多久,张志新就马不停蹄给时蔓带来了一个这样的新任务。   “小蔓啊,你带一批人去给二十三师的野战部队进行慰问演出。带什么人去,你随便挑。哦,对了,咱们团里新调过来的那批新人,你都尽量带过去,让她们也历练历练。”张志新只提了一个要求。   对于团长这唯一的要求,时蔓没拒绝,毕竟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京北文工团每年都会从全国各地下属的一些文工团里调一些需要的人才过来。   这些人都挺好的,时蔓也没有不用她们的理由。   像时蔓的器乐队,这回就进了一个,叫胡春儿的,很会弹琵琶,听说家里祖上还是琵琶世家,在古代那是进过宫的。   当然,这种事放在这年头不适合放在明面上说,但总归是家族传承,从小就在手上练的活儿。   不过,胡春儿来京北文工团的原因,却和时蔓想的不一样。   她很坦率的告诉时蔓,她是因为石英华,才来这儿的。   石英华是胡春儿的对象,因为跟头翻得特别好,被招进舞蹈队,成了舞蹈队最稀缺的男兵之一。   这回,时蔓就直接把两人都安排上了,还有另外新招进来的几人,也干脆都带上,正好如团长张志新所言,历练历练他们。   ……   野战部队地处偏僻,正在巍峨深山里的一座山谷进行驻扎训练,所有的物资都要靠外面的运输。   这次时蔓她们就是坐着运送物资的大卡车,到了野战部队的营地。   四处都很荒凉,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林海,不绝于耳的虫鸣鸟叫声。   战士们训练作战的环境也很艰苦,不仅寂寥,还得攻苦食淡。   时蔓她们到的时候,刚下过一场雨。   只见营地里都是一群泥衣汗袜的战士们,满身的土和泥,大汗淋漓,好像穿着一件件土色的“防弹衣”。   看到时蔓等俏生生的女兵到来,众人都眼前一亮,疲惫不堪的样子瞬间转为精神抖擞,得了首长暂时解散休息的命令,都连忙跑过来。   “你们是来送慰问演出的同志吧?”   “这一路上不好走,你们辛苦了!”   “太好了,我都多久没看演出了,馋死我了。”   战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热切的欢迎,文工团的战士们也不由欢笑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趁着雨后初晴的天气好,战士们都自告奋勇,帮忙搭起新帐篷来。   文工团来了二十个人,男兵五个,女兵十五个,分四个帐篷住。   一时间,营地上热火朝天,卸物资的,搭帐篷的,扛沙袋的,都忙得不亦乐乎。   时蔓的帐篷里,有胡春儿、温丽君这两个新人,以及崔霞和赵玲这两个时蔓进入文工团没多久就认识的老姐妹。   温丽君也分来了器乐队,是拉二胡的。   但温丽君……是个哑巴,她二胡拉得极好,父母又都是烈士,所以组织上照顾她,把她调到了京北文工团。   团里却是有人存在非议,说文工团怎么能让一个哑巴进来。   尤其是器乐队的,有些人不高兴。   只不过拉二胡又不用嘴去拉,而且温丽君虽然不能说话,但她的耳朵很灵,乐感也好,身上有股子天赋在。   时蔓扭头看了眼正在卖力扯着帐篷绳子的温丽君,她和崔霞一块儿帮着男兵们弄帐篷,因为用力,她的耳朵都憋红了。   时蔓笑了笑,她还是很喜欢温丽君的,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心地踏实,一看就招人疼。   忽然,另一边响起一声尖叫。   胡春儿蹦起老高,大喊着,“蛇!有蛇!”   一个男兵见怪不怪地看了眼,“咱们这儿蛇虫鼠蚁都多着呢,白天还好,到了夜里,你们可得把帐篷拉好。”   胡春儿脸色更白了,她捂着胸口,自言自语地走了出去。   被吓着了,她要去找同样一起来的对象石英华寻求安慰。   “诶,你——”崔霞才出声,却见胡春儿置若罔闻地走远了。   崔霞皱起眉,回头看向那堆乱七八糟的绳子,跟时蔓抱怨,“合着咱们给她分配的任务,让她把这堆绳子理一理,她是压根碰都没碰啊。”   赵玲喘着气抬起头,“胡春儿家里条件好,或许是干不惯这些活儿吧。”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吧。”崔霞不太高兴。   主要是这帐篷是她们五个人要一块睡的,她们在这儿又是扎帐篷,又是收拾打扫的,累得手快磨出血泡了。   胡春儿难道什么都不用干,光享受?   时蔓拍拍崔霞的后背,安慰道:“别急,我待会儿安排她去打水。”   不劳动怎么能行。   时蔓提着三个空水桶,掀开隔壁帐篷的帘子,叫胡春儿出来。   “胡春儿,那边帐篷搭好了,大伙儿还在收拾,待会单独开火,你和石英华一起,去打三桶水回来吧。”   胡春儿立刻为难地皱起眉头,低头看看那桶,又看看自己纤长白嫩的十根手指,小声婉拒道:“时队长,这种力气活儿你还是叫其他男兵去吧,我提不动。”   “所以我只让你提一桶回来,两只手提,总能提得动。”时蔓微挑眉梢,“再说,你看其他男兵,哪个没有事情干。”   就只有胡春儿和石英华两人是闲的,刚刚时蔓来的时候两人还在帐篷里谈情说爱。   时蔓眼神微沉,“怎么,你们俩不满意我的安排?”   “没有,我们当然一切行动听指挥!”石英华赶紧否认。   胡春儿好像还有话要说,却被石英华的一个回头阻止。   等时蔓走远了,胡春儿终于忍不住对石英华埋怨道:“你明知道我从来没干过这种重活儿的,我哪——”   “行了春儿。”石英华打断胡春儿的话,语重心长地教育她,“现在咱们是在部队里,可不比你在家里的时候。”   他拎起一个桶给她,“赶紧提吧,听说打水的地方挺远的,得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胡春儿咬着唇,欲言又止,最后不情不愿地提起一个桶,翘起嘴巴跟在石英华后面。   ……   胡春儿打完水回到帐篷里,大伙儿已经吃完饭了。   “不好意思啊,看你们一直没回来,炊事班做的饭都快凉了,我们只好先吃。”崔霞掏出饭盒,“给你留了馒头和菜。”   胡春儿蔫蔫地看着饭盒里那硬邦邦的馒头和一小撮咸菜,兴致缺缺,“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我不吃。”   大家以前觉得时蔓娇生惯养,现在却发现以前真是误会时蔓了,眼下胡春儿明显就更加娇气。   知道她家境好,所以娇气也就算了,可怎么还不会说话呢?   什么叫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那她们刚刚都吃完了,难道就不是人了?   “你爱吃不吃。”崔霞也是有脾气的,把饭盒重重的放到胡春儿跟前,扭过头去,开始铺被子。   胡春儿仍皱着眉,时蔓走到她身边打圆场,“这儿条件简陋艰苦,战士们能填饱肚子就很知足,我们也应该向他们学习。”   虽然大家都不喜欢胡春儿,但时蔓身为队长,还是尽量照顾到每一个人。   胡春儿闷闷不乐地拿起饭盒里的馒头,咬了一口,又吐出来,“我真吃不下这个。”   “那你就只能饿肚子了。”时蔓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没有惯着她。   “饿就饿。”胡春儿不服气地背过身,去打热水。   这时候,帐篷外响起一道声音,“各位文工团的女兵同志们,这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等入夜后,外面的气温会陡然下降,而且说不准还有猛兽出没,你们要小心些,就别再出来走动了。”   “……还有,夜里帐篷里有热度,蚊虫鼠蚁免不了喜欢往帐篷里钻,所以我这儿特意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蚊香。”   时蔓掀起帘子,“多谢你了,赵连长,你进来坐坐吧?”   “不了不了,你们女同志住的地方,我就不进来了。”赵连长连忙摆手,怪不好意思的。   他只是尽自己的一份责任和义务,何况上面的首长交代过,要照顾好文工团的战士们,她们千辛万苦来这儿送演出,也不容易。   把蚊香递过去之后,赵连长想起自己另一只手上拎着的桶,也一并放在门口,“对了,你们、你们也是有谁半夜想上厕所,就用这个解决吧。”   他说出这话,更脸红了,也没多说,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在帐篷里的几个女兵面面相觑,看着那桶,以为自己刚刚听错。   “赵连长……让我们用这个上厕所?”还是胡春儿先说出质疑,她眉头紧紧皱起,眼皮耷拉着打量,“这怎么能上厕所?而且我们好几个人,都用同一个桶?这也太不卫生了。”   “如果在帐篷里上厕所,会有味儿吧。”崔霞也弱弱地说了一句。   时蔓也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她同样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上厕所方式,但身为队长,她劝道:“刚刚赵连长不是说,晚上最好别出去吗?所以如果要上厕所的话,就只能用这个方式吧。”   “不过……我们可以用另外一个方式。”时蔓思忖着说。   大家的眼睛齐刷刷望向她。   她笑了笑,语气稍弱道:“我们可以少喝些水,尽量晚上不要起夜。”   “……”大家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方法。   但却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在时蔓带领下,大家把茶缸收起来,想喝水还可以忍,但如果想上厕所就忍不了了。   没人愿意在这儿上厕所。   尤其帐篷这么小,还就一个桶,怎么想都难以接受。   谁知,时蔓她们能忍,隔壁帐篷里却有人忍不住了。   在时蔓她们睡下,以为今晚很快就能熬过去的时候,隔壁女兵惊慌的声音忽然传来。   “时队长!时队长!小梅她们四个人说去上厕所,但好久了还没回来!” 第103章   “蔓蔓姐,这可怎么办?”听到这话,大家一下子都乱起来。   “别急。”时蔓最镇定,想了想就决定道,“咱们帐篷里有两个手电筒,我们拿上,一块儿去找人。”   “阿霞,你去找赵连长,把这事儿汇报给他。”时蔓又补充道,“战士们白天训练都很辛苦,今天这么晚了,不要惊动太多人休息。”   “好。”崔霞连忙点点头,快步往另一个方向去。   时蔓则举着手电筒,叫上帐篷内的另外四人,还有隔壁帐篷来报信的女兵,“走,看脚印她们是往这边走的吧?”   “我记得她们掀开帘子是往这边去的。”女兵肯定点头。   “那我们慢慢跟过去,等赵连长过来。”时蔓并没有冒进,她记得赵连长说过,晚上很危险的事情。   就算救人心切,但她也得保护好身边其他几个人的安全。   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赵连长他们追过来的脚步。   “时队长,还没找到?”   赵连长身后跟着五六个战士,都扛着枪,人不多,但气势汹汹,同样一脸严肃着急。   时蔓无奈摇摇头,“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再往前走走?”   “行,有我们在,你们别担心。”赵连长气概十足地安慰。   有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的确很让人安心。   大家举着手电筒往前,又走了大概十分钟,终于在一处草丛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几个女兵。   “你们怎么跑这么远的上厕所了?”时蔓松了口气,连忙将她们拉到身边,“幸好没出事。”   还不等女兵们回答。   “狼!好多狼!”崔霞忽然一声惊呼,时蔓等人回头望去。   只见漆黑夜幕里,亮起一双又一双猩绿色的光芒。   这是狼的眼睛,充满嗜血的野性,冰冷、幽深。   大伙儿一个个都腿肚子直发软。   没人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狼。   密密麻麻的,光是看着,就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晕眩感。   赵连长神色凝重,握紧手里的枪,“我们驻守在这里,还没见过晚上会出现这么多的狼……”   所以,他带的人不够。   这么多狼,起码上百只了,他和手底下这五六个战士,根本打不过。   刚刚被找到的女兵们脸色苍白,吞吞吐吐道:“我们……我们就是被狼群追赶过来的……”   时蔓脸色一僵,看向赵连长,正好与对方的视线对上,异口同声道:“中计了。”   在当地和狼打过不少交道的赵连长知道,特意研究过狼的时蔓也知道。   狼群是很有智慧有计谋的生物,尤其在它们头狼的带领下,能够发挥出更高的战斗力。   它们也像人类士兵一样,听从命令,团结一致,而且会用各种各样的“战术”。   今天这一招,它们就是先把几个落单的女兵追逐驱赶到离营地更远的地方,然后把前来救援的时蔓她们也包围住。   没有直接吃掉那几个女兵,就能捕获到更多的猎物。   同时,营地救援肯定没这么快赶过来,它们也就能利用这段时间,饱餐一顿。   身娇体软的女兵们已经被它们盯上很久了,这样的猎物一看就比之前那些臭哄哄的男兵们更鲜嫩,而且身上既没有枪,也没有刀,就像一口可以咬住的肥肉,不用承担什么危险。   这些狼,同样懂得挑选容易下手的美味猎物。   狼群缓缓靠近,呈包围之势,但也谨慎的没有立刻发起攻击。   仍然在观察。   赵连长立刻沉声提醒大家,“都别乱了阵脚,别乱叫乱跑!待会,我会带着几个士兵用枪打出一个缺口,女同志们往外跑,不要回头,能跑多快跑多快,往营地的方向跑!”   可这时候,已经看不到营地在哪了。   除了遮天蔽日的树,就只有狼群们那些绿莹莹的眼睛,宛如定定的鬼火。   “赵连长,我们不能把你们抛下。”时蔓沉着脸拒绝赵连长这个提议。   她清楚,他这样说,是不抱希望地送走她们,打算用命来阻挡这些狼群。   “我们要一起回到营地。”时蔓坚定地握住身边的两个女兵的手,“来,我们所有人背对背围成一圈,面对狼群,不能让它们看到我们的后背。”   “还有,你们也别怕,狼更容易攻击单独的个体,但我们是一群人紧紧贴在一块的时候,它们反而会有所忌惮。”   “别让它们觉得我们害怕,我们越有底气,越能镇住它们。”   时蔓这一番话,让女兵们都怔怔又意外地看着她。   赵连长回过头,也有些刮目相看,“时蔓同志,你很了解野狼?”   “算是吧。”时蔓微微抿唇,“所以赵连长,我们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相反,我们说不定可以帮忙。”   “既然这样,行,那我们就一起回去!”赵连长见时蔓很有见解,心里也多了些信心,他排兵布阵道,“这样,我和战士们站外圈,你们站在内圈,我们慢慢朝营地的方向移动。”   时蔓点头应道:“好,只要营地那边听到枪声,肯定也会过来增援,跑过来的话可能要六七分钟,我们只要撑到救兵过来就好了。”   “没错,你们有信心吗?”赵连长顺着时蔓的话往下说,看向几个神情严肃的战士。   “有!”战士们气势如虹,齐声应答,吓得狼群们忽然停下缓缓靠近的爪子,忌惮谨慎地看着他们。   “这边,走!”赵连长也不浪费时间,免得狼群越聚越多,他朝营地方向移动,朝包围圈的狼群直接开枪,撕开了一道口子。   几只狼应声倒下,等时蔓她们移动了好几米,狼群们才反应过来,朝着灰蒙蒙的月亮仰天长啸。   它们没想到,以为掌握主动权的它们,竟然被这群弱小的猎物先偷袭!   狼群们怒了,飞扑过来。   又被接二连三的枪响打得摔落在地。   赵连长的枪法挺准,都能一枪毙命。   那些战士们有些虽然打不中狼的脑袋,但也能打中四肢或是身体,至少可以让狼暂时丧失行动能力。   可到底人数有限,当狼群发现这威力可怕的家伙什儿一次只能打中它们一头同伴之后,它们都变得更加勇猛起来。   从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都疯了一样扑过来。   外圈的战士们咬牙坚持,内圈的女兵们都瑟瑟发抖,依偎在一起,“怎么办?我们能撑到营地的救兵过来吗?”   “……这么多狼……越来越多了……”   “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的。”时蔓忽然握紧手中的手电筒,“你们跟我一样。”   她举起手电筒,照在外圈的赵连长身上。   光投过他的身体,在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影子。   扛着枪,张牙舞爪的,像是从黑暗里生长出来的巨人。   朝赵连长扑去的狼群们忽然都没那么凶悍了。   它们慢下来,再次谨慎地看着这个阴影,有些望而却步的胆怯。   这是什么,它们没见过,所以都在飞速地判断打量着。   与此同时,赵连长很有默契地张开手臂,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他的影子看上去更加威风,不可侵犯靠近。   狼群们果然露出更加警惕的眼神,绿莹莹的双眸紧紧盯着这个阴影。   女兵们反应过来,明白时蔓刚刚说的话,也都举起另外几个手电筒,照在其他战士身上。   这样,四面八方都有了影子。   而且是巨大的,比狼群数量都庞大更多的阴影,在张牙舞爪地挥动,气势十足。   它们不敢接近,甚至被逼退两步,仰头嗷呜一声。   就这样对峙了接近三分钟,时蔓在心里数着节拍,每一秒的心跳都如同鼓声。   紧接着,更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它们似乎接到狼王的命令,终于下定决心,往前靠近。   可这时候,远处也传来一阵阵震天的枪响。   还有气势恢宏的声音,“赵连长——时队长——我们来了——”   狼群被惊动,忽然开始后撤。   它们意识到,来人了,这次捕猎行动失败了!   而时蔓旁边的几个女兵们,则已经抱作一团,喜极而泣。   “得救了,我们不会死在这了……”   “呜呜呜……”   赵连长欣赏地看向时蔓,“多亏你最后想出来的办法,让我们撑过了最危险的几分钟。”   胡春儿也随之望向时蔓,眸中神情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温君丽则是崇拜地看着时蔓,眼睛里映着比手电筒更亮的光芒。   其他女兵们同样簇拥着时蔓,一边掉眼泪,一边感谢。   ……   这样惊魂未定的夜晚过去,第二天就是重要的演出。   帐篷内,大家在进行演出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给脸上涂口红化眉毛的,搽粉的,织辫子的,都忙得不可开交。   时蔓身边围了好几个女兵,都在拜托时蔓帮忙。   她们总觉得时蔓画出来的眉形格外好看,口红也是,她可以将两种口红叠涂在一块儿,呈现出与众不同的漂亮颜色,很衬肤色和妆容。   大家叽叽喳喳的时候,时蔓忽然瞥见胡春儿在身边,已经站了许久。   她看了看胡春儿,“你都准备好了?”   看胡春儿的眉毛都画好,明显并不是在等她帮忙。   胡春儿想了想,把攥在自己手里头许久的那小罐递过去,“时队长,昨晚的事,谢谢你。这个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香露,用祖上流传下来的方子调制出来的,专门护手的。”   怕时蔓不清楚这其中的珍贵性,胡春儿又压低声音说:“这是以前宫里才有的,要用春雨过后的露水、白雪覆盖三日以上的新芽等等很难见的材料,非常难得。”   其他女兵们都看过来,艳羡又好奇地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瓶罐。   时蔓微一挑眉,将小罐递回去,“既然这么珍贵,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胡春儿没伸手接,反而后退一步,“时队长,你救了我的命,我送你这个,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她不喜欢欠人情,更不想欠时蔓什么。   从来文工团起,她就将时蔓视作那道要跨越的大山,迫切渴望着有朝一日能超过时蔓的地位。   胡春儿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相同的小罐,“我还有一瓶。”   说完,她就不理会时蔓了,既然是对手,恩情已还,就没什么好说的。   转身到旁边的小凳上,慢条斯理地取出小罐内的几滴护手香露,往手背上抹。   旁边的几个女兵忍不住将脑袋凑过去,眼馋地想要分几滴,“胡春儿,这个涂上去什么感觉啊。”   胡春儿微微一笑,颇有些自得骄傲道:“这个能让手变得很光滑白嫩,弹起乐器来更灵活,而且也能带来更好的观感。”   时蔓看向胡春儿舒展开来的手指,的确很漂亮,纤细美丽。   这样的嫩白指尖轻轻在琴弦上拨动,光是瞧着,就是视觉上的享受了。   “我们弹乐器的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的手。”胡春儿一边搽着,一边将自己从小耳濡目染受到的教育分享给大家。   “所以,千万不能干那些伤手的活儿。”胡春儿总结。   崔霞忍不住,嗤笑一声,“胡春儿,你哪是不能干伤手的活儿,我看你是所有的活儿都不干吧。”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帐篷内瞬间变得安静。   胡春儿稍稍收敛笑容,挺起胸脯正色道:“没错,我的手从小呵护到大,皮肤比脸还要嫩,随便干点什么都容易划伤手,让皮肤变得粗糙,所以我什么活儿都干不了。”   崔霞还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不干活儿”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多人,难不成就你的手金贵些?” 第104章   第二天,时蔓带领大伙儿,献上了一台精彩绝伦的演出。   虽然经过昨晚的惊魂,大家的情绪都受到影响,休息得也不算好。   但大家的专业素养摆在那儿,舞蹈英姿飒爽,歌声悠扬空灵,曲艺丰富有趣,给战士们在野外驻守时贫瘠孤寂的心灵都带去了满足的慰藉。   等演出全部结束,全场掌声久久未绝。   战士们都不舍地看着时蔓她们,眼眶竟然都有些微微湿润。   不知是表演里的那一首词戳中了他们想家的愁肠,又或者是哪支舞蹈让他们感同身受地想到了保家卫国的重担。   再有可能,也或许是空荡荡的日子里总算多了些缤纷多彩的颜色。   这些,都让他们感动、振奋、鼓舞。   “时蔓同志,文工团的同志们,真的很感谢你们能给我们送上演出。”   战士们都由衷地表达着谢意,冲上前来握手,都不愿意散去。   他们也清楚文工团娇弱的女兵们能到这种环境艰苦的地方来送演出有多不容易。   正因为艰难卓绝,才更满怀感激。   时蔓与身边的崔霞她们对视一眼,胸口也被骄傲和快乐所填满。   时蔓以前很懒,梦境里更是能推则推,没有来这种深山老林里演出过一次。   她那时候始终不明白,明明城里的舞台好,道具好,灯光条件好,演出效果也能更好。   为什么非要到各种荒无人烟的野外去。   等那些战士们回城里了再来看演出不就好了?   但现在,她却深深明白了这其中重要且富有意义的原因。   ……   这次去野战部队的慰问演出圆满结束。   等大伙儿回到文工团,毫无意外收到了野战部队寄来的感谢信。   团里也给予了口头上的表扬,团长张志新很是高兴,并且宣布了一个更重要的事。   今年全团的文艺比武,将会提前到农历新年之前举办。   这消息可谓是非常轰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会提前,但文工团都因为这事儿而沸腾起来。   “这次文艺比武可比以往的比武重要多了!胡春儿,你一定得赢。”胡春儿捏紧拳头,不断地告诫自己。   除了胡春儿,文工团所有能参加最终比武的战士们,都对明天充满期待。   谁都知道,这次最终奖励丰厚。   不仅能评优、提干,还有物资奖励之外。   最重要的一点,是能拿到考大学的名额。   到时候如果考上了,更是能在文工团的资助下,进行脱产学习。   对大家来说,这实在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所以,大伙儿准备得也格外认真。   不过,文工团这么多人,比试起来也是术业有专攻。   所以,比武的安排是每个队伍内部进行笔试。   比如舞蹈队会选出一个优胜者,像歌队,器乐队,曲艺队等等也是如此。   胡春儿抱紧手里的琵琶,知道自己最大的对手就是时蔓。   至于其他人,她很有信心能够赢过他们。   ……   与胡春儿的自信不同,温君丽忐忑地捏紧手上那张报名表。   她向来没什么自信,甚至可以用“自卑”来形容。   尽管经常有人说她的二胡拉得很好听,甚至夸她是因为琴艺了得才能来京北文工团,而不是靠烈士子弟的身份。   但温君丽觉得,那些不过是善良的人们用来鼓励安慰她的。   她始终是如尘埃一样,灰扑扑的缩在角落里的存在。   这回报名比武,她鼓足了勇气。   来到京北文工团,见识到这里的天地广阔,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有一番作为。   尽管她是哑巴,说不了话,但她可以通过手指尖的演奏,将她想要表达的情感传递进人们心中。   可她报名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坐在桌子后登记报名的江兰芳瞥了一眼温君丽双手递上来的报名表,随手放在一旁,朝温君丽身后的女兵招手道:“你过来。”   女兵愣了愣,随即领会到江兰芳的意思,她欲言又止,本想为温君丽说两句可想到自己刚来文工团没多久,得罪江兰芳这样的老文艺兵实在没必要。   于是,她只好挤开温君丽,上前开始登记。   温君丽咬着泛白的唇,杵在一边,眼巴巴望着江兰芳。   江兰芳却好像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只一心一意给面前的女兵们一个个办理登记。   温君丽好几次想说话,却又不敢开口,只能默默在一边站着。   有特别胆大的女兵替温君丽说话的,提醒江兰芳还有人,江兰芳却敷衍搪塞过去,催促着下一个赶紧过来。   可这样的女兵也只有几个,让温君丽提起的希望燃起又破灭。   更多的人,平凡普通,敢怒不敢言。   又或者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毕竟这当口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为妙。   温君丽并不气馁,她一直执着地站在江兰芳的身边。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江兰芳也开始收拾登记的本子和纸笔。   温君丽这才急了,连忙去碰江兰芳的胳膊,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的轻轻推她。   “哦,你还在啊?”江兰芳回过头,不太在意道,“你在这干嘛?”   温君丽挥着自己的登记报名表,示意自己要参加文艺比武。   江兰芳仍然没接她的纸,反而挑起眉笑了笑,“温君丽,你非要我说得很明白吗?”   温君丽一愣,握着报名表,露出一分迷茫之色。   江兰芳摇摇头,叹口气道:“算了,你这么可怜,我就不挑明了。”   说着,她抱起桌上收拾好的东西,转身就走。   仍然无视温君丽,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江兰芳想,自己对温君丽已经够可以的,至少没有说出那些难听的话去扎温君丽的心。   实际上,也只能怪温君丽没什么自知之明。   既然来了文工团,凭着烈士遗属的身份,什么都有优待,团里会照顾她,也不用她上台演奏。   拿最丰厚的津贴,却不用辛苦排练,想休息就休息,日子明明很好过。   可她一个哑巴,怎么非要上台跟大家比武?   那首长们会怎么想?其他战士们会怎么想?   先不说首长们会不会怀疑器乐队没有安置好温君丽。   就说她们跟一个残疾人比试,就算再精彩绝伦,也只会觉得胜之不武。   这是丢器乐队的脸,也是在丢文工团的脸。   江兰芳回到队里,把今天报名登记的事情往上报,也很自然地忽略掉了温君丽这件小事。   器乐队副队长安排江兰芳做这件事,见她有条不紊的,登记得规整细致,对她也很满意。   “兰芳,好好干,只要这次比武你能拿前三名,我就去时队长那儿给你美言几句,争取让你早日当上钢琴队的队长。”   江兰芳一听,连忙欣喜地“诶”了一声,顿时干劲满满,对这次即将到了的文艺比武更加看重。   这次比武在器乐队内部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时蔓也要亲自参加,她让报名的大伙儿各自抽签,分成三个小组。   先小组内一一比试,每个小组决出第一名。   然后前三名之间再互相比试,分出高下。   比试是由□□和全体不参加比武的器乐队其他成员一块儿投票表决的。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所以也比较公平。   可惜江兰芳雄赳赳气昂昂地参加比武,却在小组内的比试就输了。   她运气不好,遇到的是胡春儿。   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票都投给了胡春儿。   极少数的几张票给江兰芳,或许还是因为那几人是江兰芳为数不多的几位好朋友。   江兰芳脸上无光,不敢再面对副队长,比试完就躲起来不见人影了。   副队长让她拿前三,可她小组比武的第一场就输了,哪还有脸见人。   江兰芳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她虽然半路出家,之前一直钻研舞技,但来了钢琴队之后,也非常勤勉努力。   别人每天练五小时琴,她就练八小时。   别人每天背琴谱,她就每天默写琴谱。   她要求自己总要比别人更用功一些,来弥补自己这些年没在曲艺队所落下的基础。   天道酬勤,她的钢琴琴艺确实渐渐崭露头角。   如果不是和胡春儿比,她不会一下子输得这么惨。   可胡春儿,实在太厉害了。   到底是琵琶世家,胡春儿一手琵琶弹得很好。   她来了京北文工团后,听过她的琵琶,人们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弹琵琶”。   所以,她能拿到小组第一,当之无愧。   胡春儿也的确没有把小组比试放在眼里。   她自信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果然,如胡春儿自己所料,她一路过关斩将,很快拿到第一,只需要等待最后前三的角逐。   很快,另外两组比试的结果也出来了。   时蔓是其中一个小组的第一。   另外一个小组,则是一位拉小提琴的女兵,也是家境好,从小家里就有小提琴,一直练习的。   三人抽签,时蔓轮空。   胡春儿先和那位拉小提琴的比。   毫无悬念,胡春儿以超出许多的票数赢了。   听到副队长宣布她胜利的结果后,胡春儿看向时蔓,眸子里斗志满满。 第105章   不说其他队,就单说器乐队内,最终比武是胡春儿与时蔓的对决。   胡春儿一直就盼望着有这么一场比试,她能站在台上,堂堂正正与时蔓比一场。   让所有人都看到,她胡春儿不输任何人,包括时蔓。   最终比武的形式也很简单,是由胡春儿和时蔓各弹一首曲子,然后由器乐队的所有人进行不记名投票。   谁得票多,谁就是胜利的一方。   胡春儿弹的是一首她从小就开始练习的琵琶曲。   难度很高,但她多年锤炼能将其中很难掌握的那些技巧融会贯通,弹得天衣无缝,很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气势。   等弹完,器乐队的人们果然都给予了她热烈的掌声,对她很是肯定。   胡春儿心中稍定,起身鞠躬,嘴角微微扬起。   她走下台,与时蔓错身而过的时候,示威道:“时队长,这次我赢定了。”   她渴望赢,不止是为了那些奖励,更是为了证明自己。   从前大大小小的比赛,胡春儿从来没输过。   到了这藏龙卧虎的京北文工团,她依然想要成为那个第一名。   时蔓停住脚步,微妙的眼神看了胡春儿一眼,停顿一秒,她有些失望地低声摇头道:“比武的目的,不是在于输赢。”   胡春儿一愣,却没听到更多。   时蔓已抬脚走上舞台,坐在搬来的钢琴前。   当她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优雅、从容、美丽,像徜徉在洒满阳光湖畔的白天鹅,周围的现实世界都感受不到了,她闭上眼,沉浸在琴音里,神情享受而惬意。   胡春儿怔怔望着,听上去时蔓的技艺没有她娴熟完美,毕竟她从记事起就开始专心练琵琶,时蔓却是半路出家。   可是,胡春儿仍然握紧掌心,总觉得时蔓的琴声和她的琴声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这让她担心自己会输,所以不自觉握拳咬住嘴唇。   等时蔓弹完,就到了大家投票的环节。   胡春儿眼睁睁看着唱票。   她的名字偶尔被念到,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念时蔓的名字。   她知道,她输了……   胡春儿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她比想象中更伤心,可她输给时蔓,又好像在听完时蔓弹琴之后,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意料之中。   失魂落魄般走到湖边,这是胡春儿和石英华约好见面的地方。   石英华也参加了舞蹈队的比武,两人说好到时候来这儿互相报喜。   没多久,石英华过来了。   他满脸笑容,意气风发,“春儿!比武我赢了!我就知道我翻跟头没人比得过,我上去连翻二十个,他们就都蔫儿了!”   “……你猜怎么着,我们队长说了,打算给我提干,让我升个一分队的副队长当当!”   “……你们器乐队那个时蔓,好像就是从一分队副队长升上去的,我以后前途,绝对不比她差!”石英华斗志昂扬,望向远方,神采奕奕,好像看到自己无比光明的未来。   等他挥手畅想一番后,才注意到胡春儿的脸色很不好。   他微微一愣,“春儿,你怎么了?”   “……我、我比输了。”胡春儿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说出来,眼眶有些泛红。   在寂静的小湖边,她的难过是那么喧嚣大声。   “嗐,没关系春儿,你有我在,还怕什么?等我提了干,咱们就结婚。”石英华一把将胡春儿揽进怀里,亲了她一口。   胡春儿吓得连忙推开他,花容失色地看了看左右,幸好这是在湖边,天色也黑了,刚刚没人看见。   “英华,你下次别再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胡春儿不得不提醒他,暂时忘记难过,眼尾不自觉上挑,微有些凌厉。   她比石英华更在意形象,还有未来前景的发展。   可是想到今天的“文艺比武”,胡春儿眉宇间很快闪过一丝不甘,“可惜,我今天输了……既没拿到名额,更提不了干。所以,我们结不了婚。”   文工团的女兵不能结婚,只有提干后才可以。   “没事春儿。”石英华捏住胡春儿的手,再次安慰,“大不了你就退伍好了,我这才刚起步,虽然这次只是提拔我当一个副队长,但以后我肯定越来越厉害,你安心当我的贤内助就好。”   胡春儿微抿唇角,还没说话,石英华又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谢谢你,英华。”胡春儿略又些感动,眸子里微微放光,这是她今天最大的慰藉。   可是她没答应退伍的事儿。   让她就这么离开文工团,她舍不得。   当初虽说是为了石英华才调来这儿,但她的确喜欢弹琵琶,想一辈子弹下去。   ……   可胡春儿没想到,命运给她开的玩笑如此滑稽。   在“文艺比武”上遭受失败打击后,她收到了更加噩耗般的消息。   家里出事了。   她家很久之前就是琵琶世家,祖上进宫当过乐师,很受宠,得过许多奇珍异宝的赏赐。   凭借这些赏赐,祖辈有了庄子、田地、店铺一类傍身,就这么流传下来,家底越来越殷实。   可这些曾经给胡家带来荣光的古董、田产,现在却只会带来灾祸。   胡春儿指尖颤抖握着家里来的信,潸然泪下,几乎快要站不住。   果然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本以为自己输了“文艺比武”就是天大yihua的事情,心情难受,前途灰暗。   然而现在发现,家里的事才是真正的天塌了。   ……   石英华那边,也对胡春儿家里的事略有耳闻。   团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幸好胡春儿是家里出事之前就进了文工团,不然恐怕现在也一块儿受着罪。   石英华很担心。   就在他那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他被秦俊保叫到了办公室里。   “石英华同志,你这次的升职考察,可能要暂停一段时间。”秦俊保面色淡淡,坐在办公桌后,通知石英华。   石英华一愣,表情微妙,忍不住身体前倾,“秦副团,这是为什么?不是一直进行得挺顺利的吗?”   秦俊保无奈地咳了声,尽量委婉道:“你也知道,考察最重要的一点,是社会关系需要纯洁,最近你对象胡春儿那事,她——”   “秦副团,你是不是弄错了?”还没等秦俊保说完,石英华就直接打断,“胡春儿不是我对象。”   这会儿轮到秦俊保愣住,“胡春儿不是你对象?可之前她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你来咱们文工团的?”   “那是之前的事。”石英华着急解释道,“我们刚来京北文工团,就分开了。我和她,不合适。”   石英华说得掷地有声,把胡春儿撇的一干二净。   他正义凛然地说:“我早就看不惯胡春儿那娇生惯养的小姐做派了。我就知道,她家迟早得出事。”   听着石英华这样的话,秦俊保微皱了皱眉头,却什么都没说,而是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石英华观察秦俊保的神色,稍稍放心,走出团部办公室后,他松了一口气。   等在外面的胡春儿迫不及待迎上来,攥着指尖,担心地问:“怎么样英华,我家的事没有影响你的考察吧?”   她是听别人说,考察最重要的是社会关系,因此想到自家的事,才急匆匆赶过来守着。   “胡春儿同志,请你注意称呼。”石英华陡然移开一步,和靠近的胡春儿拉开距离。   他回头看了一眼秦俊保办公室还没关上的门,将音量继续抬高,“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希望你别再做些让其他人误会的事。”   胡春儿愣愣地看着石英华。   石英华鼻孔里轻哼一声,眼神里全是冷漠。   他毫不留情地移开视线,目视前方,大步离开。   胡春儿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也没见他回过一次头。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胡春儿几乎快要站不起来。   家中传来的噩耗,爱人的避嫌,都仿佛有人拿着冰凿在她冻结的心底锤着,碎沫横飞,却无济于事。   她扶着墙往回走,她没有回器乐队,而是去往常和石英华偷偷见面的湖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胡春儿掐着掌心,安慰自己,或许石英华只是迫不得已的。   他那样说,是为了能通过考察。   等到没人的时候,他就会马上来找她,诉说他的苦衷,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他永远不会抛弃她。   可是,从白天等到黑夜。   胡春儿都没等到他。   ……   胡春儿更加失落地站在湖边,望着那粼粼水波,她眼里沉得滴水的悲伤快要溢出来。   她从没遭遇过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   似乎全世界的黑暗都在朝她压过来,让她完全喘不过来气。   甚至有一种豁出去的想法——   不如就跳进这湖里。   淹了、死了,索性一了百了。   胡春儿迷惘地踏出一只脚,闭上眼,正打算往湖里跳。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提起她的名字。   胡春儿愣了愣,收回脚尖,不由自主向声音的方向移动,也趁机听到了完整的对话——   “时队长,胡春儿鼻孔朝天,又总是找借口不肯干活儿,说会弄坏她的手……她还当自己是之前在胡家那时候,以为她高人一等呢……再说了,胡家都出事了,我看要不咱们也赶紧想个办法把她赶走,免得拖咱们器乐队的后腿。”   说话的,是琵琶分队的副队长。   胡春儿知道她对自己有意见,胡春儿仗着自己琵琶弹得好,一向也比较目中无人。   琵琶分队里安排的其他杂事,比如打扫卫生、抄学习笔记这些事,胡春儿都不怎么理会。   她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专心一致练好琵琶就行,就像以前在家那样。   即便所有人对她都有意见,那也没关系。   只要她琵琶弹得好,就在文工团有着她的一席之地。   达者为师。这是她从小就学到的道理。   可现在的情况却有了些许不同。   时蔓是器乐队的队长,她有着很大的权力,决定队内人的去留。   胡春儿也知道,自己早就得罪了时蔓。   无论是以前慰问演出不服管教,什么活都不肯干,还是最近文艺比武两人打擂台……胡春儿深知,自己都把时蔓得罪了一个彻底。   可想到要被赶出文工团,胡春儿捏紧了拳头,仿佛置身冰冷的地窖里,浑身微微发抖。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时蔓开口。   “那是她家里的事,不要上升到她个人。”   “这种时候,我们应该帮助她,而不是落尽下石。   胡春儿彻底怔住,她从没想过,在这样的时刻,会有人挺身而出,这样为她说话。   尤其这人,是之前她一直以为不喜欢自己的时蔓。   她望着时蔓莹白漂亮的侧脸,透澈剔亮的眼眸,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被落尽的夕阳晚霞照得那么清晰。 第106章   胡春儿泪流满面地走回宿舍。   一整夜,她躲在被窝里,睁大眼睛。   泪水将床单被褥都泅湿,她好像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她没有克制自己,一直无声地哭泣着。   直到天亮。   宿舍的窗户外依稀传来鸡鸣声,胡春儿直接起身,洗漱完走出去,表情有些木然,但昨晚的脆弱和悲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抱起自己那把琵琶,径直去了琴房。   眼泪都留在昨天,胡春儿发誓从今天开始,要彻底告别过去的那个胡春儿。   她的眼神略有些改变,落在自己的琵琶上,也不像往日那样充满傲慢的斗志,而是多了一缕沉思。   以及温柔下来的喜欢。   平心而论,胡春儿是很喜欢弹琵琶的,不然她也不可能从小坚持枯燥乏味的练琴过程。   她昨天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可听到有人想要将她赶出文工团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有应该守护的东西。   想起夕阳中时蔓染着绚烂霞光的身影,还有她铿锵有力说出来的那些话。   胡春儿的眼神又软了几分,涌现出更多复杂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候,琴房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胡春儿回到,看到江兰芳笑吟吟地站在门边,“春儿,这么早就来练琴啊?你真勤奋。”   “……”胡春儿和江兰芳不是很熟,她垂下眼,没说话,继续擦着琵琶的弦。   江兰芳眼珠微转,想为自己拉一个帮手,“春儿,其实上次的比拼,你不比时队长差的。只不过你刚来文工团没多久,大家为了讨好时队长,才没把票投给你。”   “不是的。”胡春儿摇着低垂的脑袋,由衷地说,“蔓蔓姐很厉害,我比她差很远。”   “哪有,你千万别看轻自己。”江兰芳攥紧胡春儿的胳膊,“你们家可是有传承的,你怎么会比时队长差,她赢你,是因为大家都不敢不给她投票,因为她是器乐队队长,大家是冲着她的身份才投她的。”   “……你可不能因为输了一次,就没了那股心气儿。”江兰芳想让胡春儿振作起来,“这次输了,下次还有机会,我们一定能赢过时队长的。”   胡春儿缓缓抬起头,睫毛颤了颤,忽然幽幽道:“为什么一定要定下‘输赢’呢。”   江兰芳一怔。   胡春儿继续说道:“比武的真正目的,明明不在于输赢。”   她复述着时蔓的那句话,好像忽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也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给时蔓。   曾经,她就像江兰芳这样,把“输赢”看得那么重要。   却在一夜之间恍然明白,比“输赢”重要的明明还有很多。   “江姐,你比我早进文工团很久,没想到你……”居然连这个都不懂。   胡春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起身就想要走。   江兰芳睁大眼看她,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一个刚进文工团的小姑娘居然都敢用这种“看不上”的眼神对自己了?   “你——”江兰芳才说一个字,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掌声。   她回过头,看到时蔓站在不远处,正微笑着朝胡春儿鼓掌。   也不知两人刚刚的对话,被时蔓听了多少去。   江兰芳表情更加错愕,胡春儿则脸上微烫,快步迎上去,喊了一声,“蔓蔓姐。”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过。”时蔓笑了笑,伸出手,“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京北文工团。”   胡春儿愣了愣,缓缓握住时蔓的手掌,柔软细腻的温度让她心尖一颤。   时蔓收回手,和她并肩往外走,鼓励道:“你很有天赋,底子也好,既然已经悟到了‘输赢’这层道理,你下次比武肯定能进步很多。”   “嗯!”胡春儿忍不住翘起嘴角,绽放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和时蔓一起走到门外,踏入阳光照耀里。   折腾这么久,越努力却越难以追逐,她竟然迟迟才醒悟。   一切目的都不在于输赢。   要学会的,应该是享受所有过程。   唯有真正热爱,才能稳稳前行。   ……   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温君丽正蹲在地上,望着时蔓和胡春儿并肩离开的背影。   她柔弱迷茫的杏眼里,满是羡慕。   温君丽好想能像胡春儿一样,有时队长站在身边,用坚定清亮的声音鼓励她,为她撑腰。   可是,她从来都是那个不起眼的,只会被讨厌,被欺负的废物。   或许,她可以去找时队长,说明情况。   但很快又想到自己以前打小报告后的惨状。   温君丽拼命摇摇头。   她不敢,也不能去打扰时队长。   “温君丽,你怎么跑这儿躲懒了?让你替我的琴打油,你去了吗?”   “嘿,你是哑巴,又不是瞎子,怎么往人身上撞啊。”   “温君丽,今天轮到你打水了。怎么?不愿意去?谁规定昨天打了水今天就不能打水了?”   “温君丽,让你晒的被子呢?你晒出去不收回来,晚上我们盖什么?”   “温君丽,明天的演出你不必上了,文工团有哑巴演出,传出去要笑死人的。”   “……”   当温君丽被同屋两个女兵使唤得陀螺般忙了一天,她躺在床上,又想起那道散着光芒的美丽身影,还有她对自己笑的样子。   那是温君丽第一次见到别人对自己笑,感受十分深刻,难以忘怀。   无声眼泪簌簌滑落。   她掐紧掌心,侧过身蜷缩起来。   从小到大都被欺负惯了,温君丽本以为已经能够习惯。   可,见过灿烂的光,又怎么还能忍受漫长黑暗……   -   另一边,石英华正在练功室里发着呆。   他听说,他的考察通过了,提干任命的文件即将下来。   所以,他最近天天都睡不好,总想着能快点把这事儿给落实,他也不至于总惦记着,担惊受怕被胡春儿连累。   就是这两天了。   这是石英华千方百计打听来的消息。   因此更加坐立难安,今儿一整天都眼皮子直跳,心里头也扑通扑通,跳得比寻常时候要快很多。   他攥紧手掌,不自觉看向门口的方向。   翘首以盼。   只要等任命下来,他这颗心就算落定。   忽然,有人急匆匆走过来,对石英华说道:“来了来了,在外面——”   “来了!?”石英华迫不及待地搓搓手,总算来了!   不等对方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冲出了练功室。   大家都正在练毯子功,但他自诩练得好,少练一会儿也没关系。   更何况,他这提干的通知都下来了,以后他就是舞蹈一分队的副队长,除了队长,还有谁能管着他?   石英华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兴奋地跑到大门口。   可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他身形一顿,瞳孔狠狠晃动两下。   来人完全不是他所期盼中的来给他宣布提拔文件的副团长秦俊保。   而是……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   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瘦不拉几的,像个小煤炭团子,他没见过。   女人也是面黄肌瘦,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但这女人化成灰,石英华都认得。   毕竟两人谈过对象,差点儿就定亲,两人夫妻间的事情都做过,石英华连她身上有几颗痣都清清楚楚。   才几年不见,女人好像老了十几岁。   以前她生得俊俏,体态丰腴,皮肤白滑滑的,现在完全比不了。   石英华露出熟悉又陌生的目光。   只是,他更不明白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引起周围不少文工团的战士们驻足看热闹,对这女人孩子指指点点,满脸好奇。   石英华收回视线,假装不认识这女人。   他扭头问刚刚来通知他的男兵,“……你不是说来了吗?人呢?”   “是来了啊。”男兵理所应当地抬起手,指指女人孩子,“外面有人找你来了。”   他哪知道原本是石英华是在等他的任命通知。   还纳闷儿石英华跑出来的时候那么激动,现在怎么又变了脸。   因为石英华的出现,人群之中再次出现骚动。   “是来找石英华的?”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这女人孩子看上去怪可怜的,瞧那鞋底都磨没了,也不知道从哪过来的。”   “是亲戚吗?以前好像也没听石英华说起过。”   “……”   石英华向来知道“人言可畏”,眼看着大家议论纷纷,他不想让大家越猜越离谱,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谭秀英,你怎么找到这了?”   “英华……”女人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见石英华站在面前,忙激动地拽紧身边小男孩的手,“我带着我们的儿子来投奔你了。”   她说着,推了推身边的小孩,提醒道:“石头,你不是一直想要见你爹吗?看,这就是你爹,快叫爹。”   小男孩石头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伴随着鼻涕泡“啪”的一声,他清脆响亮地喊道:“爹——!”   一瞬间,就好像一颗巨石扔进湖里,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都被惊到。   石英华之前不是在和胡春儿处对象吗?怎么还有个好几岁的儿子?!   那他之前完全是在耍流氓啊!!! 第107章   “不可能!”石英华下意识就反驳,“别瞎叫唤!”   小男孩乱喊,石英华连忙用大嗓门堵住对方接下来的声音。   他和这女人都分开多久了,她怎么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石英华看着旁边人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扎一样投过来,戳在他的脊梁骨上。   他不由微弯身躯,拧起眉澄清,“我们当时——”   “我们当时分开的时候,我没想到我已经怀上了。”女人截断石英华的话,直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英华,你行行好吧,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上这儿来找你啊。”   女人形容枯槁,身材干瘦,牵着的小男孩也面黄肌瘦,睁着一双过分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又惶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石英华怒火中烧,愤怒道:“谁知道这是你和哪个野男人生的孩子!你找他去,别想赖上我!”他甩开女人的手,将其推得一个趔趄。   围观的人们都看不下去了,指责道:“石英华,你也太没有良心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还不负责任?”   “她们娘俩多可怜啊,你要不管,她们就得饿死了!”   “你还马上要当文工团的干部了呢,就这德行?我呸!”   石英华别的难听话都不在乎,可“干部”二字,却直直扎在他心里的命脉上。   他想起自己正式提干的任命还没下来,千万别把这事儿给他搅黄了。   这女人是什么胡搅蛮缠的泼辣性子,他一向清楚得很。   当初她就是找到更好的男人了,才毫不留情把他甩了。   现在只怕是那边混不下去,看到他在京北文工团混得很好,才找上门来赖上他。   可石英华百口莫辩,这女人加上那孩子怎么看都是弱势方,人们只会同情他们觉得看上去可怜的那一方。   石英华郁闷得额头青筋皱起,却没办法,只能将女人和小男孩先扶起来,无奈地咬牙切齿道:“你们饿不饿?跟我去食堂。”   先将她们带离人群再说。   ……   等到了食堂,石英华装模作样给两人打了饭菜,看到围观人群都点点头退去后,他立刻变脸。   “谭秀英!你赶紧给我滚回去!你跟野男人生的孩子,也敢说是我的种?!”石英华压着喉咙里的咆哮,怒不可遏。   谭秀英却不紧不慢,往身边孩子的碗里夹着菜,“多吃点,你爹是文工团的,待遇多好啊,你看,这么多肉沫儿,平时咱可是过年都吃不上的。”   小男孩狼吞虎咽,的确是饿狠了,面黄肌瘦的小脸大口嚼咽着。   “吃完赶紧滚。”石英华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这不是我的种,你别想赖上我!”   女人没搭理他,滋溜滋溜喝着热乎乎的肉汤。   她捧着碗,一口气把肉汤喝得精光,这才满足地放下,面色多了些许红润,兴奋地笑道:“这部队食堂果然好啊,我们那村子里都饿得啃树皮了,这儿还有肉吃。”   “石头,多吃点。”女人摸摸小男孩的后脑勺,欣慰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她们娘俩,都记不清多久没这么尽兴地吃过饭了。   原来文工团里头这么好,谭秀英更加不愿意离开。   对于石英华的催促,她也无动于衷,吃饱喝足后,她慢悠悠问:“英华,你就这么狠心,真不管我们娘俩了?”   “你们和我半分钱关系都没有!”石英华说得斩钉截铁。   “好。”谭秀英应了声,牵起小男孩,“石头,我们走。”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石英华一愣,居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望着她们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石英华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总觉得这不是谭秀英的性子。   ……   可没多久,石英华就知道为什么了。   谭秀英牵着石头,并没有离开文工团,而是打听着去了团部办公室,直接跪在门口。   她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出了问题找领导。   领导一定会给她做主的。   石英华完全没想到谭秀英居然会闹到这个地步。   他被团长张志新叫去办公室批评教育的时候,还是懵的。   “石英华同志!你怎么能是这个作风呢?把她们娘俩扔在乡下,你自己来文工团?你这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表现!”   “我们文工团,绝对不能出现你这样的干部!”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太给我们文工团丢脸了!”   “要是早知道你的私生活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把你特招进我们文工团!”   “你马上给我写检讨!必须好好认错!”   被张志新大骂特骂一通,石英华狗血淋头,脸色十分难看。   等张志新骂累了,歇口气喝茶的功夫,石英华连忙解释。   “团长,那孩子不是我的!我和谭秀英早就分了!”   张志新眼睛一瞪,“你能证明那孩子不是你的?我看那孩子和你长得挺像的!”   “再说了,人家谭秀英一个女同志,跋山涉水这么远来找你,那么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和你有这个孩子,她至于吗?”   “而且谭秀英已经跟我说了你们俩分开的时间,正好和她怀上这孩子的日子对得上。”张志新指尖抖啊抖,对石英华恨铁不成钢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负责任呢?你太不是男人了!”   石英华辩解一句,张志新就有十句骂他。   而且石英华确实拿不出什么证据。   这孩子是谭秀英生的,她想说谁是孩子他爹那有什么办法。   石英华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尤其是张志新还通知他,提干任命的消息肯定是泡汤了!别想了!   不止这样,他还得想办法好好做检讨,争取让文工团上下都满意。   否则的话,以他这个作风,直接被文工团开除也有可能。   石英华面如死灰地走出张志新办公室。   远远就看到谭秀英牵着石头站在走廊那儿,探头张望他这边的动静。   石英华捏紧拳头,火冒三丈,正想冲过去大骂发泄。   可走廊前忽然走过了几道绿军装,有人看着,他不敢发火,免得又被抓住什么把柄。   石英华只能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发问:“我不能提干了,这下你满意了?”   谭秀英不以为意,她不在意,能找到一张长期饭票就行。   她抬起脸,毫不心虚地看向石英华,“没关系,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和你过日子?”石英华嗤笑一声,怒得青筋暴起,“我凭什么要和你过日子?做梦吧你!我说过,你休想赖上我!”   “……还是不愿意承认石头是你的孩子吗?”谭秀英平静地看着石英华,“算了,也没关系,我再去找你们领导。”   “够了!”石英华连忙拉住谭秀英,气得要命,却无可奈何。   他不能再让这个女人去搅和。   只能忍气吞声,接受她彻底赖上了他的事实。   “……”石英华沮丧认命,咬牙道,“你们跟我走。”   不远处,胡春儿正冷冷望着这边发生的事,挑挑眉觉得解气。   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   ……   器乐队。   练琴休息间隙,忽然有个女兵回过身,神秘兮兮地说:“诶,你们听说了吗?有个重磅新闻!”   “什么什么?”其他人都好奇看过来。   “我有个亲戚在京北电视台工作,他告诉我,今年要筹办春节联欢晚会!”女兵挺起胸膛,大声说。   “什么晚会?没听说过。”其他人一脸茫然。   “咱们之前的晚会不都是在大礼堂吗?也就当地的首长和战士们来看。”女兵一顿,拉长声音道,“但春节联欢晚会不一样,它到时候会在电视上播,全国人民都能看到!”   这话,引起一片惊呼声。   “天呐,那可真是太厉害了!”   “咱们能去演这个晚会吗?”   “要是能上电视,那咱们就出息了啊!”   大家议论纷纷,彻底没了练琴的心思,都想着这个新出炉的“春节联欢晚会”,要是能拿到演出名额就太好了。   可这女兵却叹口气,“我们?怕是难。这是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国家办的,全国各地都会选送节目,那些最有名的歌唱家、演奏家、舞蹈家、曲艺家们,都挤破脑袋托关系想上节目,那轮得上我们。”   她这样说,其他人也都不意外。   她们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只是想着万一呢,万一有奇迹呢?   ……   没想到,这个奇迹来得如此之快。   到了下午,时蔓快步走过来,拍拍手,叫大家暂停练习。   “大家快过来,我宣布一个好消息!”   时蔓又重新讲了一遍春晚的事儿,随后说道:“咱们团里拿到了一个演出机会,只要认真准备,通过上面那关,就没什么问题,准保能上春晚演出。”   大家一时激动万分,都激烈鼓掌,手都拍红了,高兴得又蹦又跳。   时蔓又道:“团里的意见,是每个队都出几个最优秀的,组成一个节目,唱、跳、弹都要有。我打算呢,每样乐器都选一个人,组成乐团伴奏,你们觉得怎么样?”   “蔓蔓姐,我们都听你的!”   “就是就是!我得回去写信,告诉我父母这个好消息!”   “走,咱们去练习!估计还得选拔。”   时蔓看大家干劲满满的样子,也不由笑起来,“没错,给你们三天时间吧,到时候我再来选人。”   等时蔓离开,大家都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诶,我们弹什么曲子?”   “现在就开始练习吧?”   “对,先去申请琴房,这几天肯定得去占位置。”   “说起占位置,咱们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可以帮我们占位置吗?”   两个手里拎着二胡的女兵对视一眼,默契地看向身旁不远处。   温君丽正好端端站着,抱紧怀里的二胡,心想这是一个重要的好机会,她也要努力练习才行。   没成想,同宿舍的两个拉二胡女兵叫住她。   “温君丽,替我们去占琴房的位置。”   “对,我们吃完饭就来。”   不由温君丽说什么,颐指气使的两人就走开了。   温君丽低头看了眼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无奈妥协,走去琴房。   她不敢得罪任何人。   她忍着饿,守在这里,小声拉着二胡。   等到那两个女兵吃饱了,又午休一会儿过来,听到温君丽流畅灵动的二胡声,眼里不约而同都掠过一抹忌惮。   她们都知道,自己拉二胡比不过温君丽,所以更担心这个好机会被温君丽抢走。   可转念一想,她们凭什么跟一个哑巴同在文工团,还被她技压一筹?这也太憋屈了。   所以,她们才看到温君丽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想欺负她,看见她哭,听见她求饶。   “行了,我们过来了,你走吧。”一个女兵直接将温君丽拽起来,想要将她赶出去。   温君丽慌忙比着手势,这是她占到的琴房,她也想要在这里练习。   另一个女兵抱胸打量着温君丽,忽然挑眉笑道:“温君丽,让你走你就走,怎么?你还想跟我们一块儿竞争?你一个哑巴,怎么可能上春晚。可别上去丢我们文工团的脸了。”   “就是,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们练习。”女兵挥挥手,嫌弃地把温君丽推出去,琴房的门“砰”地关上。   差点撞到温君丽的鼻子。   温君丽愣愣地杵在门口,长睫微颤,眼眶忍不住悄悄湿润,可嘴巴张开,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们说得对,是她在异想天开。   温君丽耷拉着脑袋,她没有感觉到,不远处正有人看着这一幕。   正是她期盼已久的,会从天而降拯救她的,时蔓。   时蔓捏着拳头,咬牙冷脸。   她没想到,居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这种欺负人的事儿。   看着温君丽湿漉漉颤动的睫毛,低垂的脖颈,颤动的肩线,想起刚刚那两个女兵关上门前,耀武扬威的神色。   时蔓心里愤怒的火焰几乎快烧得从喉咙里喷出来。   她气极了,冲过去,一把将温君丽护到自己身后,随后大力敲门。   温君丽彻底懵了,她宛若出神般看着时蔓,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嘴巴微张着。   而琴房内的两个女兵刚刚响起的二胡声被打断,不耐烦的声音通过厚厚的门板传出来。   “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敲门敲得这么重,是在敲鬼啊?”   “哑巴还脾气这么——”   琴房的门不情不愿被打开,来开门的女兵对上门口时蔓压抑着怒火的冷脸,她立刻露出见鬼似的表情,还没说完的音节全都被吓得戛然而止。 第108章   时蔓将这两个女兵狠狠训了一通。   她当队长以来,很少对底下的战士们发脾气,总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今天不同。   她很生气,也很失望。   没想到自己手底下的器乐队居然有这种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之前,她还以为大伙儿只是不适应温君丽的存在。   现在才知道,这都成了毫不遮掩的嫌弃。   时蔓命令二胡队的这两位女兵跟温君丽道了歉,这才放她们走。   但她能看出来,两人只是碍于她的面子,才低头认错。   实际上,她们还是不喜欢温君丽,不希望她待在器乐队。   时蔓只能逼她们做出表面样子,却无法扭转她们内心根深蒂固的想法。   等她们走后,时蔓看向一旁的温君丽。   她垂着脑袋,快埋到胸口,好像她才是犯错的那一个人。   温君丽说不了话,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她只能局促地拽着衣角。   时蔓告诉她,“以后要是再有人这样对你,直接来找我。”   温君丽愣了愣,小幅度地点点头。   时蔓说是这样说,但她知道以温君丽的性子,肯定不会来告诉她。   但没关系,她既然知道了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特意多了几分留意。   只是没想到这一留意就不得了。   时蔓这才发现,温君丽在文工团生活得是怎样水深火热。   以前时蔓很忙,理所当然地以为器乐队其他人和她一样,会因为温君丽的遗属身份以及同情心而对温君丽照顾几分。   但是只有一部分人这样。   对温君丽释放的善意,远没有她所受到的歧视那样强烈。   有人觉得,温君丽是哑巴,是残疾人,和她一起在文工团排练演出,就好像这儿成了什么残疾人的地盘一样,浑身都不舒坦。   还有人觉得,温君丽是在卖惨,博同情,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是想团里对她多有照顾,评先评优,抢走他人的利益。   至于温君丽那两个舍友,则是最坏的。   她们仗着温君丽不会说话,就命令她做这做那,反正她也难以去外面说。   更何况,她们每天面对着温君丽,见她那闷不吭声的样子,就越来越不耐烦,看她越来越不顺眼。   时蔓很生气。   不仅批评了她们,还上报给团里,张志新雷霆震怒,给了她俩一个处分。   谁知却是因为这样,大伙儿更加不敢靠近温君丽了。   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团里认定是在“欺负”温君丽,也同样被批评,被处分。   这谁挨得住啊。   一时间,温君丽成了文工团绝大多数人都避嫌的存在。   倒是没人对她冷言冷语,也没人敢指使她做这做那了。   但大伙儿都躲着她。   不与她打招呼,吃饭时也尽量离她远远的。   排练时都不愿意坐在她身边,见到她就绕道走。   ……   温君丽颤着低垂的长睫,也已经习惯了这样。   之前在老家,她同样经历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过程。   温君丽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了。   可她没想到,身边忽然多了道身影。   是时蔓,像春风一般轻盈和煦地吹过来。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端着饭盒远离,但时蔓却会走过来,坐在温君丽身边。   还夹起饭盒里的肉丸子放进温君丽的盘子里,轻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吃饭。”   走路的时候,所有人看到温君丽就掉头或转弯,避之如洪水猛兽。   但时蔓看见她,却会露出笑容,快步走过来,挽住温君丽的胳膊,“看你这方向是要去琴房?正好,我们一起。“   温君丽受宠若惊,只感觉自己被时蔓挽住的那半边胳膊好像麻了一样,毫无知觉。   走路甚至不小心出现同手同脚的情况。   她何其幸运,能被时蔓这样关照。   她甚至觉得,有时蔓一个人对她笑就够了,好像可以胜过文工团所有人加起来。   练习的时候,其他人都把温君丽当空气,害怕被温君丽打小报告,一点点小动作也要被误解成歧义。   时蔓却会站在温君丽的身边,指着她的琴谱,说哪里弹得好,哪里需要改进。   最后,时蔓笑着对温君丽说:“你的二胡是拉得最好的,到时候上春晚,算你一个。”   温君丽怔怔地听着,像在做梦一样。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   反应过来后,温君丽向来柔弱飘忽的眼眸里,渐渐有了坚定且向往的光。   不过,团里上春晚的节目,不是时蔓一个人说了算。   她只是器乐队的队长,只拥有推荐权。   最后决定哪些人,是由团里的首长们以及各位队长一起商量决定的。   时蔓将这件事拿出来讨论,其他人很快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时队长,我们不是看不起温君丽啊,相反,我们觉得她很好,也很努力,她的父母值得尊敬。”   “只是……她毕竟身体不太好,万一力不从心,或者是春晚上出了什么纰漏,那我们谁也担不起责任呀你说是不是。”   “还是算了吧,那么大一场演出,二胡拉的好坏影响不了什么,最主要的,是不能出乱子啊。”   “温君丽不方便和人沟通,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意外状况呢。”   “是啊,器乐队又不是没有拉二胡的,还是找一个稳妥些的吧。”   “……”   时蔓其实早已经猜到大家会这样说。   她没有立场,也没必要长篇大论去说服其他人。   她后退了一步,决定道:“那既然这样,大型节目我也不参加了,我和温君丽一起推出好了。”   歌队队长就坐在时蔓旁边,她一愣,连忙小声劝她,用手在背后悄悄推时蔓,“你说什么傻话?何必强出这个头呢?”   其他人也没反应过来,没想到时蔓居然会做到这一步。   张志新叹着气,拧眉看向时蔓,“你这脾气,该忍忍啊。”   众人也纷纷点头。   其实真没必要为了温君丽这样。   温君丽是烈士遗属,待遇很好,首长们也都关照她,生怕她受了委屈。   她在团里无论怎样,参不参加节目,是否练习排练,都能过得不错。   就算是她完全不表演,也能待在文工团里养老。   可是养老?   时蔓知道这绝对不是温君丽的追求。   她只是想帮帮这个小姑娘,让她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   等人们散去,张志新把时蔓留下来单独谈话。   时蔓很坚定地告诉他,“我能看出来,温君丽是真心喜欢文艺工作的,不然,她大可以在老家养老,没必要来咱们文工团。”   温君丽拉二胡的时候,张志新也见过。   他当了文工团团长这么久,哪些人爱音乐爱演奏,哪些人是“爱”别的东西,他当然同样一清二楚。   他叹了口气,听到时蔓说:“我想帮帮她。”   张志新点点头,赞同时蔓的想法,“温君丽是个好同志,咱们能帮她一把,当然要帮。”   “我打算帮她出个节目,去参加春晚节目的竞选。”时蔓淡声说道。   张志新一惊,没想到时蔓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春晚节目除了原本内定之外,还会空出一些节目位置,用来竞选。   社会各界都可以准备竞选的节目,只要足够创新、优秀、好看,就有可能被选上,登上春晚的舞台。   只是,被选上的几率很低很低。   张志新完全不抱希望,但还是口头鼓励了一句,“如果能选上,那就太好了,咱们京北文工团有两个节目上春晚,想想都长脸。”   说着,张志新又觉得可惜,“你真打算退出团里的节目?你帮她出个节目倒是可以,但着实没必要退出团里的节目。”   他尽力劝时蔓,毕竟谁都知道想要通过节目竞选上春晚有多难。   可文工团的这个节目不一样,完全已经板上钉钉,只需要好好练习,就能上春晚出尽风头。   这可是第一届春晚,能通过电视、广播同步到千家万户。   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啊,张志新想不通时蔓怎么就要退出。   “团长,我精力有限,对任何节目都不想敷衍了事。”时蔓无奈地说道,“所以,我只能选一边。”   “可是那竞选多难啊!”张志新都替时蔓着急,明知那竞选毫无希望,为什么非要走最难的一条路。   时蔓摇摇头,笑道:“其实,我私下收到了春晚导演送来的邀请函,他希望我能出个节目参加竞选,他能为我省去前面的很多竞选步骤,直接参加最后的竞选。”   “还有这种好事?!”张志新惊呆了。   反应过来后,他又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要是时蔓真能选上,那可为文工团出尽风头。   时蔓微微抿唇,她能得到这个机会,也得益于她之前上报纸,成了名人这件事。   春晚总还是想找些有名气的。   她做这样别人看来冒失的选择,其实不是冒失,而是早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   走出会议室,时蔓一眼就看到走廊尽头的温君丽。   她正站在那儿,攥紧手掌,眉眼难安地等待着结果。   其实,她大概也已经猜到了。   时蔓比其他人都出来得晚,而其他人路过自己身边时……   温君丽哑了这么久,已经很会察言观色。   她知道,没有人愿意要她。   但时蔓能提出来,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时蔓走过来时,温君丽特意垂下脸,不想让时蔓看见自己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心里不舒服。   谁知,头顶忽然传来温暖柔软的触觉。   时蔓在摸她的头。   清澈好听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别怕,其他人不要你,我会要你。” 第109章   没多久,时蔓退出大节目,要单独和温君丽出节目参加竞选的消息就传遍了文工团上上下下。   不少人都直摇头,说时蔓根本不值得为温君丽做到这样。   更有甚者,都为时蔓感到可惜。   就这么葬送上春晚的好机会,只是为了帮一个哑巴追求她虚无缥缈的舞台梦。   但是,在这样的时候,也更容易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   “蔓蔓姐,我们也不参加大节目了,我们来帮你一起弄这个。”胡春儿拉着器乐队好几人过来,表情比任何时刻都要仗义。   温君丽杏眼紧紧盯住时蔓,瞳孔微微颤动,又看看胡春儿她们,颇有些动容。   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么多人的温暖。   自从时蔓摸了摸她脑袋的那一刻起,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崔霞也来了,带着好几个歌队的优秀女兵,声音或清亮或柔美,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致的,都想要来帮时蔓出节目,和时蔓一样退出团里的节目。   紧接着,时蔓之前在舞蹈一分队的那帮好姐妹也来了,都自告奋勇,宁愿放弃团里的大节目,明知时蔓这儿没什么希望,也想要出一份力。   她们的好意时蔓都心领了,但她笑笑婉拒道:“你们就安心参加团里的大节目吧,听说团长在争取让咱们的节目压轴,这是多难得的好机会。”   “……何况,我这节目人少些,就更容易编排,人多了,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弄。”   时蔓最后决定,“这样吧,你们要是没选上团里的节目,就来我这儿。虽然我这不一定能选上,但我们一起搏一搏。”   不少姐妹的眼睛亮起来,“好!蔓蔓姐,我们相信你,只要你出手,肯定能成功!”   这么久相处过来,大家都对时蔓已经有了满满当当的信心。   ……   就这样,时蔓开始忙碌起来。   她变得早出晚归,但凌振对她在文工团的事情从不置喙,只有支持。   他每天陪她一起早起,在她忙到很晚的时候,来文工团接她。   两人说话的时间只有路上那十几分钟,却能填满他全部的一天。   这日,时蔓正在练功室里,和温君丽讨论着竞选节目的主题。   忙了好几日,也没定下来。   而且团里的大型节目还没定好哪些人参演,时蔓这儿也就跟着不确定到底会有多少人。   出节目也要有灵感。   这几日时蔓脑海里冒出过很多小灵感,却都被她否定掉。   她追求的是“更好”,而不是觉得“好”就马上拍板弄这个。   练功室门口,忽然出现一个战士。   时蔓认得他,他是在文工团门口站岗的。   “时队长,有个小孩送来了一个字条,说是给你的。”   战士站在门口,双手递上。   时蔓奇怪地接过,展开看到里面的内容——   姐姐,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对不起父母的养育和你的付出。   就当家里从来没有我这样废物的存在吧。   ……   时蔓愣住,看到这字条上妹妹的字迹,知道这并不是有人在开玩笑。   她脑海里“咯噔”一声,妹妹肯定出事了,不然怎么会托人送来这样的字条。   这孩子,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啊。   时蔓看着上面的内容,揪起眉头,很是担心。   她连忙问捎来字条的战士,“这字条是从哪来的?”   战士扶了扶帽子,“一个小孩跑过来塞到我手里的,指名道姓让我交给您。”   “什么样的小孩?现在他人呢?”时蔓赶紧追问。   战士略一沉思,“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没什么特别的,好像往南边跑了。”   时蔓顾不上其他,连忙冲出练功室,一路疾跑出了文工团的大门,往南边追。   幸好这路上人不多,时蔓又跑得快。   她追了一会儿,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忙拦住他问:“小朋友,刚刚是你把纸条送去文工团的吗?”   小男孩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时蔓,颇有些防备。   这时,温君丽也追了过来,她掏出口袋里的糖,递给小男孩,朝他无声微笑表示亲近。   小男孩迟疑着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咂巴两下,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我送去的。”他点头。   时蔓一听,连忙蹲下来着急地问道:“是不是一个小姐姐给你的?她在哪?”   小男孩看向温君丽。   温君丽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朝他笑了笑,他这才说道:“是一个小姐姐,她在北海公园,让我帮忙把纸条送过来,还请我喝了两瓶橘子汽水。”   其实,小男孩没说那小姐姐还叮嘱他千万不能多说,不管别人问什么,都不要回答。   但没办法,他实在拒绝不了姐姐给的糖。   ……   问清楚地点之后,时蔓没有半点耽误,直接就往北海公园去了。   可是她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时葵。   时蔓心里着急,担心妹妹已经不在这里。   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看那字条,好像不想活了……   时蔓只好一路问,“你好,请问看到一个女孩了吗?比我矮一个头,长得很白,右腮这儿有一颗小痣。”   时蔓逮着人就问,可是所有人都只是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温君丽在一旁很着急,可她不会说话,只能跟在时蔓身后干着急。   皇天不负苦心人,时蔓几乎问完大半个公园,终于问到一个皱眉思忖道:“好像见过,小姑娘给她弟弟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她自己也拿了一瓶,边走边喝。”   那人指向不远处,“后来她跟一个男人搭上了话,两人有说有笑的,她就跟那男人走了。”   “什么?那男人是谁?您知道吗?”时蔓连忙追问。   坐在公园长椅上的人摇摇头,“不认识,但我经常来这儿散步,见过那男人好多次,想必就住在附近。”   “那您能跟我说说他的长相特征吗?”时蔓拿出纸笔。   “理着小平头,看上去吊儿郎当的。”那人努力回忆着,“对了,他的腿脚好像不太灵活,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   “谢谢您。”时蔓由衷感谢鞠躬。   有了这些特征,她找起人也更方便。   可以一路上既问妹妹,又问那个男人。   这样目标更大,找到的几率也更高。   时蔓一路从公园的一扇门找到另一扇门。   逢人就打听,可是没什么发现。   她只好又去公园附近的那几条小巷子里,挨家挨户地敲门问。   幸好人们都比较热心,很快就有了新的线索。   有人说认识这个男人,甚至给时蔓指了对方住在哪里。   时蔓没多想,担心妹妹做傻事,她连忙冲到了男人的家门口,大力敲门。   “你好,有人在家吗?”时蔓高声发问。   “谁啊?”一道吊儿郎当又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一个小平头男人一瘸一拐地把门打开。   “你找谁?”男人似乎有些意外时蔓的美貌,愣了愣,才开口问。   “我——”时蔓才说一个字,忽然看出男人身后有不对劲的地方。   血,窗户上有血。   而且,男人的一只手背在身后,似乎也在……滴血。   时蔓顿时收声,后退一步道:“没什么,我敲错门了。”   可男人的眼神一刹那变得阴厉。   “既然你都看到了……”他忽然笑起来。   下一秒,趁时蔓猝不及防的时候,他直接伸手将时蔓拽进了门里,随后重重地将门关上。   正要走过来的温君丽连忙转身掉头就走,装成路人。   指尖却狠狠颤着,快走两步,她撒丫子往文工团的方向跑去。   无论是时蔓还是温君丽都没想到,男人竟然是个危险人物。   毕竟时葵主动跟人家走的,还有说有笑,还以为是朋友之类的。   谁知竟然……   温君丽吓得腿都软了,她咬着唇,死命往文工团的方向跑。   一路上,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是个哑巴,去了派出所不知要耽误多久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但回文工团不一样,这儿离文工团不远,她回去搬救兵还来得及。   何况,算算时间,应该这会儿正好是凌振来接时蔓的时间。   只要凌振出马,就好像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   温君丽虽然对凌振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屡立奇功。   等气喘吁吁跑回文工团,温君丽果然看到凌振就站在门口等时蔓出来。   她眼睛放光,抓住救命稻草般跑过去。   凌振也看到了她,第一时间就觉察出不对劲。   因为以前温君丽都是和时蔓从文工团里面出来的,但今天这么急匆匆的跑来,满头大汗,发丝都跑得凌乱了。   “时蔓呢?”凌振脱口而出,却反应过来温君丽是哑巴,她不会说话。   温君丽指着跑来的方向,但这附近没有纸和笔,她也不知道如何传信。   他更着急,忙倾身道:“快带我去。”   温君丽点点头,赶紧带路。   可走了两步,凌振却皱起眉,“太慢了。”   温君丽也知道,时间耽误不起。   可她跑得最快的速度,也只是凌振快步行走的速度。   如果能直接告诉凌振地方在哪,就好了。   她微张开嘴,有一种强烈地想要说话的冲动。   该死,要是她可以说话就好了。   为什么她不能说话呢?   如果因为她的缺陷,而没有救到时蔓,她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界上……   温君丽攥紧手掌,她极力谴责着自己,嘴巴大大张开,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急得额头上青筋爆起来,汗珠顺着筋络滑落。   “啊——啊——啊——”   “北海、胡、同,109、号。”   哑巴竟然,说话了! 第110章   凌振知道地点后,没再等温君丽。   他风驰电掣般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很快就没了人影。   而北海胡同109号,也正上演着惊险的一幕。   时蔓被男人拽进去后,她下意识就大喊救命。   男人却很有恃无恐地看着她,“叫吧,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我周围两户人家这个点儿可都不在家。”   “……”时蔓沉下脸,干脆省省力气。   男人继续打量着她,“你为什么敲我家的门。”   “我说了,我敲错了。”时蔓错开视线,望向男人身后。   果然,窗户上是血迹,她没有看错。   时蔓又看向男人,他的手臂也滴着血,衣服被划破了,还没来得及包扎。   时蔓在心里悄悄计算着趁这男人受伤以及腿脚不便的弱点,自己有几分胜算能跑出去。   温君丽肯定知道她被抓进这儿来了,现在一定在搬救兵的路上,也就是说,只要她能拖拖时间,就不会有事。   还有,她还得先找到妹妹。   这时,男人已经拿起墙角的一支木棍,对着她比划两下,“老实点,进屋去。”   既然都被看到了,他就不可能这么轻轻松松放她离开。   时蔓咬咬牙,推门进屋。   谁知看见屋里的一幕,时蔓愣住了。   她看到时葵歪躺在沙发上,手脚都被捆住,脸上还被扇了一个巴掌印。   扇得很狠,时葵的脸肿得挺高。   好久没见时葵,时蔓发现她黑了,瘦了,神情也憔悴不少。   以前白嫩光滑的皮肤变得粗糙,更像是梦境里刚被寻回来的样子。   时蔓心口一窒,刚要说话,男人骂骂咧咧走进来。   “刚制服这娘们儿,又来一个。”男人觉得晦气,啐了一口。   他捡起地板上的水果刀,就是这玩意儿划伤了他。   想起这个,他拧起眉头对时葵道:“还以为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谁知你是骗我的?想要杀了我?”   时葵连忙呸了几声,“谁和你你情我愿?!你这个臭流氓!我早就杀了你!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我看你是在找死!”男人眼神变得阴翳,连手臂还在滴血都不管,冷冷盯着时葵。   时葵昂起头颅,倔强地说道:“今天说要跟你回家,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我怕什么!”   “好!好啊!”男人怒极反笑,举着那水果刀。   “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时葵继续激怒着男人。   男人还在笑,“现在就杀你?我怎么舍得。盯上你这么久了,当然得过过瘾,才动手。”   他又看向时蔓,“还有送上门来的大美人儿,我今天真是艳福不浅啊。”   “你别动她!”时蔓和时葵忽然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哟?你们俩……”男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还真认识?”   他眯了下眼,摸着下巴道:“让我猜猜,你们这眼睛长得挺像的,下巴也像,估摸着……你们是两姐妹吧?”   时蔓和时葵都冷冷睨着他。   男人不在乎,反而高兴地鼓起掌来,“好!好啊!太好了!姐妹花?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看来今天,能玩点非常有意思的了。”   男人话音刚落,忽然从天而降砸下来一块瓦片,正中他额头。   手臂的血还没止,脑袋就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男人痛呼着捂住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更多的瓦片掉落,将他砸得荤七素八。   凌振从天而降。   这会儿时蔓和时葵也都愣住了,望着这一幕。   还是凌振回头说“你们先去院子里”,她们才反应过来。   时蔓连忙给时葵松了绑,扶着她出了屋子。   到了外面,时葵倒在时蔓的怀里,泣不成声。   她也算是为自己曾经的天真烂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屋子里传来乒乒乓乓伴随着男人惨叫的声音,时葵抖动着身子,好久才开口。   “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不该……”   时葵很难启齿,羞愧地低着脑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更多的,她说不出口。   她实在愧对父母的养育,姐姐的照顾。   时葵捏紧拳头,低声道:“姐,你为什么不能按纸条上说的,就当没有我这个妹妹……”   啪!   话音未落,时葵被时蔓扇了一个巴掌。   时蔓指尖抖得厉害,这是妹妹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打她。   “时葵,你还要幼稚到什么时候?”   时葵被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时蔓。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不就是被男人骗了吗?你这就不想活了?”时蔓挑起眉,拽着时葵去照湖面上的影子。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时蔓捻起时葵的发梢,又拍拍她的胳膊和后背,“你身上所有这些,哪一点和那个男人有关系?你为了他要死要活,你想过爸妈吗?”   “……就连你身上这衣裳,也是我请裁缝师傅给你做的。没有经过爸妈和我的允许,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你的生死?”   时葵咬着唇,低头不说话。   她没脸说。   但她很清楚,姐姐扇自己是为自己好。   时葵脸上火辣辣的,被乌云蔽日的心底却好像因为那响亮的一巴掌而拨开了些许。   这时,凌振揉着手腕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把门反手带上,身上的煞气随风而散,对时蔓说话时口吻顿时柔和,“你们可以先回家,这里我留下处理。”   “好,那你小心些。”时蔓没多问,她摇摇头,把时葵先送回家。   父母重新见到女儿,很是激动。   忙拉着时葵问她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怎么半点信也不往家里传,还说她在外面瘦了黑了,一看就过得不好。   时葵还以为父母肯定会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但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提起她和那个男人的事。   时葵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愧疚涌上更多。   吃完饭又过了一个钟头,凌振终于重新出现。   父母连忙说让时蔓叫凌振上来,今天他又救了她俩,已经数不清当了时家多少回的恩人。   时蔓却摇摇头,留下父母和妹妹说话,这么久不见,父母要关心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们要感谢凌振还有很多时候,不急于这一时。   回家路上,时蔓拜托凌振查查原委。   尽管父母不问,妹妹不说,但有些事情还是要搞清楚。   凌振的办事效率一向很快。   别看他平时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样子,实际上他能打听消息的渠道多得很。   时蔓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收拢的人脉,总之很快就给了她一个交代。   原来,时葵当时不管不顾跑到桐城去找那个男人后,怕时蔓凌振等人找到自己,时葵不敢继续待在桐城,叫那男人抛下一切跟她去“浪迹天涯”。   起初,那男人因为喜欢时葵,倒是很愿意。   可后来,新鲜劲儿过去,他又想回桐城了。   桐城是他的家,有亲戚有朋友,有他熟悉的一切。   背井离乡,总不是滋味。   但时葵不愿意回去,她甚至指责男人,她为了他可不止是背井离乡,而是离家出走,伤透了父母和姐姐的心。   为什么他就不能为她付出。   在外面的流浪、争吵中,两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消磨殆尽。   最后,男人坚持回桐城,时葵不肯,两人就这样分手。   男人给时葵留下一首诗,带走了她身上的大部分钱,就这样离开。   时葵大受打击,用仅剩的钱买了回京北城的火车票,却不敢回家。   她无颜再面对家人,当时那样离开,又怎么好意思灰溜溜地出现。   何况男人是她的初恋,感情破灭也让她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她在街上流浪,居无定所,睡公园的长椅。   因为长得稚嫩漂亮,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她一时想不开,决定破罐子破摔,和对方同归于尽。   ……   以上这些,一部分是凌振所说的事实,一部分则是时蔓自己做出的猜测。   总归八九不离十。   时蔓咬紧牙根,即便妹妹很可怜,也只能怪她自己看人没有眼光。   没法去找那个男人算账,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总不可能按着他的头问他为什么要分手。   “那个对小葵耍流氓的男人,怎么处理的?”时蔓只能问起另一个男人。   “等时葵好点,你带她去做趟笔录。”凌振说起这个,微微皱眉。   他担心这事会给时葵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   但没办法,这世上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等时葵状态稳定些后,时蔓带着时葵去做了一趟笔录。   确认一些信息后,男人被判了死刑。   这年头流氓罪判得很重,但时蔓两姐妹听到后只觉得解气。   “那么坏的人,他活该!”时葵夹着土豆丝,恨恨咬断,眸光闪动。   “嗯,现在坏人得到了惩罚,希望能让其他人也警醒些。”时蔓往时葵碗里塞了个鸡腿,又叮嘱道,“小葵,现在事情彻底过去了,你要朝前看,以后有什么打算,都要告诉家里人。”   时葵点点头,捏紧手里的筷子。   但她神色略有些迷茫,明显还没想好未来应该怎样。   她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走弯了好大一截儿,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凌振坐在饭桌上,一直没说话。   他很少参加这样的讨论,而今天,则更加沉默些。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抓住的那个流氓犯有些熟悉,但又确定上辈子没见过这人,更没和他打过交道,并且上辈子时葵完全没有发生这档事。   凌振想不明白。   所以一直在想。 第111章   时蔓发现了凌振有些不对劲儿。   等离开父母家,两人走在月色下,她挽住凌振的胳膊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凌振收回心神,摇头否认。   他自己都还不清楚,只是心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   可这样的情绪,他向来不会分享给时蔓。   于是,他只能转移时蔓的注意力,“你问我那天怎么来得这么快。”   “嗯?”时蔓的确奇怪,她还以为自己要拖延更久的时间,却没想到凌振从天而降,以她意想不到的速度。   “温君丽开口告诉我的。”   时蔓愣了愣,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凌振是什么意思。   她的惊愕不亚于当时凌振亲耳听见温君丽的声音。   只不过时蔓这几天都陪着时葵,请了几天假没去文工团,一直没见着温君丽,所以还没来得及亲自见证。   这下,她连家都不想回了,直接和凌振说先去一趟文工团。   “你们好。”   “时队长?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我找一下温君丽。”   “哦,那您等等,我这就去叫她啊。”   “……”   时蔓见几人的反应,好像她们都还不知道温君丽能说话的事儿。   没多久,温君丽无声地走出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时蔓再次看向凌振,想确认他那时候有没有弄错。   凌振朝她微微颔首示意,让她只管放心。   随后,他便出了走廊,到最外面去等时蔓。   “……君丽,你能说话了?!”时蔓迫不及待将温君丽拉到走廊尽头,观察了下确认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贴到温君丽耳边问。   夜色中,时蔓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温君丽,想要亲耳听到她开口说话。   “蔓蔓姐,是的。”温君丽害羞又欣喜地低下头,说话语速不快。   说完,她微抿起唇角,长睫颤了颤,也同样很认真地看着时蔓。   “团里知道这事儿了吗?”时蔓高兴坏了,激动地攥着温君丽的手晃了晃,又想起这重要的事。   温君丽摇摇头,“还没说。”   因为,她想第一个告诉时蔓。   所有的好消息,她都只希望时蔓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时蔓揉了揉她的肩头,“好,还不急,我们明天去医院检查看看。”   “嗯。”温君丽轻声应了,还想多说话,却被时蔓叫停。   “你先保护好嗓子,别说太多话了,等明儿听医生怎么说,再决定接下来的事。”时蔓安排得很有条理,叮嘱温君丽几句,就和她约好明早出发的时间。   时蔓要跟团长张志新请假很容易,也没撒谎,用的是“去医院给温君丽检查嗓子”的名义。   张志新一向提倡要照顾烈士遗属,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专门联系小车,安排接送时蔓两人。   当拉风的汽笛声在文工团大门口响起,时蔓拉着温君丽一块儿上车,自然引来不少人的羡慕和眼热。   直到小车扬尘而去,大家还远远望着,议论声久久未停——   “温君丽真是享福啊,也不知道时队长看中她哪里,格外偏爱她。”   “哎,人家父母是烈士,是应该多照顾的。”   “我要是她,待在老家过日子多好。”   “你们知道吗?今天时队长是要带她去医院看嗓子呢。”   “啊?看嗓子?难不成哑巴还能治好?”   “我看估计得白费功夫,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哑巴能开口说话的呢。”   “我也是。”   “……”   大家聊了一会儿,摇摇头,觉得没意思。   只不过是时蔓喜欢折腾,就让她带着温君丽折腾去吧。   她们还是专心排练春晚的节目去。   ……   第一陆军医院。   时蔓带着温君丽挂了耳鼻喉科,挂的门诊正好是最厉害的专家。   温君丽以前在老家看过嗓子,她来文工团时,把病历也都带了过来。   因为温君丽并不是天生哑巴,而是经过父母双双牺牲的重大打击后,忽然失声。   专家打开手电筒,拿起听诊器和放大镜,叫温君丽放松坐好,进行了一遍详细的检查。   随后,又将温君丽的病历细细翻看了一遍,这才笑道:“不错,不错。”   时蔓按着温君丽的肩膀,比她更着急地问道:“医生,我妹子这嗓子,是不是彻底好了?”   “差不多吧,我再给开点药儿,吃一个疗程,巩固一下,应该就可以放心。”医生拿起笔,在单子上开始龙飞凤舞地写字。   时蔓见他开好药单,又忍不住问:“医生,她这是怎么忽然好了啊?”   医生盖上笔帽,露出温和的笑,“我刚才已经看过了,这姑娘她的声带啊,其实老早就好了。只在最开始悲伤过度的那几个月,因为日夜嚎哭,所以声带有所损伤。”   “啊?可她一直都不能说话。”时蔓有些诧异。   “那是心病。”医生深深看了时蔓一眼,翘了翘嘴角,“现在,心病治好了。”   这是医学上都暂时无法解释清楚的科学原理。   如果非要用一个理由来说明的话,那就只能归根结底于人的情绪是非常复杂的。   温君丽失去父母后,十分崩溃,举目无亲的她感觉自己成了风雨飘摇世界里的一株小草。   她变得谨小慎微,封闭自己。   直到时蔓的出现,治愈了她,让她又重新找到了安全感。   当然,这些医生无法知道,时蔓也不知晓。   只有温君丽心里自己清楚。   如果没有时蔓,她现在还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是不被人注意,任谁经过都能踩一脚的小草。   她是为了时蔓,才努力重新发出第一道声音的。   ……   从医院出来,时蔓很高兴。   她左手提着药,右手拉着温君丽上了车。   却没带温君丽直接回文工团,而是说要请她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   今天看病非常顺利,排队的人也不多。   张志新给了她们一天假,两人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等着菜上来的时候,时蔓叮嘱温君丽,“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吃药,巩固好你的嗓子。”   “嗯。”温君丽轻声应了,摸着自己的喉咙,感受着声带的震动。   她现在说话很喜欢这样,即便只说一个字,也能从指尖共振出难以形容的神奇。   “对了。”时蔓想起来又叮嘱,“你嗓子好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温君丽奇怪地眨眨眼,懵懂地望着时蔓。   时蔓神秘兮兮笑了笑,“我们暂时保密,到时候才好来个大的!”   对于时蔓说的“来个大的”,温君丽并不理解。   但看着时蔓高兴的样子,她也忍不住跟着抿唇笑。   温君丽认真又郑重地点点头,掐着掌心告诉自己,要好好记住,千万不能露馅,不可以被其他人知道她可以说话了。   时蔓说的任何话,温君丽都愿意无条件去相信,去遵守。   ……   吃过饭,时蔓还是不肯回文工团。   她又带着温君丽去了百货商店,给温君丽买了两身好看的行头。   “你瞧瞧你,不穿军装的时候就这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这样可不行。”   “你还这么年轻,长得也漂亮,就应该花枝招展的,是不是?”   温君丽被时蔓夸得有些抬不起头,她脸红着,手忽然被时蔓握起来。   定睛一看,时蔓正从包里掏出那瓶护手香,往自己手上擦。   温君丽吓了一跳,连忙缩手,小声道:“贵。”   这个护手香她认得,是胡春儿送给时蔓的,听说贵重得很,给她擦实在浪费了。   “别躲。”时蔓不由分说,往温君丽手上抹了一团,“赶紧自个儿擦匀,到时候要上台表演呢,不把手养得好看点怎么行。”   温君丽怔怔地望着时蔓颤动的睫毛,微抿住唇角。   再然后,时蔓又带温君丽去找了一趟伍万。   这段时间伍万在家,正到处找灵感呢,看到时蔓就眼前一亮。   时蔓笑得沁甜,搓着手道:“伍万大哥,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这妹子写一首歌。”   “哦?”伍万有些意外,认识时蔓这么久,他还第一次听到时蔓对他提出写歌的要求来。   要知道,现在他火遍大江南北,创造才华人尽皆知,找他约歌的人能从京北城的西边排到东边,但时蔓却没有借着老交情开过这个口。   时蔓进一步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想给我这妹子出个节目,让她参加春晚的竞选,登上春晚的舞台。”   “我写的歌,没问题。”伍万作为旷世奇才,很有这个自信,没开始写就敢做保证。   “而且,我希望她不仅能上春晚舞台,还能成为春晚舞台上最亮眼的那一个。”时蔓笑眯眯地说。   伍万一愣,重新开始打量温君丽。   他很了解时蔓,知道她不是好高骛远的人,如果不是有把握,她不会这么胡说。   “我先跟你说说我妹子的故事吧,她父亲是……”时蔓慢悠悠讲起来。   ……   喝完三杯茶,时蔓讲得口干舌燥从伍万的家里出来。   是他的老母亲来送的她们俩。   伍万听完故事,已经含着满腔热泪,冲到书房里埋头创作去了。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灵感在咆哮。   时蔓搞定这边,站在院墙下长舒一口气,重新看向温君丽,“接下来,我会对你进行一系列很严格的训练,你的二胡拉得很好,但这次的节目,我不会让你只拉二胡。”   温君丽感觉到气氛莫名凝重,她不由站直,表情严肃地看向时蔓,收紧下巴,奋力点点头。   “训练会很辛苦,甚至没日没夜。你会吃不少苦头。”时蔓提前打好预防针。   温君丽铿锵有力说出一个字,“好。” 第112章   时蔓想的是,既然决定要做,那就直接做到最好。   所以,她当晚回去,就挑灯夜战,为温君丽准备了一系列的训练计划。   第二天和温君丽到了练功室里,把门一关,就开始了“魔鬼”般的训练。   除了拉二胡,时蔓还要温君丽学会唱歌。   从练气息开始,学会丹田吐纳,用丹田发声,以及声带振动等等。   这些都是时蔓从崔霞那儿学的歌唱技巧,现在全部都要温君丽也能学会。   温君丽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现在从哑巴变成一个能说话的正常人,已经很不容易。   她从一开始勉强能一字一顿地说话,到能说简短的词语和句子。   可现在,忽然又要学习声乐,从讲话变成唱歌,而且气息、吐纳等技巧都不同,对她来说,一下子难度激增。   唱歌还讲究吐字清晰,并且流畅。   一个音节得变调,有时候对声带也是一种挑战。   温君丽好像回到牙牙学语的小时候,认真而又艰难地练习着。   ……   文工团的大伙儿对时蔓她们天天关着门,神神秘秘的样子,也有些好奇。   不知道她们闷在里头练什么,好像很投入,而且特别专注。   可从时蔓那儿旁敲侧击不出什么来。   也没人想过去问温君丽,一个哑巴,不会说话,问也是白问。   好奇心过后,大家又重新关注起自己的排练来。   她们才是正经要上春晚的人,时蔓她们连节目竞选都还没通过呢。   就这样,文工团内也都各自奋斗着。   -   三天后。   时蔓又是忙到天色快黑了才回家。   她正在院子里给小猫们添吃的,忽然听到伍万的声音。   “时蔓,我在这儿。”   一瞧,伍万站在侧边的铁花栅栏旁,透过缝隙往里看。   “伍万大哥!”时蔓很惊喜,“你怎么站那里啊?快进来坐啊。”时蔓示意门口的方向。   “不了不了,我就跟这儿说两句,懒得进来了。”伍万的性格天马行空,不拘细节。   他挥动手里的那卷纸张,“对了,答应给你们写的歌,我已经弄出来了。”   伍万今天过来,就是特意给时蔓送这个的。   “这么快。”时蔓眼睛放光,可太好了,她就等着这个。   伍万的创作速度一向惊人,且对自己十分自信,“这首歌在春晚上唱出去,一定能迅速火遍全国。”   时蔓还没看,但听到伍万的豪言壮语,她忍不住笑起来。   “那我提前谢谢你了,等我们忙完了这一阵,再好好请你吃顿饭。”   伍万双手背到身后,“那我等着了。走了。”   说着,他真的转身离开。   时蔓趴到栅栏旁,“伍万大哥,你进来喝杯茶吧?其他饮料也行啊,咖啡?麦乳精?橘子汽水?”   “都不用。”伍万指指天上,“刚刚又来了灵感,我得快点回去记录下来。”   ……   时蔓没办法,伍万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目送他走远后,迫不及待拿起曲谱,回到房间里去看。   打开台灯,时蔓先是细细扫了一遍伍万创作的这首歌。   他是根据温君丽一家的英雄事迹来创作的。   时蔓不由自主按着纸上的歌词和简谱,轻声哼唱起来。   等哼出来才发现,除了词写得催人动容之外,曲调也非常朗朗上口。   时蔓忍不住哼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凌振洗完澡出来,发茬硬邦邦地还滴着水,她就忍不住抓住他,“凌振,你听我唱一遍这个。”   时蔓对着凌振将这首曲子从头到尾完整地唱了一次。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时蔓唱完,眯起眼睛看向凌振。   谁知凌振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反应了好几秒,他才回过神来,“嗯,好听。”   时蔓顿时不乐意了,她凝视着凌振,追问道:“哪里好听了?”   “……”凌振当然说不上来。   时蔓直接拆穿他,“你刚刚根本都没有听我唱的歌。”   凌振垂下眼睛,没有辩解,只好认错,“抱歉。”   “你刚刚想什么去了?那么专注,都完全忽略了我。”时蔓不服气地咬着唇。   “没想什么。”凌振却眼神避过去,扯着毛巾擦头,只露出坚阔的后背对着时蔓。   又是这个样子。   时蔓也来气了,把曲谱往旁边一放,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到底在想什么?”   “睡觉吧。”凌振随便将头发擦干,掀起被子躺进去。   时蔓狠狠用枕头砸了他两下,他仍然无动于衷。   只不过,闭上眼的凌振仍然在想。   关于那个流氓犯的调查结果怎么和他上辈子的记忆没有一点联想之处呢?   那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那流氓犯有些的眼熟?   既然已经判了死刑,而且前两天已经执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凌振只能不再想这事。   该调查的都已经调查了,再多想也是无益。   比如刚刚,就惹时蔓生气了,多不好。   可这样的事,他是不会和她说的。   看她那样子,也知道她的梦境里没出现过那个流氓犯。   -   拿到伍万创作的曲谱之后,时蔓可以做的事情就更多了起来。   她要根据这个来编一些舞蹈动作。   舞蹈队有几个姐妹没选上团里的大节目,都想来投奔她。   正好,可以让她们伴舞。   除此之外,时蔓给温君丽拉二胡时也安排了几个舞蹈组合,紧扣故事的主题。   接下来的训练依旧非常艰苦持久。   就是那几个舞蹈队的节目,也没有发现温君丽的秘密。   合奏的时候,时蔓独自唱歌,只让温君丽拉二胡,却没有开口唱歌。   温君丽在心里默默唱着,熟悉节目的每一个流程,每一个节拍。   两人将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只想着到时候,能有个大动作。   就这样,到了春晚节目正式开始竞选的日子。   这个竞选,并不是定好了地方之后,所有参加竞选的节目都依次上台表演。   而是承办春晚的节目组,会派出不同的人员,去各个单位就地审查。   毕竟每个节目参演的人数都不少,比起派两三名工作人员出去,这花销要打上许多。   ……   不过这次来文工团的,不是什么小角色,而是春晚节目组的二把手。   因为文工团还负责着春晚的压轴节目,所以她们特意过来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心里也有底些。   除了时蔓她们要参加春晚竞选外,文工团还有三个小节目,也都要参加竞选。   文工团能人辈出,不是盖的。   只不过,这些参加竞选的节目都是沾了文工团本身的光,才能由春晚节目组的二把手这样的大佬,来决定她们的去留。   时蔓退出文工团的大型节目准备后,器乐队的许多事情都交到了江兰芳的手上。   虽然江兰芳和时蔓的确有些不对付,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某些方面还是挺不错的。   并且,她有足够的荣誉心和胜负欲,会愿意为了给文工团增光添彩而拼尽全力,没日没夜,甚至奉献自己的一切。   其他战士们,在她的催促和监督下,也都不敢偷懒。   春晚节目组来文工团后,第一个看的,就是文工团准备的这个大型节目。   张志新已经让大伙儿提前演练过好几遍了,看过之后,他很放心。   对着春晚节目组好一顿夸,拍着胸脯打包票表示,“我们文工团出的节目啊,那都肯定是精品!您就放心吧,放压轴绝对没问题!各大首长都喜欢看呢。”   “……我们这儿的演员也都是全国顶一流的,无论是舞蹈演员还是歌唱演员,以及其他演员,水平都过得硬,您只管瞧好吧!”   张志新笑着夸完,带着春晚节目组的几人到看台坐下,然后双手一拍,示意大伙儿正式开始。   虽然没穿正式的演出服,但文工团的专业水平摆在那儿,看得春晚节目组的几人都满意地点点头。   无论是从队形还是文工团战士们的精气神儿,都的确是顶尖的。   她们不约而同鼓起掌来,附和着夸道:“不错,看来选你们作为整场晚会的压轴,果然没错。”   张志新听到这话,更高兴了。   他连忙得意地挥手道:“接下来还有另外几个节目参加竞选呢,您也好好瞧瞧,咱们这的战士们都是好样的,其他节目也不差。”   张志新不忘为其他几个参加竞选的节目说好话。   虽然知道竞争残酷,难以抱什么希望。   但张志新还是有那么一点微弱的奢求和异想天开。   万一、万一其他节目要是也能选上那么一个两个的呢?   那他们京北文工团可就在全国人民面前都挣大脸了啊!   张志新笑眯眯地看向舞台上,这会儿已经出了另一个节目。   是曲艺队一块创作的一个节目,将说学逗唱结合在一起,还有一些地方方言和不同地方人民的生活习俗。   很有新意。   果然,看得春晚节目组的几人眼前一亮,惊喜地鼓起掌来,“这个节目很有意思,我们会把它报上去,准备下一轮竞选吧。”   这只是初轮竞选,如果通过,下一轮就要一块去春晚节目组那儿让节目组整体进行投票决定了。   张志新激动坏了,没想到还真有可以通过的。   不愧是他的文工团!   他连忙去叫曲艺队刚刚表演的这几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至于接下来的节目?他就顾不上了。   已经走过一次狗屎运了,难不成还能再竞选上一个?   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   此时,时蔓和温君丽还有舞蹈队的几个姐妹,还在后台热身,互相给对方打气。   她们抽中了最后一个上场。   “一、二、三……好好演!我们一定可以的!” 第113章   轮到时蔓她们上场的时候,春晚节目组的几位已经有些打哈欠了。   一直聚精会神看表演也不容易,她们翻看时蔓等人节目的介绍,听到江兰芳在一边讲解。   “这是我们器乐队队长出的竞选节目,小型歌舞剧表演。”   春晚节目组的人们点头随意翻看资料,“嗯,是时蔓吧,她挺有名气的,怎么没直接参加你们的大型节目啊。”   言下之意,就是觉得有些可惜。   单独参加竞选的节目如果不是很有创意或者好看,是很难有机会被选上的。   这样的话,就浪费时蔓自身的名气了。   江兰芳低眉笑了笑,凑近说道:“我们时队长可有野心了,她说要出自己的节目上春晚,比我们这大型节目还要更好看。”   “哦?”春晚节目组的人听得稍稍皱眉,觉得听江兰芳这口气,时蔓的确有些骄傲自负了。   文工团的大型节目这么多人集思广益呢,她不仅不参加,没有集体荣辱心,还把自己文工团的节目当成竞争对手?   江兰芳端倪着春晚节目组的人们的表情,这时眼珠子一转,又说道:“还有呢,她这节目里还有咱们团里唯一一个残疾人。”   说完,江兰芳颇有些沾沾自喜,心想时蔓这节目怕是肯定选不上了。   人家堂堂春晚,怎么会要一个残疾人上去表演呢。   春晚节目组的几人却是听得眉梢一挑,“残疾人?”   “嗯,是个哑巴。”江兰芳连忙弯腰解释,“一个拉二胡的小姑娘,不会说话。”   江兰芳暗自窃喜,谁知还没高兴两秒,就听到春晚节目组的几人点头道:“不错,这倒是咱们没想过的方向。”   “这样看来,我们倒是应该好好看看这个节目了。”   “没错,咱们春晚之前一直忽略了表演人群的多样性,幸好这回来了啊,倒是又给咱们提供了一个好点子。”   “……”   几人点头说话,让江兰芳的面色略显僵住。   接下来,舞台上忽然传来动静。   前所未闻的前奏响起,很好听的音乐,一听就十分大气磅礴,出自名家之手。   江兰芳心里一咯噔,知道糟了。   这歌非常好听,而且还是新创作出来的,看来时蔓又请那个伍万出手了。   不得不说,有人命就是好,认识那么厉害的人,光是凭这首歌曲上春晚首唱,只怕就有机会通过竞选。   再接下来,歌声响起。   江兰芳还以为是时蔓在唱歌,可细一听,又不对。   这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一股风雨飘摇的脆弱感,不像是时蔓的声音。   也不像歌队里哪一个女兵的声音。   江兰芳正纳闷呢,忽然看到温君丽拉着二胡,从幕布后面走出来。   一边穿行在舞台中,一边放声歌唱。   江兰芳愣住了。   不止是江兰芳,文工团所有在看热闹的人们都愣住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   温君丽……在唱歌?!   哑巴……能开口唱歌了?!   这样的震惊,让他们每个人大脑都被劈得一片空白,以至于根本没法仔细去听温君丽在唱什么。   直到整个节目结束,台上温君丽她们已经在鞠躬感谢,文工团的大伙儿都还没反应过来。   江兰芳怔忡着,脑子里嗡嗡的,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推她。   “喂,喂……?”   原来,是春晚节目组的人在叫她。   江兰芳回过神来,忙堆起殷勤的笑容道:“怎么了?”   她一看,才发现春晚节目组的几人竟然都眼眶湿润,一边抹着眼角一边问她,“你说那个残疾女孩呢?”   “就、就是刚刚拉二胡唱歌的那个。”江兰芳因为震惊,也没多想,直接就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她怕自己被质疑,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便又赶紧补充道:“她之前还完全不会说话的,不知怎么,忽然就能唱歌了。”   她保证,她也是刚刚才知道。   春晚节目组的人们并不太在意江兰芳在说什么了,只是从江兰芳这儿确认刚刚唱歌的就真是之前不会说话的小姑娘,而且再结合那歌词中的故事,她们不仅再次开始感慨——   “太动人了。”   “太好听了。”   “这样的事迹,多么值得称颂啊。”   “我们的春晚,就是需要这样的节目!”   “……”   “我觉得,她们这节目都不用参加第二轮竞选了,回去报上去,指定能选上。”   “还等什么啊?赶紧回去吧,要是让老大知道我们发现了这么好的节目,得给我们立一功吧。”   春晚节目组的人们聊得热火朝天,迫不及待地走了。   江兰芳还半晌愣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的背影离开,拳头忍不住悄悄攥起来。   什么?时蔓她们这就选上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时蔓真是好心机啊,把温君丽这个哑巴会说话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忽然来这么一出,给全文工团都镇住了!   今天本该是她们文工团大型节目亮眼出风头的好日子。   结果最后,上上下下讨论惊喜的,全成了时蔓她们的节目!   ……   “什么?时蔓她们的节目也给选上了?”张志新惊讶的一嗓子,差点儿喊破音。   “是啊。”秦俊保当时在现场,可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们那节目的确不错,把春晚节目组的人都给看哭了。”   “哭了?!”张志新更懵了,他一拍大腿,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着急去通知另一个节目竞选成功的好消息,结果错过了时蔓她们节目这样的大好戏。   秦俊保笑了笑,拿出一张纸,“团长您也别着急啊,实在不成,把时蔓她们叫来,再让她们给你演一遍呗。”   “……还有这个,是时蔓她们表演的曲谱歌词,我给要来了,你看看,这歌词的确有深度。”秦俊保手指点点那纸。   张志新连忙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老花镜,一戴上,认真看起来。   仔细读了两遍,他叹口气,扶扶镜框道:“我知道了,这是老温他们的故事啊……”   张志新认识温君丽的父母。   或者说,不止是他,军中大多数人,都认识。   他们全军都学习过温君丽父母的英雄事迹,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温君丽还没出生的时候,温父温母就已经做过很多的好人好事,在当地很有名气。   两人非常善良,做好事不留名,也不图什么,完全是一副赤诚心肠掏出来,只为人民群众好。   等温君丽出生后,两人则更喜欢做好人好事了。   有了孩子,他们不仅是为人民群众着想,也希望可以为孩子攒攒福报。   于是,两人除了留下孩子的吃喝钱,其余的钱都用来救济他人。   除了照顾温君丽,其他时间也会上街看哪里需要帮忙,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温君丽父亲牺牲的那一天,当地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并且决了堤。   好多地方都淹了,十分危险。   温君丽父亲顾不上回家,以自己的身体在湍急的水流中架起桥梁,帮助一栋筒子楼里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妇女儿童逃离。   可他自己,却在水流中被冲走。   再找到时,他已经成了一具浮肿、冰冷的尸体。   ……   只留下温君丽的母亲带着她,相依为命。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半年后的某一天,温君丽的母亲抱着她路过一处池塘时,看到有小孩失足落水。   温君丽母亲想也没想,直接放下温君丽,跳入了冬天刺骨的冰水里。   小孩被救上来了,温君丽母亲却体力不支,同样永远留在了水中。   而可怜的小小的温君丽,就这样成了孤儿。   她吃百家饭渐渐长大,也成了一名光荣的战士。   知道父母是怎样死的,她虽然很伤心,但也仍然以他们为榜样,学他们那样,做好人好事,不留姓名,一心一意为人民群众着想。   即便身有残疾,却活得比谁都坚韧。   ……   张志新读着歌词,捂住脸,“温君丽同志啊,真是个好孩子啊!”   秦俊保也脸色沉重地点着头。   ”我们文工团有这样的好同志,是我们的福气,要好好珍惜!”张志新抹了抹眼角,想起来道,“既然这次咱们有两个节目都进了竞选,那得好好庆祝一番!”   “……传我的命令下去,都好好向这两个节目的同志学习。”   “……尤其是时蔓和温君丽她们,要当成模范,宣传典型经验!”   说到这里,张志新才想起来问道:“对了,温君丽那孩子,怎么忽然会说话了?”   秦俊保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张志新连忙叫来时蔓。   时蔓一进门,就看到张志新对自己笑得沁了蜜似的,她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团长,您找我……有事儿吗?”   “有事,当然有事。”张志新给时蔓倒了杯茶,开口就夸道,“时蔓同志,这次你算是给咱们团里立功了啊!春晚竞选都能选上!真有你的。”   他挤眉弄眼朝时蔓笑笑。   时蔓搓搓手臂,抿唇回道:“这没什么,团长,我那……还着急去训练呢。”   “训练!嗯,训练要紧。不过温君丽她怎么,忽然能唱歌了?”张志新很好奇。   “这还不是要多谢团长您吗?上次您让我带温君丽去看嗓子,结果就把嗓子给治好了。”时蔓把功劳推到张志新身上,果然把他高兴得胸脯都挺了起来。   张志新眯起眼,颇有些得意。   时蔓趁机道:“团长,那我还想再请两天假,带温君丽再去瞧瞧,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去多久都行!” 第114章   春晚节目组那边的消息果然很快传过来,直接拍了板。   时蔓她们这个节目,都不用再参加第二轮竞选第三轮竞选了,可以提前定下来,成为春晚板上钉钉的节目!   不仅是因为这首歌曲独一无二的好听,而且因为这歌曲表达的主旨十分珍贵。   英雄一直是亘古不变歌颂的主题,尤其温君丽这样的英雄家庭,父母的故事本就值得传唱,她自己也争气,从“哑巴”变成春晚舞台上引吭高歌的人,这故事不知能鼓舞多少残疾人还有正处于艰苦卓绝中的人们。   春晚节目组的人们都知道,这会是一个很好的节目。   团长张志新也高兴得很,特意放了时蔓她们三天假,让时蔓带着温君丽多去几个医院瞧瞧。   要把嗓子看好,确定到时候上春晚的时候不会出岔子。   他们文工团第一次春晚就能上两到三个节目,他做梦都要笑醒了,正想着怎么去那些兄弟团面前扬眉吐气呢。   ……   时蔓陪温君丽去了一趟上回的医院。   还是之前那个专家,给温君丽检查一通,又确认温君丽的药都吃完之后,专家放心地说道:“挺好,之后也不用太担心。”   眼看着温君丽的嗓子是的确好了,之后也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时蔓彻底安心,接下来就只需要继续好好排练,等春晚的到来。   可温君丽却变得担心紧张起来。   她肩上从未背负过这么重要的担子,也从未受过这样的重视。   更何况,她也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得到领导的表扬,还有文工团里其他伙伴们的认同和改观。   春晚的节目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她生怕出错,更怕自己到时候会忽然唱不了歌。   所有人都知道,她原本是哑巴,结果忽然能够开口唱歌了,这是多么奇迹的一件事啊。   可开口唱歌这事儿让她自己心里都没什么底,所以她生怕自己到了春晚那天,忽然又变回哑巴了,那就糟了。   到时候,不就成了欺骗大家,让大家失望吗?   温君丽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这样。   于是,她趁这天排练结束后,悄悄找到时蔓,乞求道:“蔓蔓姐,你能不能陪我再去医院查查?”   “查什么?”时蔓愣了愣。   温君丽指指自己的喉咙,“……我的嗓子。”   “嗓子?你嗓子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时蔓一听,连忙紧张地伸出手,去摸温君丽。   温君丽为难地摇摇头,小声道:“暂时没有不舒服,但是我怕……”   时蔓一听,就知道温君丽什么意思了。   她这是在患得患失。   因为太在乎,所以太怕失去。   这样的心态对上台演出可不好。   但时蔓没有说教,她看了看天色,“行,今儿不早了,这样,我明天带你再去医院看看,怎么样?”   温君丽立马露出腼腆的笑容,又小声说道:“蔓蔓姐,可、可以换一家医院吗?”   “没问题。”时蔓知道,温君丽这是想多去几家医院,这样更心安。   就像烧香拜佛也要多去几家寺庙,才觉得更灵验似的。   温君丽啊,这是关心则乱。   ……   第二天,时蔓就带着温君丽早早出了文工团。   今天没去之前的那家医院,而是与温君丽一块儿去其他一家陆军医院。   听到另一位专家医生也说自己的嗓子没问题了,温君丽才稍稍放心。   她又求医生给她开了一些巩固的方子,想要拿回去喝。   即便专家说没有吃药的必要,但温君丽还是想喝点什么,不然心里总空落落的。   时蔓只好陪她去药房抓药。   等提了一网兜的药,时蔓才忍不住说温君丽,“你说说你,其他人都怕来医院怕吃药呢,就你,非要求着这些苦哈哈的中药吃。”   温君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抿抿唇角,应对时蔓的调笑。   两人并肩走着,时蔓却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她连忙拉住温君丽看,“诶,你瞧那个是不是汪冬云?”   温君丽茫然地看向时蔓。   时蔓想起来温君丽并不认识汪冬云,连忙激动地把其他药往温君丽怀里一塞,“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回去,你路上小心些。”   好久没见到汪冬云,时蔓想,自己有很多话要跟她叙叙旧。   只不过,现在汪冬云穿着护士服,明显还在上班呢,时蔓也不好直接上前打扰她,于是只好默默跟在汪冬云身后。   时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汪冬云不在这家医院的,而是在条件更艰苦的野战医院。   怎么会调动到京北城里的医院来,而且没跟她说。   要不是今天撞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再有就是,看背影,感觉汪冬云瘦了不少,整个人行色匆匆的,步子迈得很急。   当然,也能看出汪冬云成熟许多。   再也不是经常跟在她后面那个六神无主的小姑娘了。   见到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几个小护士,又招呼着急救进来的病患,在医院内如鱼得水的样子,时蔓颇有些欣慰。   看来汪冬云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时蔓淡笑着跟在汪冬云身后,却看到汪冬云转过一条过道后,忽然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还纳闷汪冬云怎么一下子无影无踪。   却见汪冬云忽然从狭窄的角落里冲出来,劈头盖脸道:“都说了让你别跟着——”   话说一半,汪冬云诧异地变了声音,“蔓蔓?”   “冬云?”时蔓也颇为奇怪,她没见过汪冬云这样的一面。   在时蔓的印象里,汪冬云是软唧唧的小猫,伸出爪子都是软绵绵的,一点儿锋利的牙锋都没有,怎么可能忽然变成母老虎似的,还会吼人了?   “对不起啊蔓蔓,我刚刚认错人了。”汪冬云低下头,“我以为是别人在跟着我呢。”   这时候的汪冬云倒像是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时蔓却觉得奇怪,“谁呀?你以为是谁跟着你?是不是坏人?”   毕竟看刚刚汪冬云那语气,可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耐烦。   可这时候,汪冬云却不愿意说了。   她挽住时蔓的胳膊,像没事人一样转移话题,“蔓蔓,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你等等啊,我快下班了,待会儿我请你吃饭。”   “我是陪团里一个小姑娘来看病的。”时蔓被一打岔,也想起来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到这个医院来的?”   汪冬云笑笑,“这儿离家近,我方便照顾家里的老人一些。”   “你爸妈的身体还好吧?”时蔓关心地问。   “挺好的。”汪冬云依旧盛着笑。   “那就好。”时蔓松口气,不过听汪冬云的意思,似乎她公公婆婆的身体不太好?   时蔓暂时没多问,耐心等着汪冬云下班。   等汪冬云收拾好东西,换下洁白的护士服,穿上她自个儿平时的衣服,两人就一块奔国营饭店吃晚饭去了。   时蔓笑眯眯地看着汪冬云,打量了一会儿,掐掐她的腰身,“瘦了。”   汪冬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扯扯衣角。   “还有,你这衣服怎么还是当年离开文工团的那一身呢?最近都没买新衣服?”时蔓看了眼汪冬云的耳朵,“耳环也是,都是我以前见过的。不行,待会儿吃了饭,我们一起去逛百货商店。”   时蔓睨她一眼,“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女孩子每个季节都要买新衣服、新首饰,过季的可不兴穿。”   见汪冬云还低着头,时蔓凑近小声问:“怎么了冬云?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汪冬云连忙抬起脑袋摆手,“没有,没有,我好得很。”   时蔓端倪着汪冬云的神情,心想自己也没有听到汪冬云家里再出什么变故的消息。   要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凌振肯定会告诉她的。   但是并没有,她好像前阵子还听凌振说汪冬云的父亲又主持了一个什么大会,正风生水起呢。   “冬云,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跟我说。”时蔓直勾勾地看着汪冬云,“我们俩的关系,没什么好隐瞒的。”   汪冬云轻吸一口气,忽然笑起来,“蔓蔓,我要是真有事,我当然不会瞒你。你对我好,我一直就知道的。”   “……不过,我真的没有什么困难,我一直没买新衣服,也只是因为、因为在医院每天都只能穿护士服,买了也是浪费,我就没想着要买。”   说着,她从口袋里翻出一摞钞票,“不信你看,我这钱多着呢,根本就没处花。”   “那冯勇呢?冯勇对你好吗?”时蔓忍不住又问。   “好,他对我特别好。”汪冬云几乎脱口而出,等说完,又顿了顿,语气稍缓,垂眸轻笑道,“他对我,还像当初刚结婚的时候那样。”   “不叫我干一点儿脏活累活,家里的事都有他来担着。”   “他把我爸妈当成他亲爸妈来照顾,甚至更好。不管他们有什么事,只要喊他,都立马就到。”   “他家里的亲戚也都对我特别好,总是笑脸相迎的,没人说过我一个重字。”   “……”   “真的很好,蔓蔓。” 第115章   汪冬云始终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自己过得很好,就是她结婚前想象的婚姻生活。   但时蔓和她这么些年的姐妹,多了解她啊。   一看就知道,汪冬云在强颜欢笑。   一个人装得再开心,不经意的眼神也会出卖她。   但既然汪冬云不愿意表露出来,时蔓也没有追问拆穿。   吃过饭,她只是邀请汪冬云再去她家坐坐,要跟汪冬云分享她养的几只小猫,还有院子里凌振新种出来的白色玫瑰。   汪冬云盛情难却,跟着时蔓回去。   ……   时蔓家的后花园里,白玫瑰正开得热烈浪漫,几只小猫扑着胖乎乎的前爪在捕影子。   夕阳晚照,一切都惬意而轻松。   “冬云,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委屈了自己。”时蔓握住汪冬云的手,认真告诉她。   “没错,妹儿啊。小蔓说得对,你一定得听她的。”王春花冷不丁从后面冒出来,力挺时蔓,“别看我们小蔓年纪轻轻的,她可有一套了,信她的准没错。”   还没等汪冬云反应过来,王春花就连忙挥舞起自己的双手,“看见这是什么了吗?”   汪冬云愣愣地看着她,摇摇头。   “没看见就对了,这什么都没有!”王春花拍了拍手,很得意地解释道,“以前啊,我可是锅铲不离手,抹布不离身,总有干不完的家务。”   “但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王春花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我家那口子正在厨房里做饭呢。”   以前要她家男人进厨房?她想都不敢想!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变好看了,知道穿各种各样的漂亮衣裳,还有了工作,能赚到钱,谁还要在家当黄脸婆伺候男人?   王春花没想到当自己叫嚣着“要自由”的时候,她家男人却慌了,打死都不肯离婚,还做了许多她以前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这都要感谢小蔓,要不是她,我现在还不知道过的什么昏天黑地的日子呢。”王春花挺直腰杆,将时蔓好一阵夸。   时蔓还没听王春花说过这些,她今天才知道,有些诧异地掀起眼皮,忍俊不禁道:“春花姐,那你这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对,我这就给你唱一个。”王春花心情好,还真就对着开阔的院子唱起来。   时蔓忍不住笑出声,看得出来,王春花是真的不一样了,在家里地位也不同了。   汪冬云怔怔地望着时蔓和王春花,见她们俩神情顺畅自在,想说就说,想唱就唱,她悄悄掐住掌心,油然而生出一缕羡慕与向往。   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再这么松快过。   好像又回到了还在文工团舞蹈队的日子,无忧无虑,只需要考虑下午排练时怎样将一个舞蹈动作跳得更规范完美。   是啊,她总是想得太多。   瞻前顾后的,都完全不像她自己。   “蔓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汪冬云忽然轻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眸光微微放亮,“谢谢你,蔓蔓。”   ……   时蔓也不知道汪冬云决定怎样做了,她没问,只是笑着说:“你心里有了主意就好。”   汪冬云抿起唇角,忽然问起春晚的事儿,神态与之前不同,变得笃定、轻松许多。   两人聊起文艺,更是有滔滔不绝的话。   直到天色大黑,汪冬云才恋恋不舍地说自己得走了。   时蔓叫上凌振一块儿,将汪冬云送回家,毕竟这么晚了,她也不放心汪冬云独自走夜路。   汪冬云对时蔓她们春晚的节目很好奇,也很期待。   她约定好除夕跨年那晚,会守着看春晚时蔓她们的节目。   她心痒痒自己不能登台表演,但感受一下氛围也是好的。   ……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因为有春晚的存在,所以今年的除夕守夜,比往年都更为万众瞩目。   蒲大首长和凌振父子俩都收到邀请函,去了春晚现场。   这第一年春晚能去现场当观众的,都不简单,也不容易。   蒲母和蒲杉月就没拿到入场券,但没办法,现场的观众席就那么多,各界名流人士都要去,很难再带家眷。   不过蒲家条件好,现在还在试生产的电视机,家里就搞到了一台。   所以蒲母和蒲杉月在家里也照样可以看电视。   一到点儿,她们母女俩在坐在电视机前守着,翘首以盼。   “妈,嫂子什么时候出场啊?”   “还没到吧,等等,我先看看节目单。”蒲母拿着一份内部弄来的节目单,戴起老花镜在一行行寻找着。   同样的,时蔓家中也上演着这一幕。   “爸,妈,你们快来啊,待会儿姐姐就要表演节目了。”时葵啃着麻花儿,朝客厅那边还在沉迷工作的父母使劲招手。   “来了来了,蔓蔓要上场了?”时父连忙放下手里的书,时母也收拢桌子上的报告,都坐到沙发这边来。   工作再重要,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看女儿第一次登台春晚可不能错过。   很快,两家分别在电视机的屏幕里见到了时蔓——   蒲母:“我们家小蔓上电视可真出彩啊,最漂亮的一个。”   蒲杉月:“那是当然呀,别说电视里,我就是现实中也没见过比嫂子还漂亮的。”   时父:“文坛邀请我作一篇文章,看到小蔓,忽然来了灵感。”   时母:“等上班了,可得给我那几个老伙计说说春晚的节目。”   时葵也万分骄傲地说:“我姐姐果然是最棒的!”   ……   舞台之上,时蔓和温君丽她们被灯光照亮,歌声悠扬,舞姿美丽,讲述了一个如痴如醉的故事。   舞台之下,凌振正襟危坐,目光紧紧追随着时蔓,比聚光灯还要敬业。   春晚,是一场团圆的盛宴。   人们除了现场观看,通过电视机收看,更多的都是守在收音机前,听着工厂、单位的广播,或是一家人围在一台小小的收音机前,想象着春晚的舞台画面,也同样能感受到春晚热闹欢愉的气氛。   汪冬云坐在医院的值班室里,听着医院广播里传来时蔓她们唱歌的声音,她会心地弯起嘴角,手里默默打着节拍。   姚文静正忙进忙出端着饺子,忽然听到时蔓的歌声,她脚步一顿,心不在焉地把饺子放到桌上。   如果,如果她还留在文工团,现在说不定也能这么光鲜亮丽……   “姚文静,我要吃的韭菜馅儿饺子呢?怎么还不去下?”董庆国忽然出声,把姚文静的思绪打断。   她下意识应了声,快步走进厨房,听着外面收音机传来的缥缈虚无的歌声,她遗憾地垂下眼睛。   终究是自己选的,这一地鸡毛。   ……   隔壁的隔壁的房子里,则完全不同。   王春花也刚下了饺子,热腾腾地端上桌,她招呼儿子们都来吃。   李团长跟着凌振一块儿去现场看春晚演出了,家里的收音机也播着春晚的盛况。   几个孩子听到时蔓在唱歌,都激动地喊:“蔓蔓姨的声音!好听!”   “蔓蔓姨好厉害!居然上春晚了!我开学了要告诉我同桌!”   “我同桌也喜欢蔓蔓姨,天天哼她的歌呢。”   “蔓蔓姨最喜欢我!”小儿子扒拉出几个饺子盛到空碗里,“我要给蔓蔓姨留几个饺子。”   大儿子瞄了一眼王春花,也夹过去几只饺子,“妈,你也吃,好久都没吃妈包的饺子了,妈的手艺真是没人能比得上。”   “对啊对啊,可喜欢妈做的饭菜。”其他几个儿子也应声。   王春花很欣慰,现在儿子们眼里都有她,知道孝顺她,也明白了她的重要付出。   她逗他们道:“还有一个人,你们没给他留啊。”   王春花指的是李团长。   谁知,几个儿子一愣,随即都伸出筷子开始抢饺子,嘴上嘟囔着,“不用给爸留!我们赶紧吃,他胃口可大了。”   王春花在一旁笑着,收音机里的歌声正动人。   嗯,真是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   春节联欢晚会的时间很长,一直持续到转钟。   但时蔓表演完她们的节目,就提前回来了。   她庆幸不是压轴,文工团里许多人还在那儿候场等着,哈欠直打,只想回家吃饺子了。   凌振看时蔓结束,也没再继续坐那儿看演出,和她一块回了家。   只有蒲大首长还陪着其他大首长在现场等着跨年。   蒲杉月耳朵灵,一下就听到时蔓她们开门回来的声音。   “快,嫂子回来了。”她连忙起身去迎接。   “哎呦,看这小脸儿涂得,快洗个脸。”蒲母赶紧叫保姆去拿热毛巾。   晚会上的妆化得浓,时蔓脸蛋涂得红扑扑的,眼皮上全是亮闪闪的眼影。   等她洗完脸,凌振端过来一大篮子炸好的东西,叫她在电视机前坐下,一块儿继续看晚会。   蒲杉月嘴巴就没停下来过,不断从篮子里捞吃的,什么麻花、糖糕、红薯丸子之类的。   凌振今天特意上街买的,心想给时蔓吃,结果时蔓没吃两口,全进了蒲杉月的肚子里。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时蔓从公公婆婆那儿都收到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当压岁钱。   凌振也非要给她一份。   回了娘家,时父时母也都给时蔓包了一个大红包。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团团圆圆地吃饭。   时葵兴奋地聊起春晚上时蔓惊艳的节目,结束后掌声久久不断,让她特别为之骄傲。   “姐,我和爸妈商量过了,我会继续回去念高中。等毕业了,我也参加高考,争取能考上大学,当一名光荣的大学生!”时葵说这话时,眼睛里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望,“而且我想好了,我也要学艺术类的专业,等大学毕业,我也去文工团!”   她当时读了高一就跑了,很多知识都还没学到位。   之后才渐渐明白,学习的重要性。   爱情不一定长久,男人可能会背叛自己,唯有自己脑海里拥有的知识,可以永远忠于自己。   能像姐姐那样,闪闪发光的,收到那么多的掌声和鲜花,才有意思。   时葵已经完全把时蔓当成她的榜样,看她的眼神都和往常不一样。   时蔓也很为时葵的选择感到高兴。   知道妹妹终于想明白这些道理,她也松了一口气,相信妹妹总算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做出让家里人担心的事情。   ……   从父母家回来,时蔓很高兴地拉着凌振在诉说着时葵终于长大之类的话。   凌振却看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时蔓察觉到他的吞吞吐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板直身体问道:“凌振,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凌振瞳眸微微颤动,凝视着时蔓的面庞,沉默片刻,才回,“你和时葵一样,也确定了吗?”   他没有用“坚定”这个词,因为他还想要转圜的余地。   凌振只是想再一次的确认,她是否真的已经确定内心的想法。   时蔓看出凌振在期待什么,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似乎不太想她参加高考。   但她已经做出的决定,不会更改。   “凌振,这个大学,我是一定要考的。”时蔓斩钉截铁地告诉凌振,落地有声。   说完,她犹疑的目光在凌振身上逡巡,“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没有。”凌振回答得很快,也很笃定。   他视线与时蔓错开,落在桌上一摞摞厚书本上。   这些都是时蔓准备的,她为了备战高考,去书店该买的买,该淘的淘,准备得非常充分。   凌振的话总是简短而少,尤其有些他不想给时蔓造成的阴影,就会更加烂在肚子里,也不让她受到一丝半毫的伤害。   但他的行动却很迅速。   当下就翻开手边的书,一行行看起来。   他的意思也很明了,既然她要参加高考,那他就陪她一起。   凌振很快就沉浸在学习状态中。   他偶尔拔出钢笔,用浸润墨水的笔尖在书的空白处写下几行思索和心得总结。   翻到课后习题则拿出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些知识点都并不难,凌振学习能力很强,即便没有系统地上过学,但他很轻松就融会贯通,并且举一反三,算出每一道课后习题的答案。   埋头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凌振不知不觉,就学完了一个章节。   他上辈子没参加高考,也不知道具体考什么,但心里仍然有一股自信,知道自己只要这么学下去,肯定没问题。   可当他抬头去看时蔓的时候,却发现……   她正咬着铅笔头,漂亮的眉毛紧紧蹙起,对着习题上的数字一筹莫展。   时蔓面前的草稿纸,与凌振比起来要凌乱许多,数字歪七竖八的,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线条串联起来。   但凌振一眼就看出来,时蔓套的公式就是错的。   应该用上一页的公式,巧妙地转换一下,而不是用她当前这一页的公式。   然而,时蔓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还拼了命的在算,想不通她哪里就不对,怎么会算不出来呢?   时蔓挠挠脖子,白皙柔嫩的皮肤露在外面,看得凌振眸光微暗。   凌振忽然发现,他之前的那些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   他总怕时蔓去外地上大学有危险,总想说服时蔓留下来,不要再等考大学的心思,总觉得去大学学艺术和在文工团里学没什么两样。   可他却一直没有关注过时蔓学习时的状态,没留意过她做题。   现在才发现,瞧时蔓这样子……   嗯,她似乎……   并没有什么考上的希望。   凌振专注的视线,很快被时蔓察觉到。   她抬起头,没好气地回瞪他,“……你在看什么?看我的笑话?”   “怎么会。”凌振否认,漆黑的瞳眸往下压。   “那你教教我,你这个怎么算出来的?”时蔓看到凌振的草稿纸工工整整,并且好像简单套了两个公式就得出了答案,有些气馁又嫉妒。   对她来说两眼发蒙的数字怎么到了他的手里,就变得服帖了呢?   时蔓暗戳戳跟凌振开始较劲,一只手攀上他的胳膊,“你快跟我说说。”   凌振拿起纸和笔,开始认真书写。   他纤长分明的睫毛在纸面空白处投下光影。   时蔓看得有些分神。   虽然知道学习很重要,但一旦开始学习,就会觉得其他事情都更有意思。   比如光是数凌振的睫毛,她就挺沉浸其中,比做数学习题容易且好玩。   直到凌振轻咳一声,时蔓才回过神来。   她无辜地看向凌振,凌振则无奈地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时蔓拽住凌振的腰带,“要不,先睡觉?明天再学。”   凌振眸光晦暗流转,垂眸看向时蔓洁白如玉的几根手指。   他当然,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让大家久等了,本章评论24小时发红包哈~ 第116章   大年初三。   时蔓从自家院子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拔开雪堆,几只小猫儿憨态可掬地跟在车轱辘后面,一翘一翘甩着尾巴,黏着她的小腿,舍不得她出去。   “哟,小蔓呀,你这是要出去?”邻居家的王春花探出头来,也穿着棉袄,脸上带着大过年的喜气洋洋。   “嗯,我去某位首长家里演出一趟,下午就回。”时蔓提着后脚蹬,想起来道,“对了王姐,待会儿送牛奶的来了,你帮我领一下啊。”   这大冷天的,时蔓多想窝在家里,烤着炉火,吃着橘子,不必在这冰天雪地里骑自行车去别人家里演出。   可除夕那晚有位首长被时蔓她们的节目惊艳到,非要邀请她们大年初三再去家里表演一回。   时蔓虽然当场就拒绝了那位首长的演出邀请,说让温君丽她们去就好,用不上她。   可对方盛情难却,除了去找张志新说请,还找了时蔓的公公婆婆,时蔓再怎么样也只能卖这个人情。   时蔓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请她过去表演,明明温君丽她们出马就能演得很好。   她唯一的优势,就只是编排了这个节目而已。   ......   大冬天的,时蔓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巷子里。   蹬了大概十来分钟,忽然脚一空,自行车直直朝左边偏去,时蔓差点儿摔在地上。   幸好她腿长,反应也快,及时踩住了地面,才不至于摔倒。   自行车却摔得有些狼狈,车把头还勾住了时蔓手肘上的衣服,直接划出一个破洞。   膝盖也是,被车后轮蹭得灰扑扑的。   时蔓尴尬地站在墙边,看着这自行车,颇为郁闷。   这自行车什么时候坏不好啊?偏偏这时候坏了。   时蔓不会修自行车,凌振也不在,她只能一筹莫展地望着。   “您好,请问附近修自行车的地儿在哪啊?”时蔓只好拦住路过的行人问。   然而,得到的结果却让她很绝望,居然要她推着自行车再走半个钟头?这怎么走。   时蔓继续站在自行车面前发愁,实在没有这个信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声音,“爸爸,这个姐姐的自行车好像坏了。”   男人粗犷又散漫的嗓音响起,“哦,坏了就坏了。”   “爸爸,你会修自行车呀,你帮这个姐姐修一下嘛。”小女孩撒娇。   时蔓诧异地回过头,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孩正抱着她胡子拉碴的爸爸的胳膊在晃。   小女孩很漂亮,五官小巧精致,精气神十足,尤其是眼睛特别灵动。   她爸爸却双目无神,很吊儿郎当地摸着后脑勺,身上衣服也松松垮垮的,一看就是个懒汉。   时蔓不自觉后退两步,有些警惕。   小女孩眨着小鹿似的大眼睛,“姐姐,你别怕,我和爸爸不是坏人,我们是从大木林场那边过来的,到城里来找亲戚。”   说完,她又拉着她爸爸的手晃了晃,“爸爸,你给姐姐修自行车嘛。”   “......为什么。”男人不太乐意。   “因为我们没钱吃饭了!修自行车有钱赚!”小女孩岔起腰,对着男人中气十足地喊。   这一幕,倒像她才是家长。   时蔓被逗笑,噗嗤一声,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对,你们帮我把自行车修好,这是修理费。”   “五块钱!”小女孩两眼放光,提前接过来,拍着胸脯脆生生地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修好自行车的!”   时蔓出手阔绰的五块钱也打动了这个散漫懒惰的男人,他眉头一动,蹲在地上给时蔓修起自行车来。   也没见他掏出什么工具,徒手鼓捣了没几分钟,他就站起来,拍拍手道:“好了。”   “这就修好了?”时蔓有些惊讶。   小女孩扬起小脸冲时蔓骄傲道:“姐姐,你就放心吧,我爸爸很厉害的。”   时蔓扶好自行车,坐上去踩了踩,还真修好了,并且比之前感觉蹬起来更省力轻松了。   “谢谢你们了啊,那我先走了。”时蔓赶时间,挥挥手就踩着自行车离开。   身上这衣服破了她也来不及掉头回去再换,她不喜欢迟到。   大不了待会儿表演的时候,把外套脱了就是。   ......   “诶诶诶诶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啊?招呼都不和我打就往里走......这是你能进的地方吗?”守门的中年男人扬起鼻尖,将行色匆匆的时蔓拦住。   “这位大叔,我是来表演的。”时蔓赶时间,刚刚压根就没看到在值班室里喝茶的中年男人。   但被拦下来了,就只好耐着性子和他解释。   “胡说,我看你就是想趁我不注意,偷偷溜进去。”中年男人嗤之以鼻,这年轻人,都不来他这儿登记报告,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以往的年轻人可不这样,男人越想越不高兴,得立立自己的威风。   他上下打量着时蔓,指着她破了一块儿的衣服手肘,“再说了,来表演的哪有你这样的,人家都穿得整整齐齐,且她们是一块儿来的,早进去了。”   “......我告诉你,在这儿守门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让任何一个人混进去过。”   “我这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时蔓只好继续解释,“这儿总没规定摔了跤就不能进去吧。”   “这倒没有这样的规定。”中年男人摸了摸衣兜,取出烟盒,拿出一支点上,睥睨着时蔓,“不过你休想找什么借口混进去。你这衣服都破了一块,进去表演那不是丢咱首长的人吗?你还是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吧。”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时蔓脸上的笑容渐渐沉下去,“等我换了衣服再来,里头的表演都结束了。”   “那也不能让你这么破烂玩意儿似的进去。”看门的中年男人一口拒绝,摆手道,“去去去,怎么那么没有眼力劲儿呢?”   他背过身去,小声絮叨着“来这儿居然两手空空”之类的话,显然是嫌弃时蔓小气,没有给他任何“好处”,一点儿都不客气。   往年那些人,不管是谁,地位如何,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至少几根香烟会要他笑纳。   至于年纪轻的,那就更殷勤恭敬了。   哪像时蔓,只想着进去,既不殷勤,也不会来事儿。   就这样的,还想见到首长?呸!   中年男人眯着眼,自认为这点小权力还是有的。   也正因为在这儿看大门挺久,让他有种飘飘欲仙的骄傲感。   再厉害的人又怎么样,想见首长还不是得先过他这一关?   ......   男人耸肩笑笑,见时蔓在门口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摇头离开,他不由龇牙咧嘴笑起来。   点起一只烟,男人在升起来的白色烟雾中享受地眯起眼,腾云驾雾。   他偶尔也会想象,如果自己是里面坐着的那个人,那该有多么的快乐。   看大门,也会让一个人的欲望渐渐膨胀。   这时候,忽然有人从院子里出来敲门,“小秦啊,首长请来表演的那位女兵还没来吗?里面等好久了。”   男人脸上笑容一僵,“女兵?......什么女兵?”   看门的中年男人遭遇了从未有过的危机。   他摊上大事了!   男人擦擦额头上的汗,眼神飘忽看向远处,一口咬定道:“什、什么表演的女兵?我没见过。”   “没来?”提问的人嘟囔着,又回了屋里。   男人根本顾不上松口气,他连忙跑出去,眺望街道尽头。   可惜,哪里还有影子,人早就走远了。   他连时蔓的名字都没问,更不可能知道她去了哪里,一颗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只能不断地祈祷,不要露馅,不要露馅儿。   千万不能让首长知道这件事。   男人以前经常仗势欺人,都没出过问题,却料想不到这次并不是人家求着上门,而是首长邀请来的“贵宾”啊!   可他很快就知道,撒谎是没有用的。   纸包不住火,只要托人去问问时蔓今天怎么会爽约,来龙去脉就很清楚了。   首长很快就知道这件事,并且勃然大怒。   他没想过,给自己看大门的人居然是这么个蔫坏儿的角色。   以前,这明明是个憨厚正直的老实人啊!怎么会这样呢?   时蔓很快知道男人的结局,他被开除了。   首长特意打电话来道歉,告诉她最后怎么处理的。   首长念及旧情,放他离开,没说要将他怎么样。   只不过,让他将这些年收到过的打点都记下来,全部一一还回去。   吃了喝了用了?那就用钱抵上。   还不上就去找亲戚借钱。   再还不上那就等着坐牢去吧。   虽然讲这些年的情义,但那也是有限的。   首长很失望,也很震怒。   心想自己幸好借这件事的机会,把身边这么一个大隐患给挖出来了。   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电话里,首长态度温和亲切,和时蔓道歉,又感谢她这次误打误撞。   最后,首长再次邀请,让时蔓改天重新去他家演出,好弥补这次的遗憾。   时蔓只好答应,人家都打电话来说了这么久,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真挚。   再说,她原本也是打算去表演的。   这回只能怪那个看大门的,问题解决了就好。   于是跟团里汇报过后,时蔓选了个天气好的日子,把温君丽她们叫上,又重新去了一回。   ......   首长家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果然不见了,值班室空荡荡的,时蔓她们直接就进了首长家的院子。   温君丽几人轻车熟路,和时蔓一块儿在客厅里拾掇好一小片空地,就表演起来。   不过很快,时蔓就发现温君丽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神总往不该飘的方向看。   等表演结束,时蔓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声道:“君丽,你之前来首长家里表演的经验很少吧?”   温君丽略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时蔓勾住她的肩膀,“我们啊,不管到了哪位大首长的家里,都不能东张西望的,也不能到处打量,这是出于礼貌和尊重。”   温君丽一听,知道时蔓这是善意的提醒,连忙抿住嘴唇低声道:“我知道了蔓蔓姐。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这时,舞蹈队的一个女兵却忽然探头过来,笑得很有深意,“蔓蔓姐,你误会君丽了,她啊,是在找她的言哥哥——”   温君丽脸忽然红得像猴子屁股,跺跺脚道:“你不要胡说,我只是看、看他在不在。”   八卦是人的天性,时蔓一听就来了兴趣,忙问道:“什么言哥哥?谁啊?”   “蔓蔓姐,你也认识的。”舞蹈队的女兵说起这个,都围过来,叽叽喳喳地压低声音道,“言哥哥就是蒲永言,上回我们来表演,他也在,他和这家首长的儿子是好兄弟,正好也来看我们表演。”   “结果啊,他居然认得温君丽!说两人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呢,是一块儿长大的。”   “这不就是那个词?叫什么......青梅竹马对吧?真好。”   女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十分热闹兴奋。   温君丽则害羞得脑袋都快埋进地里去,耳垂红得快滴血。   时蔓好奇地眨眼听着,也很快弄明白。   原来蒲永言和温君丽两人从小认识,父母之间是战友,他们也是一个家属院出生、长大的,一直在一起玩儿。   只是后来,蒲永言的父母成了烈士,他就被凌父接走抚养。   再后来,温君丽的父母也成了烈士,她大受打击,成了哑巴。   两人断了联系,不知道对方的际遇,也以为从此不会再见面。   谁知,缘分也有奇妙的地方。   在京北城,竟然又重新遇见,并且蒲永言一眼就认出了温君丽,说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变。   不过,温君丽红着脸告诉时蔓,蒲永言和他小时候,大不相同了。   ......   从首长家出来,时蔓回去路上竟然又遇到那天给她修自行车的小女孩和她爸爸。   两人站在路边的包子摊旁,模样垂涎欲滴。   时蔓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打招呼,“小妹妹,好巧啊。”   小女孩看到时蔓,眼睛亮了亮,“姐姐,是你。”   “那天我有急事,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们。”时蔓解释,发现小女孩和她爸爸都心不在焉的,只目光发直地望着那些白胖白胖的大包子,“你想吃?”   小女孩小鸡啄米点点头,咽咽口水,“想吃。”   “想吃怎么不买?”时蔓奇怪。   小女孩可怜兮兮地移过视线,“姐姐,我们没钱了。我和爸爸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说话间,她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响起来。   时蔓更讶异了,“那天我不是给了你们五块钱吗?”   “用掉了。”小女孩委屈吧啦又沮丧地低着头。   “那我给你们买几个包子吃吧,也不能饿肚子。”时蔓随手就买了一袋大包子,递给小女孩,“你们不是来找亲戚的吗?没找到?”   “还没有。”小女孩撅着嘴,“不知道还要找多久。”   时蔓挺上心地问,“那你们没有钱了怎么办?”   小女孩看向她爸,后者懒洋洋地耸耸肩,“船到桥头自然直。”   时蔓拧起眉,“你是大人你饿肚子睡大街都没关系,但你女儿怎么办?她还这么小,你怎么当父亲的?”   “姐姐,我也没关系的。”小女孩乖巧地拉拉时蔓的衣角,叫她别骂自己爸爸。   时蔓叹口气,“算了,帮人帮到底,我替你们想个办法。”   虽然时蔓有钱,但她也不可能直接出钱白白养着这父女俩。   养小女孩倒无所谓,可小女孩她爸一看就不靠谱,如果再白送他钱,估计又会一两天就挥霍完,然后重蹈覆辙。   所以,时蔓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我认识一位首长家里正好缺一个看大门的,你愿不愿意去?”   男人还没回答,小女孩就已经脆生生地高声开心道:“我爸爸可喜欢看大门了!他愿意!”   “……嗯。”男人无奈地看了小女孩一眼,又看向时蔓,难得一改懒散,神色认真道:“多谢你了。”   时蔓见他还不算无药可救,也松了一口气。   她很快转头,去那位表演的首长家联系好,又把小女孩和男人带过去。   看在时蔓的面子上,首长想都没想就应下了她的介绍,毕竟只是决定看门人的一桩小事。   而且,小女孩可爱有趣会说话,首长觉得她很有眼缘,知道父女俩没地方住,还特意在家里给她们安排了一间套房。   时蔓这下算是彻底送佛送到西了,她也放心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女孩忽然跑过来。   “姐姐,这个送给你。”小女孩往时蔓怀里塞了几张纸。   时蔓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小女孩又蹭蹭蹭地跑了。   等小女孩跑远,时蔓仍莫名其妙的,这才看向自己怀里。   这一看,时蔓瞳眸微缩,有些诧异。   这不是普通的白纸。   小女孩塞给她的,竟然是一套试卷……?   时蔓抬起头看向小女孩消失的方向,她已经进了首长家里,完全没影儿了。   时蔓再次低头看这试卷,上面许多题目似乎考察的都是高中的知识,有两套语文试卷,两套数学试卷。   但这些,着实和那小女孩着实挨不上边,也不知道小女孩从哪弄来的,又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   时蔓耸肩笑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好报”?   虽然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这张试卷上面的题目,时蔓还是没看出任何玄虚。   那小女孩怎么正好知道她要参加高考,还特意给她送来这个?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留言了,感谢大家还在(比心)以后都会按时12点更新呐   这个小女孩是另一本预收里的女主哦(小饕餮),拉她出来客串一下,给蔓蔓来个小小的金手指,嘻嘻。 第117章   对于学习,时蔓真的想说,她努力了。   但学着学着就犯困,真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   这么多科目,这么多书。   每本上面的字都密密麻麻的,总觉得都像嗡嗡的小虫子往脑袋里钻。   如果时蔓爱学习的话,以她之前的家庭背影,她也可能和蒲永言一样出国留学回来,成了一名厉害的科学家了。   可她小时候看书就犯困,所以才会草草结束学业,从事艺术的道路。   只是兜兜转转这么久,她发现文艺路上也需要懂知识,要去更好的学府进修。   所以才又搬起课本来,下定决心考个好大学。   然而,时蔓虽然懂事了,但学习使她犯困这一点还是无法改变。   时蔓只好随手翻开书桌上的一套试卷,正是小女孩送给她的。   反正看什么都困,不如把这套题做一下好了。   做题比起看书,没那么容易想睡觉。   尤其是里面的题她都没见过,这更加激起了时蔓不服输的性子。   在这个真题匮乏的年代,她正好借此考验考验自己对知识点的把控。   ……   春节过后,文工团暂时进入了一段清闲自在的日子,没什么太忙的事儿。   日常训练的强度不高,排练也不多,时蔓得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专心学习。   她不仅自己学,也带着身边的好姐妹一块儿学。   多学些知识总没有坏处。   其中,要数温君丽学得最为认真。   不过,时蔓知道温君丽那么坚持,还有别的动力——   温君丽想要考大学,想要学知识,都是拼命为了离某个人更近。   她拼尽全力,只是想要站在他的身边。   蒲永言是科学家,去国外留过学,脑海里的智慧与知识如同汪洋。   温君丽不想脑袋空空,与他之间隔着山海,难以企及。   所以,她可以熬夜通宵看书,也可以早上五点起来背书。   一遍记不住的知识点,她就抄一百遍。   一次做不出来的题,她就请教蒲永言后,默默做一百遍。   在他人看起来再辛苦艰难的事,对她而言,都成了一种享受。   在吃苦的过程中,她能悄悄诞生一些微妙的满足感,能够安慰自己——   至少,她在朝他靠近。   ……   同样的,蒲杉月也在努力。   她比谁都看重这次高考的机会,也知道恢复高考有多来之不易。   而且,她还很感激高考。   毕竟她想要能说服家里人让她嫁给韩朗,这是唯一的途径。   所以,她不光是自己每天看书学习,特别投入,也监督、陪伴着韩朗,叫他一起努力。   两人埋头奋斗,白天去图书馆,晚上各自在家勤奋学习,第二天见面再分享昨晚的收获或遇到的难题。   准备高考的这一路很辛苦,但有喜欢的人陪着一起走,朝着同样的方向迈步,想象着未来的日子,再苦也能变成甜。   ……   期间,汪冬云也提了些汤汤水水来慰问学习辛苦的时蔓等人。   她送来自己煲的汤,说特别补脑子,非坚持舀出一碗来,要看着时蔓喝下去。   时蔓端着汤碗,打量着汪冬云,“嗯,气色好了,头发都又顺又直了。”   汪冬云笑笑,拉着时蔓的手,说起感谢的话。   原来那次从时蔓这儿回去后,汪冬云大受触动。   其实她一直强颜欢笑,是因为冯勇虽然娶了她,但还总是惦记他家里那些穷亲戚。   经常救济这个,又为那个跑腿,忙得不可开交。   汪冬云知道冯勇这人老实,讲情义,所以才放心不下那些亲戚。   那些人要是真的穷得揭不开锅,确实有困难就算了。   可其中不少人并不是这样,而是享受惯了冯勇给的好处,不劳而获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更轻松。   所以,他们常常不懂感恩,甚至还主动跑到汪冬云家里来要这要那,有时候把汪冬云的父母家都搞得乌烟瘴气的。   碍于女儿的面子,又想着都是亲戚,汪冬云父母没说什么。   汪冬云自己有些受不了,但冯勇对她的确好,她常常觉得自己要是翻脸,就显得太不善良,对不起冯勇和他的亲人们。   “……”汪冬云深吸一口气,由衷感谢地看向时蔓,“后来,我见到你,还有春花姐说的那些话,我终于想明白了。”   “日子是我和冯勇过的,我不能委屈了自己。”汪冬云紧紧拉着时蔓的手,眸子微微发亮,“我应该过我想要的生活。”   至于那些会给她带来不好情绪的人……全都见鬼去吧!   “你后来怎么说服冯勇的?”时蔓有些好奇。   “我没有说服他。”汪冬云耸耸肩。   “啊?那他就再也没管那些亲戚了?”时蔓讶异。   “嗯,我学春花姐的那样,大不了就离婚。反正那些亲戚和我之间,他只能选一边。”汪冬云笑着挑挑眉。   她压低声音,凑到时蔓耳边,“反正我觉得春花姐说得对,两条腿的男人,容易找。”   汪冬云弯腰笑起来,眼角眉梢间,也有着久违的自信的光芒。   是时蔓改变了她,教会了她。   她很好,不需要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   就这样,想要成为大学生的人们都在各自拼搏着,挥洒着不为人知的汗水,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   时蔓虽然一学习就犯困,但她也很快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只要想睡觉了,就用冷水冲脸。   刺骨的冰寒能让她迅速清醒,重新扎起头发来看书。   凌振每回都看不下去,问她是否需要这么拼命。   她想也不想地回:“是。”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因为许多人措手不及,所以是最好的机会。   以后,只会越来越难。   像时蔓这样并不太擅长学习的,必须把握住这最容易的一次高考。   也因为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时蔓对自己下手很狠。   痛苦只是暂时的,但如果能考上大学,学到的知识还有大学生的文凭都是无价的。   在很多青年都没意识到这第一次恢复的高考有多重要,还处于观望态度的时候,时蔓以一己之力影响着周围的亲朋好友。   就这样,埋头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一眨眼,就到了正式高考的这一天。   来自各行各业的考生们步入考场,有些已经人到中年,有些还正意气风发,但都抱着同样的期待和向往。   对于他们而言,这场考试,是一次重要的改变。   即便有些人已经扔下书本很多年,有些则是从恢复高考的消息公布后,就开始边劳动边学习。   但大多数人,都没有时蔓她们这样优越的复习条件,许多甚至连参考书都买不到一本,只能凭借自己过去的积累,还有和同伴之间的互相学习。   时蔓捏着印有她照片的准考证进入了简陋的考场。   虽然简陋,但桌椅板凳都被擦得非常干净,排列也特别整齐,这凸显的是对教育极其重视的态度。   时蔓把自己的户口本、准考证等一系列东西拿出来给监考老师检查过后,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这次的高考虽然刚恢复,许多规定都还不完善,但也很严格。   时蔓都被这紧张的气氛弄得有些忐忑。   本来觉得自己学习得还可以,但看到这么多竞争的考生,有些人神情自信,有些人神神叨叨,有些人东张西望,都有各自的气场。   时蔓在桌子后坐直,默默等着发试卷,同时手心里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然而,第一场语文考试的试卷发下来,却让时蔓傻了眼。   这上面的作文题目……和小女孩给她的语文试卷上一模一样!   都是《我的母亲》!   时蔓还练习过,并且将自己写的作文给父亲批改过,最后反复琢磨到满意才停下来。   虽然那作文时蔓没有通篇背诵,但毕竟是自己写的,又付出过许多修改的努力,所以她大致还能记个七七八八,尤其那些好词好句,她都还清楚记得。   所以在其他人还在抓耳挠腮写作文的时候,时蔓已经看上去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一般,连监考的老师都多看了她好几眼。   时蔓很快就将作文写完,然后往下写,可看到成语解释的时候,又吓了一跳。   试卷上的成语,和小女孩给她的那张试卷上的成语,竟然只有一个不是一样的。   时蔓心惊的同时,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个小女孩给她的试卷,竟然是在押题,而且全押对了?   那个小女孩到底是谁?   她怎么会有这些?   高考试卷上的题目已经问不倒时蔓了,她脑海里反而被这些疑问填满。   ……   高考如梦似幻地结束,时蔓不用估分,就知道自己保准能考上了。   那个小女孩给她的试卷……简直是在直接保送她上大学。   没想到随手帮助的一个小女孩,竟然有如此意想不到的回报。   时蔓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梦境里,简直不可思议。   没多久,大街小巷开始出现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邮递员。   他们穿着绿色的制服,骑着自行车,挎着大包,走街串巷地喊——   “谁谁谁家的,xx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了!”   只要谁家门口能被邮递员喊上这么一嗓子,简直比祖坟冒青烟还令人高兴,光宗耀祖得不得了。   而寒窗苦读,一朝跃龙门的考生们,则更如同身在梦里。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么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装着的录取通知书代表着一个人未来的康庄大道。   考上大学,就意味着人生从此变得彻底不同了。   无限光明的未来在等着。   而时蔓她们一个个的,也都正翘首以盼地等着,期待见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录取通知书。 第118章   说来也巧,凌振和时蔓的通知书是同时收到的。   她们俩约好填的是京南城的大学,时蔓是艺术类大学,凌振则是军事系大学。   一个在京南城的东边,一个在京南城的西边,但通知书竟然在同一天寄到,由同一个邮递员同时送过来。   邮递员把那大红信封里装著录取通知书交到两人手上,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说夫妻俩同时考上大学可不容易,真是开了眼了。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能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的确是宝贝疙瘩。   两人的喜讯很快传回部队里,各自的家里,都引起了一片轰动,分外热闹。   凌振的首长为他高兴,但也犯愁,“京北城的好大学也很多,怎么就填了京南城那边呢?”   “报告首长,我媳妇儿选的。”凌振只能响亮地回答。   说实话,他也不想去京南城,那里给他留的印象和回忆着实糟糕。   但时蔓要选那里,他没办法,只能陪她去。   文工团里除了时蔓,还有两个人也考上了,都喜气洋洋得不得了,让周围人好一阵羡慕向往。   张志新也很高兴,并且骄傲自豪。   让团里直接挂上了大红条幅,庆祝时蔓等三位同志考上大学!   就挂在文工团的大门口,谁路过都能看见,张志新觉得面子上倍儿有光。   ……   温君丽就是文工团考上的两人中的一个。   她得益于和时蔓一块儿复习,正好也刷了时蔓的那几套题。   在考场上,看到相同的题目,温君丽脑子嗡嗡的,却知道这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幸好,以前当过那么久的哑巴,她的嘴很严。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去探究时蔓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和高考一模一样的题目。   有些好奇心不必有,她深深清楚是时蔓改变了她的人生,她只需要抱着不尽感激就好。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温君丽特意到蒲家跟时蔓报了喜,给时蔓看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并且认真郑重地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温君丽向来是个记恩的人。   好巧不巧,温君丽刚坐下没多久,正好遇上从科学院回家的蒲永言。   得知温君丽考上大学的消息,蒲永言也很为温君丽开心,温和地夸了她几句,并特意去厨房给她泡了一杯手磨咖啡。   可端出来时,却发现温君丽已经不见人影。   “她……人呢?”自从凌振的身份回归后,蒲永言为了避嫌,就一直下意识和时蔓保持距离,可现在,却不得不开口问时蔓。   时蔓也有些茫然,她指指门口,“君丽说她有事,先走了。”   蒲永言顺着时蔓的手指看过去,门外已是空荡荡的。   他和时蔓都很清楚,温君丽是在逃避,在躲着他。   可两人都没有拆穿,只是都觉得奇怪。   蒲永言不是傻子,他能明确感受到温君丽对他的喜欢,也知道她为了他才那么努力刻苦地学习,什么苦都愿意吃。   现在,她终于考上了,成功了,却为什么……反而要退缩……   -   不同于温君丽考上大学的低调躲闪,蒲杉月得知自己考上后,兴奋的声音轻易穿透楼层,响亮得连隔壁院子的邻居都能听见——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啊啊啊啊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这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没人叫她小声点,也没人觉得吵,反而听到的人都由衷露出笑容,好像不知不觉间也沾染到这份开心的喜气。   “蔓蔓姐,我还以为我没考上呢呜呜,我也收到了。”蒲杉月蹿到时蔓面前,抖落出录取通知书甩动。   还没让时蔓看清,她又风风火火抱著录取通知书,跑到楼下客厅,在父母面前好一阵晃悠。   “爸!妈!我考上了!我出息了!”蒲杉月双手颤抖,几乎快要破音。   蒲大首长刚戴上老花镜,伸出手来,打算好好看看女儿的录取通知书。   可蒲杉月根本没注意他细微的动作,又捧著录取通知书敲开了蒲永言的书房。   “哥!你看!我也是大学生了!我没给你们丢脸!”蒲杉月笑得特别灿烂。   蒲永言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刚张嘴,蒲杉月却没给他机会,又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蒲母看了眼蒲大首长戴着的老花镜,伸手给他摘下来,叹气说道:“女大不中留啊。”   没过多久,蒲杉月风风火火的声音再次从外面传来。   “我回来了!我把韩朗也带来了!他也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我们一块儿庆祝庆祝!”   话音落下,蒲杉月推开门,她亲热地挽着一个青年,出现在大家眼前。   “韩朗?”蒲母有些迷茫,特别是女儿与对方的亲密让她瞳眸震动。   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有了对象,而且还进展到了这一步。   不过,刚刚蒲杉月的话她也听得分明,对方同样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以后就是大学生了。   这让蒲母对这小伙子另眼相看,也就没有当即出声阻止。   蒲大首长也沉默着,和蒲母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都在观察这个韩朗。   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高大俊朗,人如其名。   又是未来的大学生,的确和自家女儿相配。   而且,韩朗还挺会来事儿。   趁大家都安静不说话的时候,他连忙自我介绍,言语流利,态度殷勤,还给蒲杉月的每位家人都带了他们喜欢或适合的礼物。   时蔓就收到了一个包包,很时髦的款式,韩朗热情地喊着“嫂子”递到她面前。   蒲家其他人也都有,明显就是蒲杉月帮忙挑选的,才会正好合每个人的心意。   即便这样,大家对韩朗的印象也还是又拔高了一些。   蒲大首长率先发话,“也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喝口茶吧。”   蒲杉月一听,高兴得蹦起来,知道父母这态度就是接受了,她连忙拉着韩朗往里走。   可接下来,蒲大首长又问:“小韩家里住哪?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蒲杉月脸上的笑容僵住,知道自己到了最难的那一关。   韩朗没有犹豫,慢慢说道:“我家住在咸丰农场,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还在改造中……”   他一五一十,把自己家的情况都交代清楚,非常详尽。   他很清楚,没必要撒谎,只要蒲大首长想查,什么细节都能查出来。   还不如他主动说,反而可以博一些好感。   果然,蒲大首长听完,脸色已经死沉死沉。   蒲母讶异地看了韩朗一眼,纳闷道:“你这孩子倒是老实,什么都说出来了。”   韩朗颔首道:“叔叔,阿姨,我是真心想和杉月好的,请你们相信我的诚意。”   这时候,蒲杉月也赶紧在旁边打圆场,“是啊爸妈,韩朗对我真的很好。而且,他以后都是大学生了,成分就不重要了,你们还担心什么?”   蒲母忖度着,这小伙子长得俊,也老实,以后前途也不可限量。   主要是,女儿喜欢,这是最重要的。   她也老大不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之前她还担心过蒲杉月还懵懵懂懂的,完全不通男女之事,说不定要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终于找了个对象,不容易。   蒲母知道,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既然这韩朗有那么多的优点,那家庭成分这唯一的缺点……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他也没办法,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这不是他的错。   “小韩啊,我们一家人打算去京北饭店吃顿饭,庆贺家里出了好几位大学生。要不,你也一起来?”   蒲杉月听到这话,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直接大大地拥抱了自己的母亲,“谢谢妈!”   “这孩子,考上大学都没见你这么高兴。”蒲母拍拍女儿的后背,忍不住跟着笑。   一向威严肃穆的蒲大首长也微微抿了抿唇角,“行,那就都去吧。”   韩朗暗自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下,和蒲杉月对视一眼,都泛起收不起来的笑容。   最难的一关,看样子是过去了。   蒲杉月火急火燎地跑上楼,“等我换套衣服,我很快的。”   一家人都看得出来,蒲杉月今天彻底高兴坏了,蹦蹦跳跳的,好久没见她这么雀跃。   蒲杉月是家里的开心果,很容易就把快乐的情绪传递给大家。   时蔓也忍不住弯起唇角,她理了理衣领,又拍拍凌振的衣角,先走出去,在外面开阔的地方去等大伙儿。   正是好天气,风吹过来芬芳的花香。   时蔓眯起眼睛轻嗅了嗅,这段时间情绪一直紧绷,好久都没有这样惬意放松。   可是忽然,一个女人冲过来,扑通一下跪在时蔓面前,挡住去路。   她朝时蔓伸出手,却被凌振眼疾手快地拦开,这才没有碰到时蔓。   可下一秒,女人却弯腰重重地磕起头来,泪如雨下地说:“求求你,行行好,成全我和朗哥吧。”   时蔓眼神古怪地看着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   说着,时蔓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最后面正走过来的韩朗。   这女人喊的朗哥,跟韩朗有关系?   韩朗神情自若,挥手叫远处的警卫人员,“麻烦您啊同志,这里来了一个疯婆子,快将她拉走。”   女人没进院子,只是拦在大门外。   所以警卫人员才没有及时制止,不过现在都一列小跑过来,气势摄人。   女人脸色大变,抬头看向他,流泪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只好不管不顾地喊道:“韩朗,你不要我了吗?那我们的孩子呢?你也不要了吗?”   她掷地有声地喊出这句话,周围一切都好像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连远处跑过来的警卫都停下了,有些无措地看着这边,脚尖不知该动还是不该动。   女人捂着肚子,更加大声地喊,“我怀了韩朗的孩子,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吧,把韩朗还给我好不好?我和孩子都不能没有他!”   她看向时蔓,又看向时蔓身侧的蒲杉月,才知道自己刚刚认错了,以为时蔓这么漂亮的才是韩朗会喜欢的女孩。   但这会儿,她反应过来,便跪着朝蒲杉月挪过去,“这位妹妹,我知道你喜欢朗哥,可你家条件这么好,你又是大学生,你想找什么男人找不到?”   “……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有他,求求你了,你不要抢走他好不好?我抢不过你……”   女人哭哭啼啼地哀求着,她凸显的肚子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无声地甩在韩朗脸上。   蒲大首长和蒲母,一瞬间变了脸。   至于凌振和时蔓,作为蒲杉月的哥哥嫂嫂,更是默契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第119章   “这位姑娘,你不要哭了,也用不着闹,没人会跟你抢韩朗。”时蔓淡淡出声,坚定温和的嗓音压过了女人的哭泣。   女人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没想到这么轻松就听到对方松了口。   她本来还做了很多准备,打算大闹一场的。   时蔓朝她笑笑,露出不屑的表情,“垃圾堆里的男人,我们杉月干嘛要抢。”   女人脸色微变。   时蔓摆摆手,“这样的男人,我劝你最好也别捡回去,多恶心,身上全是垃圾味儿。”   女人略有些茫然,她不懂时蔓为什么要说韩朗是垃圾,还那么嫌弃。   韩朗可是大学生,她们村里谁说起来都要竖大拇指,说这个小伙子未来了不得。   要不是这样,她父母也不会怂恿她趁韩朗喝醉了钻进他的被窝里,先怀上他的孩子再说。   女人看看时蔓,又看看韩朗,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韩朗已经着急起来,听时蔓这么说,他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   韩朗连忙扭头对蒲杉月说:“杉月,你相信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很快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的。”   蒲杉月沉默地看着韩朗,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韩朗深情地望着她,就像是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杉月,我们约好了的对不对?要一起去南方的城市念大学,一起上自习,一起在校园里漫步,一起——”   他还在说着两人学习累了时,手牵手对未来的畅想。   蒲杉月忽然开口打断,“你不要再说了。”   韩朗收了声,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蒲杉月,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   蒲杉月却拧起眉毛,学着时蔓的神情,嫌弃又干净利落地说道:“蔓蔓姐说得对,我蒲杉月,没必要在垃圾堆里找男人。”   韩朗神情一僵,他连忙上前道:“杉月,你答应过我,吵架的时候也要保持冷静,你听我好好跟你解释,我——”   “滚。”蒲杉月用一个字,干净利落地截断了韩朗所有的话。   她转身就走,背影果断,好像生怕多听韩朗说一个字,就弄脏了她的耳朵。   韩朗愣愣地看着,回过神来想追上去,裤脚却被哭泣的女人拽住。   “朗哥,我辛辛苦苦挣工分换粮票供你读书,你答应了我,只要你考上大学就会娶我的……我知道你不会骗人,你一定是忘记了,没关系,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的。”   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她还是不理解时蔓说的“垃圾堆里的男人”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韩朗是她目前唯一可以抓住的宝,能嫁给韩朗,她就可以享福。   这也是她那时候为什么赌一把,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把自己给了韩朗,还冒险怀上他孩子的原因。   韩朗太优秀,她只有靠这个肚子,才能拴住他。   “……”韩朗被女人搅和了所有的好事,他差点气结。   他以前一直以为她老实、愚笨、好拿捏,谁知道她居然能给他整这么一出。   韩朗眼前直发黑,尽管不耐烦,却没了一脚踢开女人的力气,他几乎快要气结晕倒!   可这时候,蒲大首长经过他身边,冷冷扔下一句,“这事没完。”   蒲大首长常年作为上位者的威压盖过来,韩朗的腿直发软,控制不住地害怕,总觉得这警告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噩梦。   -   后来的事儿,时蔓还是从凌振那里听说的。   蒲大首长派人去查,发现韩朗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伪造的。   他根本没考上大学,只是在骗蒲杉月。   或许,他是想打一个时间差,趁蒲家调查发现之前,先让蒲杉月以为家里同意了,再哄骗她生米煮成熟饭,在意面子的蒲家就只能同意他娶蒲杉月,并且还会给他介绍一个好工作。   可惜的是,坏人自有天收。   他在老家欠下的风流债找上门,将他一切计划都打乱。   做了这样的事,韩朗在京北城当然不可能再混下去。   他灰溜溜地回到了乡下,听说被那天那个女人的兄弟们打了一顿,就老实了,和女人结了婚,每天去地里挣工分。   京北城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梦。   他曾跟着蒲杉月见识过的那些好东西,开过的眼界,说给当地人听都听不懂,还觉得他是在白日做梦,叫他不要再胡思乱想,踏踏实实多挣些工分,倒些大粪才是正经事儿。   韩朗为他撒过的谎,演过的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蒲杉月看起来,倒像是没事人儿。   似乎她没付出过真情实感,也很快就忘了那天的事情,甚至记不起韩朗这个人的存在。   她每天和同学去公园游湖,又或者是准备些上大学要用的东西,在人前总是哼着歌儿,带着笑容。   可时蔓太了解蒲杉月,蒲杉月不过是在故作轻松,想要让家里人放心。   好几个早上,时蔓都看出蒲杉月的眼睛肿肿的,像是哭了一晚上。   家里人都没有拆穿蒲杉月,也没有告诉她韩朗的下场。   既然已经是不在乎的垃圾,就不再有听他消息的必要。   时蔓也因此彻底发现花言巧语的男人有多可怕。   身边的姐妹、亲人都曾被甜言蜜语或多或少地骗过,简直防不胜防。   所以,男人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要相信,做得再体贴入微也不能高兴得太早。   时间,才是最有效的考验。   说实在的,她现在反而觉得像凌振这样沉默寡言的才好。   少一些套路,多一些踏实。   ……   没过多久,就到了快开学的日子。   像蒲杉月、温君丽她们,都是报的京北城的大学,所以不需要准备什么,报道那天再去学校都行。   但时蔓和凌振不一样,她们要去京南城,天南海北的,得提前收拾好各种东西,还要乘火车。   家里的长辈都有些放心不下,也舍不得,尤其两位母亲,都拉着时蔓的手,说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早知道看看她填的志愿,怪她不知不觉填得太远。   时蔓只能哄完这个哄那个,承诺自己一放长假就回来,保证每周都打电话,隔三差五就写信,这才勉强安慰好她们。   其实,时蔓也完全可以填京北城的大学。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本来定下她去京南城上大学的名额就好像成了她心中的一个执念,让她对京南城的大学非常执着,总觉得自己要去那里完成使命不可。   实际上,时蔓并没多想。   只是想去,所以就填了那儿的志愿。   对于京南艺术大学,时蔓还是很期待的,离开学还有两个礼拜,她就往百货商场跑了好几趟。   买各种学习用品,买衣服,买鞋子,买了许多东西。   凌振提醒她,那边也有大型百货商场,去了什么都有。   时蔓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那等去了京南城,再去逛那儿的各大商场。”   但京北城的商场们,也是不能错过的。   两边气候不一样,风土人情更是不同,所以卖的东西肯定有许多差异。   时蔓爱逛街,听到凌振这么说,就更加跃跃欲试,打定主意两边的货物都要好好搜罗。   反正家境好,家里不管谁的津贴都十分丰厚,足够她敞开了买买买,连眼睛都不必眨。   ……   时蔓在愉悦中,度过了在京北城的最后一段时间。   然后她就和挎着大包小包的凌振在家人的接送下,乘火车到了京南城。   凌振没有先去自己的大学,而是将时蔓送到了京南艺术大学。   这儿的女孩子很多,一个个都眉清目秀的,笑声悦耳,如同满园子的黄鹂儿喜鹊儿,充满了春天活力的蓬勃青春气息。   时蔓张望着路上的“同学们”,都是如此纯净、奋进,她忍不住抿起唇角,拉住凌振的手,叫他走快些。   报道过后,时蔓拿到了自己宿舍的钥匙。   宿舍楼道里,墙中间贴着一行绿色菱形的瓷砖,门也都漆着绿色,看得眼睛很舒服。   推开门,里面是上床下桌的六人寝,都还空荡荡的,时蔓居然是第一个来的。   虽然条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门窗明亮,清新的风吹进来,是崭新生活的味道。   时蔓感受着风,无比向往着未来。   凌振给她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放好,才提着他唯一的行李袋离开。   这儿是女生宿舍,他不方便多留。   时蔓刚弯腰开始收拾,忽然发现重要的事,忙跑到楼下追上正要离开的凌振,“我好像忘了买热水壶。”   凌振:“我去买。”   “还有打饭的搪瓷缸,之前买好的,落在火车上了。”时蔓耸耸肩。   “好。”凌振一一记下,“还有什么?”   “暂时没发现。”时蔓也没仔细清理行李,只是刚刚打算去开水房打些热水以及食堂吃饭时,一摸行李袋才发现缺了这两样。   时蔓挺不好意思的,又要让凌振跑一趟。   但凌振并不在乎,他点点头,“那就先买这些。”   他的脚程快,在门口问清楚最近的百货商店在哪后,便扭头对时蔓道:“我跑步去,你在这儿等我。”   “嗯。”时蔓停住脚步,她留在大门口,看着凌振的身影很快消失。   果然第一天来,就跟打仗似的,手忙脚乱。   时蔓背着手,打量起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上的这个大学,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是女孩子,各有各的漂亮,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花丛里,眼花缭乱。   殊不知,此时也有一双暗处的眼睛,正在死死打量着她。   那眼睛里,充满着阴暗的恨意。 第120章   时蔓完全没嗅到任何危险的气息。   京南艺术大学对时蔓而言,就像是最舒适的摇篮。   她进入这里学习,除了感受到浓烈的文艺气息,也仿佛刚栽下的小苗开始疯狂地汲取着养分、阳光和雨露。   时蔓主修的是钢琴。   而京南艺术大学的钢琴专业,正好是全国最厉害的。   因为这儿有全国最大的港口,与国外的联系十分频繁,艺术上的交流也如此,常有钢琴大师从远方乘船而来,又乘船而去。   京南城总是他们的第一站。   除此之外,京南艺术大学教钢琴的老师,也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一名钢琴大师。   这位老师叫罗建白,自小在国外长大,出身钢琴世家。   据说,他天生有着绝对音感,天赋惊人,从襁褓时期就开始受钢琴的熏陶。   所以,才能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成了世界上最年轻的钢琴大师。   他回国教书,也是出于对祖国和钢琴的热爱。   罗建白希望这两样,都能发光发热,在他亲爱的祖国,能涌现更多的钢琴家,让全世界都能看到钢琴在国人手中焕发出的光彩。   对于同学们而言,温文尔雅的罗老师是个十足的绅士。   他十分温柔体贴,很尊重女性,身上散发着浪漫的艺术气息,所以女同学们都很喜欢上他的课。   尤其知道罗老师还单身后,更是让不少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子都对他暗生情愫。   但众所周知,罗建白是位“音痴”,他的世界里只有钢琴。   他的眼里,女学生们也只分为“弹钢琴有天赋的”“学钢琴很努力的”“对钢琴不感兴趣”的这几类。   ……   这天。   罗建白上课讲的是命运交响曲,可下课后,时蔓追到讲台来问的一个问题,却将他难住。   “老师,为什么这个曲子弹起来,总觉得缺了书上所说的这股气势呢?”   罗建白微微发怔,因为时蔓所问的,也是他思考过很久的问题。   但他比时蔓思考得更深一层。   缺了那股气势,是因为弹奏者大多都缺乏对生命真正的理解。   只有真正明白“命运”的人,经历过“生死”,才能弹出命运交响的真谛。   起码,罗建白是弹不出来的。   所以他常常在想,命运到底是什么?又该如何、为何交响?   这是困扰罗建白许久,也一直让他无法更进一步的关键。   他每年参加那么多的比赛,去世界各地演奏,虽然能收到许多掌声,却也有一些叹息——   他们都说,他的钢琴技巧已经炉火纯青,甚至可以说这世界上没几人能赢得过他,可从情绪上来说,却还差了那么点。   这不能怪他,只是他的阅历受限,毕竟他还年轻。   可罗建白不愿意这样,所以他每逢放假,都会花时间去游历,去开阔眼界。   渐渐的,他弹奏其他的曲子都有了灵魂,放松的、激昂的、悲怆的,他曾在游历过程中感受到的情绪,都可以释放出来。   唯独命运,他还是无法领略,甚至难通皮毛。   所以,罗建白很惭愧,他无法回答时蔓的问题。   只能将自己钢琴上演奏的可以锤炼出来的技巧,倾囊相授。   即便这样,罗建白还是有些心虚,身为老师,却没办法真正解答学生的疑惑,是他的失职。   他对自己无法提升到更高境界感到无比遗憾。   再完美精纯的技巧,也抵不上真正理解“命运”二字后的真情演奏,那才是实至名归的殿堂级大师的水平。   这大概也是他始终无法成为钢琴界巅峰人物的原因。   ……   惆怅的罗建白夜晚独自出来散步。   月光倾泻如水,照在地上,映着琴房走廊外的树影,在晚风中婆娑。   忽然,一道琴音传入罗建白耳朵里,让他浑身为之一震。   “这……”   有人在弹命运交响曲。   这事本身不足以让罗建白惊讶,但弹琴的人,竟然弹出了他苦苦求索、只在顶尖大师那儿才听到过的“命运”力量。   虽然技巧远不如他老成练达,许多琴音转圜时还稍显稚嫩,可弹琴者的澎湃情绪却震撼到了罗建白。   这其中,有他始终无法领略的命运磅礴,从最绝望的悲哀到浩浩荡荡的愤慨激昂,感染力极强。   罗建白听懵了,他不自觉抬起脚步,朝发声的那间琴房走去。   他站在门口,没有打扰里面的人弹琴。   直到整首命运交响曲听完,罗建白轻吸一口气,这才敲门。   “请进。”里面一道轻脆的声音响起,让罗建白又惊讶了几分。   他发现,弹琴的人居然是时蔓。   罗建白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时蔓,一时忘了说话。   在这之前,他看所有学生都没什么两样,都像是刚栽下的嫩苗,还需要精心呵护、浇灌,才能茁壮成长。   可现在才发现,原来是他轻看了她们。   起码眼前的时蔓,在对“命运”的理解上,就远超于他。   只是……   “时蔓同学,你怎么能弹出这样的情绪?”罗建白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出于礼貌和修养,他没有问得更直白,却很想知道时蔓到底经历过什么,小小年纪竟然有着对“命运”“生死”有着这么深的感悟。   时蔓见到罗老师忽然敲门进来,也有些惊讶。   更是被他的问题问住。   她总不能说自己经历过那么凄惨的梦境,像活过两辈子的人,只是弹着弹着就不经意间将那些情绪融入。   “……”沉默片刻,时蔓只好道,“罗老师,我只是晚上睡不着,来练练琴。您说的什么情绪?我没注意。”   罗建白一怔,难道时蔓刚刚弹的那一曲只是偶然?   不。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判断。   虽然现在四周万籁俱寂,但时蔓方才的琴音还回荡在他脑海里。   那其中蕴着的情绪,绝对来自于她的理解和阅历。   可,既然她不想说,那就算了。   罗建白虽然心痒痒,可也不愿刨根问底让时蔓不舒服。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听错了。”   时蔓看到罗建白这失望的样子,有些愧疚地移开视线。   没办法,她要是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估计罗建白就不是理解所谓“命运”了,而是可能将她扭送到医院去看病。   罗建白没再多想,朝外看了一眼深黑的天色,“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在这练琴,其他同学都没过来?”   “嗯。”时蔓点头。   罗建白的眉头稍皱了皱,“晚上独自回宿舍的路上不安全,你以后要小心些,晚上来练琴,一定得叫上其他人。”   “知道了罗老师。”时蔓乖巧应下,心里却并不在意。   从琴房回宿舍的那条小路只是有些黑,两旁都是树林,许多树影黑黢黢的,所以看上去有些唬人。   但时蔓胆子大,向来什么都不怕,何况还是在学校里,她不觉得会出什么事。   罗建白关心学生,不止是钢琴方面,其他也是。   他想了想,无奈道:“等你弹完,我送你回宿舍。”   看着罗建白笃定认真的眼神,时蔓知道,他这是非要对她的安全负责。   本来还想再练一会儿的时蔓也不好意思让老师等她,只好道:“那我们走吧罗老师。”   罗建白看出时蔓有些掉以轻心,踏上林间小路,他不得不告诉她,“以前,有一位女学生在这里失踪过。”   时蔓身形一顿,“这里?”   “嗯,也是走这条小路。”罗建白看向漆黑的远处,目光凝重。   “一直没找到那位学姐?”时蔓拧了把汗。   “没有。”罗建白摇摇头,那时候他也还没来这所学校,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他的反应和时蔓一样。   从那天起,他每天晚上散步都会来琴房这边,看看有没有落单的学生。   时蔓没再说话,独自消化着这个悚人的消息,她的视线往黑压压的树林里延伸,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夜色和晃动的树影。   罗建白则负手并肩走在时蔓身边,还在回味刚刚时蔓弹的那首曲子。   不得不说,时蔓的确是他见过最有灵气和天赋的学生。   技巧可以慢慢磨练提升,但弹琴时的情感融入,以及对乐曲的理解领悟力,却是很难拥有的。   他不由瞟一眼时蔓,目光里多了几分温和的欣赏。   沉浸在各自心思中的两人都不知道,黑幽幽的树林里,有一道人影正躲在树干后。   望着与时蔓寸步不离的罗建白,那人影沉默地收起手里的麻绳,转身离去。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躲过了一场危机。   ……   回到宿舍楼下,时蔓还没来得及跟罗老师道谢,她的室友跑过来。   “蔓蔓,你终于回来了,你爱人一直在等你呢。”   时蔓一愣,顺着室友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凌振来了!   他就站在她们宿舍楼外的那棵树下,夜色浓重,完全将他的身影笼罩。   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女生宿舍楼不少开着的窗户都有女生趴在那儿,你拉我我拉你,偷偷看他。   时蔓不在意这些,反正她们再怎么看,凌振也只是她一个人的。   她朝凌振露出灿烂笑容,挥挥手。   阴影模糊,她看不太清凌振的回应。   时蔓又扭头对罗建白颔首道:“罗老师,谢谢你送我回宿舍。”   时蔓的室友这才注意到罗老师也在,吓了一跳,下意识整整衣领,“罗老师,刚刚天太黑了,我没看见您。”   罗建白微微弯唇,“没事,以后记得去琴房都结伴而行。”   “好的罗老师。”时蔓和室友都点头。   “还有,时蔓同学,明天我会让你给全班同学演奏命运交响曲,你做好准备。”罗建白叮嘱一句,转身离开。   他心里还是惦记着时蔓今晚弹的曲子,想再听一遍。   就算弄不清楚时蔓哪来的感触,但能多听听,对他来说也很好。   时蔓愣了愣,室友则挤眉弄眼起来,“哇,蔓蔓,全班演奏诶,你是我们班第一个诶。看来,罗老师真的很喜欢你了。”   “我——”时蔓抬起眼皮,刚说了一个字,忽然顿住。   凌振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友身后,也不知道他刚刚听到了多少对话。   但时蔓确定,室友最后这句“喜欢”,他肯定听到了。   凌振目光深深地望着她,不再往前走,而是叫她,“过来。”   室友察觉出自己的失言,忙吐吐舌头道:“蔓蔓,你们聊,我先上去了。”   时蔓看着凌振,发现他今天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沉,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场。   她还好,毕竟嫁给凌振这么久,已经习惯了。   可刚刚趴在窗台边看凌振的女大学生们,却都赶紧收回那倾慕、欣赏的眼神,窗户“啪”地接二连三关上。   “你怎么——”时蔓话没说完,就被凌振拉着走。   没走多远,直到宿舍楼旁的一片稀疏树林里。   时蔓没再出声,她见凌振不说话,也下意识和他赌气。   她又没做错什么,他绷着这张脸给谁看啊?   下一秒,时蔓忽然“啊”的一声,猝不及防被凌振抱着换了个方向。   她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抵着她的后背,压在树干上。   唇落下,带着滚烫热息的吻铺天盖地,树叶在头顶摇晃,颤颤巍巍落在肩头。   时蔓被他堵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堵着的气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凌振,你——”才说三个字,他又吻过来,将剩下的字全部拆吃入腹。   今晚的吻不同于以往的缱绻深情,他很严肃认真地在亲她。   仿佛不带任何情念的,只是单纯的教训惩罚。   时蔓呼吸全被攥取,她许久才在天昏地暗的炽热中听到凌振低哑的声音。   他在说:“以后晚上,不要再出去。”   是近乎命令口吻的叮嘱。   时蔓刚刚还软绵绵的,这会儿心里的不服气却冒上来。   她轻哼道:“是不许出去?还是不许和罗老师出去?”   都经历这么多了,如果还看不出凌振的醋意,那她就是傻子。   只是因为他吃醋就剥夺她晚上出去的自由,那也太□□了。   时蔓不满意地睨向凌振,手里也没闲着,掐了一把他的腰。   虽然他腰间的肉同样硬邦邦的,拧得她指尖疼,但也表示了她的态度——她才不要听他的。   凌振无奈地压下眸子,深暗的瞳孔里映着她眸子里的月亮。   她的问题让他难以回答,尤其他不想让她知道上辈子死亡的噩耗。   心理阴影,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于是,他只能承认自己在吃醋。   何况也不算说谎。   他的确小心眼,今天看到她和其他男人并肩走在一起的第一秒,他就开始嫉妒。   再然后,她只朝他招招手就开始扭头和另一个男人说话,他的嫉妒快要发狂。   从小耳濡目染,他骨子里的习性属于狼,占有欲一直不容小觑。   ……   除了时蔓的老师让凌振感觉到有一丝防备不安之外,现在的大学生活,让凌振觉得特别宝贵珍惜。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日子还有这样一种平静的过法。   没有战斗,没有打打杀杀,也没有各种玩命的任务。   他只需要像海绵一样,汲取着知识,享受着阳光。   周末不上课的时候,他就会跨越整个京南城,从东到西,来见时蔓。   像上次那样偶尔在天黑的时候出现在她宿舍楼的外面,则是因为某些时刻特别想见她,于是便会跑步前来。   上周末,两人如同往常那样上街走走,时蔓恰好在某间照相馆看到了一套特别漂亮的婚纱,是最时髦的款式,她很喜欢,当即想起她和凌振的婚纱照还一直没有拍。   于是两人起意,不如就在这间照相馆拍婚纱照。   只是当时天色晚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两人都要回各自的学校进行晚点名,只好和老板约定这周周末再过来。   今天,凌振不嫌麻烦,很早就起来。   从他的学校去京南艺术大学的公交车尚未开始运营。   不过没关系,他选择直接跑步一个钟头,去时蔓的宿舍楼下等她,他已经轻车熟路。   还顺路给时蔓买了她最喜欢那家的灌汤小笼包与豆浆。   时蔓很惊喜凌振会来接她,并且带了早餐。   梦境里的她绝对想不到凌振会变得这么周到体贴。   阳光灿烂明媚,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走出校门口,时蔓自然而然挽住凌振的胳膊,“你今天怎——”   “嘘……”凌振忽然打断时蔓,耳朵动了动,似乎在听什么动静。   时蔓表情微凛,她没有凌振这么警觉敏锐,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不过,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挽着凌振,两人一块儿在学校大门口的公交站台等车。   没多久,车来了。   趁着人多上车的时候,凌振忽然压低声音在时蔓耳边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时蔓讶异地挑了挑眉,等上车坐好,她掰着凌振的手掌写道——我们最近没有得罪任何人。   两人靠得很近,看上去却只像是亲昵的小情侣之间在玩无聊的“你写我猜”小游戏。   凌振余光瞥向窗外,又收回,视线在车内扫了一圈,忽然敏锐地捕捉到某个身影。   那人就坐在他们前面几排的座位,戴着帽子,垂着头,将帽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他的后背以及一部分下颌线。   时蔓并没有察觉到这人,毕竟他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和大街上的大部分人都没什么两样。   她的目光继续扫荡着,寻找车内的可疑人物。   凌振却已经眯起眼睛,眸子深处掠过危险的寒芒,如同进入警觉状态的狼,肌肉绷紧,随时准备爆发最强的力量,死死盯住那道背影。 第121章   这道身影,就算是挫骨扬灰,化成空气,凌振也认得他。   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最痛恨的人。   凌振在看到这道背影的一瞬间,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之前那个流氓犯,凌振一直觉得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可调查那流氓犯却许久都没有结果,凌振始终无法将那流氓犯与上辈子的任何记忆串联起来。   就在刚刚,直到看见这熟悉的背影,凌振脑海里最痛苦的回忆重新浮上心头。   那是他想要翻篇的,不愿意记起的——关于时蔓的死亡。   这个背影,属于上辈子杀死时蔓的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上辈子时蔓和凌振离婚后,就是因为揭发了一个流氓犯,才惹来杀身之祸。   只是当凌振后来追根溯源查到这一切的时候,那个流氓犯早已经被处决。   凌振当时军务繁忙,听说对方没有亲朋好友,只当已经是个死人,就没有再多过问。   却没想到上辈子京南城的那个流氓犯,竟到了这辈子的京北城?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上辈子那流氓犯还有一个无人知晓、失散在外的哥哥,并且兄弟情深,他哥哥豁出去性命也要为他报仇,便想方设法杀了时蔓。   凌振想起自己调查这辈子的这个流氓犯,也同样没有任何有效信息,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社会关系全是泛泛之交。   何况这道身影,和记忆里完全一模一样。   凌振这辈子重生,也寻找过上辈子这个杀人犯,却一无所获。   他还以为这辈子不存在这个人,谁知对方依旧出现在眼前。   看来,应该是性命、住址、工作等信息都与上辈子不一样了,所以他才没有找到。   凌振屏住呼吸,有些回忆不能掀开,只要想起,心里就会血淋淋的难受。   他望着那道恨之入骨的身影,终于再次确定。   这辈子有些事,始终无法逃开。   ……   凌振越想越不放心,他伸手牵住时蔓,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那个男人。   很显然,这次的结婚照又拍不成了。   凌振很快将时蔓送回学校,并且叮嘱她不要出学校,做什么都和同学一起,别落单。   时蔓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好笑,但也同样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他是因为对她太在乎,才会这样。   “到底是什么人跟着我们?”时蔓只是不懂,他们来这儿只是规规矩矩地学习,怎么也会惹上坏人。   凌振目光稍紧,还是没有讲出真相,只摇头道:“不知,我会去查。”   总之,他离开时再次叮咛时蔓,一定不能出校门,在学校里也千万别一个人。   时蔓无奈地推推他,“知道了知道了。”   她倒是没见过沉默寡言的凌振这么婆婆妈妈的时候,这让她嗅到了一丝奇怪的气息,总觉得凌振有什么瞒着她。   可她也知道,凌振不想说的事情,她很难逼问出来,只能再慢慢找机会查探。   不过,时蔓也没有把凌振的话当儿戏。   她十分慎重地留在了学校里,做什么都和同学一起,无论是上课还是去食堂打饭,又或者是晚上去琴房练琴,都结伴而行。   自那天过后,日子也过得很平静。   时蔓并没发现有人暗中跟着她,甚至那天也完全没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们。   但她不会怀疑凌振的判断,他的敏锐感知在整个部队都没人能比。   时蔓耐着性子,依旧每天谨慎小心地过着大学生活。   凌振那边,却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麻烦。   只不过,这麻烦并不是那个杀人犯带来的,而是因他而起。   先说回那天准备去拍婚纱照时,凌振发现危险,便及时将时蔓送回学校。   等再走出京南艺术大学的大门时,他在周围人群中搜索一圈,却再没发现那道人影。   并且那如影随形的被盯着的感觉,也消失了。   凌振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打起十二分精神。   那人已经出现,他绝不能放松警惕。   幸好,他还有上辈子的经验和记忆,只要稍加调查,就可以比对出上辈子与这辈子发生在那杀人犯身上的差异,并且防范于未然,想办法将他的杀人计划扼杀在摇篮里。   可凌振才迈出“调查”的第一步,就受到了阻碍。   也不应该说是阻碍,这毕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军中忽然传来通知,他荣获全军区战斗模范的荣誉称号,要和其他军区几位同志组成小队,分别去各大军区进行宣讲。   这一去,就至少得半个多月。   凌振脑海里的那根弦立刻绷紧,这是组织上给他的任务,他无法拒绝。   同时,凌振也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   这样的巧合,绝对是考验,是时蔓难逃的劫数。   凌振只能接受,第一站就是回京北军区,定在两天后,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回京北城的前两天,凌振催促着,终于拿到调查的结果。   然而那个男人虽然与上辈子的姓名、住址、工作都不同,资料上的一切却依然无懈可击。   凌振找不到任何理由将他暂时扣押。   对方是守法公民,和上辈子一样,畅行无阻。   凌振这辈子很珍惜他所拥有的一切,自然不可能和这男人拼命,也不可能用些非正常的手段强行将他带走。   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人谈天说笑,下了班去买酒,哼着歌回家。   除了凌振,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男人是个杀人犯,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平庸的中年男人。   可凌振不放心,离开之前,他花了些钱,雇两个住在附近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每天盯着这男人。   一旦发现不对劲,就去派出所报案。   ……   回京北城的前一天,凌振去了趟京南艺术大学。   时蔓正从食堂打完饭出来,看到凌振,有些意外。   “你没上课?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既不是周末,也不是晚上。   凌振将自己被选为军区代表,要去各大军区进行宣讲的事告诉时蔓。   时蔓一听,眸子亮起来,“这多好啊,多光荣的一件事,你打起精神来。”   她顺势拍了拍凌振结实的后腰,让他将腰背挺得更直。   “可你——”凌振隐有担忧。   “我在学校里好着呢,你放心吧。”时蔓叫他完全不必担心,自信地比划,“你看,到处都是同学。再说,学校里哪有危险,我又没得罪人,说不准上次的人是冲着你去的,你每年完成多少任务,不知哪回就被人记恨上了。”   时蔓说着,忽然伸手搭上凌振的胳膊,“所以你这一路去宣讲,要小心些。”   凌振微压嘴角,怎么反倒轮到她来担心他。   要真是冲着他来的,那倒好了。   凌振没再说什么,抬起头看向正巧走过来的罗建白,“罗老师你好,借一步聊聊?”   罗建白和时蔓都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凌振和他有话要聊了?   但出于绅士与礼貌,罗建白抬手一扬,“请。”   时蔓本来也想跟着,却被凌振留在原地。   有些话,他要单独和这位罗老师说。   ……   两人来到僻静的小树林中。   凌振目光落在罗建白身上,情绪藏得很深。   但罗建白仍然能感受到凌振对他的防备,从那天晚上他送时蔓从琴房回来,就感受到了。   他并不觉得冒犯,因为很理解凌振为什么会紧张担心。   时蔓太优秀,太漂亮,她不仅外在耀眼,内在同样美丽。   如同皎洁神秘的月光,对任何男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罗建白承认,他也是男人,而且正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所以他不可能不对时蔓产生一些特殊的好感。   可同样,他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君子绝不夺人所爱。   所以,罗建白也只是止于欣赏,将其他心思都早早掐灭。   他相信凌振是明眼人,能看出来,不至于太过误会。   果然,凌振一开口,不是兴师问罪,也不是划清界限,而是竟然要将时蔓托付给他。   “罗老师,这段时间我暂时不在京南城,麻烦你多照看时蔓。”   罗建白微微一笑,颔首道:“当然,她是我的学生,照看她是我的责任。”   “她可能有危险,要小心。”凌振神情严肃,压低声音。   罗建白讶异地看他一眼,“什么危险?”   “有人想伤害她。”凌振无法说得太详细,何况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这辈子和上辈子有没有区别。   罗建白看出凌振的神色,也就没再多问,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你放心,身为老师,一定会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学生。”   这是职责,也是承诺。   ……   凌振走后,时蔓依旧每天照常学习、吃饭、生活。   这天,她例行给团里打电话汇报学习情况时,却收到了张志新交给她的一项重要任务。   “时蔓同志,现在正值全国各个部队文工团招新兵的时候,以往每年咱们文工团都只在京北城招生,但今年不一样了啊,你这不是在京南城吗?”   “……京南城的学校那么多,团里决定安排你在京南城也成立一个招生办,负责那边的招生工作。”   “……先别急着拒绝,放心,不会让你一个人当光杆司令的,团里会给你派几个人过来,协助你一起招生。”   张志新叭叭叭说了一大堆,又道:“行了,长途电话也贵,你有什么困难,再向组织汇报,先挂了!”   时蔓全程,只来得及说“收到”两个字……   她无奈地笑笑,把话筒放回去。   团长好像生怕她拒绝,才说这么快,却不知道她根本没想过要拒绝。   招生工作是不容易做,很辛苦,但时蔓不怕。   她摇摇头,把手揣进兜里往外走。   时蔓一路出了学校,走上京南城最繁华热闹的京南大街,想去看看其他文工团部队的招生点。   现在既然是全国招生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有些招生办已经提前开始了,她也想看看其他地方是怎么接兵的。   时蔓走了没多久,还真看到一个红棚子的招生点,有考生在里面跳舞翻跟头,许多路人都在不远处围了一圈,津津有味地看着。   扎着红布的棚子并没有将四面都围起来,而是敞开一半,大大方方让群众们看。   既然想要考进文工团,以后都是要上台表演的战士。   现在也正好考验考验她们,看她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跳舞弹琴会不会露怯。   ……   时蔓感兴趣地拨开人群,找了个好位置也加入围观。   殊不知暗处之中,仍有双眼睛正盯着她。   这回,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丝急切与快意——   蛰伏许久,他终于等到最好的时机。 第122章   接到团里的临时任务后,时蔓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   她很感激团里能让她脱产在这儿无忧无虑地学习,所以团里这么久才给她布置这么一个招生的任务,她当然得尽力完成。   京北文工团的名气响亮得很,只要把牌子往那儿一挂,就有许多小姑娘小伙子过来打听,跃跃欲试。   团里派来的几人找了些木头架子,在京南城的某处街口临时搭了个招生办的棚子。   时蔓被团里委以重任,成了京北文工团招生办的“首长”。   从收集报名考生信息,到审核信息,再到正式开始招生测验,时蔓都亲力亲为,很是上心。   毕竟,这不只是团里交给她的任务,招来的新兵们,也是文工团的未来。   她真心希望文工团以后能越来越好,所以苗子们一定得选好。   ……   沉浸在招生工作中的时蔓只觉得岁月一片静好。   她坐在红棚子里,给名册上选到的好苗子画上对勾后,自己心里也是满满的成就感。   不过招生要求很严格,除了初试,还有复试。   尤其像京北文工团这种名气响当当的,来报考的考生众多,就更需要他们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脱颖而出。   时蔓在初试中,选到不少有天赋的好苗子,其中有个叫田锦欣的小姑娘,让她印象很深刻。   田锦欣在学校就一直是舞蹈队的,这次来报考文工团,考察舞蹈基本功就非常出色,柔韧度惊人,绷紧脚背时,脚尖竟然能触到地面。   下腰能越过后脚跟,压腿能超过一百八十度,这样天生的柔软筋骨在文工团都没几个。   除了基本功,时蔓也还要考核舞蹈生们的其他方面,比如她会示范一些自创的舞蹈组合,然后让考生们跟着跳。   谁学得快,谁学得像,谁能很快领悟到这些动作中的范儿,那就是她想要的人。   田锦欣就是其中一个。   她不仅基本功非常扎实,四肢柔软,而且学习能力、模仿能力以及跳舞时的神韵拿捏都是最好的。   初试结束时蔓就很开心,感觉自己为文工团挖到了一块宝。   她迫不及待将田锦欣的名字记下,并和颜悦色地问她,“你家住哪里?”   田锦欣跳舞的时候特别陶醉,但现实里却是一个腼腆害羞的女孩子。   她细细的声音讲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后,便脸红着离开,回去等通知了。   等所有人的初试结束,时蔓她们招生办就会给通过的考生家中发通知,叫她们来参加复试。   田锦欣走远,直到远离喧闹的人群,才回头看向那间红棚子,眼里浮起一丝期待。   ……   招生办的工作在时蔓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一轮初试,第二轮复试,都非常顺利,招到了一批青春活泼积极向上的好苗子。   “不对,田锦欣一直没来?”快到复试结束的时候,时蔓发现了端倪。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她往外张望,并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   招生办的其他人翻翻名单,无奈耸肩道:“估计是不来了吧。”   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毕竟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思虑再三又选择放弃的人,也不是没有。   时蔓却皱皱眉,反对道:“田锦欣那小姑娘我一看就知道她很喜欢舞蹈,怎么可能复试弃权。”   身边的小刘同志小声问:“时队长,现在几点钟了?”   时蔓抬起手腕一看,“五点半。”   说到这,她不由眉心皱得更紧。   六点是复试截止的时间,如果田锦欣还没来,那就会在她的名字旁写下“弃权”两个字,再也没机会进入文工团。   只剩半小时了,却没见她的人影,怕是……   时蔓起了爱才之心,她不愿文工团错过这样一个好苗子,也不愿田锦欣跳舞时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于是她当即决定,“我去找她。”   这会儿该来复试的都已经考完,时蔓提前离开也不会耽误什么。   但她如果选择无视田锦欣的缺考,那可能会耽误田锦欣的一辈子。   时蔓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所以当机立断,收起面前桌子上“考官”的红桌牌,起身要走。   小刘连忙拉住她,“时队长,你要去哪找她啊?”   “她家。”时蔓指尖点点考生登记簿上,田锦欣登记的地址。   小刘面泛难色,“她家好像住得挺远的,就算找到她,这一来一回的,复试也肯定来不及了。”   时蔓没再接话,径直朝外走去。   “等等。”罗建白忽然起身,叫停时蔓。   罗建白在这儿是因为今天是文工团的复试,也是最后一关,所以时蔓特意邀请了他这样的权威人士来坐镇,一来把把关,二来也能在人们面前张张脸,让他们知道京北文工团的实力。   都是为祖国培养艺术人才,是一件有意义的好事,罗建白便没有拒绝。   只是这时候他的忽然出声让时蔓有些奇怪,她回过头,瞳孔微微放大,以为罗老师要拦着她去。   可这是她们文工团内部的事情,她虽然是他的学生,这种事也不由他管。   就在时蔓想着如何委婉地告知罗老师这一点时,却听到他说:“等等,我陪你去。”   “……”时蔓瞳眸再次放大,微微探头确认罗建白说的话。   罗建白面容温和道:“那位小姑娘住得不是挺远么?我们一起去,有个照应。而且,你应该不熟路。”   “行。那就麻烦罗老师给我带路了。”时蔓没有拒绝,她赶时间。   和罗建白分别骑上红棚子外的自行车,便急匆匆朝某个方向骑去。   ……   从田锦欣留下的家庭住址可以看出来,她家条件并不好。   这是一间坐落在某煤厂最角落的平房,时蔓到这儿一看,发现这两间房子破败不堪,窗户破洞,屋檐漏水,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田锦欣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的。   所幸她父母曾经是煤厂职工,她也能因为煤厂子弟的名义,留在厂里办的学校读书,还能在这里的文艺团体里学跳舞。   为什么要用“曾经”二字,是时蔓敲开田锦欣的家门后才知道的。   平房内,一个形容枯槁、头发散乱的女人喘着粗气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浓重苦涩的中药味扑鼻而来,灌进风里。   时蔓屏着呼吸,礼貌问道:“你好,请问田锦欣是住在这儿吗?”   “……是,她在。”女人略有些反应迟钝地回答,“她在给我熬药,你们是……?”   熬药?难道因为熬药耽误了复试?   时蔓脑海里的想法冒出来,忙介绍自己道:“你好,我是京北文工团招生办的,我过来是想问问,田锦欣同学怎么没来参加我们的复试?”   脸色苍白的女人微微一愣,显然时蔓这番话内容太多,她难以消化。   什么文工团,什么复试,她完全不知道。   “妈,你怎么下床了?医生不是让你在床上好好躺着吗?”另一间屋子传来田锦欣由远及近的声音,还有她匆忙过来的脚步。   “这不是有人敲门吗?”女人咳了声,轻声解释。   说话间,田锦欣过来了,她看到时蔓,眼睛瞬间瞪大,“时、时首长,您怎么来这了?”   她受宠若惊地抬起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窘迫地往后退了一步,瞳仁黑白分明地望着时蔓。   时蔓再次重复一遍她的来意,“……能进入京北文工团的机会来之不易,田锦欣,你真的要弃权?”   田锦欣窘迫地低下头,双手揪着围裙一角,“对、对不起时首长,我没来得及去参加复试。”   可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了任何人,她只能难过地咬住唇角,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时蔓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田锦欣是因为不得已的状况才没来。   “田锦欣,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时蔓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柔缓和,她伸手搭在田锦欣的肩头,“办法总比困难多。”   “……”田锦欣擦掉眼泪,摇摇头道,“时首长,我没什么困难,我只是忘记、忘记了。”   “怎么可能。”时蔓记得那天田锦欣参加初试时的认真郑重,明显这对田锦欣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   她怎么可能忘记。   田锦欣梗着脖子,哽咽的声音透着几分僵硬,“时首长,对不起,真是我粗心大意,忘记了复试时间……”   “锦欣……咳……”田锦欣的母亲忽然咳嗽起来,但她有话要说,“听了这么久,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去报考了文工团,而且进了复试对不对?”   田锦欣的脑袋耷拉得很低,她扶着母亲,执意道:“妈,你快回床上躺着吧。”   “我不回。”田锦欣的母亲今日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倔强,“我虽然是个病人,但还不至于下不了床,也不需要牺牲你的前途才能养病。”   “妈……”田锦欣目光颤抖,手险些搭不稳。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复试?”田锦欣的母亲开始和时蔓问一样的问题。   “忘了。”田锦欣垂着头,执拗地回答同样两个字。   “不,你没忘。”田锦欣的母亲却摇头,“你甚至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我问你那么晚还没睡,你说睡不着,但你的舞鞋没藏好,刚脱下来,放在凳子上。”   “……还有,你今天起得很早,还换了一身过年才穿的衣服,早早把饭做好,刚吃完你就准备出门,还说等回来再洗碗,这不就是为了去参加复试吗?”田锦欣的母亲费力说了一长串的话,胸口起伏。   下一瞬,她的眼里含满泪水,“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田锦欣的母亲懊恼地看向时蔓,“这位首长同志,都怪我,因为我忽然发病,锦欣带我去看病,又回来给我熬药,才耽误了时间。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吗?”   文工团是个好地方,何况自己女儿有多喜欢跳舞,她也看在眼里。   时蔓没说话,田锦欣的母亲仍在自责,“别人家的母亲都能给女儿做好吃的,给女儿做漂亮衣裳,带女儿去公园玩,可我却只能拖累她……家里做饭的是她,洗衣服的是她……她从来都没去过公园,她从小我带她去得最多的地方,居然是医院……”   “都怪我……都怪我……”田锦欣的母亲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恨不得去死,“这么重要的复试的日子,我怎么就刚好发病了?锦欣啊,妈欠你的……妈欠你的……”   田锦欣已经眼泪汪汪,连忙去抓母亲的手,“妈,你说什么话?这是我自己选的,复试和你,你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母女情深地双手紧握,田锦欣的母亲泪如雨下,愧痛道:“傻孩子,你这傻孩子啊……”   时蔓和罗建白在一旁瞧着,也都露出可惜的神色。   很明显,田锦欣是为了照顾忽然发病的母亲,为了带她去诊治,才不得不放弃复试。   这是情有可原的一件事,如果是时蔓,也会这么选。   再怎样锦绣的前程,也抵不过至亲家人,即便家人满身伤病,要拖着负重前行。   时蔓轻吸一口气,正这时候,门口忽然有一道男声响起,“哟,家里来客人了?”   田锦欣和母亲听到这声音,都不由自主颤抖一下,母女俩齐齐往后退,眼睛深处萦绕着一丝恐惧害怕。   时蔓并没察觉到她们母女俩的神色有异,因为她正扭过头去,看向来人。   这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人,平头,穿着蓝灰色外套,脸上带着几分笑容,无论是外貌还是打扮,都非常普通,属于扔进人群里完全不起眼的那一类人。   他手里抓着几件脏衣服,走进屋里如同主人一般坐下,将衣服扔在田锦欣的脚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带教训的口吻道:“锦欣,叔叔和你说过,要懂礼貌,怎么客人来了,连水都不给人家倒一杯啊?”   田锦欣仿佛被惊醒,她忙朝厨房走去,脚底不小心踩到那几件脏衣服,顺势抱起来放到墙角的洗衣盆里。   她做这些都很顺手,看得出来,男人的衣服一直都是这样送来由她洗的。   时蔓拧了拧眉,打量那男人,开口问道:“你是?”   男人也在盯着时蔓,他掀掀嘴唇,正要说话,田锦欣的母亲却忽然拦到他和时蔓之间,对时蔓道:“时首长,我们今天有点家事,怕是不方便再留您了。”   田锦欣听到外面的声音,也端着两杯水跑出来,“时首长,您、您和您的同事先走吧。”   她压低声音,凑到时蔓耳边,“这是我的叔叔,他很不好惹的。别人都不知道他有多恐怖。”   时蔓眉梢一挑,那边男人就伸手摸在田锦欣的脑袋上,“锦欣在和客人说什么悄悄话啊?叔叔都不能听?”   田锦欣浑身激灵,瞳孔微缩,不知想起什么很害怕的事情,立刻低下头去,老老实实缩回男人身后。   “时首长,我送您。”田锦欣母亲撑着身子,艰难地去开门。   时蔓看看屋内的环境,点头道:“好。”   她没有多说什么,使眼色叫罗建白一起离开。   田锦欣的母亲好似也松了一口气,但她关门的动作很缓慢,仿佛在惧怕着什么,手臂都在抖动。   等门合上,罗建白脸色不太好,“时蔓,我们这就走了?”   他相信时蔓也能从田锦欣母女俩身体上的微反应看出来,那个男人不是善茬。   尽管他在外或许普通不起眼,但对她们母女俩来说,绝对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时蔓,我们得——”罗建白又开口,却忽然被时蔓“嘘”声打断。   “罗老师,先别说话。”时蔓的右手食指竖着放在唇上,耳朵贴到门边,竟是在偷听屋子里说话的声音——   田锦欣的母亲上气不接下气在哭,“求你了田远,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啊!你怎么忍心把她嫁给那么老的一个男人!还有好几个继子继女,年纪都比她小不了两岁,你让她嫁过去怎么活啊!”   男人田远冷漠的声音响起,“怎么不能活?总比跟着你这病秧子母亲,被你拖累死要好吧?那男人至少是个工人,家里有收入,他还承诺了只要田锦欣嫁过去,就让她顶他死去妻子的班,这多好。你看看你们有什么?我这可是在替天上的兄长照顾你们母女俩,你们应该感激,知道吗?”   “……当年、当年锦欣她爹工伤去世,是你顶了他的班,说得好好的,会将领到的工钱给我们一部分,替他好好照顾我们,可是……我们到现在都没拿到过一分钱。他的抚恤金,你也全领了。后来我病了,你又将我的工作卖给别人,到现在,你还想将你哥哥的女儿也给卖了?!田远!你以后还有脸见你天上的哥哥吗?!”田锦欣母亲的声音越问,越近乎咆哮。   为母则刚,她第一次,这样嘶吼着将所有压抑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田远也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们?你们现在不都好好活着吗?”   田锦欣母亲懊恼万分,她自责地抱住田锦欣,喃喃着,“锦欣……锦欣啊……你本来是可以去文工团的,你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我发病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该去参加复试的啊!叫我这样活着,倒不如让我死了好了!”   门外,时蔓和罗建白无比沉默。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当田锦欣选择留下来带发病的母亲去看病的那一刻,她不仅是放弃了文工团的复试,她还放弃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如果田锦欣考上文工团,成了国家的人,她这所谓的亲叔叔绝不敢如此嚣张。   里面的声音再次细细碎碎的传来,哭声、说话声、还有冷漠的血液流动声。   罗建白看向时蔓,却见她板着脸,一脚将门踢开。   田锦欣家平房太破太旧,门锁也早就坏了,时蔓并不需要用什么力气,只是出离愤怒的原因,让她这一脚看上去格外重。   屋内的人都抬起头来,看见门外逆光的方向,时蔓出现。   她锐利的目光剜向田远,一字一顿地问道:“现在婚姻自由,你凭什么替锦欣决定她要嫁给谁?”   田远双手抱胸看着时蔓,反问:“那你能替她决定?”   时蔓毫不退缩,迎着他的视线,“她可以自己决定。”   “不不不,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这做叔叔的,该替她操心这些。”   “她既然还小,就不用急着嫁人了。”   “这位同志,这是我们的家事,好像还轮不到你管。”田远的声音渐渐沉下去。   “如果我非要管呢?”时蔓掀起眼皮,长睫像漆黑的蝴蝶扇动翅膀。   田远不再出声,与时蔓对视片刻,他忽然笑了,“好,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竟然转身走了。   见状,田锦欣害怕地揪住时蔓的衣角,“时首长,你快走吧,不用管我的事了,我叔叔他真的、真的很恐怖的……”   “不用怕锦欣,你要知道,现在是自由的新社会,这世界上没人能强迫你。”时蔓半弯下腰,给田锦欣勇气。   “对,我们不能软弱,助长坏人的气焰。”罗建白握紧拳头,站在时蔓身边,气势十足。   “啧啧啧,你们说得对。”田远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一瓶酒。   他走过来,慢悠悠将酒递到时蔓面前,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白酒。   “想管我们家的事?可以。咱们酒桌上谈。”说话间,田远的视线黏在时蔓的脸上,仿佛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一直没移开眼。   罗建白皱了皱眉,正要出声,却听到时蔓冷淡骄横地说话——   “这酒我不喝。”   “这事我也一定要管。”   田远眯起眼睛看时蔓,再次笑出声。   时蔓也分毫不让,与他对视,没什么好怕的。   “行,那就让你看看,多管闲事的代价。”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晃到了罗建白的眼睛。   “小心!”罗建白反应过来,忙喊出声,身为老师的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学生,于是抬起手替时蔓一挡。   时蔓也傻了,她虽然嘴皮子厉害,看上去很勇敢,但到底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等再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罗建白血肉模糊的右手,还有那把锋芒凛冽的滴着血的菜刀。   半举着菜刀的,是田远。   他疯了,竟然从怀里掏出不知何时藏着的菜刀砍人。   田锦欣尖叫着捂住头,蹲在地上,不断喃喃着重复,“我说了他很恐怖的……我说了他很恐怖的……”   童年久远的阴影泛上心头,田锦欣死死皱眉,满头是汗,吓得花容失色。   田远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他举着菜刀,朝时蔓劈来,眼睛里竟然藏着深深的恨意。   如果时蔓能早早发现那双暗处盯着她的眼睛,她就会惊骇地明白此刻田远要杀她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直就在隐秘地盘算。   “真是巧啊!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哈哈哈哈!”田远癫狂地笑,菜刀不长眼睛,胡乱劈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时蔓庆幸练过舞蹈,身体反应敏捷,险险避开两刀,退到墙角。   两边都是墙,时蔓再退无可退,田远就好像看到待宰羔羊,近在眼前,他笑得更开心了。   “你杀了我的弟弟,你得死!”田远咬牙切齿地恨着时蔓。   “胡说,我从来没杀过人!”时蔓大声反驳。   “还记得北海胡同109号吗?”田远恨不得将时蔓扒皮拆骨,来祭奠他死去的弟弟。   时蔓如蒙雷击,“是那个流氓犯?!”   对,流氓犯因为时蔓而被捕入狱,判了死刑,早已执行。   田远将这一切都记恨到时蔓头上,“要不是你!他不会死!你知道吗?我就差一点点就找到他了!我们兄弟俩失散几十年,马上就能重新见面了!都是你!都怪你!”   田远越说越激动,歇斯底里,拿着菜刀就要对着时蔓砍来。   “那还不是他咎由自取?!”时蔓喊出声,也不怕这时候刺激田远,“他自己要犯罪,难道能怪我?”   田远忽然收了刀,阴沉沉地看着时蔓,“我忽然不想让你死得这么痛快了。”   他要狠狠折磨她,让她无比痛苦,求死不能。   时蔓看着那近在咫尺泛着寒光的菜刀收回去,其实也松了一口气。   说不紧张害怕是假的,但她知道自己只有拖延时间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时蔓指着罗建白以及田锦欣母女,“她们和你弟弟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田远却一挥手,表情狠戾,“不可能,今天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他既然要杀时蔓,那么其他目击者就不能活下来。   时蔓皱起眉头,“可锦欣也是你兄弟的女儿,你怎么能杀她?你这么在乎你弟弟,完全不在乎你哥?”   “老子在乎他个屁!”田远爆了句粗口,恨意泛滥,“你以为他配当我们的哥?他为了娶老婆,能把弟弟给卖了,这是什么哥哥?!你告诉我,他配吗?!”   瑟缩蹲在墙角的田锦欣母女都震惊地看向田远,连她们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父亲竟然做过这样的事。   难怪……难怪田远明明对其他人都不坏,可她们却从田远身上感受不到半分亲情,只有自私、冷漠和算计。   时蔓和罗建白也都想不到有这样的发展,都沉默着。   一时间,屋内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田远嘶吼一番,将心中怒火发泄,又稍微冷静下来,开始命令,“你们几个都过来,站到我这桌子对面来。”   他拎着菜刀,一脸正在思索先动手杀谁的表情。   这时候,忽然有几块瓦片掉落,砸在田远脚边。   他纳闷地抬头看去,却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一记飞踹,直接将田远踢倒。   这脚力气极大,田远撞上桌子,桌子竟然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分成了两半。   可想而之,田远承受了什么。   当尘埃落下,时蔓看到田远疼得快晕过去,五官扭到了一起,蜷缩在地上,哪还有刚刚半点凶残得意的样子。   她再愣愣地看向那道英雄身影。   缓缓朝她走近的,是凌振。   他弯腰将她抱起,宽大的手掌拍着她后背,像在安抚婴儿,声线幽沉,“没事了。”   时蔓忽然鼻子一酸,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鼻音很重地问:“……凌振,你怎么不早点来?”   她看似在责怪他,心里却满是庆幸。   方才巨大的恐惧后怕正被他一点点驱赶。   不管什么情况,不管在哪,不管什么时间。   只要凌振出现,就代表着属于她的,绝对的安全感。 第123章   凌振安慰时蔓几句,见她渐渐恢复,这才看向地上仍然蜷缩着的田远。   田远真是被一脚踢惨了,肋骨都不知断了几根,像狗一样卷着身体,却不服气地抬起眼睛,对上凌振冰冷如刀的目光。   这一刻,两人的视线交错,仿佛可以穿梭时光。   只是,凌振的眸子里那凛冽深刻的恨意,要比田远更多。   甚至让田远有些怔忡,他不明白,他好像以前并不认识这个野兽一般的可怕男人,为什么这男人会用这样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凌振紧握着拳头,衣服下的手臂间,青筋暴露,如同蜿蜒着遒劲的青龙。   他胸腔内无形的煞气,杀戮的冲动都在不断膨胀,快要吞噬他的理智,让他变成一个狰狞的野兽。   没有人知道,凌振有多恨眼前的田远。   那是深入骨髓的,将之挫骨扬灰也绝不会忘记的终天之恨。   上辈子,就是田远杀了时蔓。   只不过这辈子他的名字、工作、住址都不一样了,唯独相貌没变。   凌振还深深记得他收到时蔓死讯那一瞬间的感觉……这个世界天旋地转,他差点没站稳,好像随时都要疯掉。   可当他问及“是谁干的”,却得不到答案。   没人知道时蔓为什么被杀,也没人知道杀人犯是谁。   好像除了他,根本没人在意时蔓是怎么死的。   同样,也没有任何线索留下,更没有证据留存,甚至发现时蔓尸体的目击证人,也只有寥寥几句证言,并且因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问三不知。   凌振没有气馁,他继续找,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这上面。   那时候,他已经了无生趣,为时蔓报仇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经过漫长的搜寻,他终于找出了这个人。   可,那也只是他心中的嫌疑犯。   没有证据,他无法将对方绳之以法,法律更是难以制裁对方。   所有办法用尽,凌振最后只能第一次背弃他所有的规则和信仰——   他带着枪,直接找到“田远”,一枪崩了。   什么违反纪律,什么滥用私刑,凌振全都抛到脑后,为之付出任何惨痛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只知道,要为她报仇。   他当然很清楚这样做有多不对。   可是对不起,他没有办法了。   他无法看着杀了她的人却还逍遥法外,即便出此下策,也要拼尽最后一滴血为她报仇。   就这样,“田远”倒在了血泊里,可凌振心里的恨意仍无法消散。   他开了很多枪,直到子弹都打完,“田远”的脑袋变得血肉模糊。   可有什么用呢?   那个活生生的,会骂他,会瞪他,会嫌弃他,会吵他闹他的那个时蔓,再也回不来了。   凌振鞋底沾满鲜血,他一步一个脚印踩着走到门口,抬头望去,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   日出很美,照进他染血的眼睛里。   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揩了一把,血痕在脸颊蔓延。   凌振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   上面时蔓挽着他的手臂,两人冲镜头笑着,他略显拘谨,她却漂亮而自然。   这是他和时蔓的第一张照片,也是结婚照。   凌振的指尖抚过上面的时蔓,她还是鲜活而美丽,目光好像能从照片里穿出来望着他,随时能活过来。   阳光在照片上她的眉角处洒下一片婆娑的光。   凌振微抿起唇角,将照片按在胸口,另一只手拿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杀了人,但不后悔,因为除了他,没人再会为她报仇。   同时,他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   可凌振没想到自己一闭眼,再一睁眼,竟然重生了。   简直像在做梦。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居然还可以重新活一次。   这辈子,他提前知道所有事,能充分准备,打最有把握的仗。   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再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一次。   尤其是眼前这个杀人犯。   凌振太了解这个男人,上辈子找他那么久,又研究他那么久,现在他一个眼神凌振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见田远的手揣在怀里,凌振立刻一脚踩住他的手肘,对跟来的警察说道:“他怀里有东西。”   警察立马进入警惕状态,其中一人弯腰,果然从田远怀里的口袋里摸出一袋辣椒粉。   原来刚刚,田远还不甘心,正是想朝凌振撒辣椒粉,做最后的挣扎或是报复。   不过他没能成功。   他永远都不知道,凌振比他自己还了解他,不止能预判他所有的行动,还知晓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算盘和秘密。   ……   看样子,时蔓似乎已经逃过了命中注定的生死危机。   凌振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可以落地。   警察面容严肃,给男人带上手铐,扣押他离开。   凌振扭头去查看时蔓身上有没有伤势。   时蔓安然无恙,反倒是罗建白一手的血往下滴,看上去颇为严重。   “多谢。”凌振眸光微凝,朝罗建白郑重地说出这两个字。   “我说过,保护学生,是老师的职责。”罗建白笑了笑,唇瓣勾勒出几分苍白,“换了其他学生我也会这样,不要多想。”   凌振望着罗建白,薄唇微启,仍是那两个字,“多谢。”   “罗老师,救护车来了,您快去医院吧。”时蔓看到京南医院的救护车呼啸而来,忙打断两人的对话。   京南医院就这么一辆救护车,是凌振请来的,他赶来时怕有什么意外,提前叫人拿着他的证件去通知,所以来得还算快。   救护车上下来的护士见惯了大风大浪,即便罗建白满手的血,她也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给他简单包扎处理了一下,再叫他上车。   时蔓也想跟上去,却被护士拦住,“抱歉,救护车空间太小,您不能上去。”   罗建白失去血色的脸仍泛着笑容,他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摆了摆,“我没事,不用跟着来,我只是手受伤,其他一切都好。”   “……时蔓,你先处理好你的事。”罗建白提醒,让时蔓别忘了来这一趟的目的。   田锦欣的确是个好苗子,无论从舞蹈天赋还是性格品行来说,都值得进入京北文工团,被好好培养。   ……   救护车又呼啸而去,刚刚那惊天的生死危机仍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时蔓回头看了眼吓得脸色煞白的田锦欣母女,只宽声道:“锦欣,明天你有空来一趟招生办。”   田锦欣愣了愣,时蔓走两步又回头道:“这次,可别忘了。”   还是田锦欣的母亲先反应过来,知道这位漂亮的首长可能是要给自家女儿一次机会,连忙拽着女儿的手热泪盈眶道:“好的首长同志,她明天一定会去!肯定不会忘了,我会提醒她的!”   时蔓笑了笑,与凌振一起离开。   两人走回去,凌振忽然伸手,牵起时蔓。   时蔓陡然被他宽阔干燥的手掌一握,还吓了一跳。   因为无论是梦境里还是现实和凌振结婚后,他都不曾在公众场合对她主动做任何亲昵的动作。   即便只是牵手。   时蔓扭头,看向他刚硬的侧脸,“街上很多人呢。”   凌振不说话,只是仍紧紧牵着她。   时蔓隐秘地弯了弯唇角,又问:“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全军宣讲不是还要至少半个月嘛?”   凌振浅尝辄止道:“放心不下。”所以才会在路过京南军区时,特意挤时间赶回来看看,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当他听到招生办的同志说时蔓去一位叫田锦欣的考生家中时,他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已经调查田远许久,所以凌振对他的社会关系很了解,田锦欣是谁,他一听名字就知道。   家庭住址也不必问,凌振直接转身就跑,顺便叫钟临替他通知警察和医院。   幸好,一切都赶上了。   所以凌振发现,虽然有些事命中注定会发生,但也给了他足够幸运的机会,能够顺利解决。   经历过失去、失而复得,又差点再次失去,没人知道凌振这一路心情的起伏,犹如暴风雨中的海潮翻涌。   ……   解决完这件事,凌振并不能久留。   他甚至只能送时蔓回学校门口,就要离开。   “等等。”时蔓忽然扯住他的衣角,雪亮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出点什么,“你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有危险?”   时蔓多聪明,从之前的蛛丝马迹以及凌振的种种反应,一下就猜出来。   凌振垂下眼,只道:“都过去了。”   “……我本来会死,是不是?”时蔓直直望着凌振,再次问出惊人的一句。   凌振抬起长睫,狠狠颤了一下,喉咙里像是被堵住,说不出话。   但他这样,不需要回答,就已经让时蔓印证了猜测。   毕竟她也知道,有些事,就算在梦境里看到过,也无法避免,是注定会发生的。   “难怪,我就说我那个梦没有做完。”时蔓咧嘴笑,“原来,梦境的最后,我死了啊。”   凌振有些担忧地看着时蔓,压着瞳眸,目不转睛。   “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时蔓掐住他腰间的衣服。   她学聪明了,不再拧他身上那硬邦邦的腱子肉。   凌振再次哑然。   可时蔓并没有刨根问底,她的手指往后伸,整个手臂环住他的腰。   他的怀抱里充满她身上的香味,她贴在他耳边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凌振的心跳好像在这个瞬间再次停止,天旋地转。   不过,这次感觉到的不是痛彻心扉,而是浓稠的流入骨髓一般的蜂蜜。   ……   短暂的依依惜别后,凌振又踏上了去各大军区宣讲当模范的路途。   时蔓则回到招生办,整理今天录取的名单。   小刘等几位同志也忙到挺晚,看着她们的工作成果,大家都很高兴。   尤其是小刘,立刻就道:“我这就把名单先邮回去。”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时蔓将她们都叫住,让她们都先回招待所休息,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好吧,时队长,那您也早点休息。”   “我们明天再来招生办,把最后这点工作扫了尾。”   “好,明天见。”   “……”   大家各自回去,第二天又重新聚集在招生办。   比他们来得更早的,是田锦欣。   除了时蔓,没人想到她还会出现在这儿。   “锦欣,来这么早?”时蔓看到她,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个点就来了。   时蔓拿出一份招录须知,递到她面前,“你看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签了吧。”   田锦欣迟疑着接过来,时蔓眉梢微挑,有些奇怪田锦欣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正要问,旁边小刘却拿著录取名单道:“时队长,田锦欣她……她不在咱们的录取名单上啊,她昨天没来参加复试,就已经算弃权了……”   “……怎么还录取她啊。”小刘最后弱弱地问。   时蔓看向她,露出久违的骄纵气场,不容置疑地说道:“我给她特录,不行吗?”   田锦欣愣愣地看向时蔓,有些恍惚,大概是没料到时蔓会为了她这样。   招生办的成员,却已是一片哗然。   特录?听都没听说过,还能这样招生?   “时队长,这个好像……”小刘捏着钢笔,为难地看着时蔓,“好像招生规章上没有特录这一条。”   “所以呢?”时蔓挑挑眉稍看过去。   对方在文工团资历尚浅,第一次和时蔓共事,知道自己的级别比时蔓低了许多,并没有发言权。   但她还是咬咬嘴唇,有些紧张地提醒道:“要是团里知道了,我、我不知道怎么交代。”   “怎么不好交代?我们并没有违反规定。”时蔓伸出两个手指,“第一,复试结束的时间在下午六点。虽然田锦欣没来现场参加复试,但我在六点之前去了她家,在那里给她进行了复试,这也是一样的。”   “……第二,复试成绩由我、罗建白老师打分决定,昨天我和他都去了田锦欣的家里,并且都愿意给她通过的成绩,这也没问题。”   “既然田锦欣同学在复试截止前参加了复试,也拿到了我和罗老师给的通过,那她为什么不能被录取?”时蔓撩起眼皮,气势十足地问。   小刘忐忑地攥紧录取名单,“可她是在家里……没来招生办……”   “所以,她只是复试地点有些特殊,就算是我特录的,难道不行吗?”时蔓的反问让小刘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田锦欣却怯怯地开口了,“时首长,谢……谢谢您对我这么好。”   她弯下腰,朝时蔓深深鞠了一躬,可抬起头时,眼眶竟然通红,愧疚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您不要为难了,京北文工团……我可能还是去不了了……”   时蔓微微一愣,正色道:“锦欣,你不用担心我为不为难,既然我是招生办的负责人,录取你这件事我说了算。”   田锦欣摇摇头,咬着下唇道:“时首长,不只是因为这个……其实,昨天我妈发病,我带她去医院看病后才知道,她的病更严重了,身边更加离不开人,所以我没办法去那么远的地方,留她一个人在京南城。”   时蔓听完,默了几秒便问:“你报了其他文工团吗?”   “没有。”田锦欣低头,搓着手。   因为她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只报了一个文工团。   而选择京北文工团的原因,她没有告诉时蔓——   她最灰暗的那些时刻,都是缩在墙角,听着叔叔家的唱片机里传来时蔓的歌声而度过的。   她那么讨厌叔叔,却被他放的歌打动。   甚至因为想要听歌,而强忍着害怕,躲到他家的后墙墙角。   恍惚间,时蔓笃定的声音打断了田锦欣的胡思乱想,“既然没有其他选择,那就来京北文工团吧。”   田锦欣错愕地抬起头,“我妈……”   “带上你妈一起,来京北城。”时蔓朝她灿烂一笑,“京北文工团很大,空房子也不少,还有,食堂味道不错,随时都有军医,相信你和你妈妈都会喜欢那里。”   “你是个有天赋的舞蹈演员,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无论是哪一方面,咱们文工团都很欢迎你的加入。”   田锦欣彻底懵了,她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烟花击中,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花了。   没听错吧……她没听错吧……时首长的意思是……   “你可以一边在文工团排练演出,一边照顾你妈妈。”时蔓顿了顿,“只不过,你妈妈要住文工团的房子,吃文工团的食堂,所以你可能要比别的战士多干些活,更辛苦些,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   “愿意!我愿意!”田锦欣顿时激动得来了哭腔,眼泪哗啦啦就流出来。   她想不到,世界上怎么会有时首长这样好的人。   田锦欣来这里之前,每一步都走得如同刀割,她舍不得放弃文工团,但也明白母亲更离不开自己。   梦想与亲情,她只能再次流着血泪抉择。   却不曾想,时蔓竟然给了她两全其美的选择,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万里晴空。   田锦欣哭得很激动,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但她这是第一次体验到“喜极而泣”的滋味。   她本就很感激时蔓为她驱赶了噩梦般的叔叔,她不用再嫁给那个老男人,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消失。   可又发现,时蔓不止为她驱赶了噩梦,还为她编织了一个美梦。   美到让她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幸运过。   田锦欣曾浸泡在长久的黑暗里,遭遇过许多别人难以想象的厄运,直到遇见时蔓,她才发现终于有人愿意从污水里将她捞起来,用干净的花色毛巾将她擦干,朝她伸出手来,带她走进五光十色的世界里。   若干年以后,成为京北文工团首席,并且一路往上,最后成了整个华国舞蹈协会会长的田锦欣回忆起自己命运的转折点,仍然会眼眶湿润,及其动容。   她总是眼含热泪告诉每一个人——   是时蔓,拯救了她本该灰暗的一生。   是时蔓,让她也可以翩翩起舞。   ……   田锦欣哭成泪人儿,时蔓让招生办的另一位成员先送她回去,并告诉她去文工团报道要准备哪些东西。   可招生办里,小刘还在犹豫,久久握着钢笔,无法说服自己将田锦欣的名字加上录取名单。   毕竟这只是时蔓一拍脑袋的事儿,可如果问责,她怕自己也被连累。   时蔓知道小刘不想担责任,她直接拿走小刘的钢笔,拍胸脯表示,“放心,和你完全没关系。”   “团里要是问起……”小刘垂下眼,她也很同情田锦欣的遭遇,但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不是田锦欣也是别人,所以她不理解时蔓为什么要为了田锦欣冒这样的风险。   时蔓气定神闲地看着小刘,“团里要是问起,我会跟团长交代。”   小刘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将那份招生规章翻了又翻,都快揉碎了。   “你真不用担心,出了事,我会担着。”时蔓拍拍她的肩膀,反复强调,“你可以说你完全不知情,撇干净就好。”   “可……”小刘好像仍然不放心,正僵持着,时蔓的同学忽然找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时蔓,我们收到消息,说罗老师的手术动完,他这会儿已经醒了,可以去探望他了,你去不去?”   “去,我当然要去。”时蔓连忙应下,扭头对小刘道,“好了,这件事不用再说,就这么决定了,录取名单呢?”   小刘愣愣地举起名单。   时蔓伸手将录取名单拿到手上,亲自将田锦欣的名字写上去,“看,我亲手写上去的,由我承担所有责任,不会让你们为难。”   时蔓既然做了决定,就敢做敢当。   只是现在她没空再多说什么,放下修改后的录取名单,就跟着同学走了。   时蔓昨天把罗老师送上救护车后,罗老师被送去医院包扎伤口,她却再也没法知道罗老师的消息。   她想去医院探望,却被拦住,说罗老师在做手术,她去了也没用,只会打扰到医生护士。   所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罗老师的伤情,却没有办法知道他的情况。   去问其他老师、同学,他们反而要反过来问时蔓当时到底怎么回事儿,毕竟时蔓才是在现场的那一个人。   时蔓每每被问起,就觉得愧疚。   罗老师是为了她挡刀才受伤的,这让时蔓更多了一份自责。   ……也不知道罗老师到底怎么样了,既然动了手术,想必情况比昨天罗老师轻描淡写的样子要严重。   时蔓和几位同学在医院门口的小摊买了些水果,匆匆进了医院。 第124章   很快,在护士的带路下,几人找到了罗老师的病房。   罗建白家境很好,又是大学老师,住的是医院的单间病房。   阳光充足,窗台明净,插了好几个花瓶的鲜花。   “罗老师,您休养得怎么样了?”时蔓提着水果放到罗老师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满脸愧疚。   其他同学也围在一旁,关心地看着罗建白。   “我没事。”罗建白的右手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他却晃了晃,让时蔓安心,“你看,这挺好。”   “手术成功吗?有没有伤到筋骨?”时蔓屏气问。   对弹钢琴的人来说,手有多重要,时蔓非常清楚。   罗建白微微一笑,“很成功。”   他知道时蔓在意什么,补充道:“医生说了,完全不影响以后弹钢琴。”   时蔓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也跟着笑起来,“那就好。昨天多亏了罗老师,我没来得及好好和您说声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罗建白却反过来,说自己要跟时蔓道谢。   时蔓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罗建白。   其他同学也一脸茫然。   他们都知道罗老师是为了保护时蔓才受伤的,遭这么大罪,怎么反而要感谢她?   罗建白露出欣慰的笑容,颇有几分超脱的高人气质,问时蔓道:“还记得我们探讨过的问题吗?命运交响曲的演奏情绪。”   时蔓怔忡着点点头,还是不明白罗建白忽如其来的道谢是因为什么。   罗建白唏嘘道:“这次的经历,让我对‘命运’两个字忽然有了新的理解。我想,我以后也能弹出命运交响曲的真谛了。”   说话间,罗建白的眼睛里泛起亮光,“所以,时蔓同学,谢谢你。”   时蔓很是无措,明明是她惹来了生死危机,罗建白却要对她说谢谢。   难怪都叫他“音痴”,钢琴音乐倒真是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   等罗建白正式休养好,拆了纱布,将时蔓还有几位同学都叫去钢琴教室,他重新弹了一遍命运交响曲。   时蔓还有同学们都惊为天人,她这才明白当时罗建白所说的“谢谢”并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在客套。   原来到了某个级别以上的演奏,的确与技巧无关,而在于阅历与理解。   罗建白也算是因祸得福,经过这件事,钢琴水平更上层楼。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不假思索地保护了时蔓,这本就是身为老师的职责,竟也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   此事过后,罗建白更注重对学生们的培养。   学钢琴,不止要每日练习琴艺,钻研技巧,也需要学做人,从日常百味里去体会琴曲要表达的情绪与思想。   只有弹奏充满感情的钢琴曲,才能真正打动人。   而不是那些所谓炫技,只有匠气,没有灵气。   不过对于时蔓来说,罗老师对她的要求只剩下苦练。   因为罗建白很惊讶地发现,时蔓实在太有灵气了。   之前时蔓能弹出命运交响曲的深厚,并不是偶尔。   她是真的对命运有所感悟,且比他更多。   虽然不知道她这么年轻哪来这样的阅历,但也足够让听到的人惊艳。   不止是命运交响曲,时蔓弹任何曲子,情绪都非常丰富,很轻易就能感染到听她弹奏的人。   她弹琴,不像是光在弹琴,而是在讲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琴音绕梁,也弹进人的心里。   罗建白知道,这是属于时蔓的天赋,就像她唱歌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也是因为她那独一份的感染力。   陷入她的情绪场里,就会跟着她一起开心,一起悲伤,一起走进她所表演的那个故事里,沉浸其中,仿佛身临其境。   因此,当期末考试临近,罗建白叫时蔓多练琴,纯熟掌握那些技巧就行。   这是时蔓上大学以来的第一次期末考试。   背后是京北文工团,享受的是脱产学习的待遇,时蔓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考,绝不能辜负团里给她的支持。   时蔓那不服输的性子又上来了,她牟足了劲儿,把罗老师说的“多练琴”三个字刻在脑海里。   准备考试的这段时间,她每天早上六点起,洗漱完去食堂吃过早饭,就到钢琴房练琴。   弹一整个上午,好几个钟头,然后去吃了午饭,回到宿舍午睡一会,养足精神,下午继续练琴。   又是连续好几个钟头,除了起身喝水,屁股再不会离开琴凳。   重复的同一首钢琴曲不断在钢琴房内响起,外面路过的人耳朵都听得起茧了,她还在弹。   吃过晚饭,时蔓又会拉着室友一起去钢琴房,继续练。   因为自从上次之后,学校多了规定,晚上来琴房练习,必须两人以上一块来。   所以室友才被时蔓抓了“壮丁”。   室友有时候累得狠了,想休息,却被时蔓拖着走,毫不留情。   室友耷拉着苦瓜脸,哀嚎道:“蔓蔓,你就不觉得辛苦吗?”   弹琴这么枯燥的一件事,为什么有人可以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花在这上面。   “不辛苦啊,期末考试你不想取得好成绩吗?”时蔓理所当然地反问。   谁不想取得好成绩,可这过程付出着实艰辛。   室友在两边摇摆,被时蔓拉入琴房,只能拖拉着尾音,“天呐蔓蔓,我这次要是考了高分,一定请你吃饭。”   “怎么?”时蔓掀起钢琴琴盖,慢条斯理地坐下。   “得感谢你天天叫我来练琴啊,我爸妈估计都想象不到我能有这么勤奋的一天。”室友表情夸张,守在时蔓的钢琴旁,“听你弹一首,我再去旁边弹。”   “好啊,正好你帮我看看这段连奏,怎么这两个音就是没办法捆起来呢?”时蔓沉浸在技巧的钻研中,张口闭口都和弹琴有关。   不仅将时间都花在弹琴上,时蔓的耐心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她期末考试准备的钢琴曲是很难的一首,技巧非常复杂,只能通过“熟能生巧”来掌握。   一遍两遍无数遍,只要音节有一丝的凝滞,她都会重新来过,追求完美,任何察觉到的瑕疵都要想办法将它抹去。   毕竟罗老师说过,弹钢琴这件事,只有技巧是可以通过努力改进的,也是最明显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勤奋认真的。   同样,这也是最基本的东西。   无论是新人还是大师,都应该对技巧表示虔诚的尊重。   ……   高强度的练习,让时蔓做梦的时候手指都还在动。   因为她在梦里,也在练琴。   文工团的人绝对想不到,以前那个爱偷懒,动不动就撂挑子,脾气骄纵,娇生惯养的时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当你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和汗水时,便也能获得你想要的收获。   果然,在期末考试中,时蔓稳定发挥,拿到了全系第一的好成绩。   她达到了自己的目标,也没有辜负团里的期望,这样的成绩单完全证明她值得被重视、被培养。   同样,时蔓也在这样漫长艰辛的努力中,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时蔓了。   从梦境里醒来,她就一直在慢慢变好。   ……   期末考过后,就到了大家都期待的寒假。   时蔓也不例外。   来京南城这么久,因为距离太远,学业也刚起步,非常忙碌,所以她一整个学期都没有回家。   现在,终于能放寒假回去过年,与亲朋好友们相聚,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去。   ……可还是要老老实实跟着凌振坐火车。   除此之外,时蔓还带上了田锦欣母女俩同行。   因为时蔓放寒假的时间,正好是田锦欣她们这批新兵去文工团报道的时间。   既然顺路,便一块乘火车,田锦欣的母亲身体不好,这样能有个照应。   对于时蔓的青睐和帮助,田锦欣和母亲简直感谢得不得了。   一路上都不断点头颔首,“谢谢”总挂在嘴边。   时蔓都听腻了,可无论和她们说多少次“不用这么客气”,她们却还是执着地表达着感恩。   毕竟,时蔓对她们的恩情太重,她们无以为报。   唯一能还的,就是口头和行为上这真挚的表达。   ……   时蔓下了火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行李都交给凌振,说她要先送田锦欣去团里。   一来,田锦欣和母亲初来乍到京北城,完全不熟路。   二来,田锦欣是时蔓特录的,时蔓很清楚,田锦欣的报道并不会那么轻松顺利。   只不过,无论怎样的有心人在等着她,时蔓都不在怕的。   来到文工团的大门口,田锦欣母女俩仰起头,都露出进了大观园般的神情,眼里满是新奇与震撼。   京北文工团是全国响当当的几个文工团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无论是这大铁门,还是门口站岗的战士,以及那刻着伟人语录的影壁,还有那高高矗立迎风招展的红旗,都让她们张大的嘴巴难以合拢。   “时队长,你回来了!”路过的女兵看见时蔓,忙高兴地跑过来打招呼。   田锦欣因这一声叫喊回过神,她看看女兵脸上兴奋的表情,又看看时蔓,忍不住抿起嘴角。   果然,这儿的人也像她一样喜欢、崇拜着时首长。   时蔓在和女兵说话,“今儿团里好像有些不一样,到处张灯结彩的,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吧。”   “是啊时队长,不过这些红条红灯笼都是迎接张大首长的,他今天来咱们团里视察呢。”女兵站得笔直,笑盈盈地回答时蔓。   与此同时,这位被提到的“张大首长”正在团长张志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   江兰芳同样站得笔直,敬了个军礼,表情严肃地说道:“首长,我要举报我们团里一位同志!虽然团结、保护、维护同志是很重要的,但我想,如果身边的同志犯了错,我也不应该包庇她,而是帮她一起改正!”   张志新吓了一跳,他明明是叫江兰芳进来汇报这段时间的优秀工作成果,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可是,来不及阻止,江兰芳已经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首长,我要举报的是我们器乐队的队长时蔓,如今她正在京南艺术大学进行脱产学习。前段时间,团里将京南城的招生工作交到她手上,可是她竟然利用手中的权力,对一个女孩进行了特录!”   “那女孩根本没有来现场参加复试,所以也根本没有出现在那天的录取名单上。”   “可是时蔓同志,第二天将那个女孩的名字加了上去。您可以调取录取名单查看。”   “还有,不仅这样,她还让团里的后勤处给那女孩单独批了一间平房作为宿舍,这根本不合规矩。团里新来的兵都是住宿舍的,平房只有干部才能住。”   江兰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表情非常正义而愤慨,她对这种滥用私权的行为表示无比唾弃。   她一边说的时候,张志新一直朝江兰芳拼命使眼色,慌得不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江兰芳干嘛要提起这一茬?   这江兰芳真是的,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   江兰芳要是有意见,咱们团里自己关上门说啊,怎么能当着大首长的面说这个?   张志新真是急得脚趾头都弯了,眼角也开始抽搐,然而江兰芳已经全说了出来,就像泼出去的手,收不回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去看大首长的神色。   大首长沉默听完,刚刚的笑容已经完全沉下去,他看向张志新,眉头皱起:“张志新,你眼睛怎么了?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大首长这样一瞪,张志新额头的汗都快滴下来了。   他身体僵硬地站着,正要说话,敲门声忽然响起。   时蔓轻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团长,时蔓归队,向您报道!”   办公室内,三人表情各不相同,但都有着同样的讶异。   好巧不巧,时蔓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张志新如芒在背,又去觑大首长的表情。   张大首长端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叫她进来说话。”   “是。”张志新亲自走过去开门,“时蔓同志,欢迎你回来。”   他趁机又朝时蔓使眼色——大首长在过问你特录的事,你就自求多福吧。   因为要表达的意思过于复杂,张志新觉得自个儿的眼角又抽筋了。   然而,时蔓压根就没看他,她抬眸扫视一圈,朝张大首长敬了个礼问好,又看向江兰芳,“你也在啊。”   但时蔓的神色很明显已经知道江兰芳在这里。   张志新又使眼色使了个寂寞,他垂下发酸的眼角,轻咳一声,重新板起面孔,露出属于领导的威严,“时蔓,你在京南城招生特录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时蔓眉梢一挑,故作不解地看向张志新。   张志新的脚趾再一次急弯,他很想咆哮出来:你快解释啊!快跟大首长说清楚啊!   可有大首长在,他不敢大声发飙,只能循循善诱道:“你不是在京南城特录了一个叫‘田锦欣’的考生吗?”   “是啊,我乘火车回京北城,还正好捎上了她。”时蔓点头承认,表情坦然。   一旁江兰芳差点没笑出声,时蔓这回答,不正好证明她和田锦欣关系匪浅吗?   竟然敢当着大首长的面这样说,光是这让人浮想联翩的关系就够她喝一壶的。   江兰芳越想越得意,趁热打铁,她连忙追问,“我听说,田锦欣的名字是你后来加上去的?”   “对,没错。”时蔓点头承认。   江兰芳已经藏不住笑容,她勾着唇角又问:“那她来文工团不住集体宿舍,而是单独住平房,也是你安排的?”   “嗯。”时蔓再次承认,目光坦然,“有问题?”   江兰芳看向张大首长,微笑道:“首长,我没有问题要问时蔓同志了,您看怎么处理?”   张大首长沉思片刻,起身回头看了时蔓一眼,“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专人进一步调查核实。”   江兰芳脸上的笑容一僵,还以为当场就能听到首长对时蔓的呵斥。   ……明明时蔓都已经承认了,怎么还要调查。   果然时蔓就是仗着长得漂亮有靠山。   江兰芳不甘心,忍不住大声道:“时蔓这就是在给田锦欣搞特殊!这对文工团其他人都不公平!”   张大首长定定看向江兰芳,淡声应允,“这件事,我会让文工团所有战士都得到一个公平的交代。”   江兰芳这才稍稍安心,张大首长往外走,张志新连忙跟上去送他,关门时却回头狠狠瞪了江兰芳一眼。   张志新实在是气坏了,本来团里内部能解决的事情,竟然闹成这样。   ……   等办公室内只剩下时蔓和江兰芳两人,安静的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江兰芳睨着时蔓,幸灾乐祸道:“时蔓,你竟然敢滥用私权,给人搞特殊化,还那么明目张胆……你这次死定了!”   时蔓低眉轻轻一笑,“江兰芳,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我刚放寒假回来,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   “不用谢,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江兰芳挺着胸脯,鄙视道,“时蔓,真没想到你去外面念一学期的大学就变得胆子这么大,你就等着被处置吧。”   “真的吗?我真的会被处置吗?”时蔓泰然自若地问。   “怎么?你还想靠你的婆家和娘家撑腰?你别做梦了!张大首长可是最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的!”江兰芳仰起脸。   “那就等着看吧。”时蔓不屑地朝江兰芳一笑,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望着时蔓的背影,依旧那么漂亮、趾高气昂。   不知为什么,江兰芳后背忽然莫名其妙窜上几分拔凉的忐忑。 第125章   这次文工团招新,最大的新闻就是时蔓特录田锦欣的事儿。   没等这批新兵来文工团的时候,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更别提接近新兵来报道的这几天,文工团所有的眼睛几乎都盯着这一出。   知道江兰芳将这事闹到了张大首长面前,许多人都等着看热闹。   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但也有不少支持时蔓的。   当然,也有两边都不站,只等着公布调查处理结果的。   因为结果还没水落石出,田锦欣也暂时无法报道入伍。   时蔓索性暂时将她们母女二人安置在她们家,反正空房多,住一两晚也没问题。   回家之后,时蔓仍像没事人一样,在公婆家吃了顿饭,也去父母家吃了顿饭。   与家人久违的团聚,就像被温暖的太阳水波包围,只剩温馨治愈,全无半点烦恼。   说实话,这事也实在不需要时蔓烦恼。   她特录田锦欣这事,还有个中心酸缘由,她都已经电话跟张志新汇报过。   张志新在当时就大受感动,并且和她商量,打算在新兵集体入伍训练的那一天,跟所有人解释。   却没想到,被江兰芳这么横插一脚,原本招兵只是文工团内部的事,她却捅到了张大首长那儿去。   估计这会儿团长正头疼呢。   时蔓抿抿唇,这和她都没有关系,她行得正坐得直,并且相信组织也同样充满人文主义关怀。   没几天,这事便有了结果,内部调查一向很快,通知文工团所有人一块到广场上集合开会。   大伙儿都拎着小马扎,齐刷刷地往广场上移动,按照各队平时开会的位置坐下。   路上遇到时蔓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朝她投去不同的眼神,或同情,或支持,或不平,或愤懑……   时蔓全当没收到,她带着田锦欣来了,两人就站在广场上的红旗下,面对所有坐在小马扎上的战士们。   田锦欣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对上任何人的眼睛,她都想往后退两步。   时蔓却伸手抵住她的后背,告诉她,“不要怕,只要你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就永远都不要怕。”   田锦欣深深看了时蔓一眼,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再也没移动过半分。   等人都到齐,团里的领导们也都一一走到人群前。   最后,是张大首长的出场,全体起立敬礼,表达尊敬。   “你们好,我又来你们京北文工团了。”张大首长微微颔首,开玩笑道,“是不是都心想这老头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啊?”   众人掀起一阵笑声,紧绷的氛围顿时放松不少。   不过,一双双雪亮的眼睛仍盯着张大首长,期待从他这儿听到答案,关于文工团内到底有没有公平可言,还是完全凭干部的心情就能做决定。   张大首长拿出一张纸,展开给大家看,“这是京北文工团驻京南城招生办的录取名单,上面关于录取‘田锦欣’的名字,的确是第二天加上去的,属于时蔓的笔迹,而不属于登记录取名单的那位同志。”   现场一片哗然,不少战士往后仰身,朝时蔓投去质疑的眼神。   “同时,田锦欣没有来复试现场,时蔓同志特录田锦欣,并且为她在文工团申请了一间平房,也是事实。”张大首长继续声音洪亮地宣布着。   战士们的哗然声更甚,她们之中不少人都是听到的流言蜚语,现在从大首长口中得到证实,忽然觉得时蔓往日在她们心目中高大光辉的形象正在缓缓崩塌。   ……这还是她们喜欢、崇拜、学习的那个时蔓吗?难道去念个大学让她整个人都变了?   江兰芳则在一旁得意地扬起嘴角,她忽然很庆幸张大首长当时没有直接处理时蔓,而是调查过后,在全团面前这样宣布。   看吧时蔓!被大家所唾弃吧!被组织所抛弃吧!你在文工团的一切荣光都将——   “但,请大家继续听我说。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张大首长的话锋一转,直接让江兰芳脸上的笑容僵住,她心里那些奔腾着的欢呼也戛然而止。   底下的战士们同样表情凝住,被张大首长娓娓道来的故事所吸引。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田锦欣。”张大首长抬手往左,将大家的视线引向一旁站着的田锦欣,“她用她瘦弱的肩膀,支撑着她们母女俩走过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其中她吃过的那些苦,远比我讲的还要多。”   “……这样的好孩子,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孝顺母亲,而放弃考入文工团,一辈子靠捡煤球、洗碗、缝补衣服来生活?”   “这简直是对她舞蹈天赋的浪费!”张大首长掷地有声,情绪也有了起伏波动,“接下来,田锦欣会给大家跳一段舞,你们好好看看。”   说完,他让出这片空地,将“舞台”留给田锦欣。   田锦欣与时蔓对望一眼,就好像拥有了无尽的勇气,她走到空地中央,伸出一只手,翻出一连串流畅的跟头,亮相在众人面前。   全场鸦雀无声,不少刚刚听故事听得眼眶湿润甚至已经掉下泪来的战士们,都擦擦眼角,认真地看着田锦欣的舞蹈。   她的舞姿轻巧,如同飞燕,惊艳的跟头翻得层出不穷,四肢柔软,劈个叉更是引起一片惊呼,整个文工团怕是没人比她柔韧度更好。   这简直不像人类的身体,而是像柔软到可以任意弯曲的蛇。   但该爆发力量感的地方,她也丝毫不差,又能带来飞沙走石暴风雨一般的爆发力。   等田锦欣的一支舞跳完,人们比刚开始更加寂静。   张大首长重新走到空地中央,在众人面前问道:“田锦欣的品行、天赋、基本功,你们觉得她哪一样不够加入文工团?”   大家无法回答,至少已经是文工团战士的她们大多数人,好像随便哪一样拿出来和田锦欣比,都还比不过……   田锦欣如果进入文工团,绝对是文工团能引以为傲的战士。   张大首长又告诉大家,“而且,田锦欣虽然没有来复试现场,但时蔓同志对她的特录,并不是直接录取,而是在复试那天和另外一位老师,去了田锦欣的家中对她进行复试考察。”   “……还有,田锦欣能分配到一间平房,是因为她带着她的母亲来了咱们文工团。但她们不白吃白喝白住,田锦欣除了日常训练演出,还要负责另外一份后勤工作。她的母亲干不了重活,但每天闲着也可以缝缝补补。”   张大首长说了一大堆,最后顿了顿,沉声道:“这就是我们调查过后,给大家的交代。现在还有人反对田锦欣被文工团录取,或者是不同意田锦欣带着母亲留在文工团的,可以举手。”   大伙儿都沉默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一只手举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忽然喊了一声,“田锦欣!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其他人也都跟着激动地附和,“田锦欣!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又有人喊,“我支持时队长的决定!”   不少人也都跟着赞同,“我支持时队长的决定!”   广场上此起彼伏,只剩下这两句话的声浪在交替着。   田锦欣望着底下朝她投来友善目光的未来战友们,被这气冲云霄的喊声震得心潮澎湃,她视线模糊,但扭头仍然觉得时首长是那么的美丽。   “谢谢您……谢谢您……”田锦欣捂着嘴,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和善意。   张大首长背着手走过来,探身道:“这小丫头,不谢我啊?”   田锦欣愣愣地反应过来,忙弯腰九十度鞠躬,“张大首长,也谢谢您……”   “是啊首长,要不是您慧眼如炬,将事实都调查清楚,我可要冤枉死了。”时蔓也弯唇道,“幸好,我就知道组织会为我们点灯,照亮我们。”   “不愧是大学生啊,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张大首长笑呵呵的,“我啊,一眼就能瞧出你们俩孩子都是心思澄明的人,所以才一定要调查清楚。”   张大首长说着,目光往某处一瞟,正好落在江兰芳身上。   这话外的意思,谁不澄明,已经很明显了。   ……   江兰芳简直要气到爆炸。   时蔓竟然又出了一次大大的风头,全团这样大规模的开会不常有,然而时蔓又在所有人面前,被大首长夸赞,被大家拥护,俨然成了“英雄”人物。   不停有人们说话的声音传入江兰芳的耳朵里——   “我就知道蔓蔓姐不会滥用私权,不枉费我崇拜蔓蔓姐那么久!”   “以后更要向蔓蔓姐学习了!”   “是啊,蔓蔓姐好温柔,而且真的好善良啊,我什么时候能成为蔓蔓姐那样的人,太崇拜她。”   “田锦欣真幸运,正好遇上时队长去招生,不过田锦欣也的确让人倾佩。”   “以后她和她妈妈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咱们在团里有什么能帮手的,也帮她一把。”   “听说这次是江兰芳去张大首长那儿告状的,真是烦透了她这种人,能不能弄清楚再去说啊。”   “就是,咱们时队长样样都那么好,她纯粹就是嫉妒!太小人了。”   “……”   到最后,江兰芳实在听不下去,脸色铁青地离开,回家又狠狠拿华志新出了一通气。   在时蔓去念大学的这半年里,江兰芳好不容易感受到文工团没有时蔓在的放松,谁知时蔓这一回来,瞬间又变回了以前那样。   有了对比,就更加有了伤害。   江兰芳恨得牙痒痒,一晚上都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谁知第二天,却在食堂里听到了更让她嫉妒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蔓蔓姐不仅被上面口头表扬,听说还要给她表彰呢!”   “什么表彰?”   “就是这次的事啊,说蔓蔓姐这事值得成为宣传模范,要将她树立成典型。带母亲来团里这事儿多新鲜啊,多能体现组织上对战士们的关怀和照顾。”   “没错,这都还没开始宣传呢,就有其他团的向我问起这事儿了,还竖大拇指,都特别感动。”   “太好了,时队长成了模范,咱们也面子上有光啊。”   “怎么还叫时队长啊,你们不知道吧,团里有了新的任命,要升蔓蔓姐当副团长了!”   “哇,真的吗?太厉害了!”   女兵们谈起“时蔓”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冒星星眼,对时蔓的崇拜简直能飞到天上去。   江兰芳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继续咬着牙,连筷子都差点掰断。   当然,也有人像江兰芳这样,并不喜欢时蔓。   树大招风,没有人可以完美地做到被所有人喜欢。   有两位女兵看到角落里脸色难看的江兰芳,也都端着饭盒坐过来。   筷子往馒头上一插,就压低声音说起来。   “得,时蔓放寒假一回来,文工团就又成了她的天下。”   “我看咱们还叫什么文工团啊,直接叫时蔓团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激起了江兰芳的同仇敌忾。   江兰芳捏着筷子,低声忿忿道:“就是一开始明明是不合规矩的事,最后却能吹成现在这样。她竟然还能成模范。”   “我看,就是因为时蔓背靠几座大山,所以领导无条件偏袒她。她做什么坏事都能说成好事。”其中一位女兵也哼了声,翻了个白眼。   江兰芳左右看一眼,忽然倾身往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次的事儿,团长就没少从中说话。我看他前两天,动不动就往张大首长那儿跑,还不知道怎么打点的呢。”   “团长竟然这么维护时蔓?”两位女兵都有些惊讶,这是她们之前不知道的。   江兰芳表情更加严肃地说道:“团长一直就特别关照时蔓,你们不觉得吗?时蔓说什么他都支持,时蔓要什么他都给她弄来,我看他俩……关系绝对不一般。”   说着,江兰芳又压低声音,几乎快趴到桌子上,鄙夷地说道:“时蔓经常在团长办公室里,一待就是很久,你们猜在干什么?没进文工团之前,团长也总爱叫我去他办公室,只是我不乐意去罢了,哪像时蔓,出卖自己的——”   “哦?我经常叫你去办公室吗?”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江兰芳的说话。   这声音再让人熟悉不过,仿佛惊雷劈得江兰芳身体一颤,脸色大变。   张志新操着手,眯着眼站在几人身后,“你们倒是具体说说?”   江兰芳以及两位女兵噤若寒蝉,其中一人还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只是食堂四处喧嚣,这声音并不显。   人倒霉就是喝凉水都塞牙,江兰芳怎么都想不到这些话正好被团长听到,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子。   张志新视线在三人脸上逡巡一圈,挑起几分笑意,“这下好了,我这会倒是真的要请你们三位同志去我的办公室坐坐了。”   三人的脸色都同样苍白,腿脚发软,沮丧无比地跟在张志新后面往外走。   那两位女兵都时不时埋怨地瞪江兰芳一眼,都怪她乱说话,一起说时蔓就好了,干嘛还要扯上团长,这下可死定了。   江兰芳被她们瞪着,心里更不好受,像百箭穿心而过,又像是踩过无数刀刃才跟着张志新抵达办公室。   ……   张志新一进办公室,将门合上,表情毫不留情地沉下来,直接就开口处置。   “你们几个,拉帮结派、听信谣言、不懂得团结同志,简直是几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三人被批得一个激灵,头埋得更低。   张志新对那两位女兵说:“念在你们刚刚没说太多,回去写检讨吧,写完要在开大会时,当着全团同志做检讨。记住,态度要恳切,不许耍滑。还有,接下来半年的厕所、猪圈、澡堂都归你们俩人打扫,有意见吗?”   “没意见没意见,团长,我们知道错了!”俩女兵连忙低头认错,听到这样的处罚,虽然当众检讨很丢脸,打扫很辛苦,但至少没有受处分记档案。   不像江兰芳,张志新对她的处罚,可就严重得多。   “江兰芳,我们文工团庙小,只怕是容不下你这么有能耐的人。”张志新板着脸孔,“你从今天起不用再来文工团了,回去等消息吧。”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要在内部讨论,很快会下发开除江兰芳的通知。   开除军籍有多可怕,江兰芳十分清楚,她当场就吓得唇色发紫,浑身哆嗦,连忙上前两步带着哭腔道:“团长,我也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写检讨!我扫厕所!我再也不敢了……”   张志新没给她这个机会,因为江兰芳干的事实在太气人,竟敢编排到他这个一团之长头上,简直失了智了。   “都走吧,不然我就叫警卫过来了。”张志新面无表情拉开门,两个女兵立马听话地离开。   江兰芳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张志新,可张志新压根不再看她一眼。   最后,她只能咬着下唇,灰头土脸地离开。   ……   江兰芳从没感觉过世界如此的灰暗,随时都要崩塌。   她在农村长大,家境贫穷,那么多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她本该十六岁就嫁人。   要不是进入文工团,她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可现在,她可能要离开文工团了。   这比她遭遇过的任何一次打击都要大,光是想想,就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害怕、后悔莫及。   江兰芳生性坚强,很少哭,别说在人前掉眼泪。   然而今天,她从张志新办公室出来,泪水就控制不了地流出来。   她泪流满面,走在路上,许多战士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可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看就看吧,江兰芳不断地想,要是她没法再留在文工团,她以后该怎么办……   她想不到别的去处,也实在没法接受这样的后果。   一时间,眼泪更加汹涌,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回到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绝不会说任何团长的坏话。   不,要是可以回到更之前就好了,在张大首长面前汇报的时候,江兰芳保证自己只会挺胸抬头汇报自己的工作做得如何好,绝不会提起时蔓半个字。   江兰芳呜咽着走出文工团的大门,竟在这时候,撞上了她最不想撞见的人——时蔓。   时蔓惊讶地看着她,“怎么哭成这样?”声音里带着明显幸灾乐祸的味道。   江兰芳抬起眼睛,恨恨地瞪着时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我要被团里开除了,这下你高兴了。”   “故意什么?”时蔓不解地挑挑眉梢。   “你故意让我知道你给田锦欣特录的消息,但又不让我知道那些隐情,引得我去告状,最后反而惹来一身臊!”江兰芳全推到时蔓身上,似乎只有确认过时蔓的阴险毒辣,才能突出她的无辜。   “啧。”时蔓轻嗤一声,“江兰芳,你怎么还是这么自作多情啊,我哪有空为了你花这么多心思。”   “……那为、为什么你特录田锦欣的那些理由没人和我说?”江兰芳咬着唇,要是她提前知道,她绝对不会去举报时蔓,丢这个人。   时蔓古怪地看着江兰芳,“你以为你是谁?文工团的领导?特录田锦欣的那些理由还需要跟你汇报?”   江兰芳一时语塞,像喉咙里堵了苍蝇一般,难受得说不出话。   偏偏这时候,时蔓已经快要成为文工团领导了,想起“副团长”那三个字,江兰芳更是心尖滴血。   她更难受地回到家,头一回哭成了泪人儿。   躲在卧室里,江兰芳蒙上被子大哭一场。   直到听见开门声,华志新在外面高兴地说话,“兰芳,你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你最爱吃的甜饼!我特意骑了一个钟头的自行车,去东大门那边排队给你买的。”   华志新满脸殷勤,递过来两个油纸袋装着的甜饼。   他昨天看出江兰芳开完全团大会就很不高兴,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想着要哄哄她高兴,于是特意请假提前两小时下班,去给她买她最爱吃的甜饼。   然而江兰芳并不领情,她一腔委屈无处宣泄,正好看到华志新,直接抢过他手上的甜饼扔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喊——   “甜饼甜饼!你除了买甜饼还会干什么?!你但凡有点出息,我也不至于这么被人欺负,现在都要被文工团给开除了,我还吃什么甜饼!”江兰芳越说越愤慨,甚至跳下床,在那油纸袋上狠狠踩了几脚。   华志新被江兰芳吓到,他低着头,望向地上被踩得十分扁平甚至还有一个脚印的甜饼。   这是他骑车一个钟头,排队一个钟头,又一直捂在衣服里生怕被吹冷了,特意给她带回来的。   好像一直是这样。   他所有珍贵的心意,在她看来,不过是随时都能被踩在脚下的东西。   高兴时看一眼,不高兴时就拿来撒气。   华志新头一回,在江兰芳发脾气时不是手足无措,也不是连求带哄。   他反而很沉默,只盯着地上的甜饼,没有说一个字。   胡乱发泄一通的江兰芳终于冷静下来,也察觉出不对劲。   华志新这个样子,让她有些心慌,就好像一直稳稳拿捏在手里的东西,忽然有种快要握不住的感觉。   “志新,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要被文工团开除了。”江兰芳深吸一口气,不再像刚刚那么激动,她语气放缓,“你知道文工团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华志新忽然回过神来,直勾勾看着江兰芳。   江兰芳这时候恢复理智,很清楚眼前的华志新才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拉住他,“志新,你帮我跟你爸妈说说好不好?他们最疼你了,只要你为我说话,他们一定会出面说情,让我继续留在文工团的。”   华志新听完她的话,为难地摸了摸头,“可是上次把你调去钢琴队的时候,我们就说是最后一次麻烦他们二老了。”   “这次不一样,我这事儿是被人故意设计的。”江兰芳着急地说道,“志新,我不能离开文工团。如果……如果我真被开除了,我、我实在没脸活了。”   “……到时候,我要是去跳河,你不要救我。以后找一个对你更好的妻子吧。”江兰芳握着华志新的手,“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够好,可惜,我再也没机会好好补偿你了。”   眼眶里满是红血丝的江兰芳有些狼狈不堪,华志新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也有些慌了神。   他连忙反握住江兰芳的手,“兰芳,你不能想不开。这事……这事我去求我爸妈……”   听到华志新应下,江兰芳总算缓了一口气,破涕为笑,紧紧抱住华志新,“谢谢你志新,你不是好久都没……之前是我身体不太舒服,才一直不愿意和你……今晚我就开始好好补偿你。”   江兰芳还顺势亲了华志新一口,这可难得。   华志新耳朵一下红了,比五岁孩子吃糖还要受宠若惊。   ……   手里有华志新这张牌,江兰芳还不算输得一无所有。   很快,她就和华志新一块合议着,在文工团的通知下来之前,说服了公公婆婆为她出马。   当然,这过程可不容易。   江兰芳一向骄傲,从不低头,可她这次,却拉着华志新各种哀求,认错,只差没给公婆跪下来。   华志新的父母虽然已经退休,但还有些人脉和面子。   家门不幸,有这样的儿媳妇,但儿子要死要活地爱着她,宠儿如命的他们也实在没办法。   见江兰芳这段时间似乎的确有心悔过,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每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服,对长辈非常恭顺,对华志新也各种温柔体贴,把他哄得轻飘飘晕乎乎的。   江兰芳的公公婆婆叹着气,商量一晚,豁出这张老脸去文工团替江兰芳求情、担保,终于说服文工团里的领导们,同意江兰芳留下。   不过,处分得有一个。   那两位女兵受到的惩罚,江兰芳得受到双倍。   只要能让江兰芳继续留在文工团,她什么都愿意。   这里就是她的根,她的命。   她欣然接受所有惩罚和处分,依旧感激涕零。   文工团的大伙儿也发现重新回来的江兰芳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对谁都笑盈盈的,摆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只埋头练习、演出、打扫卫生或者是干些杂活儿。   别人闲聊,她也不敢凑上去说什么,连一句多话都不敢讲。   甚至远远看到时蔓便绕道走,再也不去惹时蔓。   江兰芳完全把“夹着尾巴做人”这六个字给大家演绎到了极致。   大家都说这倒也好,她涨涨教训能变好,也是一件好事。   只有江兰芳自己知道内心的煎熬,她有多难受,有多少个夜晚睡不着。   原本她已经打算搬出去和华志新独自住的事情泡汤了,仍然要和公公婆婆同处一个屋檐,讨好她们,还要处处忍受华志新那窝囊废,陪他睡觉。   在团里也喘不过气来,什么都得仔细小心,因为她的处分是“留用察看”,还不算十分安全。   就这样,江兰芳过上了万分心累、如履薄冰的日子。   反观时蔓,放寒假回来后,倒是风生水起,其乐融融。   因为特录田锦欣的事儿,她成了模范。   回家和家人们团聚,发现妹妹时葵变得很乖,一心学习,勤恳认真,这也让她感到很欣慰。   除此之外,回到文工团继续工作,时蔓也感受到了久违的独属于文工团的融洽气氛。   一个学期没见,大家都很想她,但无论是排练还是演出都一如既往的默契。   这也是时蔓和团里约定好的,她开学的时候去京南艺术大学上课学习,等寒暑假就回文工团,给大家传授她学到的新知识等等,继续和大家一块儿排练、演出。   至于江兰芳,时蔓完全不把她当回事儿。   转眼,又快到年关,即将迎接新春到来。   去年春晚的热闹喜庆还历历在目,今年春晚又近在眼前。   大家都感叹一年时间过得之快,好像只是一眨眼,又都开始精心准备今年春晚的节目。   因为去年京北文工团在春晚上有三个节目,其中有压轴的,有惊艳全国的,所以今年全团更是卯足了劲儿,在时蔓回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为之排练准备。   等时蔓回来,大家都叽叽喳喳的,要时蔓也加入,肯定更能为节目添彩。   而且,她们早就为时蔓留了位置,排练时也一直空着,就等她回来。   谁知还没等时蔓熟悉这个节目,她们就等来了春晚导演组的消息——   “今年你们京北文工团的节目被撤了。”   张志新一听就慌了,去年春晚圆满结束时就说好了,今年春晚京北文工团继续出节目的。   怎么就忽然通知要撤掉?   张志新哪顾得上其他,干脆叫上时蔓一块,去春晚节目组的办公地要个说法。   两人乘着团里派出的小轿车,很快抵达中央电视台的办公大楼,找到春晚临时办公室,说明来意。   “哦,是京北文工团的团长啊,你好。是这样的,你们的节目还和去年差不多,这太没新意了,观众们肯定不会买账,我们还是别浪费演出名额了,所以取消了你们的节目。”春晚导演之一说得很直白。   他不需要给文工团面子,多的是各个地方求着他想上春晚。   张志新有些激动,“可我们准备了很久,现在让我们撤掉,战士们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张团长,看演出的观众可看不出你们背后的努力,他们只知道这个节目好看不好看,新颖不新颖。”春晚导演吐出一个烟圈,飘散在空中。   时蔓接过话茬,忽然道:“如果我们能出一个新颖的节目呢?离正式的复审还有几天,你们总得给我们一个复审的机会,而不是直接提前通过电话通知我们被裁掉吧。”   春晚导演眯着眼看过来,“时蔓?我记得你,去年你出了一个很惊艳的节目,到现在都还有观众跟我们写信,说很喜欢那个节目。”   “今年我也可以。”时蔓自信地抬起下颌,与导演对视。   导演一怔,旋即笑起来,“年轻人也不能太过年轻气盛了,离复审只剩下几天时间,你们能把那个平庸的大型歌舞演出变成什么样子?来得及吗?”   时蔓朝他莞尔一笑——   “如果导演愿意给我们一次复审的机会,一定能看到惊喜。”   “我以京北文工团副团长的身份,向您担保。” 第126章   时蔓的声音轻脆好听,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自信,在略显空旷的办公室中显得十分响亮。   春晚导演一挑眉梢,没想到去年那个被“排挤”到单独出节目的小姑娘竟然摇身一变,升任成了文工团的副团长。   但他仍然提出自己的质疑,“只剩下几天时间,你们那是大型演出,真能调整?”   “能。”时蔓也只有笃定的一个字,目光坚定。   春晚导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拍板决定,“行,既然这样,我相信你。我把你们节目定在复审的最后一个,给你们最多的时间去调整,还剩下五天,希望到时候的效果不会让我失望。”   “一定会让您满意。”时蔓弯弯唇角,伸手和导演相握,“不辜负您的信任。”   张志新全程在旁边看着,心里直打鼓,舔舔发干的嘴唇,完全不知道时蔓的自信从何而来。   但看着时蔓谈笑自如,气定神闲的样子,又发觉她身上那股气场已经出来了,越来越有一个团体中灵魂人物的样子。   ……   跟着时蔓回到文工团,张志新仍然有些忐忑。   “时蔓啊,你打算怎么做?”快下车的时候,张志新搓着手,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比起他的坐立难安,时蔓刚刚在车上甚至还睡了一觉。   她打着哈欠,推开车门,撑了个懒腰,“团长,这计划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我现在就去弄起来。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把张志新晾在远处,这就踩着军靴快步离开。   张志新懵懵地望着她的背影,屏着气,哭笑不得。   可不得不说,时蔓总是能做到奇迹般的事情,给人无限惊喜。   张志新既担心她完不成在春晚导演面前夸下的海口,但又隐约期待起来。   ……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时蔓当时拍胸脯归拍胸脯,但她压根儿就没想好要怎么调整,才能让一个原本平庸普通的歌舞表演能惊艳到观众。   她只是不愿意团里大家努力准备了这么久的节目忽然被撤,情急之下只能先做保证,能将文工团的节目保下来再说。   所以自信只是装给外人看的,实际上当时蔓转过身去,就露出一筹莫展的表情,漂亮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   要是张志新知道,肯定又要整晚整晚愁得睡不着了,身为团长,他肩负着太多责任。   但现在,时蔓也感受到了这种责任和担当。   从电视台回来,她刚一出现在大排练厅,大伙儿就都期待地围上来。   “蔓蔓姐,怎么样?咱们的节目没有被撤吧?”   时蔓又露出那副自信的笑容,“没有。”   大家长舒一口气,忙鼓掌道:“太好了!就知道蔓蔓姐出马,绝对没问题!”   “嗯!又能继续排练了!我还跟家人说了今年要上春晚呢,差点就出糗了。”   “还不得多谢蔓蔓姐?咱们得好好练,不给团里丢人。”   “……”   虽然时蔓已经成了副团长,但她还是喜欢大家亲切地叫她“蔓蔓姐”。   她笑了笑,“是,大家都不用担心,认真练习就好。不过呢,春晚导演说咱们的节目和去年差不多,有些单调,还得再调整一下,才能顺利通过五天后的复审。”   “这算什么,我们都听蔓蔓姐的,你说怎么改就怎么改!”   “是,蔓蔓姐出节目可是一把好手,咱们都见识过的。”   大家的凝聚力都空前的强,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儿,做同一件事。   “你们先继续排练吧,只剩五天时间,肯定不会做很大的变动,大家先巩固好基础。”时蔓挥挥手,叫大家散开。   其实,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急。   到了明天,就只有四天时间,如果她明天还没想到要怎么调整,只怕就是真的来不及了。   时蔓掰着指头数数,感觉自己头发都要多掉几根。   可足够惊艳的想法哪是那么容易说来就来的,她撑着下巴在办公室望着窗外发了一下午的呆,仍然脑袋空空。   反倒是各大队的队长都来跟她汇报一通,说经过她的鼓舞,今天战士们的排练都特别积极认真,一个比一个卖力。   还有就是,张志新已经将春晚节目全权交给时蔓负责,团里关于春晚节目的任何事,大家都只需要跟时蔓来汇报,时蔓可以做全部的主。   权力越大,担子也越大。   时蔓越发感受到肩膀上沉甸甸的,让她有些直不起身。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没关,却响起敲门声。   时蔓回头一看,是凌振身姿挺拔站在门边,敲出声响引她回头。   见到他的时候,身上压力仿佛卸去不少,时蔓起身,微翘嘴角道:“这么早来接我?”   凌振点头,第一眼就端倪出时蔓脸上散去很快的情绪,“不高兴?”   “哪有,只是在想事情。”时蔓换下军装,拎起包走过去,这才想起今天已经和公公婆婆说好要去他们那儿吃饭,所以凌振才来得比较早。   最近不止团里有事,家里也有烦心事。   还要从半个月前,蒲大首长的退休说起。   忽然日理万机忙得脚不沾地的人一下子清闲起来,蒲大首长很不适应。   开始几天还好,他自个儿跟自个儿在家下棋,或是独自背着手出去散步。   但渐渐的,他越来越觉得没意思,棋不下了,步也不散了,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除了吃饭、看报纸,就是睡觉,闷得都快长霉,也不愿意踏出房间一步。   蒲母、蒲杉月等不管怎么劝他出来都没用,他不知较着什么劲儿。   只有凌振时蔓他们回家吃饭的那一天,他才会走出房间,到楼下跟家人一块吃个饭。   但全程也不说话,吃完就缩回房间里,跟以前那个威重的大家长判若两人。   家里人都知道,他只是还没适应,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适应。   时蔓她们只能多回家吃吃饭,至少能让父亲到餐桌上来。   也只能寄希望于随着时间推移,蒲大首长能慢慢习惯退休后的清闲生活。   今天吃饭,还是老样子。   全家人都在,饭桌上除了碗筷偶尔碰击的声音,再无动静。   蒲母有心打破僵局,便问了问几人上大学的事情,比如老师们如何,同学们如何……   蒲大首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吃饭,似乎不感兴趣。   蒲母又只好问蒲永言最近科研是否顺利,蒲永言说了一些,蒲大首长还是没听。   蒲杉月转了转眼珠子,故意把话茬引到凌振身上,问道:“哥,听说你和嫂子都升了?”   “嗯。”凌振浅答,蒲大首长这回倒是筷子顿了一下。   不过这是他知道的事情,也没多问,又如常吃饭,速度很快。   眼看着他快要吃完,大家都着急了,知道他马上就要放下筷子上楼去,不知多久能再出来。   蒲杉月连忙提起另一个话茬,快声道:“嫂子,今年除夕你是不是又要去参加春晚啊?”   “是啊,到时会上电视,你们在家也能看到。”时蔓也被勾起了烦心事,面上却不显,笑着回答。   谁知蒲大首长听到,也一瞬间引发更多愁绪。   他去年是在现场看的春晚,那时候多意气风发,只是今年退休,不会再收到入场邀请,估摸只能在家看了。   倒真是时过境迁,变换之快啊。   时蔓刚好看到蒲大首长神情里的失落和惆怅,忽然一道光闪过时蔓的脑海里,她坐直身子,一个绝好的念头很快在她心里形成。   她脱口而出——“爸,我有件事想要请您帮忙。”   帮忙?蒲大首长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两个字。   他忽然抬起眼来,“什么?”   时蔓说起文工团节目差点被撤的来龙去脉,最后恳切地说道:“爸,我想请您写一个关于您当年长征的回忆录,越详细越好。我们这次的歌舞表演就叫《长征》,我想根据您的回忆录再进行调整改动。”   饭桌上其他人都感觉被时蔓撩出了一束光,都不约而同看向蒲大首长的反应。   他快速扒完最后两口饭,一声不吭地放下碗,起身背着手,朝楼上走去,和之前一模一样。   蒲母在他身后连忙发问:“你去干嘛啊老头子,小蔓还等你帮忙呢。”   “我这不是要去书房写回忆录吗?”蒲大首长站在楼梯上回头,“时间紧,任务重,我哪有空慢慢吃饭,我今晚就得写出来,不能耽误。”   说完,他就扭头往楼上的书房走,步伐迈得又快又急。   那个雷厉风行的蒲大首长,他回来了。   饭桌上大家相视而笑,蒲杉月激动地抱住时蔓的胳膊,“嫂子,真有你的!”   蒲母也抹了抹眼角,“这下真好,小蔓,多亏你这么说,他退休后就再也没进过书房。”   时蔓轻笑,“谢我做什么,我是真的需要爸帮忙。”   凌振在桌子底下悄悄牵住时蔓的手,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她,也想不到她能这样恰到好处地解决一桩难题。   当天晚上,时蔓留到十点,真的拿到了蒲大首长写出来的长征路上回忆录。   “小蔓,你给了我一个提醒。”蒲大首长春风满面,撑着扶手道,“从明天开始,我要开始写自传。”   回忆往昔,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也能给后辈留些警示教训。   蒲大首长从写长征回忆录的过程里,发现自己还可以做更多。   这下好了,蒲大首长又有了事情可忙,家里的气氛一改往昔,总算跳过这段小插曲。   ……   第二天,时蔓迫不及待拿着她研究过的回忆录到团里。   一大清早,就开始她对节目的调整计划。   原本的主题就是《长征》,根据回忆录,时蔓赋予了它新的演绎、创新还有更细腻富有感染力的情绪。   也幸好时蔓最擅长的,就是抓情绪。   舞蹈动作不必变动太大,只不过加入一些新动作,删掉一些旧动作,再变换队形、出场方式等等。   歌曲也进行了改编,时蔓又邀请了伍万出马,他很乐意和时蔓合作,每次都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名气,以及惊喜。   其他方面,时蔓也利用这四天时间,一一进行调整。   文工团里参加这场演出的战士们得到时蔓的指点,知晓调整要求后,都双眼放光地看着她。   “蔓蔓姐,这样一改,简直变得不能更好了!”   “蔓蔓姐,这、这……你太厉害了!”   “时副团长,你要是早点儿回来就好了,这么一对比,我们之前准备的是啥啊……难怪春晚节目组不喜欢。”   “这回咱们一定能通过了!我都恨不得去台下当观众,看看咱们的节目效果。”   被时蔓改动后的演出所激励,大伙儿都更来劲了。   张志新一直很关注这边,总是在大家认真排练时转悠到大排练厅的大门外,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听得他心痒痒的,很想知道时蔓到底是怎么改的!听起来就非常好看的样子。   可他又不好推门进去,一来是怕打扰到大家,二来他已经全部交给时蔓负责,要是去看,反倒显得他不信任时蔓。   现在张志新越来越觉得时蔓就是团里的福星,要供着的一尊大佛,可不敢惹她不高兴。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复审这天。   大家都斗志昂扬,自信心十足,只等着春晚节目组来检阅,让他们眼前一亮,确定正式演出的资格。   文工团内的礼堂中,战士们穿着崭新的演出服,做着最后的整理。   时蔓也从家里出发,摸摸几只小猫的头将它们送进猫窝,“等我的好消息吧!”   随后便骑着自行车往文工团去。   她看了眼手表,出门时就已经算好,赶在春晚节目组之前的时间绰绰有余。   可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她骑着骑着,才到地安门外,一个老太太忽然从马路牙子倒地,正好摔在她的自行车前。   时蔓反应很快,她连忙拧住车把,险险停下来,前轮离那老太太还有半米。   可看样子,老太太已经人事不省。   周围人们也都看到这一幕,可第一反应竟然都是齐刷刷地移开几步,离那老太太远一点。   街后边又骑出来几辆自行车,往时蔓这儿看一眼,车头一转,绕开倒地的老太太骑了过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人们的态度比大冬天的马路还要冷淡。   这是前不久刚出了一个大新闻,有人送路边倒地的一位老太太进医院,却反被醒来的老太太咬定自己摔倒全因为这人。   这人大呼冤枉,却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倾家荡产给老太太付了医药费。   这事儿上了报纸,群情激愤,人人自危。   甚至有那黑心肠的老人,故意模仿那老太太的行为,以此讹钱。   现在大家见人就说“路边的老太太不能随便扶”,“扶不起”。   有好心人走过来,却是靠近时蔓,对她说道:“姑娘,我知道这老太太不是你撞倒的,你快骑车走吧。”   “那这位老婆婆……”时蔓看了眼手表,知道自己赶不及送她去医院,只好拜托这位好心人,“您能帮忙送她去医院吗?”   好心人立刻摆手,“可别,姑娘,你没看新闻?最近讹人的风气可怕着呢,咱们都赶紧走吧,又不是咱们害她摔倒的,可别讹上咱们。”   “那就不管了?”时蔓皱眉。   “这没法管啊,我是个穷人,我不敢管。”好心人也不愿多说,赶紧走远。   但周围倒是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救人紧迫,文工团的事儿也紧迫,时蔓朗声快语道:“有没有好心人愿意送这位婆婆去医院?”   没人应答,都后退两步。   时蔓咬牙道:“你们要是怕被讹,可以来找我要钱,我叫时蔓,可以把家庭住址写给你。”   时蔓只可惜今天要参加演出,没有穿军装,她看了一圈,还是没人应她。   只是有人低声说:“时蔓?这名字很耳熟。”   但她越是想劝人送老太太去医院,越是引来人们的警惕,觉得她说不定和这老太太是一伙儿的。   “你自己怎么不送她去。”有人问。   时蔓很着急,“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比人命还重要啊?你想当好人,你就送人去医院,我们没钱,我们当不了好人。”   没办法,时蔓两边都耽误不起,她只好做出抉择,弯腰将老太太扶起。   ……   文工团那边,演员们都已经到齐。   团长张志新领着一众人等在门口,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擦额头,“时蔓还没到?”   “还没,估计快了。”   张志新担心地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啊?她现在没有迟到的毛病了啊。”   要说起时蔓迟到,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刚当新兵的时候,矫揉造作、娇生惯养,还因为没有时间观念被罚过。   但所有人都快忘了那个时蔓,她早就完全不一样了。   “报告团长,春晚节目组的人到了!”有战士一路小跑进来报告。   张志新心里咯噔一声,这下好了,时蔓还没来,春晚节目组的人倒是提前十分钟到了。   “走,我们去迎接。”张志新幸好也是见过风浪的人,至少不会乱了阵脚。   一番热烈的欢迎、打招呼过后,春晚导演扫视一圈,发现自己最关注的人不在,“咦,你们时副团长呢?”   张志新脸上的笑容一滞,但很快又恢复,“时副团长有事耽误了,待会儿就来,咱们不用等她,先验收节目?”   春晚导演眉梢一皱,还没说话,他身后就有人不爽地哼了声,“你们节目的负责人都不来,这诚意让我们怎么验收?”   张志新看向说话的人,“这位是?”   春晚导演介绍道:“哦,这是我的副手,刘副导,很有才华的。”   “刘副导你好啊,请坐。”张志新对谁都笑呵呵的,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可这位刘副导却似乎不领情,还是翘着鼻孔,眼睛望天。   张志新感觉出这位刘副导对他,甚至整个文工团都有着似有若无的敌意,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硬着头皮,陪着说笑,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可直到正式验收的时间到了,时蔓还没出现。   刘副导坐不住了,起身道:“你们这个节目的负责人还没来,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们的复审啊?”   “那当然不是,咱们整个团都非常在意这次复审啊,那是尽心尽力地准备着。”张志新替时蔓解释,“她准是有什么地方耽误了。”   “……但不影响咱们这次验收啊!表演节目的战士们都在,要不咱们先开始?”张志新心累地提议。   春晚导演看向那些整装待发的战士们,正要说话,刘副导却抢先一步道:“导演,他们这节目负责人不来,这节目我们走马观花地看一遍,也没用啊。”   按他们验收复审的流程来说,还得有节目负责人和创作者在一旁介绍这个节目的特色、亮点还有表达的中心思想。   春晚的节目,不止要好看,也需要有丰富的内涵和深刻的意义。   正巧,时蔓就是负责人和主创,她不在,这节目的确没法介绍。   “算了,反正你们是最后一个复审的节目,也不急。”春晚导演看了眼时间,“再等半个小时吧。”   张志新一听,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我先给您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半小时,怎么着也够时蔓出现了吧。   张志新一面领人往里走,一面吩咐自己身边几个战士,赶紧想办法去找时蔓。   随后,他将春晚导游还有刘副导几人都送到,贴心地说道:“这儿有几间屋子,里面水果、茶水、饼干都有,几位只管好好休息一下。”   张志新特意带刘副导到其中一间,里面沙发、桌椅甚至还有床铺,收拾齐整干净,一应俱全。   茶几上几个果盘,摆满苹果、橘子、雪梨,还有一罐糖果,一罐饼干以及泡好的茶正飘着雾气。   张志新笑笑,十分周到细致地拿出一个收音机,“无聊的话,可以听听广播。”   “……或者听歌。”张志新又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有唱片机,以及一盒子的唱片。   “……这儿也能看书。”另一个书柜,摆满各色书籍。   春晚导演禁不住笑出声,“你这休息的地儿不错啊。”   “那是。”张志新眉梢一扬,颇有些得意,“首长来过都说好。”   张志新没有久留,打扰春晚导演休息,他关上门,甚至希望对方在休息室里多待一会儿,最好是看书听歌待到忘记时间,一直能拖到时蔓回来。   春晚导演看着关上的门,无奈地摇头笑笑,“倒真是个人精。”   说着,他顺手扭开收音机,调了个喜欢的电台,眯眼躺在摇椅上,拿起一个苹果,边吃边听了起来——   “遇到当街摔倒的人,你敢扶吗?会有人扶吗?今天,我们来到地安门外,寻找答案。”   “………………”   一个电台节目听完,优美的串场音乐响起,春晚导演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刚过去二十分钟。   这时候,忽然响起敲门声。   “进来。”春晚导演瞄了一眼门的方向。   门把被扭开,刘副导笑得像花儿一样的脸出现在门缝之中。   随后他挤进来,搓着手道:“秦哥,我那边待得实在无聊,来你这儿坐坐。”   “坐吧。”   “秦哥,我们还要一直等吗?”刘副导伸着脖子问。   “说好等她半小时,现在还有十分钟。”春晚导演很守承诺,一分钟都不会少。   刘副导叹口气,说道:“早知道还不如用我推荐的那个节目算了,就不用在这儿浪费时间。”   “……那天时蔓来之前,我们内部不都定好了吗?撤掉文工团的节目,我选的那个节目顶上。”   春晚导演抿了口茶,“我答应了给时蔓五天时间,如果她调整过后的节目能让我眼前一亮,就还给她们这个机会。”   “五天哪够改一个大型歌舞啊,我看她就是在吹牛,根本不靠谱。”刘副导不屑地哼了声,“她迟到这么久,首先态度就有问题,哪有人敢在验收节目的时候迟到啊。”   “……就算她出的节目再好,不把我们春晚这事儿放在心上,那还敢用他们吗?万一正式演出那晚出岔子,谁担待得起?”刘副导一张嘴不停吧啦,“秦哥,我看那时蔓以后得上咱们春晚黑名单,再也不能用她。”   随着刘副导不停地讽刺时蔓,从迟到这件小事开始放射到各种不能再用时蔓的理由,言之凿凿,唾沫横飞,春晚导演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第127章   在不断向春晚导演贬低时蔓的同时,刘副导也一直低头注意着手表上的时针转动。   十分钟……九分钟……五分钟……三分钟……   只要再等等,半小时就快到了。   只要时蔓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出现,那文工团的节目也能跟着没戏。   刘副导跟人打过包票,一定会让对方的那个节目上春晚,他不能失言,否则会付出惨痛代价,所以他才一直不遗余力地想要让时蔓进黑名单。   然而,刘副导的如意算盘打了水漂。   还剩下一分钟的时候,时蔓忽然出现在门口,满脸笑容地敲门问好,“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来晚了。”   刘副导的脸色十分难看,怎么刚好就这一分钟呢?他这心脏真经不起这跌宕起伏的变化。   “迟到这么久,真不知道你怎么还有脸笑得出来。”刘副导板着脸,自恃比年纪大,对时蔓一副教训的口吻,“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时蔓觑他一眼,不卑不亢地说道:“现在的副导演,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你——”刘副导气结,他没想到时蔓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怼他,完全不讲礼貌!   时蔓插着腰,“你什么你?人家秦导演都没有说话,你就抢先发号施令,难道我说你没说对?”   “……再说了,我听团长说,秦导演大人有大量,多给了我半小时,你反倒不高兴了?你这是拿你自己当导演?春晚你说了算吗?”   时蔓牙尖嘴利,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刘副导完全说不过她,只能扭头对春晚导演说道:“秦哥,她这个样子对我们不敬,绝对不能让文工团的节目上春晚!   “你说错了,我只对你一个不敬。”时蔓纠正他,“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尊敬。”   “你……你……”刘副导气得脖子粗红,手指颤抖,还是那句,“你休想你们文工团的节目再上春晚!”   时蔓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说了不算。”   说完,她这才收敛态度,扭头对春晚导演恭敬道:“秦导,我们文工团的战士们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验收了吗?”   “秦哥!你要做主啊!她不仅迟到,还冒犯我,就该取消她们的验收资格!”刘副导拦在前面,一脸“不取消绝不罢休”的气势。   “取消文工团的节目,上你的节目是吧?”春晚导游悠哉悠哉地看向刘副导。   刘副导一喜,“好啊,我推荐的那个节目很好,它——”   “可时副团长迟到是有原因的。”春晚导演忽然打断刘副导,“而且,是很值得钦佩的理由。”   这下,不止是刘副导,张志新和时蔓也都愣住。   连张志新都不知道时蔓为什么迟到,他刚刚才派人把时蔓从医院接回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时蔓也来不及跟他汇报。   至于时蔓,很快反应过来,她没想到自己正要说,结果春晚导演竟然比她更快一步为她澄清。   “什、什么?”刘副导咽了下口水,心里有了一面小鼓,敲得他惴惴不安。   “时副团长,是为了救一个老婆婆,将她送去医院,所以才耽误了时间。”春晚导演竟了解得非常细致,“因为在地安门外,没人愿意送那老婆婆去医院,怕被讹,只有时副团长伸以援手。”   时蔓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轻笑道:“果然,看来秦导正好收听了那个电台?”   “说来也巧,在休息室刚好听到。”说话时,春晚导演还特意看了一眼张志新。   见张志新一脸茫然,又目露好奇,才确定这不是张志新故意安排,而确实是一场巧合。   刘副导已经彻底懵了,“怎、怎么回事?”   “对啊,怎么回事?”张志新也催促着,“时蔓,你快说说。”   时蔓看向春晚导演,“秦导,要不还是先验收节目吧?团里的演员们一直在等着,演出服有些薄,我怕她们冻着了。”   “好啊,这就去看节目吧。”春晚导演接受了时蔓的提议,并且拍拍刘副导的肩膀道,“总之,你就别拿时副团长迟到这事儿做文章了,她虽然迟到了,但我得朝她竖大拇指。”   “……还有,刘副导,你为什么那么针对时副团长,想要取消文工团的节目,这让我着实有些费解。等节目验收完,回去后我想听你好好解释。”春晚导演收回手,朝刘副导高深莫测地一笑,随后与时蔓她们离开。   唯独刘副导双腿发软站在原地,因为春晚导演最后这句话,还有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他半晌回不过神,脑海里唯有三个字——   完蛋了!!!   ……   经历过这么一出,文工团精心准备的春晚节目总算上演。   刘副导缓缓走来,却已经无心再看节目,发痴地望着前方。   而春晚导演和其他几位工作人员,却是越看眼睛越亮,最后惊叹地看完整个节目,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好,好啊!”最终的音乐尾音刚落,春晚导演就满口夸赞起来,“这就是我想要的节目!”   刚刚在验收节目的过程中,时蔓也在他身边述说了这个节目编排的理念与出发点。   原本,这只是一支赞扬长征伟大精神的大型歌舞,虽然有主题,却太过普通平庸。   这样的歌舞,每年全国没有几千台也有几百台,尽管气势恢弘,演出规模庞大,但在春晚舞台上来说,还远远不够。   可时蔓却从以小见大,让这台歌舞不止是讲一整支军队的故事,而是从一个个战士的故事讲起。   有大规模的群舞,但也有精彩绝伦的独舞,从蒲大首长的回忆录里,跳出那些长征路上最真实的、细腻的情绪。   伍万改编后的歌曲也非常妙,不仅有合唱,也有独唱,唱出那些荡气回肠又不为人知的英雄故事。   观众们或许对那段历史都有所了解,但当真正代入每一个真正存在过的人物,才能明白他/她在这过程中所经历的那些曲折艰辛。   细微真实之处,才最打动人心。   这不仅是大型歌舞,还在动情、认真地讲述那一个个让人会缅怀过去又会更加珍惜现在的好故事。   而且蒲大首长所回忆的,那些故事的主人公,现在一个个都成了响当当的大人物,要是上了春晚,那就是极好的事迹宣传。   “真是太好了。”春晚导演赞不绝口,庆幸道,“还好那天给了你们一个机会,的确没让我失望,的确让我眼前一亮啊。时副团长,以后每年春晚,你们文工团的节目只要有你的名字,我都绝对要了!”   说着,他又看向张志新,“张团长,你们这个节目,确定来上我们春晚没问题吧?可一定要来啊,不许拒绝。”   张志新都懵了,失笑道:“秦导,这不是你们来验收复审吗?”   “哦对对对,看到这么好的节目一时高兴,我还以为我这是在寻访节目的阶段呢。”春晚导演也后知后觉地笑起来。   直到春晚导演和张志新握手敲定这事儿,刘副导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忽然惊呼一声,“秦哥,你不是最讨厌别人迟到吗?!之前也有个节目,就是因为迟到,被你给毙了!”   “你怎么还揪着这事儿呢?”春晚导演都有些烦了,“那个节目能和文工团这个节目相比?”   “……再说了,我说过时副团长迟到是因为做好人好事去了,情有可原。”   刘副导不甘心地抬起头,“秦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骗我们的?”   “电台节目能有假?行了,别在这儿丢人了,赶紧跟我回去。”春晚导演对刘副导彻底失去耐心,”你先准备好交代你的事吧!”   这话又让刘副导脸色煞白,面如死灰地跟着一伙人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文工团的大伙儿就都庆祝欢呼起来。   验收通过,这代表他们五天来没日没夜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又可以上春晚咯!”   “太好啦!多亏了蔓蔓姐,咱们一定得好好演!”   “今天蔓蔓姐没来,我都快吓死了,幸好秦导宽限了半小时,蔓蔓姐及时赶来了。”   “对了蔓蔓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跟我们说说吧!”   时蔓今天顺利完成任务,心情也很舒畅,直接搬了条板凳坐下,端起保温杯,“好啊,那就和你们说说……”   事情还要从时蔓叫了人力车,火急火燎将那老婆婆送到医院说起。   谁知一进医院大门,时蔓垫钱刚挂了号,那老婆婆就忽然醒了。   不仅醒了,她还满脸是笑地对时蔓说:“姑娘,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现在像你这样的,可少见了。”   这时,忽然咔咔两声,两道白光闪过,一个记者揣着照相机出现,“你好。”   时蔓一头雾水的时候,又出现两人,对时蔓自我介绍,说他们是某电台的工作人员,最近“倒地老人、害怕被讹”这类话题盛行,所以他们电台对此做了个栏目,想要探究一番。   所以请了这位老婆婆在地安门外假装晕倒,看有没有人或者是多少人愿意扶她,并且送她来医院。   没想到,竟然只有时蔓一个人通过考验。   “这位同志,你会成为好榜样!”电台的工作人员钦佩地看着时蔓,“我们电台正在将你的事迹宣扬出去,希望能唤起更多人的良知,让社会少一些冷漠!”   时蔓听完,简直天旋地转……居然是假的?是试探人?!   “你的名字是叫时蔓对吧?你救人的时候报过名字,不过这位同志,你好像看起来不太高兴?”工作人员之一确认着信息,有些奇怪地看着时蔓。   “我能高兴得起来吗?我可被你们害惨了!”时蔓郁闷不已,把自己要赶着去参加春晚节目复审验收的事情告诉他们,“这下我迟到了,还不知道   会怎么样呢。”   两位工作人员的笑容凝固,那老婆婆轻咳一声,抱歉道:“看来,是老婆子害了你,对不住啊。”   “这、本来一桩好事,倒是害了人……”记者也叹气。   两位电台的工作人员愧疚地看着时蔓,“这事是我们做得欠考虑了,时蔓同志,你放心,如果电视台那边对你有意见,我们去替你解释、道歉。”   “……我们这就回电台让领导写信给电视台春晚节目组那边,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你这是在做好人好事,应该有好报才对。”另一名工作人员也抱歉地补充。   时蔓脸色好看稍许,既然老婆婆没事,她也没空在这儿和他们说太多,连忙找医院办公室借了电话,给团里打过去。   很快,张志新就派了车来接她,紧赶慢赶在最后关头赶了回来。   巧的是,春晚导演刚好在休息室听收音机的时候,听到了电台对这事儿的实时报道,也就知道时蔓为什么迟到了。   所以,他非但没生气,还因此对时蔓多了几分赞许好感。   不是谁都能因为心里的良知而牺牲自己切切实实的利益。   文工团内一片掌声,为时蔓欢呼,也为之倾佩。   换成他们,扪心自问,大概都会文工团这边吧。   ……   第二天,这事儿登上了报纸,伴着昨天那两道白光闪过,记者在医院给时蔓拍下的照片。   不过,报纸上的故事没有结局,因为记者并不清楚后来验收得怎么样。   看报纸的人民群众都很关心,要是时蔓做了好人好事,却因此耽误她的工作,那就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一时间,许多电话都朝春晚节目组打去,为时蔓说情,也要写信寄到文工团来,都是鼓励、安慰或是支持时蔓的,热心肠的人许多。   不少人都说,感谢电台这档节目还有时蔓,让他们也有了“扶老人”的勇气和担当。   既然时蔓当时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都选择救人,那其他人有什么不可以呢?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   春晚还没正式演出,就先火了一把,关注度惊人。   春晚导演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波澜,他哭笑不得,很快发表声明,说时蔓迟到的事并没有耽误春晚的验收,让大家放心,敬请大家期待文工团乃至整个春晚的精彩节目。   关心这事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既然两全其美,也就渐渐传成了一段佳话。   可能唯一悲伤的就只剩下刘副导了吧。   他各种排挤、贬低时蔓,想要将文工团节目撤掉的举止让人生疑,虽然回来后他遮遮掩掩找借口解释一通,但第二天就被人举报。   原来,他收了人的钱,保证对方的节目能上春晚。   现在对方上不了春晚了,索性把这件事捅到电视台的领导那里,让刘副导还钱。   刘副导没想到那人决绝到这个地步,居然一点余地也不留,他都快气疯了,也吓傻了,只好到领导们面前去认错求饶,希望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可以重新做人。   最后的处理结果怎样不得而知,但春晚节目组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   只能说,出节目是为了让观众们喜欢,一旦私心太重,与其他东西挂上钩,就不纯粹,也不好看了。   ……   时蔓不在家的时候,总要麻烦邻居王春花帮忙喂猫、浇水、取牛奶,她觉得不太好意思。   再加上她和凌振都不会做饭,总去食堂打饭要走好长一段路,也不如在家里吃方便。   她索性就托人去乡下找了个小保姆来家里,毕竟她太忙,家里的事情都得请人打扫操持,才不至于太乱。   请来的小保姆叫赵芳桂,很年轻,才十七岁,京北乡下人,长得倒挺清秀的,看着也干净爽利,干活儿的确是一把好手。   试工第一天,就做了一桌子好菜,花两个钟头就把客厅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地板都反光。   不仅这样,赵芳桂的嘴也甜,一口一个“姐”,说话笑眯眯的,泛出两个小酒窝来。   而且她也喜欢猫,对家里几只小猫很有爱心,时蔓也就更加满意。   二话不说,她就决定让赵芳桂留下来。   不过让赵芳桂正式到家里来做工之前,时蔓先带着她去医院进行体检。   时蔓是讲究人,对小保姆的要求也有健康这一条才能放心,尤其小保姆还要做饭什么的,得保证没有传染病。   赵芳桂没读过什么书,从小就在乡下,还是这次被亲戚介绍才第一次进城。   她什么都不懂,之前就对时蔓家的房子感叹一番,来医院也很是惊奇,睁着那双大眼睛,到处感兴趣地看。   时蔓有汪冬云这样的好朋友在医院,不需要亲自带着赵芳桂奔波,只要叫汪冬云请个小护士帮忙,就有人带赵芳桂去各个科室进行体检了。   她只需要坐在汪冬云的办公室里喝杯茶,等人就行。   还能顺便和汪冬云叙叙旧。   “冬云,这又快过年了,你别忘了去我家坐坐。”时蔓和汪冬云半年没见,确实有很多话想说。   “好啊,当然要去。”汪冬云浅浅一笑,显然也有不少话要问时蔓,“念大学的感觉怎么样?好玩吗?”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都对上大学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憧憬和向往,仿佛那代表着世上最美好明亮的一件事。   “挺有意思的。”时蔓眨眨眼,怂恿道,“要不你也学习学习,考个医科大学念念?”   汪冬云苦涩地抿起嘴角,“我这半路出家的,还是算了。”   “……冬云,你是不是又?”时蔓眼眸一眯,忽然打破平静叙旧的气氛。   她太了解汪冬云,从汪冬云细微的眼神里,又觉察出不太对劲来。   尽管汪冬云这次比以前隐瞒得要好,用“年底要忙的事太多,累着了”来掩饰她的憔悴疲惫,但时蔓还是那么敏锐。   汪冬云垂下头,不敢看时蔓的眼睛。   很久,才用涩哑的声音说:“蔓蔓,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怎么会是让我失望。”时蔓平静地否认。   “去年,我还信誓旦旦地谢谢你,说我搞定了冯勇那些亲戚的事,后来我才发现,是我太天真了……”汪冬云懊恼地撑着脑袋,手指插进发丝之间。   “……他的那些亲戚太难缠了,他们总是说起以前那些事,拿亲情、恩情来向他讨东西,还有他父母,甚至闹过要喝农|药。”汪冬云再也说不下去,她手掌垂下来,摊开掌心,竟多了几根枯黄的头发丝。   汪冬云笑了笑,“你看,我头发一扯就掉,被折磨得每晚失眠……这些事也只能和你说。”   “看来最后,冯勇选的还是他的亲戚。”时蔓眼眸里多了几分冷淡。   “是啊,亲情总是割舍不断的。”汪冬云沮丧的睫毛垂下来,“虽说当初说要和冯勇离婚,可却一直没能离成,也是因为亲情……我不敢告诉我爸妈,他们年纪大了,承受不了这样的消息。”   汪冬云的父母正派传统,在这样的年代,离婚的确是罕见又奇葩的一件事,他们肯定无法接受。   “我要是离婚了,我爸妈肯定会觉得很丢脸……尤其我爸,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身体又不好……”汪冬云甚至都不敢提起在他们面前提起自己想要离婚的念头。   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着,折腾着。   幸好现在时蔓回来,她还能在时蔓面前哭一场。   时蔓轻叹一口气,“你错了冬云。你爸妈当然希望你家庭合睦,婚姻美满,但他们想看到那样的画面,是因为他们希望你过得开心。”   汪冬云摇摇头,擦掉脸上的眼泪,“可我也希望他们开心。他们到现在,都还很喜欢冯勇,他也愿意配合我在他们面前扮演恩爱夫妻,孝顺女婿。”   所以,就这样吧……   汪冬云愿意用自己一个人的煎熬痛苦,来换父母安享晚年,无忧无劳,再也不要为她这个没用的女儿操碎了心。   时蔓看着汪冬云坚韧悲伤的眼神,没有再劝,有些事,得汪冬云自己想通,她没办法替她做这么重要的人生决定。   她能做的,只是作为朋友,在她快走到悬崖边上的时候拿着铲子告诉她,“其实,这边也有一条路,如果你想走,我可以陪你开路。”   比如现在,时蔓就邀请道:“行了,不说那些伤心事了,要不今年除夕,你来我家过年?”   汪冬云愣了愣,“去你家?可你家人都在,我一个外人……”   “谁说你是外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也是家人。”时蔓睨她一眼,故作生气道,“怎么,你和我那么见外啊?”   “当然不是。”汪冬云连忙否认,她感情内敛,从没告诉过时蔓,对于自己而言,除了父母,时蔓已经成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汪冬云着急得不行,怕时蔓生气,时蔓却笑了笑,“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跟着冯勇去他们乡下过年。你如果单独回你父母家,他们也会觉得奇怪。”   时蔓分析得很有预见性,“所以,你还是来我家过年吧,很热闹的。”   汪冬云听时蔓这么一说,的确很心动。   说实话,自从有了冯勇那么一帮糟心的亲戚,她都记不清多久没过过一个像样的年了。   “不止你,温君丽也会来。”时蔓又补充,“她现在没有任何亲人,除夕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呆着也没意思,我跟她说了,春晚表演完了一起去我家。”   “怎么样,你来不来?”   “好,我来。”   汪冬云难得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随着时蔓回来,这个漫长的冬天,好像真的让她多了几分迎接新春的期待。   ……   汪冬云和温君丽虽然在文工团没有共事过,但因为时蔓,也挺熟悉对方。   重要的是,她俩一起去时蔓家里过除夕,就不会其他人都是一家人,唯独自己难以融入。   时蔓也是用“汪冬云会去”的理由,把温君丽连哄带骗叫来的。   日子转眼就到了大家挂在嘴边的“除夕”。   家里布置得很喜庆,小保姆赵芳桂也在,她没有回家过年,而是留在了这里,从小年开始就把家里上上下下收拾得像新房子一样。   时蔓又给了她钱,去买了些灯笼、窗纸,挂上时蔓父亲亲手写的春联,那可是一墨难求的名家手笔。   家里的年夜菜也由赵芳桂准备,她很早就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今年一块儿团年的人多,虽然都还没来,但已经让人感到热闹温馨的气氛,填满整座房子。   时蔓和凌振又都去了春节联欢晚会的现场,和去年一样,一个是出节目的,一个是看节目的,反正都还没着家。   蒲母和蒲杉月也像去年那样,守在电视机前,翘首以盼。   说来有趣的是,蒲大首长今年因为给时蔓写了一部分的长征回忆录,等到时蔓的节目在春晚彩排时,连带着蒲大首长也被问起,还送了他一张春晚的入场券。   蒲大首长没想到今年还能去春晚现场,和自己那帮老朋友、老部下又一块儿坐着看节目叙旧,真是意外之喜。   所以刚到下午,蒲大首长就容光焕发出门去了。   至于蒲永言,也还在实验室里忙碌,说会尽量赶回来。   不过没关系,今年时蔓还把自己父母和妹妹时葵也都叫来一块儿过年,都聚在她们家,所以现在人没聚齐就已经是欢声笑语。   大家坐在沙发上看着春晚,等到时蔓她们的节目出来,两位母亲更是看得笑容满面,眼神里都为时蔓充满自豪骄傲。   蒲杉月和时葵两个小姑娘则吃着水果、炸糕、麻花一类等年货,埋头一块儿叽叽喳喳兴奋地讨论着节目。   这次的节目像去年一样,收获了如潮的掌声,反响非常好,家人们也都很高兴看到这一幕。   可能唯一很难高兴起来的,就是江兰芳了吧。   她因为留用察看的处分,无法参加团里的春晚演出,所以今天只能寂寥地待在家里伺候公婆,负责除夕团年大大小小的麻烦事情。   看着文工团里以前不如她的那些姐妹都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享受观众掌声,她却在这里备受搓磨。   江兰芳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她找了个借口,躲回房间里坐着,捂住耳朵不听外面春晚节目的任何动静。   “兰芳,你怎么了?”华志新紧随其后,走进来关心她。   “我没事。”江兰芳垂着眼睛,一脸沮丧,“就是觉得我挺傻的。”   华志新一脸疑惑。   江兰芳眼眶微红,这么多天的憋屈难受再也憋不住,低声倾泻出来,“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你了呢?我为什么要选你呢?”   她对嫁给华志新以来的懊恼、后悔、郁闷都袒露无疑,说出来的话像刀子,既割得她自己满口血腥,也扎得华志新心如刀割。   “华志新,我江兰芳曾经也是文工团一枝花,追求者那么多,当时凌振都喜欢我,我要是嫁给他,现在的日子就——”   江兰芳话没说完,忽然被华志新打断,“凌振真的喜欢你吗?”   他的语气很冷,眼神也是,像夜里的雨,让江兰芳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冰凉。   她没见华志新这么说话,更没见过华志新摔门而去。   江兰芳愣了神,听到那周围的烟花爆竹声,过年人们团聚的笑声酒语,好像更遥远了。   ……   时蔓她们回到家里,气氛却正好。   汪冬云也来了,蒲永言从实验室回来,温君丽跟着时蔓到家,凌振和父亲同乘一辆车回来,赵芳桂跑前跑后忙着递拖鞋。   这么一大家子人,和乐融融,吃团年饭,窗外是灿烂烟花,升腾夜空,爆竹齐响,笑声满堂。   “咱们过年好像还没这么热闹过。”   “是啊,真好啊,这年真好。”   家里几位长辈惺惺相惜,一块儿追忆往昔,又感叹如今这和平年代,万家灯火,歌舞升平的来之不易。   时葵和蒲杉月则相约去放烟花,跑到院子里,吹着寒风,笑容却热烈。   几只小猫懒洋洋缩在猫窝里,倒是见惯了世面似的,什么动静都吓不跑它们的慵懒,舔着爪子看烟花在夜空绽开。   蒲永言起身要去书房,时蔓忽然轻咳一声,推着温君丽说道:“你不是说你在你们学校图书馆有本书一直没借到吗?你问问蒲大科学家,他说不定知道。”   温君丽涨红了脸,扭捏地往时蔓身后钻,“我不行,我——”   “你都是大学生了,有什么不行的,现在有几个大学生啊。”时蔓使劲儿把温君丽推到蒲永言那边,也推走温君丽所有的自卑,朝她握拳示意,“温君丽,你是最可以的!”   汪冬云在时蔓身后抿着唇忍笑,这融洽温馨的气氛,让她也暂时忘却烦恼。   看着温君丽那稚嫩害羞的模样,她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原来她喜欢的,一直是那个美好且相信爱情的自己。   “汪姐姐,你是护士吗?”赵芳桂忙完厨房的事儿,擦着手出现在汪冬云身侧,“你能跟我讲讲医院的事吗?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想当个护士,在外面村里可招稀罕了。”   赵芳桂两眼崇拜放光地看着汪冬云,后者微有些出神,她竟然也会被人崇拜?   回过神来,汪冬云笑了笑,“好啊,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讲。”   小花园里,梅花开得正凌霜傲雪,时蔓挽着凌振的胳膊看辽阔夜空里,那一簇簇绚丽之极的烟花。   “真好看。要是每个年都这样就好了。”   “会的。”   “凌振,以后每场烟花,我们都一起看。”   “好。”   ……   不远处的房子里,姚文静一家听到时蔓她们这边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心里都各有各的滋味。   俗话说“秧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这话果然没错啊。   作者有话说:   好巧,写这一章的时候正好是除夕这天。   那就提前给大家放个凌晨的烟花~除夕快乐,新年快乐,祝我们都发财、被爱、好运常在www   本章留言的宝都有新年红包!!! 第128章   年后,时蔓忽然听到了好几条大新闻。   这第一个嘛,就是江兰芳和华志新闹离婚了。   说来好笑,这江兰芳离婚,也是被姚文静怂恿的。   时蔓在梦境里和凌振走到离婚收场,同样是姚文静的“功劳”。   时蔓实在想不通姚文静怎么就那么喜欢撺掇人离婚。   怪只能怪江兰芳和姚文静走得很近,虽然姚文静不在文工团了,但江兰芳没事儿就来找姚文静,姚文静没事儿也去找江兰芳,时蔓都撞见过好多回。   可能是两个郁闷的人只能从“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件事身上找到同仇敌忾的感觉。   总之江兰芳经常听着姚文静说时蔓过得有多幸福,又编造自己和董庆国也夫妻和睦的假象,让江兰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日子太不如意,越看华志新越觉得他是一个窝囊废。   实在受不了,江兰芳对华志新提出了离婚。   出乎她意料的是,华志新竟然没有哀求她,反而很爽快地同意了。   只不过华志新有一对厉害的父母,江兰芳和他离婚想讨着什么好是不可能的,只能净身出户。   江兰芳知道这样对她很不利,但她实在受不了在华家的生活,那比在油锅里熬着还要难受。   反正她江兰芳还是文工团的人,也算还有姿色,又没孩子当拖油瓶。   只要她有心再找,说不定还能找个好归宿,至少会比华志新这种男人有出息。   这年头,离婚的确是石破天惊的大事儿。   江兰芳和华志新一离婚,就震动了整个文工团,大家对此津津乐道,自然也传进了时蔓的耳朵里。   第二个大新闻,是接着上一段来的。   据说华志新离婚后,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整个人都很沮丧颓唐,常常坐在团后面那片湖边的石头旁,望着湖面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大伙儿都说,他还喜欢江兰芳,还舍不得她,还生怕他做傻事,没了江兰芳就往湖里跳。   谁知器乐队里那个最擅长弹琵琶的胡春儿直接冲到湖边,扇了华志新两个巴掌,大声说道:“华志新,你这样真让我看不起你!”   华志新被扇蒙了,又听到胡春儿说:“你既然这么放不下,为什么要离婚?既然离了婚,一个大男人你怎么能颓废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以后不活了?”   “……”华志新捂着脸,闷闷地回答胡春儿,“我没有放不下她……我只是想,我好像真的很没用。”   胡春儿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没娶到一个好妻子。”   华志新像被雷劈中,还没缓过神,又听到胡春儿说:“华志新,你敢不敢娶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这下,华志新更懵了,但他在眼神呆滞的情况下,点头答应了。   没两天,他俩还真就领证结婚了。   时蔓升职后,胡春儿也升成了器乐队其中某个分队的队长,所以她已经是干部身份,可以结婚。   可她这忽然结婚的消息,还是惊诧了整个文工团。   有人说,胡春儿是受了之前那个对象的刺激,所以恨嫁,随便抓个华志新,趁他伤心得头脑不清楚的时候,就赶紧嫁了。   也有人说,华志新是看胡春儿长得也不错,既然送上门来,想也不想就娶了。   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人凑到一块,的确让人费解,所以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都有。   没想到在两人结婚那天,关系好的去闹洞房,大家才知道一个重磅消息——   华志新和胡春儿,竟然还有过那么一段过往!   原来两人早就认识了,比华志新认识江兰芳还要早,那是在华志新去南边下乡当知青的两年。   那时候两人就曾看对过眼,暗生情愫,却没来得及发生点什么,华志新就回京北城了。   非要说起来,两人也能称得上对方的“初恋”。   华志新这老实人真是厉害,竟然瞒得好好的,之前在文工团和胡春儿见过几次面也装作不认识,可能是为了避嫌,所以大伙儿到现在才知道,都惊讶直呼“老实人也有这一面”。   ……   第三个大新闻嘛,则还是与前面这两件事有关。   江兰芳被调离文工团了!   因为华志新与胡春儿踏踏实实过上了日子,每天他骑着自行车来接胡春儿回家,又是给她送伞,又是给她送吃的,许多人都羡慕说以前没发现华志新这么温柔会照顾人,这样的男人可不多了。   江兰芳也看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华志新以前也想为她做这些,可她嫌华志新丢人,职位不高,一门心思扑在媳妇身上,简直窝囊死了。   可现在听到别人羡慕胡春儿,她心里又有了醋意。   毕竟华志新以前,可是属于她的。   尤其是她很快又听到华志新升了半级的消息,一时间嫉妒、后悔、酸涩等情绪交织,涌上心头。   江兰芳一个没忍住,在团里仗着老人身份,拉拢其他人孤立胡春儿,并且暗中弄坏了胡春儿的琵琶。   可胡春儿也不是吃素的,她除了服时蔓,谁也不服。   既然江兰芳要针对她,那她就将事情闹大,反正凡事都讲究一个“理”字,她就不信江兰芳凭着早进文工团几年就能无法无天了。   最后,还是时蔓去收的场。   她对江兰芳这人实在忍无可忍。   以前的江兰芳还算理智,能为大局着想,也懂得收敛,可自从江兰芳和姚文静越走越近,性格也越来越像姚文静那个泼妇样子了。   时蔓向团长张志新提出建议,要送江兰芳离开文工团,将她调到采石场去,去那儿改过自新。   团里还要讨论才能做出决定,可江兰芳听到这消息却发了疯。   她跑到时蔓家门口,怪时蔓毁了她,又说时蔓是故意针对她的,她的留用察看处分明明已经取消,时蔓却还要将她调离,这就是在公报私仇!   时蔓笑了笑,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江兰芳,“江队长,好久都没有这么叫你了吧。”   “……我还记得几年前,刚进文工团那会儿,你是舞蹈一分队的队长,多么高高在上,一点儿都看不起我这个新兵,也曾故意针对我,打压我。”   “……现在,我只是跟团长提了个小小的建议,怎么就不行了呢?”   江兰芳双眼通红,站在门口淋成一条狼狈的落水狗,“时蔓,要是凌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还会娶你吗?他知道你心思这么毒吗?”   时蔓不以为意地轻哼,“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见过我最丑陋的样子,可还是愿意娶我。”   江兰芳不信,可她没法证明什么。   回过头去,只见姚文静打着伞站在不远处,她刚买菜回来,有些悲悯地看着江兰芳。   “兰芳,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文工团不要你了?”姚文静同情地走过来,可时蔓却能看出她眼里的幸灾乐祸,因为在梦境里,她也是这么对她的。   “……看来我那时候主动离开文工团,倒还好点。”姚文静其实一直也在暗戳戳和江兰芳比。   她比不过时蔓,至少能比过江兰芳。这让姚文静心里得到少许安慰。   江兰芳窥见姚文静神情中微妙的得意,她怔愣着反应过来,“姚文静,你在故意害我!”   姚文静撑着油纸大伞,雨丝飘摇,沁润得她手里篮子中的那些青菜都绿汪汪的。   她轻轻笑了笑,摇头道:“兰芳,我们是姐妹,我怎么会害你。”   只是,既然是好姐妹,就不能让你过得比我好罢了。   姚文静转身走进自家院子,她还有片瓦遮身,能在京北城有容身之地,尽管丈夫嫌弃,公婆不喜,但至少比江兰芳好得多。   江兰芳没有了当牛做马的丈夫,没有了条件殷实的婆家,没有了光鲜亮丽的文工团身份,以后可怎么活。   唉,只能怪她是姚文静的“好姐妹”。   时蔓嗤笑了下,也关上门,“别再来我家门口疯叫,否则我就叫警卫过来了。”   雨越下越大,快盖住江兰芳哭泣的声音。   她后悔得眼睛通红,却求不来一颗后悔药吃。   要是从一开始和时蔓当姐妹就好了……要是嫁给华志新能好好过日子就好了……要是没有嫉妒就好了……   可她这些“要是”,只能怅惘地湮没在雨中。   以后她的路,只剩雨后泥泞,再无阳光鲜花。   ……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另外一则消息。   不过和以上几条无关,只和离婚有关。   那就是汪冬云和冯勇也离了。   大年初十,汪冬云提着罐头、点心,又来时蔓家里拜访。   时蔓看出汪冬云的精气神与以往不同,打趣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啊?”   “我离婚了。”汪冬云浅笑着回答。   时蔓一愣,随即也笑起来,“离了啊?那确实是好事,得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汪冬云推手拒绝,失笑说:“庆祝离婚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别人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说呢。”   “随他们说,没用的人也只能嘴上说说。”时蔓轻嗤。   “是。”汪冬云郑重地看着时蔓,“蔓蔓,要不是你鼓励我,我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鼓起勇气,跟他离婚。”   “……在你家过年,我才真正知道原来结婚后的‘家’是这样子的,俩亲家能坐下来一块喝酒吃饭,拥有一个家人更多的家。”   汪冬云想起自己和冯勇因为家境悬殊,两边父母始终无法习惯对方,难以融入,见面除了尴尬就是矛盾,也不由泛起几分苦笑。   但很快,她又释然,“门当户对这个词,我到现在才算真正理解。这不是刻薄,不是优越,而是过去人留下的经验教训。”   汪冬云深吸一口气,目光感激,语气唏嘘,“还有,蔓蔓,你说得果然没错。你知道吗?我爸妈听到我离婚的决定,他们只说了五个字……‘你开心就好’。”   压抑久了,汪冬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时蔓递给她一个削好的苹果,“决定了就好,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会站在你这边。”   汪冬云接过苹果,热泪盈眶,“嗯。”   “还是那么爱哭。”时蔓无奈,把自己的手帕给她。   汪冬云接过来擦眼泪,又哭又笑,“蔓蔓,你什么时候回京南城?”   “过完正月十五就走。”   “这么快?”汪冬云难掩失落,她还希望时蔓能多留一段时间。   “学校开学早。”时蔓也没办法。   “对了蔓蔓,上次我听你说,你对电影很感兴趣?”汪冬云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我有个叔叔是京南制片厂的导演,这次他过年来我家,我向他推荐了你。”   “……他说让你回了京南城去找他,他正在拍电影,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时蔓的瞳眸一下子放大,好像听到不可思议的事。   拍电影?那可是她梦境里特别特别羡慕的。   能走上荧幕,让全国人民都认识自己,成为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   在梦境里,也曾有过一次这样的机会,时蔓却因为任性与它失之交臂,最后被姚文静想尽办法得到。   时蔓曾遗憾了很久,直到梦境尾声里也还会想起自己错过的那一次。   现在,竟然又有崭新的机遇摆在面前。   时蔓恍惚着伸出手,接过汪冬云手里的名片,指尖抚过上面镶嵌着的用铅字字钉钉出来的一枚枚小字,那盖着京南制片厂的鲜红印章。   “好,京南制片厂,我一定会去的。”时蔓渐渐回过神来,莞尔一笑,笑容里的灿烂点燃眼底的光。 第129章   时蔓和汪冬云俩闺蜜聊到太阳西下,才念念不舍分开。   时蔓将汪冬云送到门外,“走,我继续送你到车站。”   “不用了,就几步路。”汪冬云和时蔓推拒的时候,余光一瞥,忽然皱起眉来。   时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也看到了那个倒胃口的人——冯勇。   “他来做什么?”   “大过年的,真晦气。”   汪冬云现在对冯勇没有半点情意,只是看到就心烦。   她想当没看到他,扭头想走,冯勇却追了过来。   “冬云,你、你还好吗?”冯勇目光发直,语气谨小慎微。   汪冬云头也不回,时蔓拧着眉头替她说了句,“和你有关系吗冯勇,你们已经离婚了。”   “是,我知道。”冯勇搓着手,低头道,“都怪我……是我让这个家散了的,可是冬云,我心里还是有你,如果以后你——”   “没有以后。”汪冬云终于不耐地回身,打断道,“冯勇,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再来恶心我了?”   汪冬云早已过了那个还青春懵懂相信男人的年纪,无论是说出离婚时冯勇掉的眼泪,还是离婚后他的忏悔纠缠,都不能再打动她半分。   冯勇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套说辞,吐词笨拙地说:“我明白了冬云,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但最后我想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是娶到了你。”   汪冬云轻呵一声,挽住身边的时蔓,对冯勇冷漠道:“那我也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是成为了时蔓的朋友。而你……”   冯勇的表情多了些不安,“是让你觉得最不幸的事吗?”   “你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时蔓实在忍不住,嗤笑了下,“冯勇,你在我们冬云这里,什么都不是。”   冯勇脸色一僵,他急忙看向汪冬云,想从她这里得到几分安慰,至少证明他在她那里还有一点分量。   可从汪冬云的脸上,他只能看到无尽的冷淡,与她彻底无关的冷淡。   ……   汪冬云离开后,等到凌振回家,时蔓就迫不及待跟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经过上辈子,凌振也很知道时蔓对拍电影有多向往,看着她谈论起来就面上生光的样子,他也忍不住微微抿起唇角,为她高兴。   “凌振,我们要不再提前几天去京南城吧?”时蔓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部队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凌振颇为难地垂下眼,只要她想,他当然愿意提前陪她去。   可他的肩膀上还有另外一份责任。   “那好吧。”时蔓眼神略失落,但也没说什么。   她比以前懂事,不然这会儿已经吵着闹着要去京南城了。   凌振多看了她两眼,特意解释道:“旅里分发的那笔款项还有最后的收尾工作。”   这次回来,凌振也升了一级,这是他升职后办的第一件事。   既然办了,就必须站好最后一班岗。   “嗯,那就再等几天吧,在家里吃了元宵再走也不错。”时蔓按捺下心情,可嘴上这么说,期待的画面又飘到了拍电影的上头去。   她忍不住多问两句,“凌振,你会支持我去拍电影吗?”   “当然。”凌振不假思索。   “拍电影很忙的话,你每天骑自行车接我送我?”   “好。”   “会陪着我在片场?”   “会。”   “拍电影可能要和男演员对戏,没关系吗?”   “……”这回凌振沉默了几秒,才说,“没关系。”   “那如果要拍一些比较亲密的片段呢?”时蔓故意逗他,果然问得凌振瞳眸狠狠晃动了一下。   “怎么亲密?”他声音哑了几分。   “这样?”他牵起时蔓纤细的手掌。   “这样?”又揽住时蔓柔软的腰肢。   “还是这样?”他俯首,含住时蔓的唇瓣,低沉嗓音里多了几分明显的占有欲。   他的吻一路往下,将时蔓一带,两人倒在软绵绵的床榻上。   更多升起的温度包裹住了两人,呼吸灼热,气息绵延。   凌振小心翼翼捧着的珍宝,又怎么舍得让旁人染指半分。   ……   这一场起伏的海潮里,对话声又响起。   “如果非要有亲密的戏,我会去找那个导演谈。”   “谈什么?”   “他还需要男演员吗?”   “……”   ————   正月十五之前,时蔓还每天去文工团。   其他时间,就在家里告诉赵芳桂一些家里的注意事项。   她们去京南城后,这儿就只剩下赵芳桂看家。   也不许要做太多事,除了照顾几只小猫之外,就只需要日常打扫,让房子维持原样就可以。   能一个人住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赵芳桂不知道多高兴,所以干起活来也格外尽心尽力。   正月十五这天,她又一大清早起来,比凌振都更早出去,惦记着今天是时蔓她们出发去京南城的最后一天,也是元宵节,得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   时蔓也在家休息,没去文工团,而是在花园里懒洋洋喝着茶,吃着灯芯糕,和脚边几只小猫逗着玩儿。   “啧,你还坐得下去啊。”姚文静忽然出现在院子外,隔着铁栅栏,对时蔓唉声叹气,“你知不知道,你家凌振都已经变心了。”   时蔓慢悠悠看过去,“姚文静,你有病就去医院,到我这里来发什么神经。”   “……时蔓,我看在以前曾是姐妹的份儿上,才提醒你,你不明白我的好意,那就算了。”姚文静双手抱胸,看笑话似的冷嗤一声。   “你可别,江兰芳最后什么下场,我们都看见了,你要是无聊,就待家里多打扫打扫卫生,别长着一张嘴就到处挑拨离间。”时蔓对姚文静毫不客气,更是翻了个白眼。   “时蔓,你要是不信就算了。”姚文静气冲冲的,扭头就走,但走了两步,她又忍不住回头,咬咬唇说,“听说最近凌振又得了一个表彰,恭喜啊。”   凌振得来的这个表彰的确也挺风光。   和他之前提起的那笔分发的款项有关,原本那款项是上面拨下来,让旅里随意调配,分发给战士们过年的。   往年都是按级别、军龄分,但今年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凌振却提出建议,要按家庭条件分。   给家里困难的战士多分点,家里条件好的战士则少分点,甚至不分。   这样,那些家境贫穷的战士就能多寄些钱回家,让家里人至少能在年夜饭桌上吃到一块肉,能在大冷天的穿上一件不那么冷的袄子,又或者能有些钱能将那破了的屋顶、漏风的墙给填上。   许多战士们家中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困难,只有更穷,没有最穷。   原本分发的钱只是杯水车薪,但经过凌振这么一调整,就真的成了雪中送炭。   作为提议的人,凌振首先说自己不要一分钱,全发给其他人。   有他作为榜样,许多家庭条件不错的战士们也都心情激昂,纷纷作出同样的表示。   就让这笔过年的钱,留给更有需要的人!   整个旅里,上上下下的战士们的思想境界都很高尚,令那些家境贫寒受到帮助的战士们备受感动,真正感受到作为“集体”一份子的力量和荣幸。   部队的凝聚力自然不用说,也变得更强,好像经过这么一件事,大家都变得更加团结一致,更加相亲相爱。   这事儿传上去,得到首长的大力表扬,并批复其他部队也应该效仿学习。   这才是被称呼一声“同志”的意义啊!   所以,提出这个建议的凌振当然也得到了上面的表彰。   在首长们的眼里,他是既有能力也真正懂得体恤关心战士的后起之秀;在同样家境好的战士们眼里,他是榜样;在家庭条件贫穷的战士们眼里,他更是英雄一样的存在。   凌振一时风光无两,连姚文静都听说了他的事迹,能在时蔓面前阴阳怪气地说着恭喜。   不过,时蔓知道姚文静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才会故意说起这个,毕竟姚文静绝不会真心实意祝福她。   果然,还没等时蔓有反应,姚文静就迫不及待说了起来——   “不过时蔓,你就没想想吗?凌振为什么忽然要变革,搞得这么大费周章,还这么大公无私?”   时蔓掀起眼皮,“姚文静,你成语最近学得不错。”   “……”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姚文静真恨时蔓是个傻子,什么话都要说明白她才能懂,“时蔓,这你还看不出来?凌振是为了另外一个女的啊!”   “那女的哥哥也正好在凌振部队里,他为了帮那女的家里过个好年,才绕这么个弯子。”姚文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时蔓,“你可要小心点。”   时蔓笑出声,“那他可真不容易,废这么大劲儿呢。”   “可不是嘛。”姚文静叹着气,附和时蔓的话,投来同情的眼神。   时蔓依旧在笑,“还那么巧,刚好被你看到了呢。”   “说明这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姚文静挺起胸脯,一脸“我为你好”地靠近时蔓,“你啊,再不注意,以后凌振不要你了,你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这些话,时蔓听起来实在眼熟。   因为在梦境里,姚文静也总在她耳边这样说。   可那时候的时蔓一点都不自信,反倒敏感多疑,对凌振又缺乏了解,所以也经常被姚文静影响,疑神疑鬼。   甚至还和凌振因这些事吵过不少家,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现在时蔓回想起来,才发现以前梦境里的自己是有多可笑,竟然会被姚文静蛊惑,越陷越深。   估计那会儿的凌振也很无奈吧,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被她振振有词地说出来,往他头上倒脏水。   姚文静见时蔓在沉思,还以为是自己说动了时蔓。   她正好看到小路尽头赵芳桂挎着篮子出现了,小姑娘哼着歌往回走,正是青春活泼的年纪,像春天刚长出的花儿一样鲜嫩。   “时蔓,我跟你说,男人最喜欢这样单纯年轻的小姑娘了。”   “我记得她就是凌振部队里的一个战士的妹妹,和我之前说的不就串上了?凌振啊,肯定和她有一腿!”   姚文静言之凿凿,撺掇着时蔓,“等她过来,你拿出女主人的气势来,逼问她看看!她今天好像很早就和凌振前后脚出去了,两人指定有什么猫腻。”   “好啊。”时蔓应下,等赵芳桂走进,她果然叫住她,“你那么早去哪了?”   “蔓蔓姐,我去买菜了。”赵芳桂从手里的篮子提出一条鱼,“昨天您说想吃鱼,我特意去永定河买的别人刚钓上来的鱼。”   “永定河?”姚文静忍不住诧异出声,“那儿可远了,坐车加走路一来一回得五个钟头呢。”   “……所以我才早上五点出去。”赵芳桂小声说。   “时蔓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啊?你这也太尽职尽责了,不会是有别的目的吧?或者是心里有愧?”姚文静嘲讽着,说了一大堆让赵芳桂听不懂的话。   赵芳桂略有些迷茫地说道:“和钱没有关系,只是蔓蔓姐一家都对我很好,我也希望可以——”   “好了小桂,你先进去忙吧。”时蔓打断道,“这人是个神经病,你以后看到她离远点,不要跟她搭话。”   赵芳桂吓了一跳,忙嫌弃地看着姚文静,随后立马挎着篮子进去,到了厨房开窗户的时候,又忌讳地看了一眼,还喊时蔓,“蔓蔓姐,你也快进来吧。”   竟然真把姚文静当成了避之不及的疯子。   姚文静气急败坏,“时蔓,看来你根本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里!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们这档子烂事了,以后有你哭的,到时候可别后悔。”   时蔓付之一笑,“姚文静,你这话错了,是你家有一档子烂事,我一直看都懒得看才对。”   被戳中痛处,姚文静更是像被踩住尾巴似的,“我家的事要你管?”   “我记得你家本来也没有请保姆的吧?最近也请了一个?”时蔓忽然问。   这个倒是姚文静有些得意的地方,“是啊,就许你享福,不许我也享受享受当太太的感觉?”   自从看时蔓请了赵芳桂,眼红嫉妒的姚文静也隔三岔五在家里说起,她一个人做饭洗衣扫地很辛苦,也想请人回来搭把手。   后来不知怎么的,董庆国忽然心疼她了似的,竟真的带回来一个小保姆。   姚文静一下子轻松了,每天除了出去买两趟菜,家里的事都可以使唤那小丫头,简直像梦里过的阔太太生活。   可脸上的笑容刚泛滥起来,姚文静就听到时蔓问:“你难道就不奇怪吗?你那婆家什么时候心疼过你,董庆国什么时候管过你的死活?叫你干多少活都不用花钱,他们怎么舍得雇个小保姆回来?”   “……你什么意思?”姚文静心里被时蔓一连几个问题弄得十分忐忑,声音也开始没有底气的往上飘。   “没意思。”时蔓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起身笑道,“只不过我如果是你,就趁现在赶紧回去看看。”   姚文静看向自己手里空空的菜篮子,她还没去买菜,刚刚出门的时候看到时蔓在这儿悠闲享受的样子,她看不惯,就过来多说了两句。   现在就回去吗?这可不是她平时回去的点儿……   忽然,姚文静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朝时蔓瞟了眼,忙急匆匆往家里走。   时蔓眯起眼,数着节拍。   果然,没过几秒,就听到姚文静咆哮的怒吼声,还有那小保姆惊慌失措的声音。   再然后,就看到董庆国提着没穿好的裤子,踉跄着出现在院子里,斥骂道:“姚文静,你疯了!”   时蔓弯了弯唇角,“姚文静,还是管好你自家的事吧。” 第130章   正月十五这天,时蔓她们家和乐融融,吃着团圆饭,也为即将去京南城学习的时蔓和凌振饯行。   一家人有说有笑,一片祥和。   唯一的不足之处,可能就是偶尔从隔壁的董家传来吵闹声、哭喊声、砸东西的声音。   家宅不宁,鸡飞狗跳,这些成语就是用来形容董家。   姚文静到了今天才知道,每天趁她出去买菜的时候,董庆国就会和那小保姆搞在一起。   而他们两人竟然早就认识了,后来借当保姆的机会,直接住到董家来,两人就更加肆无忌惮。   更离谱的是,董庆国父母也早就知道这事儿,并且还帮着董庆国一块儿瞒着姚文静。   他们的想法是,董庆国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让董家后继无人,等小保姆怀上了孩子,就把姚文静休了赶出门!   姚文静知道这一切,彻底成了泼妇样子,在董家撒泼打滚,叉腰大骂。   毕竟这对董庆国他们来说,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只好来堵她的嘴,生怕被外头听见,更怕传出去,董庆国还要在单位混,面子丢不起。   ……   时蔓将窗户关得死死的,也就再听不到那边的动静。   她着实对姚文静的事儿没兴趣,虽然在梦境里被姚文静害得不浅,但时蔓知道现实里的姚文静只会更惨。   时蔓现在压根不用脏了手,姚文静那性格就已经把自己作死了,倒挺省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时蔓还是去了京南城后,从赵芳桂偶尔打电话过来汇报家里的情况才略知一二。   听说姚文静在董家闹了好几个月,最后两人还是离婚。   达成了怎样的条件不得而知,反正姚文静离开了董家。   没多久,董庆国一家也搬走了,好像他做的这件有伤风化的事还是被单位知道了,差点将他开除,还连累了他的父母,所以这么好的房子他们是住不上了。   他们家鸡飞狗跳这些日子,可能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那个小保姆还真的怀上了董庆国的孩子。   董家也算千辛万苦盼来了他们血脉的延续,只不过好像带来的全是厄运……   时蔓只是随便听了听那边的事,回到京南城后,时蔓的心思都放在了拍电影上头。   去京南艺术大学报道完,离新学期正式开始上课还有几天的时间。   时蔓休整一晚,第二天就叫上凌振,陪她去京南制片厂,找到了汪冬云的那位叔叔汪艺华。   汪冬云的叔叔在电影界的名气可不小,虽然如今华国的电影才刚刚发展起来,但汪艺华却已经是鼎鼎有名的导演。   国内几部有名的电影都出是他的手笔,还放到了国外的电影院去看,也有不错的反响。   “你就是冬云的那位好朋友?”汪艺华看到时蔓本人,神色颇有些意外的惊喜。   当时汪冬云向他推荐的时候,他只看到汪冬云从报纸上的照片裁下来的照片,已经很漂亮。   没想到见到时蔓真人,才发现更惊艳,更有一种生动的美丽。   汪艺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为了拍电影也搜罗过不少美人儿,现在看见时蔓,才发现之前那些加起来都不算什么。   时蔓的五官精致立体,好像是老天爷精心雕刻,专门为这银屏荧幕而生。   “时蔓小姐,你太适合拍电影了!”汪艺华忽然激动,一拍大腿,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   他只知道,这才是他想要的故事女主角。   汪艺华只能怪那报纸上的照片太模糊,没有真正显露出时蔓的漂亮美丽,他才没有早早发现这块璞玉。   不过他的电影不一样,他相信只要这电影拍出来,时蔓的动人美貌必然让大江南北都为之惊叹。   “时蔓小姐,你愿意当我的电影女主角吗?”汪艺华想也不想,满怀期待地邀请时蔓。   他现在更觉得,自己的电影女主角如果不是时蔓,那简直难以想象有多糟糕。   时蔓也同样也受宠若惊,她只是来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角色。   能拍电影就行,多小的角色她都愿意,就是给电影主角端茶倒水也行。   可汪艺华竟然一来就说要让她当女主角?   时蔓还以为这是汪艺华对侄女的偏爱,于是委婉谦虚道:“汪叔叔,我、我还是一个新人,连电影怎么拍的都不知道,我怕我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既然我来了这里,您也不用把我当成冬云的好朋友,您就把我当一个普通演员就行了。”   “怎么能是普通演员?!”汪艺华立刻反对,“哪个普通演员有你这么好看?”   “……就是那些电影主角,国外的那些电影女明星,我看也只有顶尖的那两个能和你媲美。”   “……不过她们都是外国人的长相,符合外国人的审美。你这样的,才是我们华国的明珠啊!”   汪艺华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   他一定要将时蔓挖掘出来,让全世界都看到,除了金发碧眼,还有一种美人儿,有着黑色的眼睛,又长又直的乌黑头发,细腰长腿,是属于东方的美丽,也能惊艳世界。   “时蔓小姐,虽然是冬云引荐了你,但如果你没有这么惊人的美貌和气质,我也不会选你当主角的。”   汪艺华没有瞒着时蔓,他本来听说时蔓能唱会跳,还会弹钢琴,给时蔓安排了另外一个戏份不少的配角。   直到刚刚看见时蔓,被她惊艳,才忽然改了决定,要让时蔓当他电影的女主角。   除了时蔓,他再也不想要任何其他人当他的女主角了。   ……   时蔓与汪艺华沟通了挺久,最后达成合作,真成了汪艺华正在筹备的这部新电影女主角。   她很感激汪艺华看重她,能给她这样的机会。   汪艺华也高兴自己找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主角,虽然还是新人,但拍电影的演技可以培养,经验可以累积,唯独美貌却是与生俱来的,有些人没有就是一辈子没有。   何况时蔓不仅皮相漂亮,骨相也非常好,很上镜。   汪艺华告诉时蔓,两天后就会开机,让她做好准备。   电影一旦开拍就会非常辛苦,最好提前就养足精神,也要和学校那边协调好时间,既不耽误这边的拍摄,也能保证那边学业的顺利完成。   这个对于时蔓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   时蔓回到学校,就把这个好消息汇报给了罗建白罗老师。   听说时蔓要去拍电影,罗建白有些惊讶,但也很为她高兴。   等电影拍出来了,罗建白甚至整个京南艺术大学也能骄傲地说:“这是我们的学生。”   总之,罗建白以及学校都很支持时蔓参加电影的拍摄。   而且京南制片厂属于国家所有,也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罗建白让时蔓需要拍摄的时候只管去拍摄,如果错过了任何课程,他和其他老师都可以单独为她再补课。   这下时蔓就更加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去追逐她的梦想,拍摄她一直想要拍的电影,登上那偌大的银幕。   ……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电影开拍前,女主角忽然换了人的消息传遍整个制片厂,自然掀起不少的波澜。   有人好奇,有人惊讶,有人纯属当热闹看。   也有人气急败坏,连摔了好几个茶杯。   那人就是原本定下的女主角,秦姗。   她一直是汪艺华钦点的女主角,已经拍过好几部电影,在各个电影院都放过她的片子,全国上下都知道她的名字。   在路上走几步,她都得听到好几声惊讶的欢呼,问她是不是秦姗。   秦姗没想到,她这个不变的女主角居然忽然换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连电影都没拍过的新人。   哦不,也不算完全没有名气,至少唱歌还行,发过几张唱片,也有不少喜欢听她唱歌的人。   但那算什么呢?   秦姗不屑地想,拍电影又不是唱歌,她会演戏吗?能演好吗?有那个专业水准吗?凭什么选她?   ……   当开拍第一天,正式见到时蔓的时候,秦姗以及其他人忽然都明白为什么女主角会换人。   时蔓的确长得漂亮,气质也完全符合这部电影女主角的设定。   或者说,这次的女主角就好像为她而打造的。   这是一部讲战争如何艰难胜利的电影,女主角是一名战士,因为美貌,被抽调到这没有硝烟的京南城,靠她的优势靠近、瓦解敌人,最后拿到关键的作战图,帮助国内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只有极致的美貌呈现在银幕上,才能说服观众,难怪这位女主角能做到那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完成那些匪夷所思的任务。   她的一个眼波流转,就让人想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是那么漂亮,乌黑的眸子比宝石还要清亮,嫣红的唇就像最鲜嫩的水蜜桃,看着就想尝一口,是什么美妙的味道。   秦姗不得不嫉妒地承认,尽管她曾被那么多观众夸过好看,可论美貌,她不及时蔓。   时蔓一出来,其他女演员都黯然失色。   她的容貌耀眼,像灿烂的光,显得秦姗她们都成了渺小暗淡的星芒。   秦姗面露不虞,可等时蔓走近,看向她时,秦姗忽然又露出和善的笑容,完全看不出她对时蔓的半点厌恶,这就是作为女演员的修养。   “你就是新来的女主角吧?这么漂亮,不早点儿来拍电影真是可惜了。”   时蔓知道秦姗是前辈,有过不少拿手的作品,谦虚道:“秦姗姐盛赞了,我还是个新人,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那些都可以慢慢学。”秦姗轻轻一笑,“听说你在京南艺术大学读书,大学生可了不起啊。”   “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切都还需要学习。”时蔓抿唇。   秦姗侧开身,让出她身后的一把椅子,“你一路过来累了吧?快坐下休息休息,导演应该很快就来了。”   时蔓觉得这位秦姗姐虽然腕儿大,却很平易近人。   那满面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谁见了都觉得舒坦。   “谢谢秦姗姐。”时蔓应声坐下,但看到秦姗还站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正要起身,却被秦姗一把按住肩膀,“你就安心坐着吧,我平时坐惯了,更喜欢站着。”   时蔓还没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导演来了”,片场内大伙儿都动起来,时蔓也看向大门口。   汪艺华和他身后几个跟班齐齐走进来,影子被阳光拉长在身后,颇有气势的样子。   不过,在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时蔓后,汪艺华身后几个跟班脸色都瞬间变了。   不止是被时蔓的长相惊艳,也同时被她的行为惊吓。   其中一个跟班快步跑过来,弯腰道:“小姑奶奶,你怎么坐这儿了?”   时蔓觉得奇怪,“这里……不能坐?”   “当然不能坐,这是导演的椅子,别人都不能随便坐,这是片场的规矩啊!”跟班震声提醒。   时蔓愣住,汪艺华这会儿也走过来了,他笑着摆摆手道:“无妨,小蔓是个新人,今天第一次进片场,不知道这些规矩,不怪她。正好,还要等会儿才轮到她的戏份,你带她过去,好好跟她说一下片场的规矩吧。”   跟班连忙应好,叫时蔓跟他走,同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真是奇了怪了,都知道他们这位才华横溢的导演脾气不太好,严肃又暴躁,甚至有“怒导”的称号,尤其在片场里面,那更是没有半点情分可说,一切都要按片场的规矩办事,谁的面子都不给。   今天,怎么倒是挺好说话,一副和蔼长辈的样子……   其他工作人员也都奇怪又震惊,看时蔓的眼神再一次悄悄发生变化,多了几分小心和恭顺,看来这位新人也是片场里绝对不能惹的新人物。   同样觉得奇怪的,还有秦姗。   她和汪艺华合作这么久了,也经常被汪艺华一言不合就指着鼻子教训,在片场那么多工作人员的面前,都不给她留情面。   ……这个时蔓,看来和汪艺华真是关系匪浅啊。   秦姗的眸光里闪过一两缕异样,双手抱胸笑了下,以后再慢慢深究。   她转身,也去做自己的准备,待会第一个要拍的镜头和她有关。   时蔓一边听着汪艺华的跟班交代各种事项,目光则锁定在刚刚让她坐椅子的秦姗身上。   是她大意了。   原来这位秦姗姐的笑容里面,藏着的全是刀子啊。   ……   时蔓经过介绍,才知道拍电影的规矩确实很多。   比如除了导演的椅子不能坐之外,片场里的各种箱子也不能轻易坐。   有的里面放着镜头,有的放着昂贵的设备,又或者是容易碎的道具,总之哪一样都得小心。   不过这些并没有吓退时蔓初来乍到的新鲜和信心勃勃。   她对拍电影实在感兴趣,第一场是秦姗这个女配的戏,汪艺华特意这样安排,也是想让时蔓这个新人先适应环境,看看别人是怎么拍、怎么演的。   不得不说,秦姗这人虽然有些小心眼、嫉妒新人,但实力的确不错。   时蔓看着秦姗演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第一场戏是她还是一个千金小姐的时候,家里却忽然遭受变故,她只会去投奔未婚夫,却正好看到未婚夫被敌人一刀捅死的场景。   秦姗真是说哭就哭,爆发力惊人,像是真的变成了那个角色,哭得撕心裂肺,鼻头通红,失去理智,冲上去朝敌人又打又踢。   最终按照剧本,她没有被敌人杀死,而是被敌人捆了手脚,绑着离开。   一个漂亮女子被这样带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用演也知道。   不愧是拍过好几部电影的女主角,时蔓心想秦姗的为人不能学,但她的演技还是得学学。   下一场,是群戏,和时蔓也没关系,汪艺华继续让时蔓在一旁学习。   秦姗又走过来,继续和时蔓说话,“刚刚你不会怪我吧?我也不知道那是导演的椅子。”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被惩罚,秦姗姐就不要自责了。”时蔓也不跟她撕破脸,锻炼演技,从现在做起。   秦姗也笑了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刚刚拍了一场戏,哭得那么惨,体力消耗有些大,去问路过的工作人员,“有吃的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匆匆去忙自己的事。   秦姗气得咬唇,如果她是女主角,待遇完全不是现在这样,被人忽视的感觉非常糟糕,让她更讨厌抢走她原本位置的时蔓了。   这时候,时蔓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块绿豆糕,“秦姗姐,你饿了吗?我这儿有绿豆糕,你要不要吃一块垫垫肚子?”   “行。”秦姗这回连“谢谢”都懒得说,这本就是时蔓欠她的。   一个新人,应当明白在片场要尊重前辈,服务前辈的道理,哪怕是凭不光彩的手段当上了女主角。   秦姗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又开始思考要如何让所有人都知道时蔓和汪艺华存在不正常的关系。   出神间,她无意识地将绿豆糕放进嘴里,大大咬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   秦姗只感觉自己嘴里满是泡沫,一股怪味儿,哪有绿豆糕的芬芳,反而弄得她呕吐起来。   幸好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干呕。   时蔓忙体贴地替她拍着后背,一脸抱歉道:“啊,秦姗姐对不起,这是下一场戏的道具,我还以为它是真的糕点,做得这么逼真,看上去还这么好吃,我都不知道它居然不能吃。”   道具师也懵了,下一场就要用的道具,怎么被吃了?   她匆匆跑过来,听到时蔓在夸自己做的道具好,她心里泛起骄傲,多看了时蔓两眼,才问秦姗,“你有没有事?”   秦姗干呕得都快把喉管子给呕出来了,她哪还有力气说话,只是恨不得掐死时蔓。   一个新人居然欺负到她头上,最丢脸的是她还中了时蔓的招。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汪艺华的注意,他正催促着下一场戏的道具赶紧摆好,却得知秦姗吃了一块道具?!   追求完美的汪艺华只好让道具师赶紧再做一块,他要桌子上的绿豆糕不能少一块!   随后,汪艺华怒气冲冲过来质问,“秦姗,你怎么把道具给吃了?!”   他的声音厚重,咆哮时如狮子一般,秦姗被吼过多少次都还是心头一颤。   她连忙推卸责任,“是时蔓给我吃的!”   “……小蔓是新人,她什么都还不懂,认不出道具也很正常,但是你呢?你也不懂吗?你这么久的拍摄经验都被狗吃了?”汪艺华是真不给人留面子,哪怕她是当红女星。   现场其他人都噤若寒蝉,秦姗也脸色煞白,但还是小声讷讷道:“时蔓刚刚不是都学过片场要注意的事情了吗?怎么还会犯这种错。”   汪艺华护短得很,仍是那副不高兴的怒脸,“片场那么多要注意的事情,她哪能容易这么快就记住。秦姗,你作为前辈,不仅自己犯错,还把责任推到新人身上,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   秦姗脸色更白,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毕竟在片场,惹谁都不能惹导演,他能生杀予夺决定任何人的去留。   秦姗只能怪自己倒霉,又或者怪自己轻视了时蔓,这个新人远比她以前遇到过的那些难对付。   “汪导,您也别怪秦姗姐了,都是我好心办了坏事。”在没人敢说话的时候,时蔓忽然出声,替秦姗姐求情。   “……就像秦姗姐怕我累着,却不小心让我坐了导演的椅子那样,我也是怕秦姗姐饿着,才不小心害她吃了道具。”   时蔓懊恼自责地咬住唇,“我们怎么就都好心办坏事了呢?”   目光齐刷刷向秦姗投去,秦姗浑身一僵,听到汪艺华隐约又要发怒——   “秦姗,是你骗小蔓坐我的椅子?!” 第131章   时蔓连忙摆手,“不是的,汪导演,您误会了。后来秦姗姐跟我道了歉,说她也不知道那是您的椅子,才会不小心让我坐下,您不要怪她。”   时蔓的解释和神情在其他人看来,都太天真单纯了。   这姑娘长得那么漂亮,居然还那么善良,善良到都有些傻了。   秦姗和汪艺华合作这么久,在片场经验丰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汪艺华的椅子是哪一把。   她就是故意骗着时蔓往枪口上撞呢!   一时间,不止是汪艺华,其他工作人员都朝秦姗投去略显鄙夷的眼神。   都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居然哄骗一个新人小姑娘。   也幸好汪艺华当时没有发火,不然估计新人小姑娘当场就要被吓哭,第一次进片场遇上这种事,会留下毕生的阴影吧……   人们又朝时蔓投去同情、爱护的眼神。   这小姑娘真不容易,以后得多帮帮她、教教她,千万不能再着了秦姗这种坏女人的道。   秦姗快要气哭,这些人,什么时候用这种目光看过她。   她这辈子加起来,都没今天这么难受丢脸过。   这场闹剧过去,片场又重新忙碌起来,继续拍摄。   汪艺华失望地摇摇头,语气淡然地警告秦姗,“以后不要再搞这种小动作,否则我的电影里,你连配角都当不成了。”   秦姗被这话吓得不轻,都知道汪艺华发怒的时候恐怖,但他不发怒的时候才是情况真正严重的时候。   秦姗浑身发冷,最后看了眼今天没有她的拍摄任务,就以“身体抱恙”的理由,提前回去了。   今天是秦姗的噩梦,却是时蔓美梦开始的地方。   秦姗走后,时蔓也开始了她的第一场戏。   汪艺华念在她是新人,给她安排的这场戏很短,也比较简单——   她刚从有名的点心铺买了一盒绿豆糕回家,摆在盘子里等她哥哥从部队归家,却传来她哥哥为国捐躯的消息。   她拿出来招待的绿豆糕和盘子一同摔在地上。   ……   汪艺华对时蔓的第一次拍摄没抱太大期望,甚至做好了重拍好几次的准备。   毕竟她以前没有过这些经验,而且一个好演员的演技,是需要慢慢锤炼学习的。   可汪艺华没想到,时蔓又给了他大大的惊喜。   她在情绪拿捏上,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眼神、眉梢、动作,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是戏。   她去买绿豆糕时,满脸期待,双眼含光,活脱脱就是一个稚嫩的等着哥哥回家的妹妹样子。   甚至,她还哼着当地的小曲儿,声音轻脆好听,这是时蔓自己加上去的戏,让汪艺华眼前一亮,很是满意。   因为这不仅能很好地刻画出人物当时的心情,也能为后面的剧本埋下伏笔。   之后时蔓饰演的人物能到京南城崭露头角,接近任务目标,就是靠的这一把好嗓子。   再然后,时蔓那雀跃着给绿豆糕摆盘,小心翼翼对齐其中一枚绿豆糕的角度,看到穿着军装的人出现先是一愣又自我安慰地摇摇头小声自言自语,端起绿豆糕去招待客人可盘子底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已经猜到哥哥可能牺牲却不愿意相信)……   到最后她手滑摔落盘子,一脸怔忡地望着来报丧的两位战士。   镜头拍到这儿停下,汪艺华不由鼓起掌来。   “小蔓,你演得很好。”   根本不用重来,汪艺华就说,她就好像是天生的演员,无论是外貌还是她拿捏情绪的天赋,都让人羡慕不来。   不远处,凌振也来了,他是来接时蔓的,答应过每天接送她,就不会食言。   他看着被镜头围绕下的时蔓,有些出神,既没见过这样的她,也更觉得她又多了几分吸引力。   时蔓今天也只是熟悉片场,了解情况,再就是上手演一场戏试试水。   汪艺华本以为她这场戏要一两个小时才能拍完,没想到她一遍就过,倒是空余出不少时间。   “小蔓,你也可以回去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是一场硬仗,有你好几场戏。”汪艺华只对时蔓有几分难得的笑容。   “好,谢谢汪导。”时蔓礼貌道谢,走向凌振,与片场里经过的每个工作人员都客客气气地道别。   大伙儿都很喜欢她,期待明天继续与她一块儿合作,新人就是更谦卑有礼貌,与秦姗那种已经出名的腕儿对比很明显。   ……   “凌振,你看我拍得怎么样?好看吗?”坐在自行车上,时蔓搂着凌振的后腰,迎着风笑。   “很好看。”   “到电影院里的银幕上,应该更好看吧。”时蔓已经憧憬起来。   “嗯,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凌振微抿唇角,两条大长腿蹬起自行车来实在轻松,两人闲适地穿行在杨柳依依的小路上。   时蔓很喜欢这样的时候,脑袋垫在凌振宽阔的肩头,春日的风吹在脸上,正是舒适的温度。   很久以后,她都还怀念着这段时光。   ……   第二天,时蔓又早早来到片场。   秦姗比她来得更早,正坐在她自己的椅子上捧着搪瓷茶缸,一边喝茶一边看手里的剧本。   “来了?”看到时蔓过来,秦姗朝她一笑。   又是昨天那种和善、友好的微笑,看不出半分敌意,充满亲近。   “嗯,秦姗姐早啊。”时蔓也笑,她正在向前辈学习演技,从当下就做起。   秦姗好像忘了昨天发生过什么,反正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经历过怎样的难堪。   她这回给时蔓指了正确的椅子,“这是你的座位吧,快坐下,咱们聊聊,作为前辈,我也给你传授传授我的一些演戏经验。”   “好啊,那就谢谢秦姗姐了。”时蔓坐在她对面,状似认真地听起来。   “其实,咱们演戏最难演的,就是哭戏了。”秦姗叹口气,说道,“这个哭戏门道很多,有各种各样的哭,而且它不像其他戏,其他戏要表露的情绪都是无形的,但哭戏那掉出来的眼泪可是实打实的。”   “……观众都得看到你真正的眼泪,才证明你的哭戏过关,可好多新人啊,或者演技不怎么样的演员,根本挤不出眼泪,这是许多人演戏遇到的最麻烦的一件事。”秦姗继续说着。   时蔓点点头,“确实。”   秦姗又道:“你昨天看到我的哭戏了吧?我这也不是自夸,但我的眼泪一直是说来就来,他们都说我的哭戏很好。”   时蔓倒真是有些好奇,“秦姗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需要天赋,你估计只能学一些技巧上的东西。”秦姗言语中还是在打压时蔓。   简而言之,就是她觉得时蔓没什么演戏的天分,想哭就哭是做不到的,得借助外物,比如……   秦姗左右看了眼,见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她们这边,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切开半边的洋葱。   “你拿着这个。”秦姗递给时蔓。   “这是?”时蔓不解,没有伸手去接。   秦姗急了,生怕被人看到,只好又先把洋葱收回去,“你今天不是有一场哭戏吗?你到时候对着镜头肯定哭不出来,但只要有这个洋葱在,你到时候悄悄往眼睛上抹些洋葱水,眼泪就能流个不停了。”   “……”时蔓为难地看着,“要是被汪导知道,得生气吧。”   一个演员没有基本的素养,要靠洋葱来熏出眼泪,谁知道都会看不起。   对精益求精的汪艺华来说,更是会成为电影里不完美的存在。   他希望观众们看到的泪水,是角色情之所至的真正的泪水,而不是用洋葱或者其他东西刺激出来的虚假。   秦姗谆谆善诱,“只要你不被发现不就成了?到时候我帮你打掩护,就说你眼妆脏了,我来帮你涂。”   时蔓还在犹豫。   “你不要怕东怕西的,如果你哭不出来,汪导的怒火可不是你能承受的。”秦姗看片场里的人越来越多,想重新递出那个洋葱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只好揣在口袋里,“这个就先放我这里吧,等你要拍哭戏的时候再弄。”   “时蔓,我是真心帮你的。”秦姗笔直望进时蔓的眼睛里,态度真挚,神情真切。   “好,我会跟秦姗姐多学习的。”时蔓也一脸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再反对。   秦姗笑了下,“行,汪导过来了,你快去准备吧,今天第一场戏、第二场戏都是你的,不容易啊。”   看时蔓走开,秦姗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新人,果然还是太稚嫩了些。   就算你和汪导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他再袒护你又怎么样?   用洋葱演哭戏,只要被外人知道,那可是要钉在你演员生涯一辈子耻辱柱上的。   秦姗有意无意间看了眼片场角落里的两个人,那是两位记者,专程为采访这次电影拍摄而来。   ……   时蔓今天有三场戏。   第一场,是她演自己报名参军,来到军队对哥哥待过的地方非常好奇又心思坚定,既要报国也要杀敌为哥哥报仇的样子。   第二场,则是她和秦姗的对手戏。   最后一场,就是秦姗刚刚提到的哭戏。   时蔓先演的第一场非常顺利,也是一遍就拍好了。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毕竟时蔓好像天生会演戏,他们昨天已经见识过了。   她很有镜头感,但又不会故意去看镜头,完全当镜头不存在,好像真的变成了要演的那一个角色,在经历,在活着。   唯独秦姗在一旁看到,倒是有些心惊。   平心而论,时蔓这个新人可比她还是新人那时候,优秀多了。   秦姗刚拍电影的时候,每一条至少都要拍三遍才能过,就那样还会被人们夸她这新人演员挺上道,以后肯定前途不错。   的确,她后来也应了人们所说的话,一直一帆风顺地当着女主角,享受最多的镜头,成为观众们眼里最瞩目的存在。   那时蔓呢?时蔓现在所占展露出的优势和天赋,岂不是更加前途无量?   一瞬间,秦姗不愿意得出这样的结论。   只是一个花瓶罢了,这场戏演得好,只是因为时蔓刚好出身文工团,她有过报名参军、进入部队的经历,才能不怯场地演出来。   时蔓今天所演出来的真实,都只是运气好,恰好能本色出演。   等下一场,时蔓和她秦姗对戏,就能让人们看看什么叫做差距。   ……   秦姗做好了准备,很快就轮到她和时蔓的第二场戏。   这一次,是时蔓所在的战斗小队第一次出真正的任务,阴差阳错之下,她们救出了一直在敌人窝里备受折磨的秦姗。   秦姗演的那个角色根本承受不了这些屈辱痛苦的经历,她一心寻死,却被时蔓发现,将想要跳河的秦姗拉了回来。   这场戏的戏份,秦姗更多。   因为她要演出那女孩子的情绪波动,从敌人窝里被折磨到麻木绝望,到被救出来的解脱,再到赴死的悲壮。   这场戏要刻画出敌人的穷凶极恶毫无人性,也要推动时蔓这个角色的成长,所以秦姗的这段表演是重中之重。   她演得也的确不错,一切都很顺利,可不知为何,和时蔓对戏的时候,她总有种被压了一头,演得不那么酣畅淋漓的感觉。   被救出来的时候,她明明才应该是镜头的重点,秦姗努力表演着那种被一遍遍糟蹋后彻底麻木、没了生机的心情。   而时蔓一进来,看到她,眼眶便立刻红了,时蔓在共情,在愤怒,但又拼命压抑着,肩线轻轻颤动,眼神里恨意在燃烧,这种隐忍着不爆发的情绪反而更打动人。   但时蔓的动作情绪又很冷静,她不会再打碎盘子,而是紧紧握住手里的武器,朝屋内最后一个敌人开出精准无误的一枪。   那一瞬间,她眼眶通红却又眼神飒爽,深藏脆弱,外表坚强,这样的矛盾感是那么地富有吸引力,定格成动人心魄的画面。   汪艺华立刻给时蔓加了两个镜头,他发现,原来女主角的成长也能通过镜头这么明显地表达出来。   秦姗一下子慌了,她觉得自己的戏比时蔓弱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时蔓一个新人是怎么能做到那么快入戏,情绪还那么饱满的,但她不能输。   到了赴死跳河时,秦姗立刻发挥出她最擅长的哭戏。   时蔓发现秦姗在河边,没穿鞋,一只脚已经踏进河水里,便连忙伸手拉她。   “你不能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现在本来就什么都没了。”秦姗甩开时蔓,哭得歇斯底里。   她念着台词,泪流满面,甚至五官都因为很用力在哭而扭曲在一起。   时蔓按着剧情拼命将她往回拉。   可就在这时候,秦姗忽然没按剧本上的动作,而是用力推了时蔓一把。   这一推,时蔓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片场所有人都惊住,有人忙大叫“快救人!”   很快,时蔓就被捞起来,全身滴着水,头发全黏在脖后。   秦姗捂着嘴,脸上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啊时蔓,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幸好大家将时蔓很快捞起来,她没有呛水,也没有受伤。   这春天最冷的时候早过去了,这会儿阳光明媚,照得河水也并不刺骨。   时蔓拧着头发上的水,没有理秦姗。   不必她质问,汪艺华已经怒火中烧,“秦姗你怎么回事?你说你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推小蔓的?剧本上根本没有这个动作!”   “汪导,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演到……演到激动了,入戏了,把自己当成戏里的角色了。我不想活,时蔓却要阻止我,我下意识就想推开她。”秦姗眼泪汪汪的,不停道歉。   汪艺华沉着脸,表情难看,愤怒地骂了两句。   秦姗被骂得低着头,承认自己的错误。   没多久,时蔓重新换好衣服回来,头发也吹干了,她看似毫不在意地说道:“汪导,我没事了,我们继续拍摄吧。”   “这么快?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吧,这掉进河里可不是什么小事,春天也容易受寒。”汪艺华很关心时蔓,他完全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侄女汪冬云一样。   “我真没事了汪导。”时蔓私底下叫汪叔叔,在片场里,却还是客气礼貌地叫汪导,“我没那么娇气,反倒是咱们拍电影不能耽误,不是说时针每转一格,都是在烧钱吗?”   时蔓竟然说“她没那么娇气”,要是以前就认识时蔓,知道她曾经是多么娇生惯养的一个人,估计这会儿都已经惊掉下巴了。   不过片场内,大家都不知道时蔓曾经是什么样子。   倒是现在,她这么痛快、爽利,倒是让大家都想到了一个词——敬业。   大家看向她的眼神,也更加欣赏,包括那两位记者,同样眼前一亮,把这小小的意外记录起来。   没想到这位漂亮貌美的新人,优点还挺多。   ……   第二场戏暂停过后,又继续开拍。   秦姗抱歉地看着时蔓,“对不起啊时蔓,我真不是故意推你下去的。”   “不能怪你秦姗姐,是我自己没站稳。”时蔓非常大度,反而揽到自己身上,片场的人们感动唏嘘。   看,多么单纯的姑娘。   “只是秦姗姐,我这一落水,刚刚这段得重新拍,害你又得哭一次了,不好意思。”时蔓也抱歉地看着已经擦干眼泪的秦姗,竟然开始担心起对方,人们再次感动唏嘘。   看,多么善良的姑娘。   秦姗也一怔,觉得时蔓实在天真,她淡淡笑了笑,炫耀起自己的哭戏,“你放心,我的眼泪说来就来,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好。”时蔓松了一口气,在汪艺华的一声令下,两人重新开始拍摄起来。   还是在河边,激烈的争吵与挽留。   时蔓死死拽着秦姗,不让她跳河。   秦姗哭得依旧惊天动地,一副彻底豁出去不想活了的气势。   时蔓拼命拉扯,秦姗拼命挣扎,两人都很投入。   忽然这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秦姗的口袋里哐当掉了出来。   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唯独汪艺华作为导演冷静地镇着场子——   “镜头往上,继续拍,不要停。”   于是镜头继续对准两人的上半身,还在激烈地对抗着,并没有拍到地上那打了两个滚儿沾满灰尘最后静静躺着的半颗……洋葱。   这场戏两人的发挥都还算让汪艺华满意,等他盯着这场戏拍完,目光才缓缓投向地上。   秦姗浑身的血液都快冻结了,自从洋葱掉出去后,她就只剩下心惊胆颤。   她带洋葱来片场就很是小心翼翼,给时蔓也生怕被人瞧见。   可现在,洋葱从她口袋里掉出来,还在地上躺了那么久,所有人都看见了。   “秦姗,这怎么回事?你拍哭戏……用洋葱?”汪艺华皱起眉,他不知道最近秦姗中了什么邪。   “不是的汪导,我只是放在口袋里,没有用。”秦姗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给别人用的。”   “给谁?”汪艺华问。   秦姗扭过脸,“她是我的后辈,我不能说。我要是说出她的名字,她会被人看不起的。”   片场不少人的议论声渐起。   汪艺华的眉头仍然皱着,“秦姗的事之后再说,先准备第三场戏。”   他转身就走,走之前回头瞪了秦姗一眼,怒火难灭。   秦姗也很糟心,附近人们都散了,她冷眼看向时蔓,“这下你满意了?”   时蔓挑挑唇角,“对不起啊秦姗姐,我入戏了,演得太激动,不小心把你的洋葱弄掉了。”   秦姗咬牙切齿,“我好心帮你,你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哼,没了洋葱,待会儿演哭戏你就自求多福吧。”   秦姗再也绷不出笑脸,难以对时蔓维持她那和蔼前辈的演技。   因为只有她再清楚不过,那洋葱被她放得好好的,绝不可能掉出来。   是时蔓趁两人拉扯时,伸手进她的口袋里,将那洋葱弄得摔到地上的。   秦姗揪心得很,刚刚她那一番解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信她绝对不会用洋葱演哭戏。   更重要的是,其他人相不相信都没关系了,今天有两个记者在片场,他们绝对得相信她!   秦姗一个字都不想再和时蔓多说,扭头就去找那两个记者。   她得引导他们知道,洋葱是给时蔓的。   最好能放到报纸上,让人们都知道,没有演技只能靠洋葱的新人,竟然也能当女主角。   ……   一番布置之后,很快就到了第三场戏。   这场戏是延续昨天时蔓得知哥哥牺牲的消息,她来到小时候经常和哥哥玩耍的那条河边,把哥哥的骨灰洒进河里面。   同时她哭了一场,决定也要像哥哥那样去参军。   时蔓这戏,演得很好。   她没有像秦姗那样通过撕心裂肺的哭叫,激烈的动作来向镜头表达她有多伤心。   她只是坐在河边,望着奔流的河水,抱着罐子将里面的骨灰倒出来。   动作很缓慢,泪珠盈眶而落,和那飘飘洒洒的骨灰一起,掉进河里。   她的眼泪是晶莹的,圆润的,大颗大颗地掉落,在河面砸不出水花,却哭出一种令人心如刀割的美感来。   那一刻,人们都会想要代替她的哥哥,抱一抱她。   时蔓的哭泣没有声音,却有力量。   直到她捂住脸,忽然细声啜泣起来。   从无声到一丁点细微的声音,由无到有,由小及大,竟然将人的鸡皮疙瘩都惊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很有感染力的一场戏。   时蔓的情绪似乎总是容易影响到旁人,将对方带入她所想要表达的那个世界里。   拍摄结束,现场久久都是安静的,人们还在心疼,恨不得自己握起拳头冲进敌军里,也为那个脆弱漂亮的女孩伸张一回正义。   两位记者都被感染了,他们握着手里的笔和照相机,半晌才回过神来。   下一秒,他们都朝秦姗投去古怪的眼神,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就这位新人精湛到堪称一绝的哭戏,会需要洋葱来催泪???   两位记者确定秦姗刚刚是在撒谎,遮掩她演技不精的事实。   明明是她哭不出来,要用洋葱,却推到新人身上,这不仅是演技问题了,更是品行问题,实在令人发指!   ……   秦姗这会儿倒是真要哭了。   她看了时蔓的哭戏,震撼得同样很久才回神。   她没想到时蔓刚开始拍电影,就能演到这种地步,天赋着实可怕。   原来,这世上真有老天爷追着喂饭这一说。   秦姗惊惧不已,想起“洋葱”事件,回过头去,想找那两位记者,却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人影。   她浑身冰凉,游魂般回到家里,一晚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很早就去买报纸,果然看到那发行的《大众电影》报刊上,有自己的照片和……一颗沾满灰尘的掉在地上的洋葱。   秦姗差点晕厥过去,她强撑着颤抖的手,买下一份报纸。   那赫然《演技滑坡,也请不要人品滑坡》的标题,让秦姗更是目光为之一颤。   两位记者将昨天片场发生的事情,按照他们所看到的,一五一十都描写出来。   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写了那颗掉出来的洋葱、秦姗如何推卸责任以及时蔓在镜头下如何惊艳。   看到报纸的人们不仅知道电影界有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对京南制片厂即将出品的新电影非常期待之外,对秦姗也难免失望。   “喜欢她那么久,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她演的阿花是那么善良的女孩子,可她却……唉……”   “以后去电影院,再也不想看她的电影了。”   “失望,除了失望就是失望。”   “……”   秦姗以前走在路上,昂首挺胸,只想被人认出来,签几个名,接受几声欢呼,听人们的夸赞和追崇。   可今天,她却捂着脸,生怕被人认出来,那些扎心的话不断传入耳朵里。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走到片场来的,脑子都成了木的。   片场里,她同样能感到那些无形的目光都像锐利的刀子,扎在她身上。   不管别人在看她还是没有在看她,不管别人的眼神如何,她都觉得整个片场都在回响着对她的嘲笑声,人们指指点点,说她就是那个“没用的快要过气的废物女星”“已经沦落到拍哭戏要用洋葱”“即便这样还是比不过新人”之类的评论。   秦姗垂下头,从心底生出一阵无力。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了第一个跟秦姗打招呼的人,“秦姗姐,早啊。”   回过头,秦姗看到时蔓灿烂的笑容。   秦姗泛起一丝苦笑,朝时蔓耸肩道:“我输了,你赢了。”   时蔓眨眨眼,“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比拼什么。我一直都在跟秦姗姐学习啊。”   学你那些即便讨厌也能看似友好和善的演技;学你不小心让别人触碰片场禁忌的无辜;学你因为太激动入戏而不小心害人落水。   时蔓轻轻勾起唇角,“在这之前,我是真的很诚心想要跟秦姗姐这样的前辈多学些东西。”   秦姗直勾勾看着时蔓,“如果你只是一个演配角的新人,我会喜欢你,也会认真教你。”   “就因为这个女主角本来属于秦姗姐,所以要故意针对我吗?”时蔓幽幽地问,“可这女主角本来就是给更合适的人,我没有用不正当的手段讨来这位置,秦姗姐又为什么总想着用不正当的手段将我从这个位置上赶走。”   秦姗不甘心地说:“我本来是一直演女主角的。”   “就该这么执着演什么吗?女主角也好,女配角也好,都是一部电影里不可或缺的人物。”时蔓叹口气,摇头道,“如果人人都想演女主角,那谁来演女配角呢?秦姗姐,你是为了当女主角才演电影的吗?”   “当然,如果不当女主角,不能拥有最多的镜头,不演电影里最讨人喜欢的角色,那还有什么意义。”秦姗轻哼一声,“你一来就是演女主角,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   时蔓笑了笑,“我和秦姗姐不一样,我不在乎当什么女主角还是女配角,我只是想拍电影而已。”   “我喜欢看电影,也对拍电影很感兴趣。我希望自己能出现在银幕上,被很多观众看到,但我也同样希望这许多人一起精心准备的作品能最好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能表达出它最完整的意义。”   “所以,让我演什么都行,我只是想演最适合我的角色,认真演好,让这部电影能变得更好一些。”   “同样,电影里还有那么多角色,台前幕后那么多人,导演的每一个安排肯定都有他的原因,他总不会希望这电影变得更差。”   “所有人都在付出自己的努力,促成电影的诞生。”   “所以,电影的精彩好坏并不是只属于女主角,镜头多少可能有区分,有些人或许永远都不会被观众所看到。但它所收获的掌声、好评、鲜花是给台前幕后每一个人的,这没有分别。”   “无论是当女主角,还是当一个没有名字的配角,我都会为此感到骄傲,并且会一直喜欢拍电影。”   时蔓说了很长一段话,她没有注意,自己在说的时候,渐渐吸引到了周围的工作人员。   片场的工作人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辞,没人会像时蔓这样告诉他们——   你们也享有和男女主演一样的荣誉,没有任何分别。   时蔓的话音落下,许多人不由感动得湿了眼角,甚至情不自禁为之鼓掌。   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从没觉得手头上的工作这么有意义,这么重要。   秦姗恍惚地望着被人们包围,众星拱月般的时蔓,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得如此彻底。 第132章   自从那天过后,片场氛围更加融洽,拍摄也一直进行得顺利。   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演员们,都很喜欢时蔓,这让她完全成了片场里的“宠儿”,被大家关照着。   秦姗遭受过那次打击,也收敛许多。   再也没听人说她“刷大腕儿”,反而变得平易近人。   甚至还主动教了时蔓一些拍摄技巧,还挺有用。   汪艺华也笑着说幸好请了时蔓来当这个女主角,他拍过这么多部电影,却也是第一次经历上上下下这么团结融洽的样子,简直不可思议。   眼看着拍摄快要接近尾声,时蔓作为女主角,负责收尾的戏也多了起来,她又开始每天都要去京南制片厂。   凌振还是一如既往,骑着自行车接送她,风雨无阻,这是片场里大伙儿都知道的。   有次他被汪艺华注意到,还主动邀请他也来拍电影,说从没见过凌振这么俊朗又浑身上下都充满军人气质的硬汉。   可凌振却拒绝了。   凌振看过时蔓的剧本,她没有任何亲密戏份。   他对拍电影这事儿完全没有时蔓热衷,甚至有些抗拒自己被镜头记录,被其他人看。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在京南艺术大学的大门口等时蔓出来。   时蔓从食堂打了包子、馒头放在饭盒里带出来,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边吃一边往京南制片厂去。   这是最节省时间的方法。   她每天要多睡会儿,才能保证拍摄的体力。   同时,她也会一边喂骑车的凌振吃,这也是他的早饭。   可今天,凌振却说:“我吃过了。”   时蔓觉得奇怪,“你平时不都等我一起吃吗?”   “……”凌振忽然停下来,回过身叼住时蔓手里的包子,吞嚼入腹后,这才道,“开玩笑,我骗你的。”   说完,他又打算继续骑车。   时蔓却一脚踩在地上,将凌振的头重新掰回来,“不对,你的眼神不对,而且,你什么时候会开玩笑了?”   凌振眸色漆黑深邃,却是个藏不住事的人。   时蔓太了解他,当他有话要说或者有事瞒着她时,他与她对视就会控制不住的瞳眸轻轻晃动。   “凌振,到底有什么事,你得告诉我。你和谁吃早饭了?”   “……”凌振喉结一滚,“京北军区过来的人。请我吃了碗面。”   “这种事,你直接和我说不就得了?怎么好像多大事似的。”时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凌振垂下眼,重新握紧自行车的把手,“再不走就要迟到了,我先送你过去。”   “等等,京北军区的人过来找你什么事啊?请你吃面的话,应该是个熟人吧,我认识吗?他怎么会那么早就去找你?”时蔓又一连串的问题。   她总是很聪明,也很容易就找出凌振的话里可疑的地方。   凌振欲言又止,最后眼神一黯,望着前方道:“没说什么,只是……聊聊家常。”   时蔓把饭盒收起来,认真地看向凌振的后脖颈,他甚至都不敢回头面对她,“凌振,你这么回答,让我很容易就觉得你好像把我当个傻子。”   凌振踩住脚蹬,再次提醒,“你快迟到了。”   “别转移话题。”时蔓知道什么最重要,“京北军区的人找你到底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我怕你生气。”凌振终于妥协,认真回答她,语气里多了些审慎。   “生什么气?”时蔓皱眉,下巴扬起,他吞吞吐吐不告诉她事实,她现在就已经生气了。   “他们要我回京北军区忙点事情。”凌振的唇抿起,黑眸漆漆,观察着时蔓的神情变化,“所以我要食言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没法再接送你。”   “就这么个事儿,你怕我生气?”时蔓哼哧一笑,又嗔怒地拍了下凌振的后背,“凌振,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啊?别说我这拍摄快结束,也没几天了,你接不接送我都无所谓。”   “……何况你去忙京北军区的事本来就是你作为军人的责任,难道我还会不懂事的阻止你?”时蔓撇撇嘴角,怪凌振不懂她,“会胡搅蛮缠的那是以前的时蔓了。”   “是。”凌振脸上也难得泛起些笑容。   她和上辈子的确变化太大,那时她总是骄纵任性,听到他出任务要离开就会不高兴,吵得他头疼,身心俱疲。   但现在,与她待在一起,却希望一切都慢起来,慢到他能听清风的节拍,看清草木生长的速度,看清每一颗尘埃飘落的轨迹,慢到很久很久,他才离开。   ……   “怎么这么慢,大家动作都快一点!”   “那边打扫干净,还有这个台子,赶紧撤了。”   “副厂长要过来了,咱们那横幅呢?去哪了,快拿出来。”   片场里,大家都正手忙脚乱地准备着。   临时接到通知,副厂长要过来视察大家的拍摄工作。   因为这部电影是厂里筹备的,大伙儿都是京南制片厂的员工,所以都格外看重上面的视察。   尤其现在电影拍摄临近尾声,领导才想着过来看看,就更要留个好印象,才不辜负大家这么久的努力,以后能得到更多更好的资源。   汪艺华也忙得很,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到处都要他这个总导演来盯着,生怕乱了套。   秦姗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边端着搪瓷茶缸,一边望着门口。   要说起来,她是片场里最关注时蔓的人,所以时蔓迟到还没来,她也是一直记在心上的。   反倒汪艺华,因为事情太多太杂,他这个要管,那个要管,又太信任时蔓,她从来没掉过链子,所以反倒他还没发现时蔓今天迟到了。   不一会儿,副厂长背着手来视察工作了。   “姗姗啊,今天也有戏要拍呢?”副厂长一见秦姗,脸上笑得露出褶子,他很欣赏秦姗,喜欢看她拍的电影。   “副厂长好。”秦姗也满脸笑容,起身轻车熟路地说道,“我带您在片场到处看看?”   以前的每一部电影都是这样,副厂长来视察都是秦姗作陪。   因为都知道副厂长爱挑刺儿,有些小心眼,并且喜欢小题大做,只能祭出秦姗这张牌,才能让他看在秦姗的面子上,对大伙儿都手下留情。   今天也是这样,副厂长对其他人都冷若冰霜,对秦姗却笑眯眯的,“好啊,那你带路,顺便给我说说你们最近都做了什么工作。”   “嗯,我们最近拍戏都……”秦姗是戏份很多的女配角,几乎每天都在片场,所以介绍起来毫不含糊,基本都很清楚。   副厂长一边听一边点头,忽然问起,“对了,你们那个女主角时蔓呢?怎么好像没看到她。”   副厂长这一圈走下来,和不少人打过招呼,他一直期待的人却不见踪影。   “哦,时蔓啊。”秦姗笑了笑,微微一顿,随后解释道,“她好像有事去了,应该马上就来。副厂长,您别急嘛,您跟我多逛逛不愿意啊?“   “有事?”尽管秦姗这么说,却没能让副厂长的脸色变缓,他绷着表情,“有什么事能比我来视察工作还重要?”   都看得出来,副厂长不高兴了。   像副厂长这种人,要是惹他不高兴,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附近的工作人员,都为时蔓捏了一把汗,也都奇怪时蔓平时明明都很守时,怎么今天就迟到了。   要是平常迟到也就算了,片场正式开工总能缓缓,可今天……   人们都不觉得时蔓迟到有什么问题,怪只能怪这个副厂长搞突然袭击,不早点说他要来视察。   别看大家表面对副厂长恭恭敬敬,内心却是不爽。   副厂长才不管其他人是不是觉得他讨嫌,他只知道自己是副厂长,有这层身份就可以在片场横着走了。   “时蔓呢?叫她快点来见我。身为女主角,到现在都没来片场,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还没红就开始得瑟了?”副厂长眯起眼,对时蔓的印象越来越不好。   汪艺华连忙解释道:“时蔓一直很敬业,她不会无缘无故迟到的,肯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副厂长,要不您喝口茶坐坐?”   秦姗也在一旁哄着副厂长,“我和时蔓挺熟的,副厂长,您要是有什么问题想问,不如直接问我?”   副厂长还算给秦姗面子,轻哼一声,脸色稍缓,“不,我要见时蔓。”   众人汗都出来了,心想你非要见时蔓做什么?不知道你这老男人怀的什么心思。   “副厂长,您找我?”正当气氛沉默寂静、千钧一发的时候,时蔓终于到了。   她在片场门口就听人给她说了今天的事儿,连忙快步走过来。   “你迟到了?这可是片场的禁忌,尤其作为女主角,你要是迟到,所有人都得等你,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和金钱。”副厂长不耐地教训着,这才抬起眼,看向时蔓。   第一眼,他就安静了。   没想到时蔓比他听说的,还要漂亮,像精致的美人鱼走上岸,连垂着的头发丝都有种动人的美丽。   副厂长一瞬间就把秦姗抛到脑后了,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美,以后绝对会大红大紫的电影明星。   只可恨厂长跟汪艺华定的什么破规矩,他身为副厂长居然都要等电影拍摄快到尾声时才能进入片场。   不然的话,他天天来视察工作,来见这么惊艳的美人儿。   时蔓不喜欢副厂长对她的打量,他的眼神里沾染了太多别的东西,并不纯粹是对美的欣赏。   她垂下头去,解释道:“不好意思副厂长,我路上有点事,耽误了一小会。”   “一小会?”副厂长微微皱眉,看不到时蔓的脸,他有些心痒的不耐烦,“你抬起头来说话。还有,你虽然只迟到了十分钟,但迟到就是迟到,别想找什么理由。”   “……如果你非要有什么解释的原因,那待会儿跟我去一趟我的办公室,单独跟我解释。”   秦姗听到这里,脸色微变,她知道去副厂长的办公室没什么好事。   时蔓猛地抬起头来,分毫不怵看向副厂长,“不好意思副厂长,我没什么理由需要单独跟你解释,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敢说,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所以我耽误了一小会来片场,这难道有问题吗?”   时蔓的语气很冲,虽然叫他“副厂长”,但态度似乎完全没把他当副厂长。   她虽然变了很多,但内里的本性还是没变,容不得别人欺负自己,并且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时蔓。   被时蔓这么对待,副厂长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当副厂长以来,哪个漂亮女演员敢对他这么说话?   “有问题,当然有大问题了!”副厂长一拍桌子,愤声道,“你有什么事比我来视察更重要?嗯?你的事大得过我吗?”   全场鸦雀无声,默默面对着发怒的副厂长。   副厂长仗着自己副厂长的身份,经常这么质问大家。   的确,在这个制片厂里,除了厂长,也只有副厂长最大。   他手握大权,很轻易就能改变这里每一个人的命运。   看到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副厂长终于找回一点儿威严,得意地看向时蔓,“你倒是说说?你那所谓的重要的事,能比我这副厂长还重要?”   “如果是我的事,比你重要吗?”一道身影走过来,声如洪钟,让副厂长闻之色变。   其他人也齐刷刷地看过去,面露喜色,“厂长,您来了。”   “是我让时蔓小姐帮我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气度威严的厂长走到副厂长面前,面对面问他,“你说哪个重要,副厂长?”   他着重念“副厂长”这三个字,抑扬顿挫,听得副厂长大气都不敢出。   可时蔓,并不认识他。   作者有话说:   拍摄接近尾声,这本文也接近尾声啦,再有一个大剧情就要正文完结了(舍不得) 第133章   大伙儿都惊呆了,时蔓还认识厂长?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汪艺华也有些怔忡,他也不知道这一点。   至于副厂长,更是额头冒汗,心头发怵,吞吞吐吐道:“当、当然是厂长您的事情更重要。早知道时蔓小姐是为您办事去了,我还多嘴问什么?”   说完,他就连忙退到一边,完全不是刚刚那个颐指气使的副厂长,而是好像变成了厂长的一个乖孙子。   时蔓鄙视地看了副厂长一眼,他看到了,却什么话都没说,反而朝时蔓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充满亲近之意。   时蔓更鄙视他了。   这时,厂长轻咳一声道:“时蔓小姐,我们单独聊聊?”   “好。”时蔓也正好有话想问,她跟着厂长走到片场的空旷无人处,就先开口道,“厂长,刚刚多谢您替我解围。”   “举手之劳。”厂长微微颔首,态度很是亲厚。   时蔓觉得他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们之前好像并不认识?您为什么要帮我?”   “谁说不认识了。”厂长哈哈一笑,身子往后仰,“时蔓小姐,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好几年了。”   “是吗?”时蔓有些惊讶。   “我以前,在京北城外的采石场进行劳动,你去那儿给我们表演过舞蹈,还记得吗?”厂长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里面夹着张照片,他取出来给时蔓看,“这是我的妻子,你可能对她更有印象。”   时蔓诧异地睁大眼睛,接过那照片仔细辨认,随后眯起眼笑,“我记起来了。”   厂长这才收起照片,礼貌地笑道:“我的妻子,她很喜欢你,之后还时不时说起你那次的表演。能在那么艰苦枯燥的采石场看到那样的表演,真的不容易。”   “有空的话,我去您家拜访。”时蔓也礼貌地回之一笑。   “不用了。”厂长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落魄,“采石场条件不好,她没撑到回来……在那里就去世了。”   “抱歉。”时蔓愧疚地垂下眼,没想到会戳中厂长的伤心事。   “没事,都过去了。”厂长笑了笑,将收进怀里的钱包紧紧按在胸口的位置,“只是她喜欢的小姑娘,我怎么都要护一护的。”   “……至少,在这京南制片厂,没人能够欺负你。”厂长站在时蔓面前,身后是片场架起来的灯光,正好将他的影子照得庞大,罩住了时蔓纤细的身影。   时蔓内心一暖,她看向不远处这会儿已经变得低眉顺眼的副厂长,“对了厂长,我觉得那个副厂长,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厂里非要有这样的人当副厂长吗?”   “他本来是个踏实勤劳的好人。”厂长叹了一口气,“以前,我很相信他,只是没想到他当了副厂长后,渐渐就失去了他的本心。”   为此,厂长的确很痛心,接二连三地叹气,“……唉,你放心,我正在办他,很快就能将他那些胡作非为的证据收集齐全,到时候,他就要自食恶果了。”   时蔓听到这,稍稍放心,她倒是很期待看着副厂长哭爹喊娘的那一天。   “对了厂长,秦姗可能有些证据。”   “我知道,她已经交给我了。”厂长又叹一口气,摇摇头。   时蔓弯弯唇角,“那看来,您真是办得差不多了。”   “嗯,我不会纵容他的。”厂长背起手,“好了,跟你说了这么多,别耽误你们的拍摄工作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说着,厂长走过去,睨了有些惶恐的副厂长一眼,“还不跟我走?”   副厂长连忙跟在厂长身后,像是尾巴似的,格外顺从听话。   他可能已经收到什么风声,又或者是刚刚有了预感,哭丧着脸在厂长身后求情,“我错了厂长,我刚刚不该对时蔓小姐那么说话,不该耍坏心思针对她迟到的事。”   “……早知道她是帮您去办事,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她啊。”   “……厂长,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厂长背着手,回过头看了一眼副厂长,更加失望地摇摇头,叹口气往前走。   时蔓也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所谓的副厂长还是没有明白他到底错在哪里。   不给他机会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被权势迷失的他自己。   ……   时蔓今天迟到,是因为她和凌振早上的那一场对话。   最后,凌振说他明天就要走,今天等她的拍摄结束,会来接她最后一次,两人正好去京南照相馆把那个婚纱照也顺道拍了。   临近尾声,时蔓今天只有一场戏,跟凌振早早定下时间,就开始期待下午。   那套婚纱,她想穿上它跟凌振一起拍照,已经期待很久了。   “蔓蔓,还不走啊?”   “嗯,我在等凌振来接我。”   “啧啧,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他可是一天不落、风里雨里来接你。”   “……”   “时蔓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咱们片场东西都快撤完了,你要不坐我们的板车?”   “不用了谢谢,我在等人。”   “是不是有事去了?你还是跟我们走吧,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我们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大棚子里。”   “……”   时蔓张张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最后没拒绝,跟着片场最后一批工作人员离开。   她不知道凌振为什么没来接她。   他明明从来都不爽约,答应她的事情都会做到。   “叔,你们就在这儿放下我吧。”路过京南照相馆门口,时蔓下了板车。   她站在台阶前,抬头望着“京南照相馆”招牌上贴着的霓虹灯,红色绿色的光接连闪烁,有些刺眼。   时代在进步,现在的照相馆晚上也能开门给客人照相,可她和凌振想拍的那张婚纱照,却一直都没有拍成。   仿佛无形中有根叫“宿命”的线,在拉扯着她们,总会发生各种意外,挡住她们踏进照相馆的脚步。   时蔓皱起眉头,她和凌振对抗过那么多次“命中注定”,都改写了梦境中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可她记得在梦境里,她和凌振早早就拍过婚纱照。   照相馆老板还因为两人的照片太过好看般配,来求过她们好几次,想要将其中一张婚纱照洗出来放在他们照相馆的橱窗上,用来吸引顾客。   为此,照相馆老板不惜给出丰厚的报酬,愿意给他们终身免费拍照。   不过,那是在京北城,眼前是京南照相馆。   时蔓的念头闪回,不信邪地抬起脚步走上台阶,推门踏进了这间照相馆。   “老板,你还记得我吗?”时蔓站在柜台前问。   老板抬起头,眼睛一亮,满脸笑容道:“当然记得,当然记得。”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谁见过一眼都永远不会忘记,尤其他这种专门给人拍照记录的,就更舍不得忘,一直想用相机记录下这种美。   “我还记得你的丈夫,他是一位非常英俊的军人。”老板嘿嘿一笑,挠挠头道,“对了,他今天到我这里来了,说他来不及去找你,但你应该也会来我店里,所以放了一封信在这里,托我交给你。”   “……看来你们夫妻俩倒是很默契啊。”老板感叹着,弯腰从柜台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时蔓。   时蔓拆开来看,里面的内容写得很简单,笔迹也较为潦草,看得出来凌振是匆匆写下来的。   他说,京北军区那边的任务紧急,本以为能等到和她拍了婚纱照再走,可没想到一连催了他好几次,所以不得不走。   他很抱歉又一次食言。   时蔓叹了口气,将信纸折叠收好。   “谢谢你老板,等他回来,我们再来你这里拍婚纱照。”   “行,这次又不拍了啊。”老板也觉得稀奇,怎么约好了,又总是出岔子,“那婚纱我倒是一直给你们留着的,就等你们来。”   老板很聪明,他看中时蔓和凌振的外貌,知道他们拍出的婚纱照一定绝美,所以特意把崭新婚纱留在店里,他知道时蔓很喜欢那套,并且在意有没有别人穿过。   只要有这崭新的漂亮婚纱在,终有一日,那婚纱照会拍出来,挂在照相馆那橱窗上的。   ……   时蔓收到凌振留下的信,没有怪他爽约。   毕竟他以前也出过紧急任务,她也有所习惯。   时蔓仍然把精力都放在电影的收尾工作上。   没几天,拍摄就全部结束了。   京南制片厂的食堂里摆了几桌杀青宴,菜肴丰盛。   时蔓也喝了点小酒,面色微醺,脸颊泛出像桃花一样好看的浅粉色。   所有为这部电影付出的工作人员都一起拍了张照片,厂长也在。   他笑着说,要把这张照片送到京南时报,上一个好的版面,让人们都知道这部电影拍摄完成,也算是一种宣传了。   照片上,所有人笑容灿烂,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好像能穿过纸面,让看到的人都觉得——这些人一起合力打造的,一定会是一部好电影。   ……   时蔓平时都不看报纸。   但第二天,也特意买了份京南时报去看。   看到她和片场所有人的照片,还有关于她们拍摄这部电影的介绍、趣闻一类,文笔斐然。   时蔓忍不住弯起唇角,想找把剪刀把这块都裁下来,留作纪念。   忽然,身边的室友却惊呼一声,“蔓蔓,你看头版了吗?”   “看了。”时蔓买报纸的时候,当然看到了最重要的版面。   有一群罪犯越狱了……   并且在逃窜的过程中犯下骇人听闻的大案,屠戮了一整个村庄的人。   那些文字都好像是鲜红色的,刺得时蔓眼睛难受,所以她没有细看。   忽然听到室友提起这个,时蔓神色沉重。   死去的人或许在报纸上只是一串冰冷沉默的数字,却让她联想到一个活生生的家庭。   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们怎么敢……又怎么下得去手……!   时蔓从小生活安定祥和,更加难以想象当时村民们是怎样绝望泣血。   在时蔓皱眉时,室友的指尖哆嗦着点到上面一行小字,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提醒道:“蔓蔓,这上面好像有……你家凌振的名字。”   时蔓心脏骤然缩紧,她连忙攥过那报纸头版头条,仔细看她不愿意细看的那些内容。   除了国家表示要严厉抓捕这些罪犯的决心,对死去百姓的哀悼痛惜,也列出了这次负责抓捕的名单用来稳定民心。   凌振的名字便在上面,并且还有一小行对他的介绍——   曾立过数次一等功,全国表彰的英雄模范!   这些字词看上去就无比让人心安。   可对时蔓而言,这些功勋、名号都不算什么。   她只知道凌振是她的丈夫。   她会担心他。 第134章   时蔓没想到凌振居然不告诉她这么重要的事。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知道她一定会担心,会害怕。   虽然他出过那么多危险的任务,可时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的担心比任何时候加起来都还要多。   或许是因为这次大批逃窜的罪犯太过穷凶极恶,又或许是报纸上写得太让人安心反而更叫她担心。   ......   凌振还以为,他能一直瞒住时蔓。   她要么等到他回来,要么等到他任务失败的消息。   可他没料到,从来不看报纸的时蔓,阴差阳错看到了报纸上这个消息。   凌振从来没怕过任何危险的任务,他从小就出生入死,早已经把自己的命置之度外。   但是说来奇怪,这次的任务却让他内心深处一直有股难以形容的感觉。   像是有股淡淡的恐惧,他身上从未出现过得情绪,时不时就浮起来,无形地笼罩着他。   在京北军区来人,告诉他被首长点名出这个任务的时候,脑海里竟然出现一个声音在反复告诉他——   不能去,你会死。   这次的任务超乎寻常的危险,侥幸逃脱过那么多死亡的凌振,知道自己不会一直幸运。   他的直觉一向准到可怕。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敬了个军礼,接过了这道命令。   无论何时,只要国家需要他,他就会站出来,哪怕顶着枪林弹雨往前走,也要承担起他该负的责任。   还有重要的一点,是他当年求某位大首长把时蔓的父母接回京北城时,答应过他的条件。   但凡有危险级别为红色的任务,他都愿意去。   即便是去当敢死队,他也不论生死,只要时蔓父母能回来。   因此时蔓的父母才能摆脱上辈子死在边疆的命运,现在还能在团圆的日子和时蔓欢聚一堂。   每每看到时蔓还能依偎在父母身边撒娇,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时,凌振都会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的这件事。   他没有丝毫后悔,反而觉得——值了。   他只是担心这次的任务会成为他第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情况远比报纸上所说的还要严重。   逃出来的罪犯数量就已经到达到了惊人的四位数。   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并不是一盘散沙,相反,他们经过了非常缜密的计划,才能让整个监狱垮塌,上千人同时逃窜到最南边。   他们的目的,是要越过边境线,逃到法律无法制裁他们的其他国家去。   更令人气愤的是,他们所屠戮的并不止是那一座村庄,而是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凌振因为身在京南城,离南边界线很近,所以被调遣过来得很快。   可令人头疼的是,上千名罪犯已经躲藏进了南端大片的热带雨林以及山脉中,极其可怕,就像一群鱼游入大海,四散开来,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   无法贸然进入围剿他们,凌振接到的任务,是只能守株待兔。   在边境线以内驻起一道新的防线,对这群罪犯严防死守,以防他们突围。   凌振所守护的,是在他负责的防线之后那几个村庄,以及那条不容侵犯的边境线。   可他能调遣的士兵并不多,只有附近驻守边境的一个连队,大概三十多人。   这里全是潮湿的热带雨林,这批战士们刚调来没多久,驻守经验尚且不足,更没进入过雨林进行训练,没法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   就是那些驱赶不尽的蚊虫和蛰伏的毒蛇,都足够让他们喝一壶的。   然而穷凶极恶的罪犯们,却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   并且因为他们再被抓回去就会死,就更加成了一个个不好对付的亡命之徒。   ......   时蔓往家里打了好多个电话,即便是长途也顾不上心疼昂贵的电话。   她不断地问蒲大首长,才从他口中问到这些真实的消息。   蒲大首长总是在电话那边叹着气,他没有瞒着时蔓,而是冷静客观地分析着两边的优劣势,最后告诉时蔓,“凌振这次的任务,怕是完不成。”   只不过,他语气里还抱有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   希望凌振能守住那道防线,不要让那群罪犯越过去。   “......只要他能挺住就好了。”蒲大首长幽幽叹息,“挺到支援到达。”   因为罪犯们躲在植被茂密的雨林与山脉中,飞机无法找到他们。   又因为这样的地形,无论是运输补给还是支援抵达边境线都有一定的难度,无法判断支援到底能什么时候赶到。   时蔓握着话筒,忍不住带着颤音问:“如果、如果凌振没挺到呢?”   “那希望,他还能活着回来。”蒲大首长晦涩地说出这句话,艰难地闭上眼。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是他最珍贵的家人,他当然不希望他被那群穷凶极恶的罪犯杀死。   可凌振是为了完成任务不要命的人,身为凌振的父亲,蒲大首长再清楚不过,因为他也是如此。   “为什么?”时蔓的心揪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偏偏选中凌振?”   蒲大首长是知道凌振答应赎回时蔓父母的条件的,可那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蒲大首长重新睁开眼睛,里面满是浑浊,不复清明,他叹息道:“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凌振是最适合的那个。”   ......   其实,除了凌振,这次还有其他防线。   毕竟边境线那么长,山脉绵延,雨林交叠,说不准罪犯们会从哪一片窜出来,所以都得守着。   但凌振负责的防线是公认最危险的,也曾遭遇过许多次罪犯们突围试探。   听说还伤亡了几个士兵。   时蔓每天躺在宿舍里,望着外面的月亮,根本睡不着。   只是想着,这月亮应该也照在了凌振的身上,不知他在做什么。   清点装备?救援伤兵?闭目养神?还是正在生死之间?   时蔓总是无法避免胡思乱想。   她甚至还想起来,自己好像无论在梦境里还是后来这些年,都没对凌振说过——   她已经很认可他,这辈子就想和他走下去。   以前那些她总是嫌弃他身上的缺点,好像如今也成了她眼里闪闪发光的优点。   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   时蔓有些懊恼,有些后悔。   为什么总是要和凌振赌气,为什么不说能够让他高兴一下的话。   “凌振,你要是死了,一直都没听到这些,那你得多遗憾啊。”时蔓的眼睛里映着皎洁的月亮,眼波漆黑,眼神散开又凝聚。   “所以,你不许死。听到了吗?凌振,你得活着。”   ......   一声惊雷在凌振身边炸开,他飞扑在地,惊险万分。   只差两米,他就差点被炸死了。   身边的几个兄弟都满脸灰扑扑的,惊惧不已,却仍然死死抱住那杆枪。   凌振绷着坚毅的神色,只随意摸了把脸上的灰,重新匍匐在地,“继续,阻击!”   那群罪犯极其可怕。   他们不知哪里来的武器,并且还比凌振他们的装备好了许多。   甚至连炸|药都有很多,杀伤力惊人,时不时便来试探、挑衅。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多天,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每天都在炮火声中醒来,在炮火声中睡去,疲惫不堪,无法停歇。   凌振率领的这个连队每天都有伤亡,可支援却迟迟没来,这让他心里多少不安。   尽管他经过这些天已经熟悉了热带雨林的环境,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这里给逃犯们以痛击。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武器有优劣,凌振率领的这支连队也比不过那些从小就在南方雨林、山脉中长大的罪犯们。   这都是让凌振束手无策的事情。   危机四伏,凌振也只能看一眼那天上的月亮,然后像打不倒的铁人一般,继续奋战!   ......   时蔓跟学校请了长假,回了一趟京北城。   她下了火车,直接提着行李去文工团,闯到团长张志新的办公室,双手按在桌子上,铿锵有力道:“送演出的队伍,加上我一个。”   张志新被忽然出现的时蔓给弄懵了,尤其是她说的话。   “什么送演出?去哪送演出?”   时蔓清亮锐利的眸子逼视着张志新,“团长,你不要想着能瞒我。我很清楚文工团的规矩,只要有战斗爆发,文工团就要去前线送演出,鼓舞士气,这是文公团成立时就定下的规矩。”   “......正在战斗的是凌振,他属于京北军区,派去支援的队伍据我所知也是从京北军区调的,那么去送演出的,当然也应该是我们京北文工团,对吧?”   时蔓探出身,逼得更近,“所以团长,咱们团里应该正好筹备得差不多,可以出发了吧?”   张志新的表情垮下去,“我就知道,肯定瞒不过你。虽然蒲大首长已经拜托过我,但我们也猜到拦不住你。”   时蔓弯腰拎起从京南城直接带回来的行李,表示自己的决心,“没错,我连行李都收拾好了,您就说送演出的队伍什么时候出发吧,我随时都可以。”   “......下午就走。”张志新不得不感叹,“时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啊。”   时蔓勉强弯起嘴角,“那的确刚刚好。”   她甚至想插上翅膀,直接飞过去才好。   “可是时蔓,你确定你真的要去?”张志新还想劝劝她,“你现在是副团长,可没有副团长亲自上前线送演出的先例啊。”   “也没有人像凌振那样。”时蔓掀起眼皮。   “也是。”张志新说起凌振,也觉得钦佩,他对凌振完成的各种任务都有所耳闻,都是一桩桩听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那是凌振,他在什么环境下长大?他是猛兽,是钢铁。   时蔓不一样,她像娇滴滴的花,风雨稍大一些,就能让她摧折,更何况是枪林弹雨。   所以,张志新实在是劝了又劝,让时蔓多想想,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那群罪犯是真正的悍匪,杀人如麻,并且早都杀红了眼,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她们这些去送演出的文艺兵也要冒一定的风险,并不能百分百保证安全。   可时蔓态度很坚决,无论张志新说什么,都不可能将她说动。   最后没办法,张志新只好放出杀手锏。   “对了,你拍的那部电影,前两天上映了,你自己去电影院看过吗?”   忽然的转移话题让时蔓意识到张志新在打什么主意。   但事关自己拍的电影,时蔓还是不得不顺着张志新的话回答,“没去看。”   她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看电影,每天想凌振的事就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张志新靠在椅子上,夸奖道:“我去看了,拍得很好看,你的表演也让我很意外,我没想到你能演得那么好。”   “谢谢团长。”时蔓颔首,谢过夸奖,却也不愿多说什么。   可张志新还在继续说:“不止我喜欢你的那部电影,很多人都喜欢,短短两天,你们这电影,包括你,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了。”   许多观众都惊叹,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出现在银幕上,一颦一笑都有种超乎寻常的精致。   更多观众,被时蔓的表演折服,好像她演的角色完全活过来了,让他们也忍不住跟着落泪、感动或是受到鼓舞。   “有不少观众知道你是咱们京北文工团的,又是送鲜花来,又是写信过来,短短两天,都快堆满了小库房。”张志新摇头失笑,“一部电影的影响力,大得吓人啊。”   “......所以时蔓,现在正是你最好的机会,你要把握住。”张志新鼓励道,“我听说那位汪导演又邀请你拍新的电影了?”   “嗯,我拒绝了。”时蔓轻描淡写地回答。   张志新愕然,惋惜道:“为什么要拒绝?这多好啊!你现在火了一部电影,再拍一部巩固巩固,你铁定就是全国都家喻户晓的电影女星了!咱们文工团也能跟着沾沾光。”   “可我没时间。”时蔓也觉得遗憾,但不后悔,“汪导的电影很快就要开拍,我得去前线送演出,时间对不上。”   张志新睁大眼睛,叹息不已,“你、你这怎么选的?你就算去那偏僻地方,也不一定能见到凌振,就算见到凌振,也不能帮他什么,倒还不如去拍电影呢,那儿多少好处啊。”   时蔓摇摇头,微微一笑道:“无论多少好处,我都不要。怎样都好,我只想去边境前线慰问。”   —   本文架空,原本想写的是一场沉重的战争,但有些敏感,所以全部修改了。   换成解决杀人如麻的罪犯们。同样是保护百姓!负重前行!   让我们珍惜如今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原本想写的是一场沉重的战争,但有些敏感,所以全部修改了一遍存稿。   换成解决杀人如麻的逃犯们。同样是保护百姓!负重前行!   让我们珍惜如今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第135章   当天,时蔓跟着送演出的队伍,乘上大卡车,一路往南出发。   队伍里有不少熟面孔,都是踊跃报名要去最危险的地方的文艺兵们,一个比一个勇敢。   看到时蔓,他们都很惊讶,没想到已经功成名就,好像什么都拥有了的时蔓居然也会和她们一样,冒险去送演出。   不过想到那位屡屡传来捷报的大英雄,那个气概光芒万丈的人是谁,他们也就理解时蔓为什么要去那里了。   所有人都只看到凌振如同一道铁壁铜墙,靠三十人的队伍以少敌多抵挡了上千名罪犯逃过边境,将他们一遍又一遍打得只能缩回雨林里。   人们都为奇迹欢呼,为胜利雀跃,为英雄鼓掌。   却只有时蔓看到他背后的满身伤痕。   一路上,大家看出时蔓不同往常,总是望着南边发呆,也都挨个安慰着她,跟她说话吸引她的注意力,或是说说笑话逗她开心。   大卡车越往南去,道路就越颠簸。   下大雨时,只能用块防雨的塑料布罩住整个卡车的车厢,可还是有雨水顺着缝隙流进来,打湿鞋袜。   如果雨再下得久一些,车厢里的水就会积到脚踝。   大家不得不拿起水勺,不断将积水舀起来往外倒,跟着车厢还有里面的水一块颠簸摇晃,胃里的水也像是随时要吐出来。   时蔓会带着大家唱歌,唱“人民子弟兵,使命永不忘,胜利向前方”,唱“来吧来吧来吧来吧雨和风,风雨过后见彩虹”,唱“当祖国召唤的时候,挺起胸膛站排头”……   歌声的气势冲破云霄,无畏风雨,抵达祖国的最南端,再往更南而去。   ……   时蔓她们抵达后方的时候,听说支援的队伍已经进入山脉和雨林,正往边境而去。   可山脉广袤,雨林广阔,地势复杂,气候多变,还不知多久他们这样上万人的大部队才能抵达。   听说,隔着崇山峻岭的那边,凌振他们还在苦苦支撑,只是偶尔才能有消息传过来。   他又以少胜多了,又打得一群罪犯闻风丧胆了,他们一下子被打怕了似的,已经两天如同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没有再出现。   时蔓颠簸许久,刚踩着轻飘飘的脚步下车,就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不少文艺兵更是又蹦又跳,“蔓蔓姐,那些罪犯是不是很快就要被抓住了?!”   时蔓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她露出郑重的神色,摇头道:“不会,他们还没有被逼到绝境。”   到那时,他们就会狗急跳墙了。   现在他们或许觉得己方人数众多,试探两下吃了亏没关系,等做好充足的准备,就能一举突破防线,杀光那防线后面几个村庄的人,再冲过那边境线,无人能管,过上“天高任鸟飞”的生活。   时蔓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轰鸣声,震得时蔓她们这边的地面都在颤动。   文艺兵们哪见过这样的真家伙,一时都神色大变,花容失色。   之前都只是听闻,到现在才发觉原来她们离得这么近。   那些凶煞的恶人,就在那片绵延的山脉与茂密的雨林里。   如果没有军队的保护,她们这些人就是待宰羔羊,罪犯们冲出来便能随意将她们杀死……   时蔓看起来还算镇定,是因为她是这些人的头儿,是主心骨,她不能先乱了阵脚。   “大家别怕,他们只会进攻另一边,那里才是他们要逃走的地方,我们所在的这边他们敢出现,那就是死。”她出声安慰大家,像一棵树扎根,长出繁密的树冠能给人以安全感。   这里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批军队驻守在这里,随时等待命令。   同时,这里是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医院,治疗着附近被那些罪犯们伤害的人。   医院里有人慌张地跑出来,拿起望远镜道:“糟了,那群人发疯了,刚刚的爆炸声,是他们又冷不丁袭击了附近的村庄。”   “……大家快做好准备!”   时蔓她们这些刚来的文艺兵还不明白这些代表什么,都杵在原地,看着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都忽然变得神色匆匆。   但很快,她们就知道了。   渐渐的,开始有人抬着担架跑来医院,满脸急色,“有人受伤了!快救救他!”   担架上躺着普通的老百姓,血肉模糊,表情痛苦。   他们朴素到甚至有些破旧的衣裳被鲜血染红,神志不清地喃喃着。   护士们都小跑着过来,抬着病人进去。   又很快小跑着出来,去接新的病人。   短短半小时,时蔓就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受伤的老百姓被送过来了。   其中,还有刚进来不久就蒙上白布重新送出去的……   文艺兵们都看得眼睛湿润,甚至失声痛哭。   她们没见过这样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这些明明都只是普通的生活着的人,每天为生计奔波,过着日复一日的平凡日子,会发愁今天的三顿饭吃什么,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快快长大,会担心秋天的收成,却从没想过会被这样的噩梦笼罩。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却忽然被一群丧心病狂的人变成这副模样。   时蔓杵在那儿,好像成了一棵快要枯掉的树。   每看到一个在担架上痛苦呻|吟的病人,她都觉得内心深处被拉扯着,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又不得不去看。   眼泪会凝结在她纤长的睫毛根,又很快用指尖悄悄揩掉。   原来平凡地活着,是一件那么珍贵的事。   ……   黄昏来临,血色仿佛染红了半边天空。   时蔓苦涩地扯扯嘴角,回到她们文工团的临时住处。   这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就在这座临时搭起来的医院后边,和医生、护士们住的地方离得不远。   文工团一共派来二十人,分两个棚,都得挤着睡,时蔓也不例外。   这里条件艰苦,谁也没法特殊照顾,也不需要特殊照顾。   时蔓一回来,喝了碗暖胃的白米汤,就连忙问:“有新消息了吗?凌振他们防线……”   “今天又守住了!这是前边传回来的,蔓蔓姐您看。”   时蔓忙接过来,对着昏暗的小灯,凑近看了起来。   战况很激烈,凌振再一次艰难地守住了最难守的防线。   那片雨林难守易攻,逃犯们可以潜伏在环境复杂、极好掩护的雨林中,隐秘休养,随时出击。   就像俗话常说,暗处的敌人最难防。   可凌振又一次奇迹般地守住了。   他的小队只剩下二十多人,却再一次拦住了不知道数量超出多少倍的罪犯们。   人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第无数次做好了准备,以为那道防线必破,以为罪犯们都会这样跑掉,屠戮掉边境那几座平静的村庄,并逃到另一边去,再也没法替死去的平民百姓们讨回公道。   却没想到凌振又一次创造奇迹,将那最难守也最关键的一道防线给守住了。   最高兴的要数边境的那些老百姓们。   他们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他们的家园,那柄悬在头顶的刀,再一次缓住了它的落下。   再等一等,再撑一撑,只要等到支援来了,就不用再担惊受怕。   凌振凭着他出色的能力,也的确一直在这么撑着。   可他们有多想撑住,那些罪犯就有多想撕破他们这道防线。   他们不想死,就必须赶在支援出现之前逃到另一边去。   可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在凌振面前屡战屡败,吃了多少苦头,也越来越发现凌振的可怕之处。   眼看凌振所带领的那一支队伍被越打越少,快要弹尽粮绝。   而罪犯们蓄势待发,又在筹谋着新一波更迅猛的进攻。   这正是时蔓更担心他的地方,她不想再等下去,抬头对文艺兵们说道:“好了,你们留在这边鼓舞驻守战士们的士气,安抚当地老百姓。”   “那你呢蔓蔓姐?”   时蔓忽然起身,“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时蔓往外走,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医院还有灯,只是这里条件不好,许多灯都接触不良,电力供应也不足。   所以那些灯都一闪一闪的,在黑夜里看上去颇有些寂静恐怖。   时蔓不怕,她笔直往医院走,文艺兵们看着她纤弱又坚定的背影,都微张着嘴,却没人出声拦她。   这场行动的总指挥就住在医院里,听说他因为情况危急而急火攻心病倒了,就一直住在这间临时医院里。   可他即便这样,还是不听医生护士的话,每天熬到很晚才睡,又天不亮就起来举着望远镜到处看。   明明是在治病,却越病越严重,谁来苦口婆心地劝说都说不听。   时蔓走到他的病房前,里面透出微弱的亮光,果然还没睡。   时蔓敲门进去,这位总指挥立刻把什么东西往床底下藏,看清楚进来的不是总念叨他要早点休息的护士,而是时蔓后,他愣了愣,“小蔓?”   “朱叔叔,好久不见,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来拜访您。”时蔓礼貌地问好,这位朱总指挥来过她家做客,是蒲大首长曾经的部下,关系很是亲近。   看到时蔓,朱总指挥很快反应过来,和蔼地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来送演出的对吧?咳咳……”   “是。”时蔓上前一步,神情有些复杂地问,“朱叔叔,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只是想来请求您一件事,我想……去边境线那边送演出。”   朱总指挥就知道时蔓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脸色微有些苍白,隐在夜色里,床头的灯光微弱,照亮他眼睛里的那些怜悯和惋惜。   “那边……不用去送演出了。”   时蔓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问:“朱叔叔,您觉得那边没什么希望了吗?”   “怎么可能!”朱总指挥语气忽然激动,坐起身道,“小蔓,你太小看我了!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对战士们的希望!哪怕希望渺茫!哪怕那里只剩下一个战士!”   朱总指挥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时蔓稍稍感到心安。   她眨了下眼,“那就好。只不过,为什么不让我们去那里送演出?”   “那里太危险了,尤其我知道你最想去哪里……凌振那儿的防线,比其他防线加起来都更危险。”朱总指挥叹气皱眉,“他阻击了太多罪犯,他们都怕了他,也恨死了他。”   “……据我猜测,接下来这些罪犯会集中全部力量突围一号防线,那里离边境线最近,他们最容易逃出去。所以,那里将会是整条边境线最危险的地方。”   时蔓目光平静,“我可以去,我不怕危险。”   “咳咳……”朱总指挥咳得苍白的脸有了几分血色,艰难地说道,“那边的战斗激烈,战士们……怕是没时间看你的演出。”   时蔓眼神闪了下,仍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看向朱总指挥,“既然您没有放弃希望,那战士们也一定希望受到鼓舞。不知道送补给的直升机什么时候过去?我想和他们一起。”   朱总指挥咳的厉害,“小蔓,你这是何必呢?要是你过去了,我以后该怎么跟老首长交代?”   “送演出是我的工作职责,是我该做的事情,您不需要交代什么。”时蔓眸光清亮坚韧,早已下定决心。   朱总指挥似乎妥协,他垂下头,望着他盖在身上的这床被子。   上面总是有从窗外落进来的被炸得到处飞的灰尘,怎么掸都掸不干净。   “小蔓,实话告诉你吧。”朱总指挥声音低落,难受地阖上双眼,“情况远比你们所知道的要更惨烈。”   “……凌振的确是死死守住了那群罪犯,不让他们踏出防线一步,我们把这样的好消息告诉其他人也是为了鼓舞人心。”   “……可事实上,凌振那边已经快撑不住了,他的那支连队都快打没了,你现在过去表演给谁看呢?”   时蔓一直很平静,她平静地听着朱总指挥说这些,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朱叔叔,就像您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阵地上的最后一个士兵,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时蔓声音轻脆地告诉他,“只要还有一个士兵在战斗,我为他们唱的战歌就有意义。”   “再过两天,支援就能到了。”朱总指挥抬起头,“到时候那群罪犯再无希望突围,把他们锁在这雨林山脉里,我们再派大部队慢慢围剿抓捕,凌振也能从一号防线上撤回来。他守了那么久,也该休息了。”   “……小蔓,你只需要再等两天,不用去冒险。”   朱总指挥说得很有希望的样子,可时蔓却攥紧手掌,望向辽远夜空与大地相连的地方。   那儿还有火光在烧,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们点燃的村庄,到现在都还久久未灭的大火烧毁了不知多少人的家园,映红半边天际。   两天,凌振能守住吗?   这群罪犯犯下如此罄竹难书的罪行,时蔓了解凌振的性格,绝对是死也要阻拦他们逃去另一边逍遥快活。   何况,凌振的身后还有几个村庄,他也会以命相护。   不管怎样,时蔓都只能选择相信凌振可以。   所以她再次请求,“朱叔叔,你就通知补给的直升机,让我跟着一起去吧。”   只剩下最后两天,时蔓知道朱总指挥一定会在今晚或者明早再让直升机去送一次补给。   即便直升机资源稀缺珍贵,出动一次就要付出很大代价,但在这最重要的两天,螺旋桨也会为之转动。   她想要乘上那辆直升机,去见凌振。   她想站在他面前,笑着告诉他——   “你接过我那么多次,总得有一次,轮到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天就正文完结啦 第136章   幽深夜色里,一辆直升机卷着狂风升起,越过大片漆黑的雨林,绵延不绝的山脉,朝一号防线的方向而去。   时蔓坐在直升机上,发丝被吹得飞舞,她撑着下巴看着一望无际的夜色尽头,看地面星点灯光变得越来越渺小,期待着与凌振时隔多日的相见。   她终于还是说服了朱总指挥,坐上了这辆补给的直升机。   朱总指挥明白她的决心,也就只能妥协。   黎明即起,天边出现亮光,昨天那些仿佛被血染红的云都散去,直升机缓缓降落,时蔓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   来这里之前,她已经想象过很多遍凌振驻守、战斗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可实际看到的一切要更加触目惊心。   拍摄电影的时候,也会布景战场,会有满地尸体,会用各种狼藉来衬托战争的残酷。   然而现实中的这片防线驻地,却要更悲壮。   明明这里没有任何断臂残肢,更没有狼藉满目,只是荒凉到看一眼远处那静静默立的一排树,就让人想要掉眼泪。   听说,这是每战死一个士兵才会种下一棵的树,他们的尸首埋在树下,他们的亡魂、热血将永远守护浇灌那棵树,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开直升机过来负责补给的两位士兵并不像时蔓这样多愁善感,他们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只知道时间紧迫,他们得快些完成手头的任务,又继续去忙新的任务。   直升机稀少,像他们这样的战士也少,总是到处“救火”一般,珍惜每分每秒的时间。   他们熟练地卸下一箱箱的物资,直升机的动静够大,很快就有一名战士挎着枪从不远处的营帐里跑出来,脸上全是黑灰,军装也被炸了不少小洞,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补给来了!”看着几大箱物资,他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笑容,可又很快黯淡下去,“不过,已经不需要了。”   两位补给兵吓得异口同声道:“出事了?”   时蔓也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凌振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凌首长他......”这名瘦小的战士吞吞吐吐,让时蔓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他带了剩下的所有兄弟进入雨林里,只留下我在外面观察情况。”   “他说,要在那里阻击所有罪犯,直到支援到来。”   “他们都在死守一号防线。”这位战士耷拉着脑袋,可他宁愿自己正在雨林里死战。   ......   凌振抱着死战的决心,誓死也要完成任务,所以他将一直奋战——直到战死或是等来支援。   他用生命筑起这条防线,绝不能放罪犯们逍遥法外,也绝不能让他们祸害他身后的几个村庄。   留在外面的这位战士,唯一的火种,也需要等凌振的信号。   进入雨林之前,凌振告诉他,如果看到最后的信号弹,就代表他们付出生命也没能守住这道防线。   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赶紧去通知不远处的几个村庄的人,能逃则逃。   ......   凌振没有等最后的补给,他没时间了,他等不了了。   虽然朱总指挥给他下的命令是留在原地等补给,如果守不住防线就带领战士们后撤。   可凌振知道,这道防线是必然守不住的。   他如果不死战,即便村庄里的百姓们能逃走,整个村庄也会遭殃,并且还会眼睁睁看着那些罪恶滔天的罪犯逃走,杀人作恶却还能逍遥法外,这是凌振绝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即便冒着牺牲的风险,也还是要进入雨林。   “凌首长说,他进去雨林里打阻击战,利用地形、气候优势,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能够守住这条防线。”最后留下来的这位战士眼眶通红。   他宁愿自己是在雨林里冲锋陷阵的那些人,宁愿和战友一起牺牲,也不愿意成为唯一幸存下来的那个人。   身为军人,又怎么会怕死!怎么会畏战!   他很清楚,凌振口中的“一丝希望”真的就只是一丝,希望十分渺茫。   所以,他很害怕看到那信号弹出现,害怕他的连队全军覆没,害怕别人或自己会问——为什么你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补给全都卸下来,尽管已经没人再需要它们。   两位补给兵打算乘上直升机巡完剩下的防线就回去,临走前劝道:“时副团长,您也跟我们走吧,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不远处的雨林里,时不时就有零星的枪声响起。   不知何时就会有罪犯突破防线,从这片雨林里冲出来,凶残无比地摧残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时蔓看看那片密不透风的雨林,视线只能蔓延两三米,再往里就被粗壮的树干和大片大片的树叶挡住了所有实现。   她轻笑着摇了下头,“你们快走吧,我留在这里。”   不止是两位补给兵,仅剩的那位战士也打算开口劝时蔓。   时蔓摆手道:“你们都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想留在这里,能最快地知道消息。”   “......万一、万一信号弹真的出现了,我会和你一起跑的。”时蔓对那位留下来的战士微微一笑,看起来很冷静理智。   时蔓的话让大家都放心了,见她主意已定,也没人再劝,两名补给兵坐上直升机,螺旋桨重新轰隆隆转动,升上夜空。   “我们也进去吧。”时蔓指指那边有些破破烂烂的营帐,“凌振之前就在那儿休息?”   “嗯。”   时蔓走进去,这营帐的确够破的,到处都是小口子却没时间修补,幸好没下雨,不然里面怕是会被淹成一片汪洋。   她挑起帘子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更加简陋。   一张桌子,放着凌振手绘的雨林地图,上面很多繁复的标记,时蔓仿佛能看到凌振除了吃饭睡觉,都站在桌前盯着这块地图看的样子。   这儿没有椅子,另外一样东西,就是睡觉的木头床了,没有床脚,只是几块被砍下来的木头随意丢在角落里,拼到一块,就是凌振睡觉的床。   这里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地方,没有人会再在意自己过得苦不苦,睡得如何,住得如何。   就像凌振在家的时候总是要求什么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到这里却连这几根木头的长短顺序都没有再管,只是那么随意地拼到一块,长长短短,丑而粗糙。   时蔓低头望着那木头床,久久没有说话。   陪她进来的战士默契地退出去,守在营帐外。   ......   直升机在各大防线转了一圈,两位补给兵降落在医院后的大片空地上。   他们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朱总指挥汇报他们的见闻。   没想到朱总指挥的病房里挤了不少人,在开会,一个个眉头不展。   支援至少要明天下午才能赶到,许多防线的情况都不乐观。   只有等到支援到来,才能压倒性地完成阻击抓捕罪犯们的任务。   朱总指挥郁闷地闭上眼,这是一种明明有实力却被克制无法施展的郁闷。   战士们的作战水平、信念、凝聚力明明都比罪犯们更强。   却只可惜人数处于大大的劣势。   何况罪犯们之中还有一个很难对付的存在,那人很了解军队的作战方式、习惯,极度冷静、智慧又丧心病狂,这样的人实在非常危险。   更头疼的是,罪犯们的武器都出自那人之手,杀伤力惊人,这是军队内部都还没掌握的改良后的武器。   朱总指挥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余光忽然瞥见他病房里多出来的那两名补给兵。   他观察到两人神色,于是目光里多了几分诧异,“你们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身为总指挥,他的确有他独特的敏锐在。   两位补给兵说起在一号防线的见闻,语气中颇有些钦佩和感动,说着说着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说完,他们齐刷刷敬了个军礼,这是对英雄的尊敬。   凌振还有他带的那支连队,选择进入雨林誓死阻击罪犯,都是最值得敬仰的英雄。   朱总指挥还有病房里的其他人听完后都陷入沉默。   “老首长,您有一个好儿子。可我没有保护好他......”良久,朱总指挥喃喃低语,眼睛里也多了两点湿润的光芒,但很快又被他不着痕迹地抬手抹去。   朱总指挥的神情渐渐变得肃穆凝重,他看向某个方向,默默抬手,敬了一个非常标准又庄重的军礼。   病房里的其他人见到朱总指挥这样,也都跟随着他,朝一号防线的方向,齐刷刷地敬军礼。   他们的眼神里,有倾佩,有悲悯,有痛惜,有不舍。   所有人都知道,凌振是守不住那道防线的。   他已经创造太多的奇迹,可这一次,武器、人数都极大的悬殊之下,他不可能赢。   那片雨林,会是凌振的葬身之地,而他和他的兵,都已经是注定要牺牲的人。   他们会永远记得凌振做出的牺牲。   只要他多拖住罪犯一秒,就能让支援赶到多一分希望,也更能让后方村庄百姓的生命财产减少一分伤亡。   ......   雨林中,信念虽然无形,却也有一种不可撼动的气势,守护着这道防线。   这里总是那么潮湿,弥漫着硝烟和腐败的不知名的味道,到处都是茂密的植被,不仅要警惕罪犯,也要随时防备哪里忽然冒出条毒蛇,咬穿你的脚脖子。   空气贴在皮肤上,湿滑黏腻,好像已经被蛇盯上一般,身上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凌振带领打到只剩下二十人的队伍,在紧急挖建防御工事。   在这种地方无论是战斗还是生存,都很艰难。   所有人汗如雨下,正是最热的夏天,在热带雨林里更加憋闷,好像是在肺上面蒙了一层塑料薄膜,怎么呼吸都不顺畅。   战士们喘着粗气,仍大力握着铲子,有人装沙袋,有人垒沙袋,有人挖壕沟,都大力配合着。   没人质疑凌振——为什么在雨林里不利用那些树、石头、坡度等天然的优势,反而要大费周章修筑这样的防御工事。   大家都很累,带进来的食物不足,早已精疲力尽。   可又都奋力甩着臂膀,汗珠洒在湿润的空气里。   只要是军令,他们绝对毫无条件地服从。   即便他们清楚现在做再多的事也必输无疑,因为罪犯有上千人,人数是他们的百倍以上,不知会有多少像洪流般淹没他们。   可他们还是毫不迟疑地挖着。   凌振也在其中,他带头铲着地面,脸上有几道灰污,但下颌线仍然流畅好看,露出无比坚毅的眼神。   等工事修筑完成,他抬头看向天空。   雨林里各种硕大茂密的树冠,将湛蓝天空遮蔽得只剩下指甲大小,细碎地分布着。   凌振抹了把脸上的汗,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脚。   上面爬满各种蚊虫,密密麻麻,也想要攻破他裤脚这道“防线”,吸食他美味的血液。   凌振漠然的目光重新抬起,望向周围疲惫不堪靠在树干上休息的战士们。   他多了几分歉疚和难受,语气却还是不得不保持身为决策者的冷淡,以免动摇军心。   “遗书都写好了吗?”   “是。”这次的回答,并不整齐。   凌振垂下眼,“列队跟我走,把遗书放到安全的地方。”   按照以往的规矩,战士们上战场都要写遗书,但会放在其中一人身上。   只是这次,所有人都清楚,谁都没法活着走出这片雨林,只能将全体遗书放在某个地方,等着以后部队来人替他们收尸,顺便取回那些遗书。   ......   下午三时,罪犯们又出现了。   这次,他们定下目标,要从一号防线突围,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们快憋疯了,也受够了,那些意志钢铁般的战士如同难啃的硬骨头,让他们这段时间都很不好过。   他们只想快点冲出去,对手无寸铁的人狠狠发泄。   凌振早有这样的猜测,也早接到过朱总指挥的命令——   如果所有罪犯都打算从你这里突围,也请努力守住。   可朱总指挥这样的命令,自己都不抱希望。   他想不到凌振还能怎样守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能为凌振再做什么。   山脉与雨林的隔绝,就如同茫茫大海,小小的直升机能过去,大批军队却不行。   在武器大劣的情况下,凌振带着他那所剩无几的连队怎样阻拦上千人,朱总指挥实在难以想象。   他只是虚无缥缈的,不切实际的,在等一个奇迹发生。   罪犯们听说凌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纷纷露出狰狞笑容。   就算凌振再强,他手里的兵都快打没了,他一个人又如何抵挡千军万马。   所以当他们冲进雨林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看见一个大型的防御工事。   负责领头突围的这名罪犯叫邱仓,恶名昭彰,心狠手辣,并且生性多疑。   他看到这防御工事的一瞬间,就立马叫停所有人,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远处。   他不知道为什么凌振能在这么大的雨林中猜出他们的必经之路,特意设下防御工事。   更没想到凌振会放弃雨林里各种天然的优势,而修建人工防御工事来阻拦他们。   所以......这是为什么?   那静静躺在远处码起来的沙袋,那深不见底的壕沟,那仿佛张着深渊巨口的碉堡,都让邱仓生出深深的忌惮。   作为冲击一号防线的带头人物,他在凌振手底下吃了太多的亏,甚至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凌振的心思他永远猜不透,更加防不胜防,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搞明白凌振的目的。   而且凌振这人,对他们没有半点心软善良,甚至比他们这些人还要杀伐果断。   对于想要越过防线的罪犯们,凌振开枪从没有过半点犹豫。   邱仓怕了,也慌了......   这样的防御工事肯定是场巨大的阴谋!绝不能中了凌振的诡计!   热带雨林里的视线并不好,可见范围很低,他不敢靠得太近去看凌振的防御工事到底有什么名堂,可又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虽然知道凌振手里的人所剩无几,但万一又有什么变数呢?   凌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也总有奇迹般的战术。   邱仓遥遥望着那静默的防御工事,冷冷一笑,伸手道:“拿地图来!”   很快他手上多了一张粗略的地图,和凌振留在营帐里的那一张详细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但又有相似之处。   如果时蔓在这儿,她应该能发现,凌振标注的点,和这位邱仓现在正一个个标注的点,一模一样!   凌振竟然那么早就预判到了邱仓的想法!   可惜这位可怜的邱仓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皱眉在地图上做着标记,苦思良久。   最后,他忽然哈哈一笑,得意道:“让我找到了一条绝佳的路线......”   你凌振再用兵如神又怎么样?再有头脑又怎么样?   雨林这么大,绕开你的防御工事,抛开武器不谈,我们光是人海战术就直接可以无脑碾压你!   邱仓扭头,兴奋地下令道:“大家听我说!后面的人都注意!我们从k点至p点前进!”   “仓哥,绕道这边我们要多走一个小时,凌振就是要拖延我们的时间,这样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副手小声提出自己的质疑,他看着远处那防御工事,虽然看着挺怵人的,但他们上千人怕什么?   不过是区区两三百人修出来的防御工事而已。   “你敢质疑我的决定?!”邱仓阴沉沉地看着这位副手,“你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我们突围这个防御工事,那才是正中了凌振的下怀!”   “虽然不知道凌振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这个防御工事修这么大,倾注了他们全部人的所有力量,肯定有可怕的用处。”   邱仓目光阴鸷,十分警惕,庆幸自己找到了一条更好的路,既能绕过这片防御工事,也能靠着地势防其他埋伏,那里是最好的进攻路线。   多走一个小时又如何?支援至少要明天黄昏才能到,还有整整一天多的时间,邱仓不觉得凌振还能怎样绝处逢生。   邱仓带领众人绕开凌振他们辛辛苦苦修筑的防御工事,在雨林中穿梭。   这儿地势有高低,植被有疏密,邱仓从地图上找出最适合进攻的这条路线,也是他认为最安全的路线,凌振绝不会想到的路线。   即便如此,邱仓还是很小心,不断让人探路,到处确认情况,谨慎前行。   忽然,一声巨大的轰鸣炸开,最前面的几十人竟然在一瞬间湮没在可怕的硝烟中,什么都看不清。   只剩下树在震,大地在颤,仿佛那天空都被炸得随时要塌下来。   邱仓更是惊骇无比,幸亏他小心谨慎,让小队去打头阵,否则死的就是他了。   可这庆幸的念头刚冒出来,忽然又有一股热浪冲来——   邱仓惊愕地睁大眼,热浪如咆哮的巨龙,烧灼着叶片、大地以及皮肤,只是一瞬间就大口将任何路过的生命吞噬,包括这位骄傲、自满、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曾犯下震惊全国大案的邱仓。   这的确是最好的路线,也是凌振为他选择的,最好的葬身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只在那电光石火之间。   最后一个念头,邱仓仍在震惊着——凌振真是一个疯子。   按这样范围的爆|炸来说,凌振至少得把他手里仅剩的那些弹|药全用掉,并且要让炸|弹四面八方这样炸过来,他得派出他手里的全部士兵,同时去点火。   可这样,凌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么多炸|药,威力太大,士兵们点完火根本跑不了多远,总会被余波波及。   要么死,要么残,绝不可能再有作战能力。   可这就是一场豪赌。   凌振怎么就确认他会绕过那防御工事所以没有在那儿防御呢?凌振怎么就知道他会选这条路呢?   邱仓不知道凌振是怎么做到的,他也无法想那么多了。   热浪将他的身体瞬间吞噬,空气里血肉烧焦的味道十分熟悉,如同地狱中的大火在洗涤着人们身上的罪恶。   邱仓如果有机会,真想问问凌振,值吗?   用生命阻击他们这三百人的先遣队伍,顶多不过拿走他邱仓这样的小头目的命,就这么同归于尽,值吗?   他们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死了他一个小头目也会有新的小头目。   凌振付出自己的生命死战,可还是不可能等到支援过来,剩余的罪犯还是会逃出去逍遥法外,有什么用呢?   反倒他如果选择退让,放弃这条防线,顶多不过是任务失败,对他的损失又有多大呢?顶多被上面教训几句,沉寂一段时间,只要他又完成新的任务,就又是那个光荣耀眼前途无量的凌振了。   所以不止一次有人问凌振,值吗?   ......   凌振从不回答“值不值”的问题,这在他看来没有意义。   他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他的天性,完成任务是他的责任,这就够了。   他可以选择保全自己的生命,以后继续走他光芒万丈的荣耀路,可他过意不去。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些罪犯轻松越过防线,破坏村庄,肆意妄为,再逃到境外去依旧那么猖狂地笑着。   凌振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只不过,想要他死,还没那么容易......   此时的凌振,正站在一块四分五裂的巨石后,隐蔽在一片看不见的土坡下。   身后,是刚刚跑去点火的十人,他们都大口大口喘着气,即便吸进去的全是颗粒物众多的烟雾,喉咙里传来浓烈铁锈的血腥味道,也都拼命又贪婪地呼吸着。   他们还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   去四面八方点燃剩余所有的火|药,的确跑不赢爆|炸的余波。   但凌振没有让他们四散跑,而是让他们点火后都往作为中心的他这里跑。   他选的这地方有一块巨石,拦在突破形成的天然破洞里,在所有爆|炸点的中央。   他们往这里跑,都来得及。   躲在那巨石之后,余波全倾泻到这巨石上。   凌振和他带领的兵都没受伤,顶多被那爆开的尘土砂石迷了眼,或是弹得身上有些疼。   但性命无忧。   只可惜那巨大岩石被炸得四分五裂,竟恰好为他们挡住了所有炸|弹的余波威力,也不知道凌振怎么能算得那么准。   他手底下的兵都已经习惯了他神一般的筹谋,没力气再惊讶崇拜,都挤在这破洞里,没什么力气地笑着。   外面那些罪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邱仓带着三百人的先遣部队都被硝烟吞噬后,后面正要跟过来的罪犯们全都慌了神,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他们没想到一下子会死这么多人,实在太多了......   尤其是邱仓也死了,就更容易让他们乱套。   这些人没有任何牺牲赴死的信念,也没有坚定的信仰,这些天那么努力也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所以他们太害怕了,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可怕的炸|弹包围圈在等着他们。   凌振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过于浓重。   “撤退!”   “撤退!”   不知有谁这么喊了一声,像蝴蝶扇动翅膀引来飓风,队伍里,越来越多的人这样喊。   现在没了领头的队伍,他们彻底成了一盘散沙,哪还有人愿意继续作战。   很快,他们按原来的路线撤回去,颇有几分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架势。   要是说出去,定然又要震惊世人。   凌振居然带着区区二十人,阻击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又为等待支援拖延了很长一段时间。   ......   雨林外,时蔓她们也被那接连爆|炸的声响惊到。   连脚下踩着的地面都好像跟着在晃动,耳膜胀痛,出现短暂的失聪,刺鼻的硝烟味道很快随着热浪涌过来。   时蔓的心脏也狠狠缩紧,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双方遭遇了。   近距离感受到这其中的残酷与危险,时蔓拧紧眉头,听到仅剩的那个战士吓傻了一般喃喃自语——   “完了,这么大的威力,他们一定是把昨天带走的所有弹|药一块炸了......”   “兄弟们还能活吗?不会同归于尽了吧......”   “可、可那些弹|药炸不死那么多逃犯,他们肯定很快就要冲过来了!糟了......”小战士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起投来看向时蔓,这是他目前的重点保护对象,“时副团长,我们快跑——”   “别慌,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时蔓轻脆理智的声线像是有一种说服力,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信号弹,说明他们现在还安全。”   小战士被说服,和她一块守在外面,拿起望远镜拼命地望。   等了很久很久,都没看到任何一个罪犯跑出来。   居然......居然全都拦住了?!   时蔓和小战士都还处于怔忡之中,这可能吗?   ......   后方的行动部也渐渐意识到这一点。   那些逃犯们居然一个都没冲出来,一号防线竟然就这么守住了?   这可能吗?   不过那是凌振,一次又一次创造奇迹的人,又似乎真有这样的希望。   这是一场难以想象的艰难胜利,属于每一个英勇奋斗的士兵。   所有人都以为一号防线必破无疑,都已经做好准备看到罪犯们突破逃离,一路杀人放火而去......所有人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却又只能束手无策,扼腕叹息。   没想到,居然守住了。   现在,他们都可以欢呼,在庆祝,在呐喊着“凌振”的名字,是他拖住了罪犯们,牢牢保护住那些群众、村庄,家园。   支援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就能到了。   朱总指挥伫立在窗前,久久未动。   黄昏的晚霞烧得绚烂,将半边天空都染成血红色,这是一天之中应该归家的时辰。   朱总指挥目光深邃,望着虚空喃喃道:“凌振......的确是难为你了......”   “......可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我只能用你......”   朱总指挥歉疚地闭上眼,朝某个方向,久久站着。   他不像其他人那么高兴,反而心情沉重。   他很清楚,今天艰难胜利,可明天罪犯们还是会卷土重来,甚至会更凶残,更不顾一切。   因为明天支援会来,罪犯们只剩下最后的机会。   所以那些罪犯也会彻底豁出一切,毕竟他们明天要是冲不出去,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明天,会是一方死守,一方猛攻,决定胜负关键的时刻。   ......   雨林内那处拥挤的坡洞内,刚刚阻击了罪犯的战士们同样凝重。   他们没有力气庆祝......饥饿、疲劳、闷热还有浑身被蚊虫噬咬的痛痒,都让他们备受折磨。   “都睡吧。”凌振哑着声音下令,明天又会是一场死战。   他的长睫上还挂着凝固的血迹,眼皮沉重地耷下去,饶是体力惊人的凌振,也到了吃不消的时候。   “可是那些逃犯......”   “他们不会在夜里来偷袭。”凌振垂着眼,眸色浅淡,映着更深的夜色。   和他们周旋这么久,凌振摸得准他们的脾性。   他们不敢在晚上来,因为凌振利用夜色、灯光还有雨林里的生物,在晚上给他们留下了太多可怕的回忆,所以他们谨慎起见,只会选择白天突围。   等天一亮,就是真正的死战了。   两边都不会再有退路,都必须全力以赴。 第137章   凌振果然没猜错,当第一缕曙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针叶,洒进雨林时,那群逃犯们又出现了。   他们这次不再犹豫,决心要穿破防线,否则等着他们的就只剩死亡。   凌振还是只能孤立无援地带着他仅存的二十名战士,在这雨林里,与这群人殊死一战。   带头的又换了一个新的人,虽然逃犯们配合还不怎么默契,但就像壮汉挥舞着锤子去砸玻璃——   就算毫无章法,但只要壮汉随意挥动锤子,就能将那脆弱的玻璃砸烂。   凌振他们身为军人,别说任务在身,就是看到壮汉挥舞锤子朝手无寸铁的百姓所在之地冲去,他们也绝不可能继续躲在那隐蔽的破洞内,而不迎战。   所以,他们就成了雨林里那块暴露得不能更明显的玻璃,岌岌可危。   “……都记住你们的任务了吗?”凌振站在坡洞前,目光幽深地问所有人。   “尺地寸草,绝不放弃!一卒一弹,绝不退缩!”战士们齐吼。   他们爆发出来的气势与吼声,竟然比那遥远之处那群罪犯们制造出的爆.炸声还要响亮,头顶的黄土都震得掉落一些,灰扑扑落在凌振的长睫上,视线变得模糊。   他扯了扯干涩的唇角,“都去吧。”   他不愿以命令的方式……命令他们前去赴死。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就是死路了。   奇迹不是总会发生,他们不再抱有活的希望,只希望能完成这最后交给他们的任务。   战士们如同满天星一般散开。   防线被他们单独的每一个人以□□之躯拉成无限长,遍布整座雨林——   “战士董德业,坚守一号堑壕!至死方休!”   “战士张浩,坚守二号堑壕!至死方休!”   “……”   “战士王石康,坚守五号堑壕!至死方休!”   一道道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雨林中响起,坚定不移,豪情万丈。   战士们都按照凌振最后的安排,分散到雨林里。   凌振早已把这片雨林摸清,知道每一个适合挖堑壕、打防御战的天然地点。   而他们,只需要听从他的指挥,死守在这里。   热带雨林植被茂盛,逃犯数量庞多,若是像昨天那样只走一条路线行进,要花很多时间。   今天支援即将赶到,逃犯们也清楚己方所剩时间不多,因此只能分散队伍,分别穿过雨林。   凌振手底下的战士们将防线拉到最长。   一人,就是一道防线!   很快,分散的敌人就看到了其中一个堑壕。   他们猛烈射击,战士董德业死死缩在堑壕里,蜷成一团,躲避着枪|火。   逃犯们笑了,“看来平时英勇不凡的战士们也有变成缩头乌龟的一天啊。”   他们往堑壕里扔着手|榴|弹,狭长的堑壕里不断炸开,董德业借着两边掩体,继续保护着自己。   即便手|榴|弹当头落下,他也还有时间将其扔远。   他浑身颤抖,只是想要活下来……从这枪林弹雨中活下来……   直到逃犯们认为方才猛烈的攻击已经彻底消灭了堑壕里的所有人,等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这才试探着靠近。   他们越靠越近,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董德业忽然暴起,从堑壕里冲出来。   逃犯们惊骇地发现——堑壕里居然还有一个兵活着!   不!堑壕里空空荡荡,一直都只有这一个兵!   逃犯们懊恼不已,刚刚居然浪费那么多弹+药炮火!   董德业朝逃犯们怒笑,“想从我这道防线越过去?没门!要么你们退回去,要么就一起死吧!”   逃犯们终于反应过来,举起枪,朝他疯狂地扫射。   “战士董德业,坚守一号堑壕!至死方休!”董德业狰狞地大声笑着,任凭惊慌失措的子弹在他胸□□出无数血花,紧紧握着手中的那枚手+榴+弹。   那是他唯一的武器,是昨天付出巨大代价阻拦这些逃犯后仅剩的武器。   经过凌振的改良,具有更大的杀伤力,足够让他和眼前这一片靠得很近的逃犯都爆成一团血雾。   这时候,董德业又没想过要活了。   他郑重地拉开拉环,在逃犯们惊恐的目光下,顶着一身血洞,带着坚定不移的笑容扑过去。   嘭——   战士董德业!坚守一号堑壕!直至身死!亦使罪犯皆休!   ……   同样的情况,还在雨林内各处上演着。   有的战士离逃犯突围的方向还远,一边听着远处的爆裂声,一边哭着继续挖他的堑壕。   他还记得凌振说过的话,挖得越长,让逃犯们以为这里面有更多的人,就能骗到他们更多的弹|药,   所以,他们一边哭,一边在拼命地挖。   每一声惊天巨响,都代表着一位战友的离去。   可他们再悲伤,也绝不能停下来。   他们必须支撑着这块绝地,多拖延一秒,就能多争取一秒等候支援到来的时间。   即便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他们也会完成他们作为军人的使命。   有人躲在自己的堑壕里,望着远处堑壕里自己的战友、兄弟与逃犯们同归于尽,却只能生生咬着牙,眼眶通红,拼命地忍。   他们甚至不能在这时候冲出去痛痛快快打一场,因为他们只有一枚武器,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所以必须忍,必须等,必须在逃犯靠得够近时,才发出那一声憋到极致的怒吼。   ……   雨林成了一片被眼泪和鲜血浸没的地方。   罪犯们怒号着,却又不能拿这些躲在堑壕里的战士有什么办法。   他们死了几批人后,才意识到每个堑壕里都只有一个战士。   他们远远躲着堑壕,就无法击中堑壕里的人,扔很多炸|弹只为了杀一个兵又太浪费。   可他们一旦走近,那堑壕里的战士便会像恶鬼一般跳出来,逼他们后退,或者是拉响那威力惊人的手+榴+弹,找他们索命。   罪犯们不得不将队伍分散又分散,编成人数更少的小队,继续突击前进,寻找不会被堑壕阻拦的路线。   他们猜出这样的自杀式袭击打法是因为凌振他们的弹|药所剩无几,甚至那枚用来“自杀”的手+榴+弹,就是他们身上唯一的武器。   却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战士愿意前赴后继,献出宝贵的生命,为了国家,为了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守护更多的家庭。   他们值吗?又能换来什么呢?   罪犯们永远无法从这些目光坚定,悍不畏死的战士们身上理解某种信念。   但会被打败。   ……   那样的信念,可以让渺小的蚂蚁击败大象,因为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也可以让脆弱的玻璃困住成年壮汉,因为玻璃是繁星般守护在这片雨林的玻璃,数目之多,罪犯壮汉们都得花时间一块块去碎!   凌振一步步走在雨林深处,步伐沉重。   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他身上,伴随着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的爆+炸声,他的眼眸越来越沉,脚步也是。   淡淡的血腥味总是萦绕在他鼻尖,耳朵里不断传来轰鸣,甚至还有他的兄弟们临死之前喊的话,也那么清晰。   凌振倒是头一回恨自己的五感太过敏锐,为什么要感受到这些。   他好像又回到还在狼群的时候,肩负整个狼群的存亡,那些责任好像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原来从狼群到人类社会,凌振总是在承担着各种各样的责任。   他从没休息过。   他要想办法保证狼群里的每一头狼都不被饿死,带着它们狩猎,又要防备其他更凶的猛兽。   他要完成最艰难的任务,其他人去肯定会缺胳膊少腿丢了性命,只有他能全身而退,所以只能他去。   就像这一号阵地,也是因为他是最有希望守住的人,所以才会让他镇守。   他被赋予最多的期待,给予无限的责任。   直到此刻,也还是如此。   即便战士们英勇牺牲,也只能拖住罪犯们突围的步伐。   他们只是在无望赴死,因为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样并不能支撑到支援到来。   所以,凌振做了一个大胆到几乎不可能的决定。   他也要穿过雨林——   他要去找到罪犯们的“大脑”,将之摧毁。   凌振一直有种猜测,这些罪犯们之所以能团结起来,变成有战斗力的团队,是因为背后有一位很厉害的罪犯在指导、带领着他们。   他们能越狱逃出来,能利用雨林、山脉的地势,能做出缜密的计划,能拥有改良后威力巨大的武器,能有目的有组织的冲击边境线,都是因为那个人。   那是他们的灵魂人物,只要找到他,杀了他,罪犯们就会变成一群无头苍蝇乱撞。   凌振之前一直没轻易动手,是因为他知道那人已经藏起来,并且藏得很深。   直到今天这样的决战时刻,那人才会出现,毕竟那人的最终目的是逃到另一边去,只剩下最后的时间。   凌振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总能猜到那人的计划,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创造阻拦这么多罪犯的奇迹。   他有一种隐约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好像很熟悉那个人。   ……   忽然,凌振耳朵一动,听到远处的说话声。   他神色一沉,飞身上树,藏在大片树叶之间,正好身上的绿色战斗服是他最好的掩护。   论如何在大自然里隐匿自己,伺机而动,没有谁比凌振更厉害。   他躲在树梢中,视线锐利冰冷,竖起耳朵继续捕捉那些声音。   那几人仿佛在雨林里散步一般,神情轻松自信,正往这边而来。   他们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日子的遭遇,一边漠然地笑着。   “宇哥,这次全靠了你,兄弟们终于快彻底自由了。”   “宇哥,以后去了莱国,我们继续跟着你,票子、美女肯定多多的有。”   “宇哥,接下来怎么做,我们全听你的!”   “……”   几人簇拥着那位叫“宇哥”的,语气里满是崇拜与尊敬。   很明显,他就是凌振要找的人。   凌振躲在树上,视线冷冷往下,穿过树叶缝隙,手里的枪瞄准这位“宇哥”。   可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忽然无数记忆涌上凌振的大脑。   那同样是属于他上辈子却一直被封印的上千个日日夜夜,全部涌入,信息量惊人。   巨大的冲击带来无比胀痛的感觉,大脑宕机,连带影响了他的身体。   手臂抬起,子|弹射偏,打中了对面的树,惊飞几只巨嘴鸟。   同时,凌振失去平衡,整个人直直从树上摔下来。   “大家小心!”这几人被枪声一吓,又看到有军人从天而降,更是头皮发紧。   不过,他们很快又发现,这是虚惊一场。   凌振摔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他闭着眼,纤长睫毛不断狠狠颤动着,覆在眼睑上,眉头皱得死紧,薄唇抿出苍白的颜色,他好像在受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煎熬。   痛苦的神色鲜少露在他平静肃冷的脸上,但现在,他表现出极端的痛苦神情。   逃犯们不认得他,都面面相觑,完全料不到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便都下意识朝他们的主心骨“宇哥”看过去。   宇哥表情阴冷,眸子里像暴雨天即将来临前的乌云密布,狠狠盯着地上躺着的凌振。   这时,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凌振!他是凌振!”   众人都懵了。   那个杀神凌振?!让他们听到名字就害怕的凌振?!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以这个样子出现,随便谁上去都能一刀要了他的命。   最开始叫出声的不是别人,而是田远。   说巧不巧,他因为杀人未遂,被判了无期徒刑,进去后没多久就遇上监狱动乱,他趁机逃了出来。   并因为某种原因,成了“宇哥”的得力助手,一直跟在他身边。   这些天田远都躲得好好的,所以凌振没有见到田远。   而田远恨凌振恨得牙痒痒,却也一直没机会报仇。   今天,终于叫田远等到这个机会,竟然还是如此好的时机。   凌振不省人事地躺在那儿,完全不复之前威风凛凛的神武。   田远拿起枪,兴奋着颤抖着走近。   “凌振,你竟然落到我手上了!”   田远的枪口对准凌振的太阳穴,“没想到吧,当初你把我像死狗一样踩在脚下,有想过这么一天吗?我会杀了你,再杀了时蔓!”   砰——枪|声响起,一朵血花迸射而开。   却不是开在凌振脑袋上,而是田远。   田远不可置信的,在死之前,缓缓回过头,喉咙里艰难地涌出两个字,“宇、哥……”   一双冰冷不屑至极的眸子对上田远泛滥血丝的双眼——   “他的命,是我的。” 第138章 正文完   “宇哥,你怎么——”众人都被宇哥忽然开枪打死自己人的操作惊到了。   他们都觉得脑门一凉,瞳眸紧缩着,下意识后退几步,远离那一站一躺的两人。   这两人都太恐怖了。   “……你们不是总问我,像田远这种杀个人都成功不了,只能‘未遂入狱’的垃圾也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吗?”宇哥漫不经心地揩掉眼角飞溅的鲜血,龇牙笑了下。   “因为,田远见过凌振啊,这就是他的价值。”   众人听得更一头雾水地看向地上的凌振。   这时,凌振恰好苏醒,他喑哑的喉咙喊出了一个名字——   “江宇。”   凌振睁开黑凌凌的双眸,正好对上江宇看过来的,要笑不笑的视线。   “凌振,好久不见。”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辈子不见了啊。”   “所以,才会把这辈子和你打过交道的田远留在身边,想要多了解你一点点。”   “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凌振,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打听了你很多的事情。”   江宇带着笑容发问,居然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   只是他脸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妖冶的红衬着他露出雪白牙齿的笑,未免让人脖颈发凉。   身后的几个罪犯已经看蒙了,更听蒙了,完全理解不了这是什么发展,还有江宇“一辈子”“这辈子”的发言。   ……不过,他们也不需要理解了。   下一秒,江宇一边朝凌振笑着,一边朝后面抬起枪,几枪连发,他身后的逃犯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里。   江宇这人极度危险,杀自己人也毫不眨眼。   凌振瞳眸收缩,江宇便先一步知道他脑海里想什么似的,先说了出来,“我杀了他们,作为送给你的见面礼。”   “……怎么样?我对你还是很好吧,就算你上辈子背叛了我,我还是对你这么好。啧啧,我自己都有点被感动了呢。”   “……你说呢?我唯一的兄弟,凌振?”江宇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眸子里似乎是要笑不笑的冷淡。   但更多的情绪,藏在他眸底深处,那是些恨不得将凌振剥皮拆骨的滔天怨意。   凌振颤了下长睫,眸中一片平静的漆黑。   江宇冷冷在笑,“你果然和我一样,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从和凌振明里暗里交手开始,江宇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因为实在太憋屈,仿佛他所有的计划都被提前摸得一清二楚,他想干什么都会被阻拦。   然而他并不知道,凌振是刚刚才想起一切的,只是凭借潜意识的直觉猜到他的心思。   这一切,都归根于两人曾是很好的兄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我们曾有多么好的友谊啊,我没想到我还能遇到知己。”江宇感叹着,神情却转瞬变得阴冷,“只是这友情竟然完全是在欺骗和虚假里产生的!”   凌振脑海里那些席卷而来的记忆,也在此刻,终于彻底整理清晰。   原来,他上辈子并不是在找田远报仇之后就饮弹自尽。   他自杀被阻止,接到一个更严峻艰难的任务,上面要求他戴罪立功。   很快,他便以“杀人犯”“死囚”的身份,被捕入狱,关在了某间牢房里。   在这里,他认识了江宇。   两人同样都是死期将至,又都在狱中特立独行,渐渐走到了一块。   江宇很凶残,手上多条人命,对谁都桀骜不驯,看谁都是蔑视不屑的眼神。   唯独对凌振高看一眼,并很快把凌振当成兄弟,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没多久,他便邀请凌振一起越狱。   “跟我走,出去后保管带你吃香喝辣。”   “凌振,虽然我的确是看中了你的能力,但我不是在利用你,我是真把你当朋友。”   江宇告诉凌振,他在外面还有保命发达的手段,只要能逃出去,逃到另外的国家去,就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这正好是上面找凌振来的目的。   他们早知道江宇越狱的心思,要他帮江宇成功越狱,取得江宇的信任,并从江宇手中拿到某样东西。   那便是江宇所说的“保命发达的手段”,是一项新研发出来的武器科技,绝对不能让江宇带到国外去。   凌振也是重新拥有了这部分记忆后,才彻底明白这段日子为什么那些逃犯们手中的武器威力如此巨大。   后来,他陪着江宇越狱,只有他们两人逃出来了,完全没有江宇这辈子弄出来的动静后。   一路往南逃,有他在旁边用各种方法不着痕迹地劝导,也让丧心病狂的江宇克制了杀人的欲望,直到进入这片雨林,都没有伤人。   不像这辈子,江宇带着那批逃犯伤了无数百姓,破坏多少家庭。   唯一相同的,可能是两人在这片雨林中,又出现了这宿命般的一幕——   上辈子,凌振彻底获取江宇的信任,拿到想要的技术后,掏出枪对准了江宇。   而这辈子,江宇说到激动处,举起枪口,对准了凌振黑洞般的双眸。   “凌振,你是什么时候重新活过来的?”   凌振没有回答,江宇就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应该很久了吧。这辈子,你的妻子没有死,你一切都过得那么顺心如意是吧?”   江宇又在咬牙切齿地发问。   从田远口中,江宇知道很多。   上辈子,他也听凌振说过为妻子报仇入狱的故事。   江宇笑得目光发冷,白牙折射出森然的光,“真不公平啊凌振,我们当时明明是一起同归于尽的,怎么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待在牢里了呢?”   “没办法,我只能又干一次老行当了。”   “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上辈子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这辈子我还做不到带这么多人一起逃到这里来。”   这次,江宇明显轻车熟路,一切都来自曾经成功过的计划。   ”凌振,你不知道上辈子我一路上忍着不杀人,忍得多辛苦。”江宇枪口晃动,幽幽地贴在凌振的眉心,“幸好这辈子,我发泄得很爽。”   江宇一挑唇角,“现在,轮到你了。我最好的兄弟,也是我最想杀的人。”   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叛,那鲜血淋漓的感觉仿佛一瞬间刺穿灵魂。   自那以后,一直有把无处不在的刀,插在江宇胸口,反复折磨着他。   “凌振,你不知道我每天想起你多少次!想象现在这个画面多少次!”江宇哈哈大笑,仰天道,“我成功了!凌振,再见吧,如果你还有下辈子,也千万要记得恨我。”   江宇的指尖扣上扳机,就在他要扣动的一刹那,凌振忽然开口说话——   “我一直都没想起过你。”   江宇顿住,微眯起眼睛。   凌振满脸沾着猩热的血,缓缓坐起,江宇警惕地用枪口顶着他,随他移动,“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直到今天,才想起上辈子入狱后的所有事情。”凌振语调平静,却让江宇的瞳眸一缩。   “怎么可能?”江宇难以置信,“如果你不记得,你怎么可能猜到我每一步的计划?每次都刚好克制住我?”   “我不知道。”凌振声音像薄薄的叶片,吐露出两个字,“直觉。”   江宇微怔的神情很快消散,又换成那张要笑不笑的脸,让人很难看出他真正的情绪。   但凌振总是唯一能看出的那一个,并且可以恰好说出江宇想听的话。   就像上辈子说的那句“江宇,我们就该是最好的兄弟”那样击中江宇的内心。   这辈子,凌振直视着江宇的眼睛说:“对不起,如果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前提,我真的很想和你当兄弟。”   ……没有欺骗,没有伤害,只是纯粹的友谊。   江宇神情恍惚了一下,可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太阳穴被冰冷的枪口抵住。   凌振动作太快了,江宇一分神,就被站起来的凌振找到可乘之机。   只不过,江宇的枪也还指着凌振,两人对峙,仿佛又回到上辈子同归于尽时的那一幕。   江宇眸中恨意奔腾,自嘲苦涩地咬牙,“凌振,我踏马的,居然又一次信了你。”   要不是被凌振的话打动,他绝对不会分神,让凌振趁机掏出武器。   凌振目光依旧平静,黑漆漆的眼底透着真挚,“江宇,我刚刚虽然是为了找机会,但我说的话,不是在骗你。”   江宇再次愣神,可就在这一瞬间,凌振扣动了扳机——   血花在江宇的额间迸发,凌振没有犹豫,非常果断。   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必须这样留下江宇,才不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与此同时,江宇也反应极快。   他的手里还握着枪,也下意识指尖下扣,毫不犹豫。   只是因为他先中枪,导致他的枪口偏移,子|弹没有穿过凌振的心脏,而是直直射入他的腹部。   凌振闷哼一声,江宇临死前怨恨无比地死死盯着他,比上辈子的情绪还要浓烈更多。   他被凌振骗了,一次又一次。   明明恨极了凌振的欺骗和背叛,却对他们的友情还抱有一丝愚蠢的希望。   作恶多端、没有人性的江宇从来不觉得这世上的感情有用,家庭只是可笑,亲情更是无聊,更别说其他。   他只相信自己手里的武器,能掌握的技术,数之不尽的钱财,生杀予夺的绝对力量。   却没想到死在自己嗤之以鼻的东西里——两次。   ……   江宇脑袋中弹,很快没了呼吸,眼睛却没闭上,一直死死盯着凌振。   “抱歉。”凌振也不好过,他腹部不断有汨汨的血流出来,却还是费力地抬起手,替江宇合拢了双眼。   凌振说那些话,的确是为了分散江宇的注意力,利用江宇内心深处对他的在意和不甘,又一次让江宇伏法。   但他也的确没骗江宇。   如果江宇能做个好人,他们一定会是很好的兄弟。   可惜江宇他不是。他天生没有道德感,亲近罪恶,热衷罪恶。   所以两人只能再一次走向这样的结局。   江宇注定要死在凌振手中。   而凌振的宿命,或许也注定要和江宇同归于尽。   上辈子,这辈子,明明已经成了不同的轨迹,却还是因为不同的原因让他接到了同样的这个任务。   凌振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血已经止不住了。   这里离雨林边缘很远,他走不出去。   但凌振庆幸的是,江宇死了,剩下的罪犯们只会变成一群无头苍蝇,乱撞都撞不出这片雨林。   他的任务也算是艰难完成。   这么多天了,凌振疲累地闭上眼,有些想睡。   他摸出裤兜里那枚信号弹,发射了出去。   当时说好,如果他要死了,总得报个信。   但这样发射信号弹也很危险,如果被附近的罪犯看到,肯定会找过来。   现在的凌振受了重伤,根本无力再对付任何一个凶残的罪犯。   也幸好他已经想好后路——   凌振知道自己肯定走不出这片雨林了,他腹部流血的情况很严重,尽管他艰难地咬碎了一些叶片敷上去,却也远远不够。   子|弹还留在他的身体里,会一直出血,无时无刻不在摧残他的身体内部。   他没办法独自取出来,更没办法穿过逃犯众多的雨林,更没有步行那么远的力气。   凌振只能慢慢地挪移着,躲到一处近些的隐蔽处,轻阖上眼。   不远处就是江宇的尸身,而凌振也失去所有力气般,颤着长睫,眸子再也没有睁开。   ……   雨林外,时蔓看到那信号弹的响起就彻底慌了神。   她甚至想往雨林里冲,“凌振出事了!我、我进去找他!”   “蔓蔓姐,别啊!雨林里太危险了。”唯一留守的小战士拼命拉着时蔓,劝她。   最开始的冲动紧张过后,时蔓也冷静下来,凌振在那雨林里都遇到危险,她要是进去,反而只会添乱。   时蔓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外面转着圈,牢牢记住凌振的信号弹升起的方向位置,盼着支援能快些到。   ……   凌振快要溃散的意识被一声声号角拉回。   风吹动树叶,轻微的飒飒声伴随着那些号角,他掀起眼皮,支撑着朝外看去。   周围有凌乱的脚印,显然逃犯们循着信号弹来寻过,却没找到他,又走了,现在外面很安静。   天空映着晚霞绚烂的红,像血一样弥漫铺满整个天际,漂亮却让心心悸。   凌振艰难地勾了勾唇角,支援来了,他撑到了。   终于,可以彻底放心,幸不辱命。   只不过,凌振的笑容里还有一丝安详,那是在等死一般的神情。   他此时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刚刚的笑,就已经用光他全部气力。   不远处,好像有大规模的脚步声响起,整齐划一,训练有素,这是来支援的队伍。   如果凌振能够爬出去,便能得救,可他别说爬,喉咙里也仿佛塞满了铁锈,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他只能眼睁睁地听着他们走远,重新费力地阖上双眼,气息奄奄。   ……   又不知过了多久。   凌振以为自己快死了,他好像听到时蔓的声音。   本来失去所有力气,却也费劲地睁开眼,看到外面一片漆黑,星星点点的火把被举起晃动,还有不断呼喊凌振的声音。   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支援的队伍将所有的逃犯都拦截在这片雨林里,编出一张收缩的网,将逃犯们一一网住抓获,带回去重新收押。   也顺便在找凌振。   只可惜时蔓明明记得信号弹就是从这块地方发出来的,这么多人却一直都没找到凌振。   听到时蔓在其中最为紧绷的声线,凌振感受到她的焦急与关心。   可他实在没办法回应她,喉咙里钝重的血腥味快要吞噬一切,他只能露出苍白无力的神色,微微抿起的唇角挂着干涸的血沫。   气息微弱,双眸渐渐黯下去。   他再也没法继续撑着了,身体已经到最后的绝境。   外面,时蔓的眸子里因为蓄着湿润的水光而被火把照得格外明亮。   她很绝望,这么久都没找到凌振。   但又有一丝渺小的希望,既然没看到凌振的尸体,他一定是躲起来了,肯定是防止被那些逃犯找到。   只不过,他现在为什么不出来呢?   明明任务完成,事情都已经快解决了。   时蔓其实能够猜到,但她自我安慰般,不愿意得出她害怕的那个答案——凌振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但凡他还有一点活动能力,就不会这么消失。   其他找凌振的人也都很绝望。   有人发现某块区域逃犯们的脚印特别多,非常凌乱,因此猜测凌振会不会已经被逃犯们带走或是……遭遇不测。   可他们目前抓到的罪犯们口中都没提到此事。   时蔓微微皱眉,摇头道:“不会,你们看这里的血迹,像是有人离开,但是到了这片草丛里就消失了。这应该是凌振躲起来了。”   “那糟了,要是他想躲,没人能找到他。”以前熟悉凌振的部下瞬间露出一筹莫展的神色,他见识过凌振的厉害。   “凌振会躲到哪里去呢?”时蔓自言自语般,揣摩着凌振当时的心情。   他的血迹从这片草丛消失,应该是用了什么办法遮掩,但这么多血,肯定受了严重的伤。   从这片草丛离开,他又会去哪里呢?   忽然,一道灵光划开时蔓的脑海,她从“草丛”想起从凌振那儿听到过的一句话。   狼死绝地,寸草不生。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时蔓就想起凌振当时说这话时眼神里的平静。   可她当时听到,心脏就收缩了一下,现在则蜷缩得更厉害,快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凌振果然是藏起来了,他在等死。   时蔓更加急切,她得快些找到他。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在凌振营帐里找到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标记物,让她能快速锁定自己当前所在的位置,同时也能根据这儿的地形判断出来——   “凌振可能在这里!”时蔓很快在地图上指道。   如果他要等死,他一定会选那处绝地。   ……   凌振感受到生命力在一缕一缕流逝,就在他快要彻底陷入某片黑暗中的时候,恍惚间又听到了时蔓的声音。   “凌振,凌振?”她轻脆的声线似乎能在黑暗中划出亮光。   他的胳膊被她摇晃着,以他熟悉的力度和方式。   这一切都过于真实,让凌振不再混淆梦境与现实。   时蔓真的来找他了,真的找到他了。   当凌振被战士们七手八脚从隐蔽的坑洞里挖出来时,空气里顿时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他的战斗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整个人都像一条狼狈嶙峋的孤狼。   时蔓一下子快哭出来,尤其感受到凌振微弱的呼吸。   她从没见过他的脸如此苍白无血色,如此羸弱的样子。   当凌振被放在平地上,随行的医护人员立马过来照料他。   时蔓在一旁揪心看着,这儿条件简陋,也只带了些绷带、止血药可以简单包扎一下。   等处理好了,还是得抬着凌振快些走出雨林,去医院进行正规的治疗。   找到凌振才发现他的情况有多严重,每分每秒都是在和死神赛跑,耽误不得。   当战士们抬着凌振快步走,时蔓也紧张地跟在一旁。   凌振这时恢复了一些力气,他颤着长睫看向时蔓。   这会儿她正一路小跑跟着他的担架,漂亮的侧脸写满担忧,秀气的眉形微微蹙着,舒展不开。   不远处有爆炸的火星升起,那是支援的队伍抓捕罪犯时,来自罪犯们的殊死抵抗。   可那么大的动静,那么多的火星都好像影响不到时蔓,进不了她耳朵,也落不进她眼里。   她现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凌振身上,在意着他的呼吸。   这是凌振极少感受到的优待,让他发现原来自己在时蔓心中如此重要。   甚至让他觉得,即便是两只脚都还没从鬼门关里□□,但走这么一遭,也挺不错。   上辈子,他在绝望的漫天尘埃里等死,即便支援的队伍来了,也没找到他。   不过那时,凌振也没什么活下来的渴望,所以并没有撑太久,也没有人出现来救他。   不像现在,他撑到了夜色降临,还有时蔓来救他。   时蔓也很庆幸,她不像他们口中说的“过来没用”。   至少她的坚持让她帮忙找到了快要断气的凌振。   要不是她来,其他人肯定猜不到凌振会躲在什么地方。   想着刚刚找到凌振时他闭着眼安静绝望等死的模样,时蔓眼角变得湿润。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希望凌振能好好活着,那么害怕他会离开。   凌振微张开嘴,声线沙哑地说:“别哭。”   他抬起一根手指,时蔓会意,伸手塞进他的掌心。   凌振不会再在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什么亲昵动作了。铱嬅   如果他现在可以,他恨不得当场坐起来,和时蔓牵手、拥抱、亲吻,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说好了的,每场烟花都要一起看。也不算总是食言。”凌振嗓音涩哑,却还在坚持说话,转移时蔓的注意力,叫她不要再掉眼泪想刚刚的事。   时蔓果然破涕为笑,她看着远处爆|炸的动静,雨林里的战斗快要接近尾声,即便罪犯们负隅顽抗,战士们也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只是,这算什么烟花。   她擦擦眼角,反驳道:“只能看到一点火星子罢了。”   “爆竹也算。”凌振勉强说着话,映着火星的眸色里却都是满足,“爆|炸也算。”   只要是与她一起看的,都算。   时蔓回望向他,忍不住抿起嘴角,“那说好了,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们以后还要继续看每一场烟花、爆竹,还有爆|炸。”   “好。”凌振与她对视,视线里装满对方。   远方的夜色漆黑,更远处有火星偶尔擦亮夜幕,如同繁星,两人在晚风中手牵着手对望。   这一幕被雨林外守着的记者刚好拍到,定格成绝美的画面。   后来,这张照片上了全国时报,刊印在头版头条,凌振的英雄事迹与感情经历都被人们称颂、好奇。   他病好后,去全国各地做报告演讲时,被群众热烈围住,一边鼓掌,一边热情地请他说一说他的故事。   凌振被问得有些恍惚,想起两辈子前前后后加起来的许多事。   曾经很多苦难束缚着他,如今都化成了清风明月。   曾经漫长凛冬折磨着他,如今终于到了甘甜春日。   那么,他该怎么说他的故事呢?   好像中间的曲折离奇都已不必再提。   他的故事从籍籍无名开始,以盛大尾声结束——   时蔓就是他的盛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60w字,105天,花了很多心血终于写完,的的确确有很多的心情想要和你们分享。   感谢看到这里,一直陪伴着我的宝贝们,是你们给了这本书更多的意义。   写书的这段时间,经历了疫情、春节等等,阳过、崩溃过、也快乐过、团聚过,都对这本书造成过大大小小的影响。   但最后还是按着定好的大纲,百分之九十还原了我想要写的一个故事吧。   文工团是我对那个年代一直好奇的某个职业,特意把那个年代关于文工团的电影、书都看过一遍(没看jj其他作者的小说),查了很多资料,光是手抄就有一个小本子,但过程中还是会看到有读者提出质疑,很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和我讨论,在写书/看书过程中能了解到更多知识和没见过的世界,我很满足,也一直想尽全力带给大家同样的体验。   不止是这本书,而是每一本,都希望可以塑造出一个足够真实的世界,能见到那里面的角色笑过哭过,真正地互相陪伴一段时光。   不过我的水平还远远不够,可能剧情有些地方太夸张(凌振在狼群中长大)逻辑不够强(妹妹丢了那一段)我都有认真复盘思索,有些因为剧情定好没办法修改,只能说下一本会更仔细全面,努力改进。   我不算多有天赋的作者,能做到的只有日万、勤奋、慢慢进步。承蒙宝贝们的喜欢和支持,我也会认真、努力、精益求精给你们带来更好的故事。   就像我想了好久终于敲在结尾的这句话——时蔓是凌振的盛大。   身为读者的你们,也是我的盛大。   鞠躬、感谢、下本见。   ps:还会有挺多番外的,感兴趣的宝贝们可以继续看看!   大家想看什么番外欢迎在评论区置顶处留言,会优先写点赞数高的建议!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